既然他能這樣說出來，表示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再裝傻，似乎太笨拙。
“所以呢？”她的胸口緊揪，澀然一笑�！罢f這些有什么用？”那是她心甘情愿，永不后悔的決定。
她很高興自己當時的那股傻勁與一廂情愿，把寶貴的第一次給了最愛的男人。
堂司凝視她柔美的臉龐許久，最后輕喟一聲。“你這個傻瓜�！钡袜牡恼Z氣飽含無奈與憐惜。
李夜泠愕然，不敢多做其他無謂的聯(lián)想與臆測，但又不由得怦然心動�！澳闶堑谝粋�說我是傻瓜的人�！绷季�，她找回自己的說話能力，用談笑化解現(xiàn)下曖昧的氣氛。
堂司莞爾�！澳闶巧倒希沂恰�
“笨驢！”李夜泠搶白，以詼諧的字眼掩飾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他溫和醇厚的語調(diào)，讓她的心騷動不已。
他不怒反笑，神態(tài)輕松。
她不可思議地抬眼，觸及他異常溫柔的俊顏與眼神，驚異的表情像見到怪物�！澳阏娴暮闷婀�！”她呢喃。
堂司把她的嘀咕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她困擾皺眉的樣子，流露出小女人的嬌憨，他恣意欣賞。
慢慢地他明白，為什么當她決意不再與他有任何牽扯時，他會那么氣惱，不愿意接受。
歸咎起來，原因很簡單——因為在乎。
太過單純直接，往往容易被忽略。
仔細回想，認識她以后，她就全面占滿了他的生活，每個重要的紀念日、慶祝典禮，都有她用心的祝福，都有她如春風般迷人的笑容，她從不曾缺席。
他將她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于是當她破壞了這項常規(guī)，他的世界為之失衡，心房失去了一部分支撐而頹敗傾倒。
他自私地享有她的付出、她的愛慕，從沒想過會有一天不能再獨占她的柔情與陪伴。
堂司也厘不清對她究竟是什么感覺，頂多就是個興趣相投的學妹罷了——他一直都這么定位。
如果只是個普通的學妹，他會對她投向別的男人懷抱而耿耿于懷嗎？甚至產(chǎn)生了過去不曾有過的復(fù)雜情緒——
“那叫嫉妒�！�
某日，他的雙胞胎弟弟堂義聽了他的心境描述后，笑著直言斷定。
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如當頭棒喝，瞬間，所有怪異的糾結(jié)、矛盾都有了解釋。
“原來你對愛情很遲鈍，并且缺乏判斷能力�！�
堂義是這么取笑他的。
因為身分的關(guān)系，他不輕易信任別人，亦不容許自己感情用事。
與其說他太理智，還不如說是因為害怕受傷害，所以凡事謹慎。
有人為了貪圖利益、權(quán)勢，連親生骨肉都可以販賣、舍棄，那么還有什么感情是別無所求、永志不渝？
在他獲知生母過世后，身為貧窮學者的親生父親，把他們兄弟倆賣給了不能生育的堂家媳婦——也就是他們現(xiàn)在的母親，因此獲得一筆鉅款，繼而飛黃騰達的丑陋秘密之后，他的心就遭受到嚴重的創(chuàng)傷。
除了雙胞胎弟弟堂義，他從來沒有打從心底相信過任何人。
事實證明，的確也沒有人值得他信任，就連曾經(jīng)讓他動過結(jié)婚念頭的女友李晨露，也都選擇背叛他。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唯獨現(xiàn)在眼前的這個女人，始終追隨著他的腳步，未曾真正遠離。
她的關(guān)懷、她的包容、她的給予，每一分都如此真實，純粹得令他想到都覺得心痛。
他對她有多無情？有多殘忍？他竟沒勇氣細想。
堂司陷入混亂的思緒中，不曉得該如何開口，對她說一聲“抱歉”。如果是堂義，一定可以說出許多動人的甜言蜜語吧！他暗忖。
他突然可以體會，堂義寧愿舍棄一切，也要和心愛女人在一起，那種誰也撼動不了的決心。
因為他們受傷的心需要全心全意被溫暖、被撫慰，他們渴望被完全占有，但又怕被占有后遭到遺棄……
幼年時造成的陰影，會是一輩子擺脫不了的恐怖桎梏。
他沉郁緊繃的俊美臉孔，使得李夜泠蹙起秀眉，不過她已經(jīng)沒有資格分擔他的煩惱了。
“找我來這里，就只為了說這些？”她垂下眼簾，幽幽地問。
堂司眼色深沉�！澳羌�，你覺得沒什么？”他是她第一個男人，她卻置身事外、無關(guān)緊要？
李夜泠不再說話。
