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劍,精眸暴漲,胸口突然的緊繃疼痛,氣梗胸臆,還沒理出個頭緒,已經(jīng)管不住腳的飛到百里雪朔跟拂凈的面前。
他死瞪著百里雪朔的爪子。
夏日的天空下,百里三爺卻渾身覺得一片徹骨寒意。
被人用涼薄如同刀片那樣肆意刮磨眼瞳的死瞪,好苦。
“大哥,早啊!
“把你的手拿開!迸^是命令,語氣里爆著他自己都不知覺的火星。
百里雪朔看都不敢多看自己的爪子究竟擱在哪,溫馴如小狗的縮回,雙手?jǐn)[放大腿上,不禁仍要皮上一句,“這樣可以嗎?”
“誰叫你隨便碰她的?”
“也沒有人說不可以。俊
“還耍嘴皮?”很少擺出大哥架子的人,一把身份端出來挺唬人的。
起碼,百里雪朔是安靜了。
至于察覺到百里陌洶涌殺氣的拂凈,她小小心心的移動雙腳,再來是腦袋一部份一部份的藏到三爺身后去。
“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大庭廣眾給一個丫頭整理衣著,像話嗎?”
怒斥才起了個頭,眼睛的余光恰好抓到那個妄想縮頭藏尾的癡兒,目標(biāo)立刻轉(zhuǎn)移到了那個倒楣的小影子上。
“你躲什么躲?出來!”
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雖然看不見搖頭的樣子,左右搖晃的發(fā)帶卻昭告了她的不愿意。
沒有聲音,可他銳利如鷹隼的眼,看見她揪住了百里雪朔的袖子拚命搖晃著。這是在求救嗎?
簡直是小兒女的撒嬌了。
“大哥,她是我的小帳房,你把人要走了,我的生意要不要做?”
他這大哥向來癡醉武學(xué),對沒興趣的事一貫冷漠到底,能讓他停下腳步管上閑事的,里面多半另有文章。
真正的管事是穹蒼,至于小拂凈……說過是他養(yǎng)了兩年的寵物,不過,這會兒看起來大哥是表明了要來跟他搶人。
“以前的老帳房呢?”
“已經(jīng)回家養(yǎng)老去了,大哥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對了,大哥一早到這里來有事嗎?”
“取消了!”
房子里他待不住,回來住個幾天還新鮮,可從第三天開始,他就想念起在馬背上的日子,本來是來知會一聲他要走了……不過這會兒他不走了。
話說完,他一個箭步抓住拂凈。
她慘叫一聲,硬是被拖曳出來。
“大哥!”
百里雪朔變了臉色,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哥哥這么土匪過。
“三爺……”拂凈嗚咽、嗚咽,依依不舍,好像小狗被迫要離母狗的身邊那么凄慘!叭隣敗
于心不忍,他還想要追上前。
“三爺,不好,你先進(jìn)來安撫章員外吧,要不然,人家要把“七重天”酒帶走了!辈恢篮螘r來到身后的姬不貳,伸出一掌把人攔下。
至于緊扣拂凈十指,帶著她離開的百里陌也沒好臉色,他左手持劍,眼神復(fù)雜又難掩狂亂。
“不許哭!”
她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里,也沒膽子問,雖然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可是他一路沉默得像一道凝聚的暴風(fēng)雪,隨便試探很容易死無全尸吧。
“嗚……”她哭到后來成了打嗝,又迫于百里陌可怕的壓力,小小聲的哭,還不敢放大聲音。
初夏方過雪白的李花,還有早開的荼靡花,把整條小徑鋪成柔軟的白與粉。
狂亂中他聽見了嘔吐聲,像是被驚雷劈醒,方才止住步子。
被拖著走的拂凈一臉青白,一見百里陌停下步伐,立刻抽離他的手蹲到一旁干嘔不停。
看她辛苦的彎著腰,方才百里雪朔替她綁的綢帶已經(jīng)不翼而飛,軟細(xì)的發(fā)披瀉而下,黑色的流泉隨著她振動而款款擺動流曳。
百里陌厭惡的看著自己粗魯?shù)拇笳疲缓竺腿凰κ,這才帶著不定的神情靠近她。
“凈凈,你是我的小凈凈!
他的聲音低然迷惘,是痛不欲生的,聽著,也覺得五臟六腑跟著絞痛起來。
可拂凈沒有,她艱困的從嘴里吐出話來。
“你……走……走開!
“我剛剛把你惹惱了對嗎?”
很小心、很小心的跟著蹲下,只看到她有兩個發(fā)旋的發(fā)心。
“你有兩個旋兒,這天下只有我的小凈發(fā)頂有兩個旋,我沒有認(rèn)錯人,也不會認(rèn)錯……可我真蠢,第一天竟然沒有把你認(rèn)出來!
