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公子——”
“我說過我還有一點(diǎn)事情要辦，辦好了自會上周大人那兒拜會，你聽懂了就照我的話回去稟報(bào)，不要老擋在我面前�！�
“但周大人交代……”
段柯古才不理周大人交代了什么，不等擋人的劉師爺說完，身一側(cè)從他旁邊掠了過去，大步大步往街上邁去。
說有多氣？！一早起床用過早膳，就見劉師爺領(lǐng)著兩名隨從上門，說什么揚(yáng)州知府周大人知悉他已到揚(yáng)州，特要邀他上知府作客。
事情要真有這么簡單就算。他一句不要還沒說完，劉師爺已又推來一只木匣，打開，里邊全是白花花的錢錠。據(jù)劉師爺說法，是陸明商他帶來賠罪的。
當(dāng)下段柯古便動了肝火，之后再提要他上知府作客，他會同意才有鬼。
段柯古邊走邊想，他是不是想個法子避人耳目？要不每天醒來都得看見劉師爺那張狐貍臉，再高的游興也都削沒了。
只是搬到哪兒住好？他立大街上尋望四周的客棧，突然幾個垂髫小娃擠蹭過他身邊，團(tuán)團(tuán)迎向一個推車叫喊賣“蜜糕”的，他好奇跟了過去。蒸籠一掀，只見滿滿一籠綴著蜜豆的白糕映入眼簾，瞧白糕粉潤盈香模樣，他想起如意秀滑如玉的臉蛋，忍不住跟小販買了三塊。
也不知是心有靈犀然還是機(jī)緣湊巧，他剛付了錢接過蜜糕，一轉(zhuǎn)身便見拎著竹籃的如意迎面而來。
人群中，穿著一身簡素的如意有如淤泥中的白蓮，那般嬌柔雅致。大概是為了方便行動，她今天一頭青絲拿了根木簪綰了半邊，隨她走動，披散在頰側(cè)發(fā)綹隨風(fēng)輕揚(yáng)。難得的是她的神態(tài)，每個見她經(jīng)過的小販攤兒總會喊上那么一句，她就一個個點(diǎn)頭招呼，恰然自得地游過街市。
“早�！倍慰鹿懦雎��；蛟S是沒料到會在這兒遇上他，只見她雙眼瞠大，整個人呆愣地看著他。
“怎么了？”
“沒有，沒事�！比缫鈸釗嵝母C，被這突如其來的巧遇嚇了一大跳。
就在他喊聲前一刻，她腦子里正在想，不知道他今天會多早到她們那兒，中午該不該備他一份呢！
“來逛街市？”她隨口問。
“不算是。我真正的目的是想到你那兒，等你的煎肉餅吃�！�
“沒那么早�！彼α诵�，然后一瞧他手里的油紙包�！奥勥@香氣……是蜜糕？”
“好厲害�！彼潎@�！笆裁炊疾m不過你鼻子�！�
把她說得跟狗一樣。她嬌嗔一瞪，開始往家的方向邁去。
段柯古跟在一旁走著�！袄镞呉灿心愀隳锏姆�，待會兒偷空大伙一塊吃，這樣總算可以答謝你們倆的二飯之恩�！�
她瞅他一眼�！笆裁创鸩淮鹬x，您都付過銀兩了�！�
“答謝跟付錢是兩回事，”他講得認(rèn)真�！熬吐犇阕蛱煺f的，我知道要你特意為人做飯相當(dāng)難得，所以當(dāng)然要謝�！�
“這樣就謝，那要聽到我娘答應(yīng)讓您客飯，您不涕泗縱橫了？”
“真的！”他驚訝道，然后扯起衣袖做了個拭淚的動作�！拔艺嬲嬉袆勇錅I了�！�
這人還真寶！大庭廣眾的，也不怕別人看了笑話。
“好了，好多人在看�！彼χ驍嗨谋硌�。
他爽快道：“想看就讓他們看，我又不會少塊肉。”
說不過他。她搖搖頭繼續(xù)往前走，可他卻突然伸來只手。
“交換一下？”他指指她手上竹籃。瞧她手，都勒出一條條紅痕，他看了都替她疼。