堂司順著她的意，沒有繼續(xù)追究，喝完有些冷卻的黑咖啡，接著帶她離開。
三天后，李夜泠再度請了假，前往醫(yī)院看診。
換上病袍，隨著醫(yī)護人員的指示做了無數(shù)種檢查，X光片很快來到主治醫(yī)生手里。
她換回自己的衣物，坐在寬敞明亮的神經(jīng)內(nèi)科診療室內(nèi)，隔著一張辦公桌，與醫(yī)生面對面。
醫(yī)師來回看了腦部X光片好幾遁，似在做最后的病情確認。
幾分鐘后，他暫時放下X光片，從抽屜中取出一份資料，終于抬頭看她�！敖酉聛�，我要做一個簡單的測試�！�
李夜泠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擱放在腿上的雙手因緊張而緊握成拳，掌心沁著薄汗。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贬t(yī)生語氣平板地說。
“李夜泠�！彼⑽櫰鹈�。
“家里有哪些成員？”
“爸爸、媽媽，一個姐姐，還有管家月嫂以及司機，司機叫……”她專心地想了想，卻徒勞無功。
“沒關(guān)系�！贬t(yī)生說道：“請你告訴我今天的日期，還有今天是星期幾？”
“十月二十……三吧？嗯……是十月二十四，星期三。”李夜泠不甚敏感地回答。
醫(yī)生在資料上的其中一欄打了個勾�！澳敲�，接下來我說的話，請你記住�！�
李夜泠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仍微微地點頭。
“早上的氣溫十八度，中午回升到二十五度�！贬t(yī)生隨口說了一句生活化的情報。
李夜泠仔細聆聽，然后謹記在心。
“我念的數(shù)字，請你反過來說一遍——七○八六三�！�
“……三六八○七�！彼ｎD了一下，一口氣說完。
“接著把我說的數(shù)字相加后，告訴我答案。”醫(yī)生說：“二十二加三十八。”
“六十�！彪m然速度慢了一點，但李夜泠的答案沒有差錯。
“現(xiàn)在，請你告訴我，剛剛我要你記住的那句話的內(nèi)容�！贬t(yī)生盯著她開始慌亂游移的眼神。
李夜泠一副被考倒的樣子，面有難色。
見她遲遲無法開口，醫(yī)生給了一些提示。
“啊！”她恍然大悟，頓了一下，結(jié)結(jié)巴巴地拼湊出句子。
測驗至此，她不僅手心冒汗，連額際都布滿細小的汗珠。
后來，醫(yī)生又陸續(xù)問了幾個問題及測試，她回答的狀況并不順遂、樂觀。
醫(yī)生審慎評估測驗與腦部X光，以嚴肅的口吻說：“經(jīng)過種種檢查，已經(jīng)可以確定地告訴你，你的腦部發(fā)生病變�！�
李夜泠屏住呼吸。
“是一種叫阿茲海默癥（Alzheimer\'s disease）的腦部病變�！贬t(yī)生用最簡單易懂的方式再說一次�！耙簿褪且话闳怂^的癡呆癥�！�
醫(yī)生的話猶如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幾乎炸毀她的意識。“癡……呆？！”李夜泠驀地激動起來�！拔也哦䴕q，怎么可能會有癡呆癥？是不是哪里搞錯了？”她心慌意亂，難以保持冷靜。
“你的情況很特殊，腦部神經(jīng)細胞損傷得格外迅速。像你這么年輕的患者的確相當罕見�！贬t(yī)生說明�！岸夷悴∏閻夯乃俣群芡蝗弧⒑芸焖��！�
李夜泠神情呆滯、無法動彈，完全理解不了他說的每個字。
“你的腦部病變，可能源自于家族遺傳，再加上外界的某些刺激所引發(fā)�！贬t(yī)生語帶保留�！按竽X構(gòu)造本來就非常地復(fù)雜，是個精密且充滿奧秘的組織，很多因素都可能會造成影響。但真正的致病原因，實在很難確切說得清楚�！�
李夜泠的心魂似剝離了身體，連眼淚潸然而落也不自知。
“你的癥狀目前尚處于發(fā)病初期，還好有藥物可以延緩病情，而且某些治療方式也有顯著的效果……”醫(yī)生試著用緩和的語氣，給予病人一點希望之光。
然而，醫(yī)生說了什么，李夜泠全然沒有聽進去。
等她意識過來，她已經(jīng)離開醫(yī)院，茫然地行走在不知名的街道上，崩潰痛哭。
天氣晴朗，天空湛藍，但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似墜入萬丈深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