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ward再也顧不得紳不紳士，抓起姚子夜的手說：“走，我們回去。”
杜岢易動作更快，立刻拉住她的另一只手，不放她走。
姚子夜住進他家，在他的床上翻來覆去，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想著他的話、思著自己犯下的過錯，也想那段失落的青春歲月。
她不斷反問，如果那年她不走，兩人之間會是什么結(jié)果？如果那年，她多懂得一些體貼，他們之間會不會多了下文？如果那年，她揚棄心中成見，會不會有什么改變？
翻身看向窗外，月亮正圓。
有一次晚自習(xí)他們溜出教室，跑到頂樓，那時接近中秋節(jié)，岢易帶了仙女棒和月餅，要和她一起賞月。
她家從來不過中秋節(jié)的，因為英國沒有中秋節(jié)，而且就算嫦娥奔月，也不會阻止父母親對事業(yè)的熱忱。
她說：“我喜歡月圓，不喜歡月缺�！�
“為什么？”他說話時，把圓圓的月餅咬成月缺。
“月缺讓我覺得凄涼，好像這樣的月亮下面，就有悲劇正在發(fā)生�！�
在月缺時，她失去奶奶，在月缺時，她離開父母親身邊，所以她和奶奶的餐杲，是長長的月缺，不是圓圓的月圓。
“月圓月缺是時序更迭，就像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彼裘颊f。
她偏頭看他，笑答：“說服不了我。”
他挑了香菇鹵肉月餅遞給她，真是，連月餅也不準(zhǔn)她吃素，她想，自己要為地球的溫室效應(yīng)負很大責(zé)任。
“想想春風(fēng)拂過面頰，第一場春雨的清涼，想想小草褪下黃色衣衫，換上翠綠衣裳。這樣的春天，你不喜歡嗎？”
“誰都喜歡春天，不冷不熱，到處生氣盎然，不稀奇�！�
“夏天百花怒放、夏蟬鳴叫，冰店里面的芒果冰香甜綿細，還有我們的秘密花園，海浪翻起，連貝殼都在歌頌夏季，你不喜歡？”
“好吧，勉強喜歡，誰教夏天有我最愛的芒果冰�！�
“秋天就不必說了，有你最喜歡的月圓，有熱鬧的中秋節(jié)，有紅得讓人心動的楓葉，還有舒暢的涼風(fēng)送爽。千萬別告訴我，你不喜歡秋天，如果你說不喜歡，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厚，哪有這種人？一邊問人問題，卻又選定了自己要的答案。
“好，我不為反對而反對，可是先說了，我討厭冬天，冷得要死、去哪里都不好玩，還會害我流鼻水。”
“錯，你最喜歡冬天�！彼氖种割^在她面前搖晃。
“你是姚子夜嗎？又知道我喜歡冬天！”
“記不記得我們?nèi)ビ裆酵嫜┤耍磕惚谎绢^的雪球K到，不但不生氣，還高興說，我真喜歡冬天�！�
他的口才這么好，不考法律系實在對不起國家社會。她橫他一眼，他沒回她，燃起仙女棒，讓她當(dāng)一分鐘仙女。
“所以嘍，月缺有月缺的美、月圓有月圓的皎潔，你要試著用不同眼光欣賞不同的美�！�
他們常這樣子辯論，辯論莎士比亞、茶花女，辯林黛玉的性格是正常還是不對勁，她的口才永遠贏不了他。
可他說她聰明，說她是唯一可以跟他辯論的女生，為了這個，她好高興，因為她是他的“唯一”。
對于愛情，他還是用自己的天才特質(zhì)去衡量，以為這么簡單的事，他不說，她也會懂；而她努力不夠卻主觀過頭，她認定他和丫頭，認定三年比不過十幾年，未看到結(jié)局，先說了放棄。
下床、打開電腦、接上網(wǎng)路，她打上杜岢易，很快地，他的部落格跳出來。
背景音樂是他做的那首“驕傲女孩”，他說，驕傲女孩是寫你，本來就應(yīng)該由你填詞。她答應(yīng)了，卻一天天拖延，因為她想，如果是為了他，也許她可以學(xué)習(xí)著不那么驕傲。
看著部落格里滿滿的照片，心情一陣激動。
高舉獎牌那張是她和資優(yōu)生打賭，賽跑得冠軍時，他幫她拍的；站在禮堂的那張，是她參加國語演講比賽；對著布告欄那張，是她在看校際排名：頭發(fā)亂糟糟那張，是她在頂樓，那天風(fēng)很大，把她的裙子吹高高；凝思的她、趴睡的她、皺眉的她……她從來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的姚子夜。
