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了?」她只記得殿前發(fā)生的事,之后就沒有記憶了。
「您昏過去了,額角撞到石板,流了好多血,當時主上—— 主上立即喚人,將您抬回屋內(nèi)!顾驯粐诟溃坏脤嵡榉A報。
織云怔怔地凝望平兒。
她真的完全不記得,發(fā)生了這些事。屋內(nèi)很冷清,她受了傷,流了血,但他沒有來看她。
「小姐,您傷得不輕,得快些喝藥,喝過藥后,再躺下好好歇息!蛊絻簩⑺幫攵说酱睬啊
織云看著藥,搖搖頭。「我不喝!
平兒愣住。「您受傷了,怎么能不喝藥呢?」
「我無所謂!顾卣f。
她本來就是將死的人,過去肯吃藥,是為了見障月,但如今她已失卻活下去的理由,藥對她來說,是毒,留在這里一日,她實在生不如死。
「小姐,您快別這么說,請您將藥喝下,要保重身體!蛊絻簞。
織云沒有反應(yīng)。
「小姐,如果您不喝藥,平兒會擔罪的!蛊絻褐缓眠@么說。
織云抬眸看她!肝液攘怂帲瑠吘蜎]事嗎?」
「是,請小姐喝藥吧!不要為難平兒!蛊絻嚎嗲。
織云喝了藥。
她是為平兒,不是為自己。
平兒見織云將藥喝完,這才吁了口氣!感〗隳煤眯ⅲ絻和讼铝!故丈崴幫耄顺龇块g。
房外,男人已站在廊下等待許久。平兒上前跪安!杆幎己攘耍俊顾麊。
「是,小姐原本不肯喝,平兒勸了,她才喝藥。」平兒恭謹答。
「流淚了嗎?」他問,面色冰冷如鐵。
平兒怔愣了一會兒!笡]有!
障月眼眸沉斂!缚粗,每碗藥都務(wù)必要盯著她喝下!顾鞠。
「是,平兒明白。」
「每日用多少飯,仔細記下!
「是。」
「每日流多少淚,一五一十回報!
「是。」
他的話已交代完畢。
返身離開后苑,他沒有回頭。
為平兒,織云可以喝藥,但她不再進食已有一日一夜。平兒苦勸無用,她不敢擔罪,只好稟報主上。
「小姐說什么也不肯進食,是平兒失職,請主上降罪。」平兒跪在紫宵殿前,頭不敢抬起。
「她想怎么樣?」他問。
「小姐自昨日起便不肯說話,平兒、平兒也不清楚,小姐為何不進食……」平兒吶吶地道。
他不再問話!改蔷宛I她三日。」
平兒抬頭,瞪大眼睛!缚、可小姐額上有傷,身子已很虛弱!
按捺著情緒的波動,他眼色冷沉,看不出表情。「如果她想用膳,就給,不想用,不勉強!
平兒屏息!甘恰!勾诡^小心應(yīng)道。
她從沒見過,主上對哪位嬪妃如此狠絕。
就這樣,接連三日兩夜,織云沒有用膳。
連平兒也不再勸她進食,她躺在床上,感到死亡離自己又近了一些,只是這房間內(nèi),太孤單清冷,讓她的心發(fā)寒……第三夜,她陷入半昏迷,身上燒熱,喉頭焦渴得燙人,她的意識已逐漸模糊。夜里,平兒來看她一回,聽見她呻吟,急忙奔近床前,看到小姐額上冒著汗珠,汗水浸濕了被褥,嚇得平兒叫喊:「小姐!您怎么樣?您還能聽見平兒叫您嗎?」
縱然平兒喊得再大聲,也沒有得到響應(yīng)。
織云仍然呻吟著,細弱的聲,虛弱得幾乎不屬于世間。
平兒不敢再耽誤,她急喚辛兒進宮稟報主上,自己卻不敢離開房間半步!
