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嘖,真的是瘋虎,怎么能這盤咬一口那盤咬一口的又吐回去?根本是暴殄天物嘛!這些食材花費的銀兩,夠咱們京城所有乞兒吃上一個月了!币粋小太監很不以為然地批評道。
一個小宮女眼神左轉右轉,這才半掩著口說道:“這算什么?聽說昨兒個還咬了太醫呢!”
“啊?”眾人一陣驚呼。
“才不是……”另一個小宮女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非常小聲地說:“是咬了晴光殿前面的那棵槐樹!”
“咬樹?”眾人嚇一跳又不解!隘偦楹我洌俊
一個叫小祿子的小太監聳了聳肩!罢l知道呢?不就是瘋虎嗎,要做啥瘋事,咱們這些奴才哪里摸得著頭緒了?”
一干小宮女、小太監們頻頻點頭!罢f的也是!
忽然之間,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
“你們這是在說朕嗎?”
小祿子這才發現自個兒肩上不知何時擱著一只手,他心下一抖,才驚覺不妙,眼眸往下那么一瞥,竟瞥見一角明黃色衣袍。
明黃色……
這宮里能穿明黃色的不是皇上又能是誰啊?
他腦子嗡的一聲,媽呀!
御前太監小方子這才拉長了嗓子,慢條斯理的唱道:“皇上駕到——”
真的是皇上!一溜太監宮女嚇得面無人色,齊刷刷跪了一地,一邊磕著頭,一邊重復著“奴才該死”、“奴婢該死”、“皇上饒命”這三句。
宇文琰提起了小祿子的后領,笑了笑!澳睦镌撍懒?說得很好,繼續說下去,誰說得好,朕重重有賞!
說罷松手。
宇文琰一松手,小祿子忙連滾帶爬的滾到一邊去,他嚇得不輕,嗓音打著顫,依然重復著,“奴才不敢……
皇上饒命……”
其余太監宮女也嚇得連連磕頭。“奴才、奴婢知罪,求皇上開恩!”
宇文琰冷笑一記!安婚_恩。”
三個字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宇文琰連適才那不達眼底的笑意都斂了起來!皝砣恕舷氯ィ空葦!”
愁云慘霧的哭聲頓時此起彼落。
小祿子悲悲切切地哭哭啼啼。“嗚嗚嗚……皇、皇上開恩啊,奴才家中還有九十歲的老母……”
宇文琰睥睨的踢了小祿子的屁股一腳!熬攀畾q的老母?你今年多大了?十四、十五?你娘七十生下你?”
小祿子顫巍巍地咽了口唾沫。“呃呃……奴才一時心急說錯了,是、是祖母,不是老母……”
宇文琰冷笑!靶募钡阶婺负屠夏付挤植磺辶?”
另個矮胖壯型的小太監小順子也哽咽道:“皇上……奴才家里雖然沒有老母也沒有祖母,但奴才身子不好,很虛,怕是活不過冬天了,求皇上開恩,讓奴才多看幾日咱們云京的太陽也好,奴才便死而無憾……”
宇文琰很是鄙夷。“活不過冬天?活不過哪個冬天?瞧你壯的,活不過四十年后那個冬天是嗎?”
小順子跪在地上,兩只胖手嚴嚴實實地揣在一起,委屈道:“奴才哪里壯了,是虛胖啊皇上,虛胖……”
“開恩哪,皇上!”一個五大三粗的宮女爬行著過來,不管不顧的抱住了宇文琰滾金邊兒的緞面皂靴,扯著破鑼般的嗓子哭喊道:“皇上!奴婢死不足惜!可奴婢打小就在東宮里當差了,奴婢沒別的心愿,就只想一輩子伺候皇上!求皇上給奴婢個機會為皇上盡忠!”
所有人的眼珠子幾乎掉出來,以桃花的力氣,怕是能把皇上的腳扯斷……
宇文琰的雙眉越皺越深!疤一,打從在東宮,朕就讓你不要再吃了,如今宮里已經沒有你能穿的宮女服了,你還說什么想一輩子伺候朕?”