她讀著他寫的文章，文章寫著他們的相遇、他們爭辯、他們比賽、他們的礁溪之旅，還有他的懊悔，他的文筆比她記憶中精彩順暢。
留言版里，許多網(wǎng)友留言，說的不外是“你找到她了嗎？”、“還要多久的時間，你才會忘記她？”而他的回答是“我總有一天會找到她”、“忘記她不是我的本能，也不是我努力學(xué)習(xí)，就學(xué)得會的事情”。
讀著他的回答，她緊咬下唇，抑止突如其來的哀戚。連天才都學(xué)不會遺忘嗎？那么她的天資不如他，怎么學(xué)得來。
她靜靜在電腦前坐了好久，靜靜看著每一則留言，想像無數(shù)個深夜，他和自己一樣，坐在桌邊，敲敲打打回憶與懊悔。
這樣的他，教她怎能不心疼？
門外，傳來低抑的聲音，岢易還沒睡？
她悄悄打開門，悄悄下樓，聽見他對著電話那頭的人發(fā)神經(jīng)。
“快告訴我，阿笨是誰，他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他會是你們的秘密……”
他的口氣好壞，審犯人都不可以這樣沒人權(quán)，難怪弄臣先生要說他是皇帝，對他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的眼光順著她的衣擺往上看，手里的話筒緩緩滑下，真龍?zhí)熳幼兂赡圉q毛毛蟲，兩道凌厲眼光瞬地柔和。
她對他笑著搖頭，接過電話輕聲說：“資優(yōu)生，對不起，這么晚還打擾你�！�
“你就不能控制控制他嗎？他晚上不必睡覺，我明天還要開刀，你知道他騷擾我?guī)滋炝�，厚……他都不必賺錢的哦。”
“對不起，家教不好，敬請見諒。”
“家教不好……姚子夜，你不會決定接納他了吧？清醒！放過Edward這種男人會是你人生最大的浪費……”
天，她只是隨口說說，他哪來那么多的幻想。“你明天不是還要開刀，好好休息，晚安�！彼杆賿斓綦娫挘q豫三秒，把電話拿起來放在旁邊，她擔(dān)心好奇寶寶不死心，打電話過來。
她坐在他的右手邊，嘆氣�！盀槭裁催@么晚還不睡？”
“睡不著�！�
“你看起來很累，這里……”她指指他的臉�！坝泻谘廴��！�
“那是一種流行�！彼プ∷氖种�，收在自己懷里。
“不可能�！�
“那么，是一種興奮過度的痕跡�！彼屏讼泼肌�
“你怎么有本事把那么正經(jīng)的事，講得那么淫蕩？”她皺起眉，偏頭望他。
他笑了，她也跟著笑，好奇怪哦，在他面前不必戴面具，不必武裝自己，也能讓自己覺得安全無虞。
他正色，問：“我可以問，阿笨是誰嗎？”
她定定看了他三秒，點頭�！八俏业牡艿�，長得很帥、個子很高，有一頭亂蓬蓬的頭發(fā)，他還在念書，最喜歡數(shù)學(xué)和生物，說以后想讀醫(yī)學(xué)院�！�
“聽起來，是一個不錯的小孩�！�
“他不錯，可是讓人很頭痛。六歲的時候，同學(xué)受傷，他學(xué)書上寫的，拿美工刀替同學(xué)開刀，雖然醫(yī)生說傷口處理得很好，可是幸好當(dāng)時他只有六歲，不然會因為違反醫(yī)師法被抓去關(guān)�！�
“他是天才嗎？”
“也許。但我記得你說過，天才是一種殘酷的禮物，所以，我們?nèi)胰硕疾还膭钏奶觳牛兴⒈�，我們以為多叫幾次，他就會變得笨一點。”
“你們弄錯了。”
“怎么說？”
“你叫矮子‘樂咖’，他不會因此長得高大，反而會變得更矮：你叫胖子瘦皮猴，他反而會越吃越胖；所以應(yīng)該反其道而行，叫他阿巧、天才、偉人之類的，他才有機會變笨�！�
“這樣啊，好吧，我回去試試。”
“為什么資優(yōu)生認為，阿笨的問題跟Edward有關(guān)，他為什么沒辦法適應(yīng)Edward的新身份？”他提問，一語中的。
姚子夜輕嘆，天才真的很難應(yīng)付。“爸媽年紀(jì)大了準(zhǔn)備退休，他們退休后的計劃是環(huán)游世界，至少要三年才會回家，就算回家，也打算定居在臺灣；哥哥接手公司之后，肯定會更忙，忙得沒時間理他，所以能照顧他的人只剩下我了。
“我打算帶著他嫁進Edward家，可那小子有嚴(yán)重的民族意識，用白話文來說，他不喜歡老外。于是就開始搞怪，學(xué)人家喝酒、交女朋友、打電動，上課還對老師咆哮。”明明還沒進入青春期，卻把青春期的叛逆演得淋漓盡致，她真想把他丟到外太空去。