御醫(yī)來過又走,診斷結(jié)果是身子太弱,患者必須進食。織云躺在床上,她半醒半睡,未聽見房內(nèi)腳步聲響。他坐在床沿,揮手令平兒退下。
平兒退下,他凝視躺在床上的織云,英俊的臉孔深沉復雜。
她雙眸緊閉,看不見他復雜的臉色,看不見他如硬鐵般的眼神松懈,泄露出掩藏得極深極沉的心緒……那嬌弱的小臉蒼白得接近透明,他握緊拳頭,克制碰她的欲望。他不能伸手,不能碰她。他很清楚,只要碰到她,所有的克制都會溶解消散,他就再也不能對她殘忍!他已下定決心對她冷酷,為了索羅的圣戰(zhàn),他不能為了一名女子動搖意志。
織云清醒的時候,第一眼,即望入他冷沉的眼眸,那雙眼睛里,不再有過往的溫柔與疼惜,只剩擊痛她胸口的沉冷。
「為何不用膳?」他問她,沉著的嗓音,卻依舊低柔。
織云收回眸光。
她凝向床內(nèi)側(cè),沒有回答。
「妳不用膳,我會懲處平兒,將她流放到苦勞營!
她倏地回眸,不敢相信!改悴荒苣靡粋活生生的人,來懲罰我。」她顫聲說。
「如果妳懲罰自己,我只好懲罰平兒,這就是主仆的分際!顾炻暤卣f著無情又冷酷的話。
織云木然地凝視他,半晌,她淡聲說:「好,我用膳,但是我有條件!
「妳說!顾鏌o表情。
「每日午后,我想到屋外散心!
他沉視她半晌。她默然等待,沉靜的眼色淡得像早起就要蒸散的霧,彷佛事不關(guān)己,同不同意都隨他,她可以不用膳,因為她早已有死的決心。
「好,我答應(yīng)妳!棺詈,他沉聲說。
她小臉木然。
「待妳身子恢復,可以走出屋外散心。從現(xiàn)在起,妳開始用膳、喝藥,只要有一次遲誤,平兒就會替妳擔罪!顾@么對她說。
「我明白。」她反應(yīng)冷淡。
他凝視她的眼,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眸,已不再盛著滿滿的溫柔,她的眼神變冷變淡,從那雙眸底褪去的柔情,灼熱他的胸口。
他站起來,眸子冷得像冰!赣涀叺某兄Z。」他警告她。
織云不知道他何時走的。
她沒有流淚,因為淚水在他對她不聞不問的這三天,早已經(jīng)流干了。
她開始進食,過了三日,虛弱的身子已恢復得差不多。她終于得到允許,走出屋外散心。坐在后苑的湖邊,她看著湖水里自己的倒影,想到小雀與總管……小雀沒有接到她,必定為她擔心,可現(xiàn)在的她身不由己,只能以思念來替代自己犯下的錯誤。
爹爹呢?
爹爹會思念她這個不孝女嗎?
是她做錯了,她不該為一個男人,拋下爹爹、拋下織云城。
是她錯了。
錯了,大錯特錯。
「平兒,」她喚來平兒,輕聲說:「天涼,勞駕妳回屋里,為我取來一件外衣好嗎?」
平兒躑躅了一會兒。
「還有辛兒在,妳若擔心,可以喚她來看著我!顾靼灼絻旱念檻]。
平兒有些不好意思。「小姐,那么我就喚辛兒來照看您了!
「好!箍椩泣c頭。平兒喚來辛兒,細細地囑咐了幾句,才返身回屋里?椩苹厣硪琅f凝望湖面,她凝視得很專注,完全沒注意到遠處一雙沉執(zhí)的眼,已落在她身上許久。
能予陪伴在皇君身側(cè),默然不語,眼色卻掩藏著憂慮。
「主上。」龍兒聽到消息,特地從她的屋苑過來,終于在這里找到皇君。「臣妃給皇君請安!