“不用，我不覺得重�！彼涣羟槊婢芙^。自食其力一整年下來，她已學(xué)會不再奢望任何人，即使一點(diǎn)小忙也一樣。
“你還真難商量……”
“難商量就別商量�！彼胬刈�。
他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說：“我猜這才是你的目的吧，讓自己斷了指望別人幫忙的念頭？”
她腳步倏停，驚愕地瞪著他。這點(diǎn)幽微心思，她從來沒跟任何人提過，他竟然這么容易就猜中了！
他輕輕笑，然后搶走她手上的竹籃，交換了自己手上的油紙包。
“別人我不知道，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逞強(qiáng)�！闭f罷，他丟下她徑自前行。
她怎么可以這么容易被他看穿？她低頭一望猶溫的紙包，唇一咬，快步追在他身后�！爸窕@還我，我說過不需要幫忙……”
“那就來搶�。 彼f完，腳上一使勁，人已快速轉(zhuǎn)進(jìn)長巷。
“站住……”如意氣呼呼追趕著，話才嚷到一半，便見巷底有一人高舉著竹帚揮舞，叫嚷著轟人。
他們又來了！
她二話不說，羅裙一撩即往家門沖去。
“說過多少次，”曲母舞著竹帚邊喊：“我這不歡迎你們，出去，全都給我出去！”
如意一箭步護(hù)在她娘面前，一雙眼怒瞪來不及閃避的四人。“劉伯，你們又跑來做什么？！”
眼前四人全是“小蓮莊”的廚子，分別是劉麒、王裕、李振與陳興。其中年紀(jì)最長資歷最深的，就是如意喊的劉伯。
“大小姐，也不是我們自愿的�。 眲Ⅶ枳o(hù)著頭辯解，還要分神閃躲曲母的掃帚�！澳鷤冇植皇遣恢狸懏�(dāng)家那個性子，您們不把菜譜交出，我們就得一再過來，直到您們愿意……”
“陸當(dāng)家陸當(dāng)家，你們喊得可夠親熱��！”曲母掃帚一橫，直指著劉麒�！跋惹澳銈兪窃趺凑f的？什么心眼只認(rèn)如意她爹一個，其它人都不配成為‘小蓮莊’的當(dāng)家，才多久時(shí)間，話就全變了？”
“夫人……”劉麒臉紅。
“不要叫我，你們不配叫我！”曲母將竹帚往地上一摜，指著身后茅屋。“趁如意也在，正好，我就讓你們自個兒進(jìn)去搜，看我們說‘沒有菜譜’，這事到底是真是假！”
四人互看一眼，年紀(jì)最輕的李振與陳興率先越過曲家母女，手剛搭上門把，冷不防聽見后邊人說話。
段柯古嘆氣道：“太難看了，光天化日，四個大男人欺負(fù)兩名弱女子，要被人聽見，真不知以后怎么做人�！�
“你說什么？！”陳興氣呼呼撲來，可手才剛伸出，就反被段柯古抓住。
段柯古手一施勁，便將陳興壓制在地。
“我的手……”陳興齜牙咧嘴，疼得滿頭熱汗�！梆埫〈鬆敗�
段柯古一瞪其它三人�！斑�想繼續(xù)騷擾曲家母女？”
劉麒下跪求饒�！安桓伊舜鬆�，求您放過陳興，他那雙手是他吃飯的家伙，傷不得�！�
“想不到你還挺為底下人著想�！倍慰鹿乓荒樝『��！翱稍趺粗�，面對以前的當(dāng)家夫人跟小姐，你卻忘了她們的恩情，仗著人多想欺負(fù)人了？”
劉麒滿臉愧色�！澳`會了公子爺，我們也是被逼的。我們這幾個全靠陸當(dāng)家——我是說陸明賞飯，才能養(yǎng)活一家老小，他的命令，我們不得不聽。”
“放了他吧�！比缫庹境鰜碚f話�！熬桶次夷镎f的，讓他們進(jìn)去搜，他們回去才好交差�！�
