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她還在擔心,柳素真的個性也如他的外貌般儒雅文質(zhì),興許連恨都不會,白白浪費她救了他一命,但如今不用擔心了,他肯定會為她所用的。
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恨意會如何讓一個人成長,更甚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看來你沒摔壞腦子,該記得的都記得。”
“我自然記得!蹦且蚴苋吮撑阉l(fā)的心絞痛,只怕他終生都不會忘記,待他的傷好了,他定要想辦法親手了結(jié)那對狗男女,以慰亞冬在天之靈。
“那你還記不記得這個?”明云舞利落地從袖口抽出一紙卷,并露出每每方欽看到都會有不好預(yù)感的笑容。
她將紙卷攤開在被子上,讓柳素真能看得更清楚。
“這是什么?”柳素真一臉疑惑的瞧著那紙卷上的字,字跡的確是他的,可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寫過這樣的內(nèi)容。
不,這樣讓他寒毛直豎、冷汗直冒的內(nèi)容絕不可能是他寫的。
“這是你的賣身契啊!彼桓崩硭斎坏臉幼印
她自然瞧見柳素真眼眸中所透露出的抗拒,但她可沒打算心慈手軟的就放過他,畢竟這對她來說可是一樁好買賣。
“假造書契、逼人為奴是要獲罪的,輕則三年徒刑,重則流放!绷卣媲浦菤舛ㄉ耖e的模樣,不禁氣結(jié),試圖用皇朝律令嚇阻她如同詐欺的行為。
只見明云舞在他的恐嚇下依舊從容,豐潤的紅唇往上勾,一朵艷麗笑花在她的唇畔綻開。
“你要不要仔細瞧瞧這究竟是不是你的筆跡?”她好心情的建議道。
反正這樣矢口否認的狀況,她也不是頭一回遇到了,姑且就當作他是被嚇著了,所以認不出自己的筆跡,她就不跟他計較他的沒禮貌了。
說起來,逼人為奴這樣缺德的事,她是絕對不屑為之的,不過……趁人之危的事,她從來沒有少做。
這身契真是他寫、他簽的,只不過當時他意識不清,她以救其命相脅要他簽下賣身契。
聞言,柳素真素果真又定睛瞧了瞧那張賣身契,愈瞧他的心愈沉,臉上的神情也愈顯沉重。
抿唇不語,他仔細回想著,然后腦海里頓時響起了眼前這個女人的聲音—
“你想活下去嗎?”
“想!”
“若是你愿意賣身于我三年,我就保證讓你活下去!
“三年太久了!”雖然腦袋已是昏昏沉沉,但血液中商人的天性還在,讓他即便是在生死交關(guān)之際,仍不忘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那兩年怎么樣?”
他討了價,而那女人也毫無良心的還價。
“一年!迸c人為奴是一種恥辱,一年的光陰已是極限。
“成交,那畫押吧,喔對了,為了怕你反悔,賣身契你自己寫……”
原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夢,沒想到竟是真實存在的。
想起這件事后,柳素真甚至想起對方在說出成交二字時,那眼神有多亮,還帶著得意與驕傲。
那時的他心中恨意沖天,自是不愿就此死去,他要留著一條命,好為自己和亞冬報仇,這才會入了獵人的陷阱。
“你想讓我做什么?”憶起了自己的選擇,柳素真不得不接受事實,不甘地看著她問道。
“你現(xiàn)在什么也不能做,我要你先好好養(yǎng)傷,一個下不了床榻的人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用處,是個廢物!彼恼Z氣很粗魯,對他的不甘視而不見。
這樣的臉色她瞧得多了,反正他記得他這個人屬于她一年即可。
“你可真不知道修飾為何物!彼а赖馈
他打出生便是富商之家、云州柳家的嫡子嫡孫,雖是行三,但待遇可不是庶兄長比得上的,一直是眾星拱月,這還是他頭一回被人嫌棄無用。
他向來以自己的好修養(yǎng)自豪,但凡遇到任何事情,他都能夠輕松以對,可如今他真的氣壞了,便連向來帶著微笑的臉龐也掛上無法遮掩的怒氣。
“我有說錯嗎?現(xiàn)在的你甚至不能自個兒起身,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難道不是無用之人?”