“哇!”桃花哭得涕泗縱橫,放聲嚎啕道:“奴婢減肥就是了,求皇上不要把奴婢杖斃,奴婢雖然肉厚,可也經不起幾棍……”
眼見鬧騰得不像話,尚德海托著的拂塵一揮,喝道:“大膽、放肆!一群笨蛋!還不快滾!”
這群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說皇上的壞話怎么也不會挑地方呢?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后花園里說皇上壞話,要說也要找個隱密的地方關起門來說才對,才讓人揪不出錯兒……
“尚德海!
不輕不重的聲音傳來,他忙回過神來,陪著笑臉,小心翼翼地躬身!芭旁!”
宇文琰看不出表情!澳氵@個太監總管是怎么當的?沒有教他們在說朕壞話時要挑個隱密的地方關起門來說,才不會讓人揪著錯嗎?”
尚德海表情尷尬!斑馈
這是要叫他怎么回答?是要說有教還是沒教?說沒教,便是沒有克盡太監總管的責任,說教了,就是承認他跟小蘿卜頭們一塊兒說皇上的壞話……
“你倒是說話,有教還是沒教?”宇文琰不依不饒。
“奴才——”尚德海苦著臉,硬著頭皮道:“奴才忘、忘了有教還是沒教,請皇上降罪……”
宇文琰凝著眉打量尚德海,勾起了唇角。“忘了?怎么不會忘了去領月俸?”
尚德海撓了撓頭。“奴才老了,記性差了,是真的忘了有沒有教過,興許有教,興許沒教……”其實他才三十多歲,還不到記憶退化的時候。
他的徒子徒孫都在后頭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的看著,并且頻頻點頭。
哦——原來要爬上太監總管的位置,要有這等胡編亂造、張口就來的睜眼說瞎話本事。
“不許你以后在朕面前出現!”宇文琰黑著臉甩下這么一句,轉身走向宣政殿。
尚德海朝身后揮揮手,小太監、小宮女們如獲大赦,一個個松了口氣的爬了起來,他也忙陪著笑臉跟上主子疾如風的步履,謹小慎微地說:“那奴才以后都跟在您身后……”
“也不許!庇钗溺绷诵毖郏浜!澳阌蔑w的!
尚德海早習慣了主子這種一點苗頭都沒有的天外飛來一筆,總之人嘴兩張皮,豁出去不要臉的就贏了。
他諂笑道:“奴才還沒學會怎么飛啊皇上!
伴君如伴虎,這頭瘋老虎……
昨夜迎來了京城的第一場大雪,整個京城都銀裝素裹,像換上了新裝。
京城郊外的梅林里,美景暗香浮動,枝頭上點點的白,粉紅、艷紅的梅花漫天相連,步步皆景,處處似畫。
林中有兩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馬背上分別是一男一女,兩人都穿了白色的大氅斗篷,年輕男子氣度俊逸沉穩,少女鵝蛋面孔,朱唇皓齒,眉目顧盼之間如辰星閃耀,無論遠看近看都是一對璧人。
梅林遼闊無邊,兩人刀光劍影,似在過招卻不太認真,最后男子手中的劍被女子擊落,定了這場比賽的勝負。
隋雨蒙翹起了雙唇,似乎并不太滿意!澳闶枪室廨斀o我嗎?”
封擎一笑!白匀皇橇!
他翻身下馬拾起了落劍,銀光一閃,劍已入鞘,只見他腰間佩著的半月型玉佩晃了一下。
隋雨蒙揚了揚唇角,任性道:“不管,大云鐵騎軍的副將輸給了我,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封擎仰視著她,眼里滿是溫柔!靶亩驾斀o你了,還有什么不能輸給你?別說一個,一百個要求我都會答應你!
“你說的,可不許反悔!彼逵昝汕文樕系娜涡圆灰娏,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哀傷!澳敲,你帶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隨你去!
封擎苦笑一記!拔ㄓ羞@個要求,我不能答應你。”
隋雨蒙頓時咬牙切齒的問道:“所以你不肯帶我走?”