“知道嗎？”他的食指樞樞下巴新長出來的青髭。
“知道什么？”
“我沒見過這小子，我已經(jīng)愛上他了。”
她嗤笑一聲�！熬褪怯心銈冞@種性格乖張的人，才會產(chǎn)生這么多社會問題，乖一點，不好嗎？”
“這是個壞人橫行的天下，想大搖大擺走路，就不要表現(xiàn)得太乖�！�
“我又不當(dāng)螃蟹，干么橫著走�！�
“不管，你要介紹我和你弟弟認識，我相信，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
“才不要，要是你把自己的切身經(jīng)驗教給他，我爸媽一定會氣到跳樓�！�
“什么切身經(jīng)驗？”
“不高興就拿成績出氣那件啊。我爸媽對他的功課，期待可高得很�！�
“聽起來，他是問題青年、我是問題成年�！�
不對，他是問題成年，而阿笨，是問題小孩�！搬骋�，有沒有想過，定下心，好好交個女朋友？”
“為什么要？我有你了�！彼攵疾欢嘞�。
固執(zhí)！什么時候他才能正視她是別人太太的事實？換個方式，她仍然要討論同一個話題�！搬骋�，我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女人分三種，冰箱、熨斗、洗衣機�！�
“差別在哪里？”
“冰箱女很美麗，但神態(tài)像北極來的冰，她們留學(xué)洛杉磯、讀的是EMBA，高學(xué)歷讓她們眼高于頂。她們用同一個品牌的化妝品，堅持吃有機，她們做所有科學(xué)報告中最正確的事情，她們聽歌劇、看Dscovery，她們不買七折書，逛書局只去誠品�！�
“聽起來很難搞定�！�
“沒錯，不過，想追求她們的話也沒什么不可以，但你必須有某某企業(yè)小開的背景，身價要破億，而且開口不能是臺灣國語，英文至少要通過托福檢定，而且三不五時要講幾句程度高深的英語。”
他被她逗笑了�！办俣放兀俊�
“熨斗女忽冷忽熱，最糟的是你根本找不到原因，上一分鐘，對你萬分熱情，讓你錯覺你們是熱戀中的情侶，她將為你生兒育女，和你共享退休金，可是下一分鐘，她就突然冷在那里，彷佛她的記憶里從來沒有你，她讓你捉摸不定，讓你搞不清楚，是該朝著她向前行，還是與她保持距離�！�
“這種女人聽起來像是精神有問題�！�
“不，她們只是舉棋不定，不確定該留下你，還是換一匹馬繼續(xù)前進�！�
“了解，洗衣機女呢？”
“她很直接，喜歡你就是喜歡到底，不喜歡連‘謝謝，下次再約定’都懶得提。但她一旦接受你，就不會介意你身上染了多少世故臟污，她會為你包容洗凈，她會讓你的世界隨著她旋轉(zhuǎn)共舞，她不在乎付出全部，不在乎風(fēng)浪攔阻，她只在乎你愿不愿意為她全心交付。岢易，如果你碰到這一型的女人，就要好好把握、努力搞定，我相信她會帶給你很多幸運�！�
他沒理會她的善意提醒，也不想去碰其他女人�！澳闶悄囊恍�？”
“我曾經(jīng)當(dāng)過洗衣機，現(xiàn)在覺得做冰箱很不錯，至少在溫室效應(yīng)高的今日，可以對人類有所幫助。”
“是嗎？老實回答我，你和Edward初次見面之后，有沒有客氣說‘謝謝，下次再約定’？”
她搖頭。
“是嘍，所以第一，你不喜歡Edward；第二，你還是洗衣機，只是碰到的男人，讓你不愿意與他的世界共舞�！彼鹚氖��！昂美玻乙呀�(jīng)碰到我想要的洗衣機，我會好好把握，我相信你會帶給我很多幸運�！�
“誰說我愿意與你的世界共舞�！彼瘩g。
“你就那么愛當(dāng)冰箱？”
“對啦，我越當(dāng)越順手�！彼龓c賭氣。
“那好，你聽清楚了。我老爸開了一間電子公司、繼父是廣告公司的老板，我不但有企業(yè)小開背景，還是傳播業(yè)老板的繼承人：身價破億？沒問題，未來我會朝著百億向前進。
“我開口是純正的國語，我的英文有通過托福檢定，高深英語難不倒我，而且，我不但樂意為你買下同一個品牌的化妝品，樂意陪你吃有機、聽歌劇、看 Discovery，還很喜歡逛誠品。最重要的是，我愛死了你的眼高于頂。請問，姚子夜小姐，我可以追求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