“等我傷好之后……”她語氣之中那若有似無的輕蔑讓人恨得咬牙,他忍不住想為自己辯解。
“放心,等你傷好了之后,你若有真才實學(xué),我必不會覺得你是無用之人,我會讓你沒日沒夜的替我工作,絲毫不浪費!彼脑捖犐先ニ圃诎参咳,但其實惹怒人的效用更大。
氣極,柳素真瞪著她不說話。
誰不知道他們柳家在云州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商戶,而引領(lǐng)柳家登上如今地位的便是他這個當家,是以他不敢說自己能點石成金,但至少在商場上他還沒敗過,現(xiàn)如今還要他來證明自己有真才實學(xué),真是太羞辱人了。
“你究竟是誰?”望著她那艷麗的容顏,他實在頗好奇什么樣的家庭會教養(yǎng)出這樣的女兒。
聞言,她嘴角上勾,一字一頓的說:“玉荷坊,明云舞!
她那清亮的聲音中帶著濃濃驕傲,意外適合她。
柳素真的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倒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無意間讓傳言中的奇女子所救。
同是開店做生意的商人,他很清楚玉荷坊做的是什么樣的買賣,也很清楚玉荷坊的行事作風(fēng),所以他一直不認為主事者真是一名女子,他覺得應(yīng)是更老練、更威嚴、有過歷練的中年男子。
而她看起來的確太明艷也太年輕了,雖然眉眼隱隱透著一股狠勁,卻也難以讓人相信她是鼎鼎大名玉荷坊的支柱。
望著她,他更加懷疑她不過是個供人驅(qū)使的棋子,一個擺放在明處的箭靶。
他忍不住脫口說道:“你請主事者過來吧,我想跟他談?wù),有些事男人之間更好說清楚!
聽到他的話,明云舞的眸子倏地一瞇,透著危險的目光筆直射向柳素真,明確表達她想要殺人的沖動。
似乎意識到她心緒的波動,一直在旁邊看著不出聲的方欽連忙搶上前一步,狠瞪了惹禍的柳素真一眼。
方欽好言好語地對著明云舞哄道:“不過是一個傷重且神智不清的人,為了他這樣的人生氣不值,你不是一直說想吃你表嫂做的雪花羹嗎?我今兒個出門時,你表嫂說今天會做,就等我們回去,咱們快回家去嘗嘗吧!
“真的?”活像是變戲法,一聽到吃的,原本還顯得陰沉不悅的臉色頓時宛若桃花盛開,明媚動人。
“自然是真的!币活w吊著的心終于放下,方欽警告似的又瞪了柳素真一眼,這才半誘半哄的將明云舞帶走。
望著那逐漸被門扉掩去的身影,柳素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樣看來該是他誤會了,明云舞就是主事者沒錯,不過她也沒必要這么不高興吧。
但這些都不重要,他倒是該好好琢磨一下自個兒莫名成了奴才的處境,尤其主子還是那種性子,他該怎么應(yīng)對?
不認賬?
那可不行,白紙黑字的賣身契就在她手上,他想賴也賴不掉。
那么真要甘心為奴嗎?那他要復(fù)仇的事怎么辦?
柳素真皺著眉頭努力思索著,卻聽到方才那清亮的嗓音響起,從院子傳來的,聲音頗大,像是故意要讓他聽見。
“告訴老余,柳素真的傷已經(jīng)好多了,那老參全收起來,用些次級藥材替了就好,反正奴才罷了!
對于這個小鼻子、小眼睛的交代,柳素真忍不住搖了搖頭。他絕對可以肯定這女人是在用這種方式報復(fù)。
不自覺的,向來波瀾不興的他,竟然有了磨牙撕人的沖動。
冒著香氣的羹湯裝在瓷碗里頭,那一片片像是雪片一般飄在羹湯上頭的蛋花,光看便知入口即化。
明云舞轉(zhuǎn)弄著手中的湯勺,欣賞地瞧著那雪白蛋花在羹湯里旋著,好不漂亮,硬是好半會舍不得吃下去。
“那湯是拿來喝的,可不是拿來瞧的!鼻貓A圓沒好氣的說。
聽了她的話,明云舞收回了有些飄遠的心思,看向秦圓圓,臉上竟沒了以往總掛在臉上的粲笑。
“怎么了,真被那個柳素真的話給戳著了?”秦圓圓愛憐地摸了摸明云舞的頭頂,臉上盡是對妹妹的寵溺。
“也不是,就是覺得這世道還真是挺難的。”明云舞感慨道。
這世道總是拘著女人、禁著女人就罷了,就算真讓女人閬出一片天了,可還是有人不認可她的能力,硬是認定她背后還有指使者。
本來她是覺得讓人就這樣誤會也沒有什么不好,可今天望著柳素真那一副不想跟她這個女人談的模樣,她心里窩著的悶火就愈燒愈旺。
他憑什么看不起女人?要知道,他這條命能撿回來,靠的可是她這個女人!