封擎的心緊縮起來,他苦澀道:“那位權傾天下,這個天下是他的,我能帶你到哪兒去?不管去到哪里,你仍舊是他的。”
隋雨蒙微踢馬腹,策馬靠近封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接住我。”
封擎張開雙臂,她便毫不猶豫的縱身,頃刻間嬌小的身子落入他懷中,封擎緊緊抱了她一下,這才慢慢的松手讓她站好,就在她蓮足落地時,她腰間的半月型玉佩也晃了下,兩人的玉佩合起來便是個圓月。
雖然離了他懷抱,但兩人依然依偎著,兩匹白馬便在林中隨意踏走。
封擎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她耳下綴著的明珠與她嬌美的臉龐相互輝映,那雙靈動的大眼黑白分明,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他又何嘗愿意將她拱手讓給別的男人?但就算他拚盡了力氣也贏不了那一位。
他的眉頭緊鎖,壓抑地說道:“你出來太久了,莫要被人發現了,我送你回府!
隋雨蒙彷佛沒聽到他的話,顧不得矜持,突然哭道:“沒有時間了,你若不帶我走,我就去死!”
封擎哀傷的凝視著她!澳f這種話……蒙兒,你一向任性妄為,但這回你不能再任性,你應當知道……”
隋雨蒙有些氣惱的打斷了封擎的話,“我當然知道這關系著整個隋家的存亡!有誰說不知道了嗎?!為何要再再的提醒我?我不想聽!”
“蒙兒……”封擎的眼里滿是懇求,聲音充滿了痛切。
“既然你要把我送到別的男人懷里去,那么,我們干脆一起共赴黃泉!”她從懷里拿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子,倒出里面僅有的兩顆藥丸來,美眸決絕地看著封擎!斑@是毒藥,吞下之后立即會七孔流血而亡,你跟我一起死!”
封擎感覺到眼睛發痛了,他憂傷地看著故作滿不在乎的她!澳氵@是何苦,蒙兒,我們死了,是解脫,可給隋家帶來的是大災難……”
隋雨蒙高昂起下巴,有些嘲弄地問:“怎么?你不敢嗎?不敢隨我一起死,你還留戀這世間的富貴榮華……”
正當隋雨蒙用言語羞辱他時,封擎驟然奪走她手中的兩顆藥丸,頭一仰,想也不想的吞下了。
“我一個人死就行了!”他抑郁地說。
“你——”隋雨蒙一眨也不眨的瞪著他,一行淚漫過臉頰,像要把他瞪出洞來。
“藥效怎么還不發作?”封擎凄然一笑,顫抖著伸手輕撫她鬢發!拔宜懒,就不必看你投入別人懷里了,也算是種解脫……”
她用力咬住了下唇,滿臉的忿恨,但豆大的淚珠卻滑下了面頰。
封擎再也忍不住了,他低頭堵住了她的唇。
一陣寒風吹過,粉白花瓣伴著雪粒漫空翻飛,兩人在雪中擁吻的畫面格外動人。
五丈開外的小山坡,半坡的涼亭里佇立著兩個人。
宇文琰憑欄而立,他的視力向來極好,因此看得一清二楚,他凝視著梅林中不容錯認的情意纏綿,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起來。
“確實貌美無雙,這般的天姿絕色怕是整個大云朝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是吧?”
從他的聲音里,實在聽不出來他到底是何意。
小方子吞了口口水,不敢隨意答主子的話。
他師傅常說的,皇上的話特別有學問,總讓人無法回答是或不是,此刻他就有這種感覺,不知道要說是還是不是才好。
不過,皇上是不是氣瘋了啊?這是品頭論足的時候嗎?照說,有瘋虎之稱的主子此刻應該撲上去狠咬那對下作的狗男女一百口一千口才對呀……
宇文琰冷笑!澳蔷褪请薜幕屎螅俊
又來了,又是叫人不知該答是或者不是……
小方子小心翼翼觀察著主子的臉色,不過他實在道行太淺了,真的看不出此刻主子到底在想什么,要是他師傅在就好了,肯定能揣測圣意,偏偏他師傅一早就吃壞了肚子,這才由他跟了來,可這時候他情愿吃壞肚子的是他啊……
小方子逕自惴惴不安,許久之后,主子的聲音才傳來——
“今日看到的,一個字都不許泄露出去!