百里陌不敢再隨便碰她,心里只巴望她抬起頭來,讓他看個究竟。
拂凈止住嘔,揚(yáng)起了冷冷清清的臉蛋。
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清明。
──那是看見陌生人的眼神!
他隱忍,“我去讓人拿水給你!
把不舒服壓抑下去,她試著要站起來。
“我扶你。”
不敢再猛浪,雙臂試著想讓她倚靠,卻只能伸長出去。
“不要碰我!
搖晃晃的站直了,只想趕快找個地方坐下來。
“你這般生份是心里還怪我對你不好嗎?”
“我只是個下人,沒有資格要求什么!狈鲀粞塾斜∨K蜑榱苏f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把她一路挾持嗎?
“你明知道不是這樣……”他又要?dú),可瞧見她的微慍,于是做了他不很熟練的事,拉起袖口替她輕輕的擦了去額際淺淺的沁汗。
他這動作讓拂凈不由得打哆嗦,這樣的溫柔陌生又熟悉。
“不要這樣……”她不能思考,想太多頭會痛,所以常常能不想就不去想。
怔忡里,她被帶到一座小涼亭里。
涼亭用竹篾編的,炎夏里竹子獨(dú)特的香氣清涼去暑。
百里陌握住她指節(jié)細(xì)致、柔若無骨的小手,不給她逃走的機(jī)會。
拂凈困惑的看著被緊箍的手,試著掙扎了下,果然,被握得更牢了。
這人,把她當(dāng)成什么了?
“答應(yīng)我,在我回來之前不會走開,我去給你拿潤喉茶。”
她本來想搖頭,要他不用麻煩,后來改變主意點(diǎn)頭當(dāng)作應(yīng)允。
逃得過這時候,也逃不過以后,除非她不想在這里住下去了。
百里陌馬不停蹄的去又來。
掀開杯蓋的青瓷盅里,加了薄荷、山楂、枇杷葉的清茶,泛著淡淡香氣。
“大爺?shù)降滓艺f什么?”她吶吶的問。
知道自己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才能面對這么個人。
他……可怕的眼熟。
“你瘦了好多!笨粗】谛】诘暮攘瞬瑁装椎拇缴杂辛祟伾,百里陌才說話。
拂凈摸摸自己的頰,不作聲。
她從來都不關(guān)心自己,也不覺得身材胖瘦有什么差別。
拖著虛弱的身子那么久,就覺得痛苦萬分,其他,究竟有什么在她生命中是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你認(rèn)得我,只是我除了傷心什么也沒給過你,你要生我的氣不理我,我可以理解,只是你害我如此牽掛……”
拂凈臉上仍看不出怒還是惱,好像百里陌說得是別人家的事,和她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
“大爺,拂凈聽不出你究竟要說什么,我還有事要忙,可以讓我告退嗎?”她真的覺得累,只想回床上好好躺著睡一覺。
“凈凈!”心中轉(zhuǎn)過她該有的千百種反應(yīng),卻不是這樣。
她沒把他當(dāng)回事,沒有波瀾的神情看得出隱忍的顏色,忍著聽他講話,忍著他的碰觸。
他全部的驚喜被當(dāng)頭澆了盆冷水,從腦袋直抵腳底都涼透了。
他又伸手去握她,掌心使了力。
“這兩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她蹙眉,心神混亂。
“痛……”
百里陌很想用尖錐敲破她冰封的冰層。
“痛你可以哭!”
是誰剛剛還咆哮著叫她不許哭?
拂凈優(yōu)雅細(xì)致的眉依舊皺著,一種酸澀的熱的感覺倏地滲入她不知道從何開始就沒有太多情緒的心里。
百里陌乍然松開自己的手,一圈淡紅已經(jīng)浮上她細(xì)白的手腕上。
知道自己不管怎么逼她,今天是逼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是嗎?
可是老天爺還給他的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了。
“你住哪個院落?”
要使水磨功夫是嗎?
可以。
或許他在江湖上待了太久,久到忘記除了江湖以外的事。
不管坐在他眼前的這個女子是誰,他總有一天會清楚知道的,不過,現(xiàn)下急不得。
他被恨,是活該。
她能回來,比什么都好。
不管怎么待他,他都要承受。
“西院。”她說。
“我送你回去!”
拂凈直到這會兒才正正式式的瞅著他看。
那眉、那眼、那男子少有的美人尖、充滿男性氣概的五官,當(dāng)他揚(yáng)起笑時會有萬丈光芒從他眼睛飛出來,會讓所有的女子不由自主的愛上他。
她的眼眨了又眨。明明,早就忘記幸福是什么樣的滋味,為什么又有了想哭想笑想歡愉的感覺?
她只覺得那百般滋味涌到喉間,她被恐懼攫住,心跳很重,連呼吸都有困難。
因為不愛了,可以毅然忘記,可是她必須撫著胸口才能安穩(wěn)的呼吸。
茫茫的起身腳步虛浮,只覺眼前陣陣發(fā)黑,她再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