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城市永遠不缺寂寞的人,也永遠不缺為愛迷惘的人。
方中磊正是眾多寂寞人中的一個,他一個人坐在夜店吧臺,喝著苦澀的酒。
深夜十一點多他剛下班,卻還不想回家,因為不想看見那個他愛了一輩子,而她卻愛了別人一輩子的女孩。
口袋的手機響起,他拿出來看螢幕一眼,立即接了電話。
“方總,你人在外面嗎?”清脆的女音傳入耳中,“你那里聽起來很熱鬧!
“卓亮吟,現在已經下班了,你叫我學長吧,聽起來比較順耳!
“你在哪里快活?”她語調輕快。
“公司附近的酒吧,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心情不好嗎?一個人?或是跟朋友?”
“我一個人,喝兩杯就回去。你還是沒說,找我什么事情?”
“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剛才忽然想起忘記提醒你,明天一早跟張總的早餐之約取消了,改約王董打高爾夫球,談投資越南廠,你明天直接去高爾夫球場,王董大概八點半會到。”
“我知道了,謝謝!
“學長,你一個人喝酒,需要陪你聊聊嗎?”
方中磊拉了拉領帶,吐了一口氣,指著面前的空杯,向吧臺里的酒保比了1。
酒保對他點點頭,很快送上一杯同樣的酒。
方中磊握著手機好一會兒沒說話,先喝了一口酒,這才開口,“你想聽我倒垃圾,是嗎?”
“如果你愿意說,我愿意聽!
“讓我先想想,我該從哪個地方說起呢……”
“你可以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卓亮吟聲音低柔。
“你覺得人有沒有可能在五歲時就對某個人一見鐘情?然后這輩子非對方不可?”
“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弊苛烈鬏p聲說。
方中磊輕嗤了聲,“也是,我五歲時第一眼看到她,就認定是她,既然如此,憑什么她五歲時認定隔壁家的唐旭風,我卻覺得她荒謬?那天,她回來告訴我,她發現唐旭風睫毛很長,很像我送她的洋娃娃,所以她長大要當他的新娘!闭f到這里,他翻了個白眼,“你說好不好笑?難道我睫毛比唐旭風的短?卓亮吟,你評評理,我的睫毛很短嗎?”
“學長,你睫毛很長。”
“是嘛!我也這樣覺得,可是她卻因為該死的睫毛一心一意要嫁唐旭風,什么鬼!”方中磊氣憤道,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卓亮吟跟方中磊認識多年,他們國中同校,她小方中磊一屆,而在她的印象里,方中磊一直是校園風云人物。
后來方中磊就讀清華物理,她隔年跟著去讀清華,大學畢業后,方中磊去美國讀碩士,她也去美國讀了兩年碩士,只為了能在方中磊身邊多待一年。
方中磊一向冷靜自持,她從沒見過他失控的樣子。
“學長,你喝醉了嗎?”卓亮吟開口。
“我沒有醉,喝不到兩杯怎么可能醉?不過我倒真希望我醉了,那么或許,我就能說服自己接受這么荒謬的事情,她的死心塌地居然只因為該死的睫毛,又或者如果當年我沒存錢送她那個睫毛很長的洋娃娃,她就不會一心一意愛著唐旭風。”
“學長,你沒想過嗎?也許那只不過是理由,她就是愛上了,跟睫毛長短其實并沒有關聯!
方中磊握手機的手緊了緊,卓亮吟說的話何嘗不正確?藍家綺就只是愛上了唐旭風。
“你說的對極了!”他一口氣把酒喝光,“我該回去了,明天見!
“學長,你喝了酒,別開車!
“我知道!
“學長,能不能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你問!
“既然她愛別人,你可不可能有一天也……”
“愛上別人嗎?”方中磊打斷她的語氣有幾分嘲諷,“卓亮吟,你愛過嗎?真真切切的愛一個人,有那種這輩子非他不可的強烈感覺嗎?”
卓亮吟停頓了一下,幽幽的說:“有,我心里有這樣一個人!
“那么,他愛你嗎?”他又問。
“不,他不愛我,他并不知道我愛他!
“你現在還愛他嗎?”