“瞧你這懶洋洋的樣子,就知道你說的是違心之論,你就是被他給氣著了!鼻貓A圓笑道。
她剛嫁進方家時,對這個表小姐可是一見就喜歡,更愛纏著自個兒的夫婿聽他說這奇女子的事。
因為知道的事兒多,便愈發(fā)佩服和心疼她。
“我才沒有呢!誰會為了那男人瞧不起我而生氣!泵髟莆栲街欤藭r的她已完全沒有在玉荷坊時那種精明干練和張揚的樣子。
對她來說,方家人是她的家人,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有家人對她而言是重中之重。
所以她不會把在外頭的那一套拿來對待他們,在姨父、姨母、表哥和表嫂面前,她就只是一個受盡疼寵、愛鬧愛撒嬌的小女孩。
“既然不是為了他而生氣,那你干么讓老余把頂極藥材換成普通的?”秦圓圓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謊言。
那眉眼之間隱隱含著的訕笑倒讓明云舞紅了臉。
“我……”在對方那種了然于心的目光下,明云舞本來還想張嘴反駁,可話到了唇邊又全數(shù)咽下去。
表嫂都笑成這樣了,她再辯解也沒用,她的確是對柳素真說的話不悅。
“傻丫頭,這種話你也不是頭一回聽見了,我可從沒見你這般在意過!鼻貓A圓抬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她又伸手觸碰那碗雪片羹的溫度,發(fā)現(xiàn)早已涼透,連忙揮了揮手讓候在一旁的丫鬟給撤下去,溫過了再呈上。
“的確不是頭一回聽了,興許是因為明家的事讓我煩心,我就是聽不慣這些!泵髟莆钀瀽炚f著。
打從家產(chǎn)被族親無理奪去之后,她便立誓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將她大房的家產(chǎn)全數(shù)奪回。
近年她的確是振作了,可誰知道她那三叔的女兒倒也挺有福氣的,竟然攀了高枝成了皇子側(cè)妃。
這下,就算她背后的靠山再硬,要無緣無故動皇家的人也行不通,因此一事,搞得她近來頗郁悶。
姨父和姨母不知道已經(jīng)勸過她多少回了,說是她爹娘在天之靈,對于她的表現(xiàn)一定會覺得驕傲,她不用再執(zhí)著于拿回那些家產(chǎn)。
可她就是不服氣,即便她現(xiàn)在擁有的再多,也不是她爹娘留下的那些。
便是因為這樣的不服氣,所以當她透過小道消息意外得知柳素真即將遭難時,才會精心盤算了這一出戲。
她就是要在適當?shù)臅r機讓柳素真能為她所用。
云州柳家不僅是富商大戶,跟宮里的貴人還有些關(guān)系,而她就要利用這樣的關(guān)系來替自己辦事……
“其實你并非一定要這么為難自己的!鼻貓A圓伸手包住明云舞的手,懇切的說道。
這句話不知道方家人已經(jīng)跟她說過多少次了,雖然明知道云舞聽不進去,可每每見著她這般逼迫自己時,他們還是忍不住心疼,一說再說。
“很累、很苦,但是值得。”回握住秦圓圓的手,明云舞拂去了臉上疲憊的神情,再次展開笑容。
她逼自己笑,不想讓表嫂憂心。
“你啊……”秦圓圓的眉心蹙起,眸中帶著一抹濃濃的不贊同。
知道這故作輕松的模樣不過是不想讓他們擔心,于是秦圓圓又要開口再勸,偏偏話被打斷了。
明云舞柳眉一挑,搶先一步說道:“看不起我是他自找麻煩,他倒還不知道,得罪什么人都可以,就是別得罪我這個小心眼的!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種事她向來做得得心應(yīng)手。
呵呵,敢看不起她,她倒要好好讓他明白他自己有幾斤幾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