障月側(cè)首,凝視他的新妃。
龍兒還屈著身行禮,等待著。
終于,他伸手扶起他的新妃,將她嬌柔的身子擁進懷中。
龍兒受寵若驚。
主上雖納她為妃,卻還未臨幸自己,龍兒不知道主上的心意,直至此刻被主上擁入懷里,她才稍感安心。
「皇君……」龍兒楚楚可憐地凝向擁住她的男人,嚶嚀一聲!富示恢蔽粗脸兼獙媽m,讓臣妾十分不安,不知臣妾是否做錯了什么,惹皇君不高興?」
「妳要我臨幸妳?」他問,直接而且毫無隱晦。
龍兒羞紅臉!富示垉骸顾瓜骂i子,羞澀不已,只好往男人寬厚的懷里躲!庚垉翰皇沁@個意思,龍兒只希望能如往常一樣,經(jīng)常見到皇君。」
「好,今夜我就到妳的寢宮!顾暤溃瑫r抬眸凝向遠處那道僵凝的倩影。他掠開眼,專注于依偎在他懷中的妃子。
織云聽見騷動,她下意識地回眸,看到他與他的新妃。
她的眸光停在龍兒款款行禮的身影上,看到男人伸手,溫柔地扶起他的新妃,她的眸光凝止,再也不能動彈。
當他敞臂擁住他嬌艷的妃子,她心如刀割。
為什么?她以為她已經(jīng)沒有感覺,為什么胸口竟然還有這樣強烈的疼痛?
男人抬眸,沉冷的眼凝向她,然后掠過她,低頭吻住他嬌艷的新妃……
織云倉促回眸,不再望向那刺痛她胸口的畫面!當她看到身畔那一波碧綠的湖水,原已有打算的決心,變得堅定。
平兒走出屋外,辛兒迎上前與平兒說話,織云身邊再沒有人看著她。
當織云閉上眼睛,心里一片澄凈,她的心已冷,不能回到織云城,對于這世,她已沒有留戀。再回眸,她看那傷透她心的男人一眼,不是依戀也不是眷愛,而是告別過去。
當障月發(fā)現(xiàn)那抹纖弱的人影,往湖水中傾斜那刻,他的臉色倏變——
「平兒!」他喊,驟然甩開懷中的女人,倏地站起。
平兒機警地回頭,望向側(cè)身往湖中的織云!感〗!」平兒嚇得大叫,卻已來不及——
「不,阻止她!」障月吼叫,卻抵不過她投入湖中的速度。
她縱身役入那足以將人凍斃的苦寒湖水,果決、堅毅得連平兒都來不及抓住她的衣袖——
「云兒!」他發(fā)狂的喊!看到那抹纖弱的身影,在仍然飄浮著碎冰的湖水里漸漸沒頂,他撕心裂肺,他目訾欲裂!
「滾開!」暴戾地揮退左右,他傾盡全力瘋狂地奔到湖邊,在眾人還來不及阻止之前,他已縱身投入那冷冽的湖水中——
「皇君!」能予驚恐的高喊。
「快!快救人!叫御醫(yī)、內(nèi)大臣火速趕來!」后苑內(nèi)臣慌忙奔走,御醫(yī)、鐵騎、與內(nèi)大臣迅速趕至后苑,兩人被救起時,柔弱的織云已奄奄一息……
龍兒瞪視眼前這一幕。她杵在原地,睜大眼珠,黑色的霾影覆上她蜜色的臉孔,籠上她的眼瞳,交織成比黑還要更黯的顏色。
他不相信。她竟然選擇用如此慘烈的方式,來報復他的欺騙。他為何沒有看出她想死的決心?他怎么能沒有看出來?怎么能沒有想到?在紫宵殿寢宮內(nèi),他凝視躺在龍床上,已幾乎沒有氣息起伏的纖弱人兒,那蒼白剔透的容顏,無聲地在控訴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此刻他英俊剛毅的臉孔,也跟床上的人兒一樣蒼白。
他太冷血,太殘忍,太一廂情愿!
他竟以為,只要讓她恨他,他就可以義無反顧執(zhí)行他的計劃,再也沒有牽掛,再也不會自責……
他算計一切,卻忘了算計自己的心。
他的心,早在執(zhí)意讓她恨他時,就已經(jīng)陷入她的柔情里,再也掙脫不開了!然而他卻沒有看透,還執(zhí)意加深她的恨意,以為只要這么做,就可以自絕于她款款的柔情,漠視她對他的影響,拔除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障月握緊拳頭。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完成任務(wù),再也沒有辦法。唯一的路已經(jīng)走不通。
他不能把她留在身邊,一旦留下她,他對她不能克制的欲望……
那欲望,將會、害死她!
趁現(xiàn)在,趁她恨他,他必須讓她離開。
他只能放了她,讓她回到織云城,讓她離開他。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