“是,我現在還愛他。”
“那請你回答我,既然他不愛你,你有沒有可能有一天去愛別人?”
“學長……”卓亮吟給不出答案。
“你做不到是嗎?跟我一樣,我也做不到。很晚了,你早點休息,晚安!
“學長,晚安!
“卓亮吟,說句真心話,你愛上的男人是個傻瓜,因為你這么好,他卻看不見你的好,聽學長一句勸,別愛傻瓜!狈街欣趪@了口氣。
“或許我們都是傻瓜,只有傻瓜才會固執地愛著不可能愛我們的人。學長,我沒辦法停止愛他!弊苛烈髀曇艉幂p好輕。
“是,我們都是傻瓜。晚安,傻瓜。”
方中磊將手機收回口袋,唇邊噙了一抹淺淺諷笑,那是他是對自己的嘲笑。
這是個充滿傻瓜的世界,在愛情里人人都是傻子。你愛他,他愛別人,而別人又愛著另一個他……
方中磊取下領帶,走出夜店,微涼的晚風吹散他身上淡淡酒氣,他伸手招來計程車,對司機說:“到幸福社區。”
他閉上眼睛想著,住在幸福社區的他,卻不知道幸福何時才會到來……
能住在“幸福社區”的家庭多半非富即貴,獨棟的百坪別墅,前有花園,后有車庫,在擁擠的臺北市,能買得起這樣的別墅,起碼在金錢上稱得上是幸福。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藍家綺在幸福社區出生、在幸福社區長大,卻既不富也不貴。
藍家綺的母親藍紹芬是個貌美卻命苦的女人,二十年前,她原以為能夠嫁入豪門當個少奶奶,卻在結婚前一個月,小開男友因酒駕肇事,不僅毀了一輛千萬超跑,也賠上自己的寶貴性命。
當時藍紹芬已經懷有兩個月身孕,但她徹頭徹尾是個灰姑娘,除了美貌之外無錢無權又無勢,更悲慘的是,她還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男友死了,婚自然沒結成,藍紹芬成了未婚媽媽,而小開的父母還有大兒子、二兒子,壓根不在乎她肚子里還懷著他們家的血脈,直接將藍紹芬趕出豪宅。
藍紹芬拖著行李箱,大半夜在忠孝東路上游蕩,沉浸在失去愛人的悲哀中,不知該何去何從,老天也像是嫌她不夠凄慘似的,狠狠地下了一場大雨。
恍惚間,她在沒看清號志燈的情況下闖了紅燈,差點被一輛黑色名車撞上,喇叭長按的洪亮鳴聲嚇醒了失神的藍紹芬,她跌坐在斑馬線上。
坐在后座的亞斯集團執行長方昱滄下車查看,藍紹芬脆弱茫然的神情就在那一刻打動了他一向冷硬的心。
送藍紹芬去醫院的路上,他聽了她的遭遇,在經過醫生檢查確認她身體無礙之后,他決定將藍紹芬帶回家。當時方家只有他與快滿五歲的兒子方中磊,以及另外一名打理家中瑣事的幫傭楊嫂,至于他的妻子在生下兒子時便難產去世。
他原只是想讓藍紹芬暫時住一陣子,等藍紹芬想好了未來該何去何從,便讓她離開。
沒想到方中磊與藍紹芬相處得極好,藍紹芬便以保母的身分留在方家,這一留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的時間,方家有了些奇妙的故事,只不過身在故事中的主角們選擇了不面對……
這天早上,藍家綺氣呼呼站在衣柜前,懊惱地喊,“媽咪,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襪子?怎么一雙也找不到?媽咪、媽……”
她不知大聲喊了幾次,始終沒有得到回應,上半身埋在衣柜里翻找的她決定放棄,轉身打算出房門尋找母親時,一雙灰色的襪子遞到她面前。
藍家綺抬頭,看見為她拿來襪子的人是方昱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謝謝叔叔。”
方昱滄朝她身后那顯得凌亂的衣柜看去,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綺綺,你是個大女孩了,房間總該整理整理!彼h顧臥室一圈,書桌上凌亂地放著CD、課本、雜志,而雙人床上有兩、三包吃了一半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