小方子松了口氣,這題他總算會答了。“奴才明白!奴才口風甚緊,請皇上放一百個心,奴才可對天發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皇上知奴才知,奴才絕不會向第三個人泄露半句,如有違誓言,奴才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方子正等著主子夸,不想,宇文琰卻瞇著眼睛看著他。“小方子,平素戲看多了是吧?”
小方子嘴角抽了抽。
表忠心也不行?
真難伺候!
宇文琰大步走進紫宸宮,寢殿外守著的一溜宮女立即拜倒!皡⒁娀噬!”
他步履不停地往內殿走去,登時嗅到了濃苦的藥味,雖然已是慣常,他仍緊緊蹙起了眉峰。
舉目望去,明黃的層層帷幄里是一張鑲金嵌玉的烏木床,床上躺著一個蒼白消瘦、年近半百的男子,時不時咳嗽著,那咳嗽聲令宇文琰揪心不已。
“皇上來了!弊诖矀鹊奶匣屎蟆焓衔⑽⑻ы,輕聲對纏綿病榻的宇文易說道。
她妝容精致,才四十出頭,并沒有因為宇文易病重而忽略了自身的顏色,眼里也不見太多的傷感。因為宇文易禪位的緣故,她從皇后成了太上皇后,不過,在尚無皇后的后宮之中,她仍是大云朝權力最大的女人。
“父皇今日如何?”宇文琰問的是徐氏,但眼眸落在宇文易消瘦的臉上。
他父皇時日無多了,太醫說最多三個月,這也是他要迎娶隋雨蒙為皇后的理由。
婚事由他父皇欽定,隋雨蒙是隋岳山唯一的嫡女,隋岳山則是手握大云三分之一兵馬的鐵騎軍元帥,封為一品軍侯。
大云朝開國以來受封為一品軍侯的極其稀少,想要被冊封為一品軍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隋岳山做到了,可見他戰功之彪炳,在大云朝無人能出其右。
也因此,他父皇才會讓他娶隋岳山的女兒來鞏固勢力,畢竟他才登基不久,朝中難以撼動的三朝元老眾多,需要隋岳山來制衡那些老臣。
他父皇用心良苦,一心為他著想,這點不容任何人置喙,因此,雖然明知道隋雨蒙早就心有所屬,他還是毫無異議的答應了這樁婚事。
為了讓他父皇安心的走,無論任何情況下他都會娶隋雨蒙,只是要如何冷落她,那就是他的事了。
“唉!毙焓隙檀俚貒@了一聲,可蹙凝的柳眉并無憂傷。“眾太醫們又試了種新藥,但是并無起色!
宇文琰趨前,握住了他父皇的手。
他的父皇是個仁君,在位十五年開創了大云朝的太平盛世,并且在太醫診斷時日無多之后果斷的禪位于他,在病情還未急轉直下時,不時教導他為君之道,這樣仁慈的父親就要離開他了……
“琰兒……”宇文易并沒有睡著,他只是無力睜眼,劇烈的咳了好幾聲,這才沙啞地道:“父皇一定要看到你大婚……”
宇文琰心中涌起一股酸楚!皟撼济靼,兒臣就快大婚了,父皇一定要撐住!
宇文易寬慰地道:“長兄如父,等你大婚之后,也要掛心你兩個弟弟的婚事,為他們物色好對象……”
“兒臣會的!边@種時候,他沒有什么不能答應。
“咳咳咳……一定要……要兄友弟恭……”伴隨著劇咳和沙啞,宇文易再度叮嚀。
他子嗣不多,只有三個兒子,他很清楚唯有兄弟同心,其利才能斷金,若是兄弟離了心,便要攪動另一場朝堂風云了,這在過去幾朝的歷史上并不罕見,他不要見到自己的骨肉相殘。
“兒臣明白。”
他父皇登基后十分善待手足,幾個兄弟都封地為王,他們的母妃也都封為太妃,在宮中安享晚年,也因為他幾個皇叔伯都很安分,他父皇才能專心朝政。
他自然也希望如此,但是若有人不安分,就算他想,恐怕也無法兄友弟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