段柯古望她一眼，見她輕輕點(diǎn)了下頭，他這才松開陳興。
陳興跌跌撞撞躲到劉麒身后。
“那就對不起了。”劉麒朝曲母、如意還有段柯古一躬身，領(lǐng)著其它人進(jìn)茅屋搜查。找了半個多時(shí)辰，實(shí)在沒發(fā)現(xiàn)任何疑似菜譜的紙，這才黯然走人。
段柯古義憤地關(guān)上木門，打開如意剛才塞給他的油紙包�！氨荒菐讉�家伙一攪和，原本熱騰騰的蜜糕都變涼了�！�
曲母探頭問：“買這么多，您一口氣吃得完？”
“晚輩怎么可能獨(dú)食？這一塊，是特意買來孝敬您的。”
段柯古嘴甜，一句話就讓曲母綻出笑來。“真會說話。你坐著，我上灶房拿幾個盤子來盛�！�
一見她娘離開，如意朝段柯古深深一拜�！爸x謝您，剛出手幫了我們�！�
“跟我客氣什么�！彼麛[擺手�！安贿^，他們常常這樣子？”
她點(diǎn)點(diǎn)頭�！叭靸深^就來一趟，勸啊誘啊給銀兩的，什么方法都用上了，我瞧這個態(tài)勢，距離陸明親自過來拜訪，不會太久了。”
人正在灶房里的曲母喊聲：“反正不管他們來幾趟，東西不在就不在�！�
他一瞧如意。“你很擔(dān)心？”
她指頭輕壓嘴唇，要他暫緩著說話。
一會兒，三人吃過蜜糕，段柯古幫著收拾桌面，又打開長窗，一個人就把沉重的煎盤從灶房扛了出來。
如意沒一會兒捧來一大盤鑲著肉餡的餅，油一燒熱，即有人聞香而來。
“大娘，還要等多久？”
“再一會兒。”曲母回答。頭一個肉餅煎好，她端了個盤子盛著往段柯古手里塞。“這兒我來就好，你到里邊歇著去�！�
“那晚輩到如意姑娘那兒，您有事情就叫我。”
“知道了。”曲母揚(yáng)揚(yáng)手，開始招呼客人�！翱唾哪獛讉�？”
段柯古邊走邊嗅著肉餅香，一進(jìn)灶房，如意瞥他一眼，下鄂朝菜柜子旁一點(diǎn)。
他挾起肉餅一咬，濃腴彈牙的餡肉盈嘴，配上煎熟的餅皮還有咸魚末，更是畫龍點(diǎn)睛，教人一吃難忘。
“天吶！”他邊嚼邊望著盤中食，三兩口剛吃掉一個，便聽見外邊曲母叫喊，再送一盤出去。
驚人，一盤二十枚，他吃掉一個頂多花了兩口茶時(shí)間，才這么一下就賣光了？！
“等等等等——”見如意端起大盤就要出門，他連忙跑來劫搶。
“誰許您這么做的？”她手一拍，不許他近身。
“我怕不先搶，待會兒就沒了！”他一臉委屈。
她白他一眼�！皼]了我會做別的，怕什么？”
對噢，他怎么會忘了呢！他綻出一抹燦笑。
沒一會兒，九十枚肉餅盡數(shù)銷了出去，今兒還是一樣有人向隅，但可就沒段柯古昨日的好運(yùn)道，能吃到如意親手做的佳肴。
謝走了一臉失望的來客，曲母弄熄火爐，走進(jìn)來喊道：“肚子有些餓呢！”
平常她們母女倆吃得早，總是還沒營生就先打發(fā)午膳。今天是劉麒那幫人來，還有段柯古帶來的蜜糕，一下打亂了作息。
“再等我一會兒，就快好了�！闭f話的如意拿了一支小瓢試咸淡。
曲母瞧段柯古恨不得替代的神情，忍不住向前拍了他肩膀一掌。“杵在這兒也沒得你嘗，還不快來幫大娘擺碗盛飯！”
“大娘，”他唉了一聲，表情既煎熬又掙扎�！翱鹿挪皇遣辉笌兔�，而是沒法子離開……”
講那什么話。如意眼一橫�！斑@樣離得開嗎？”她將盛滿麻婆豆腐的盤子，在他臉前晃了一晃，只見他神迷地繞著盤子傻轉(zhuǎn)。
曲母在一旁笑得揩淚，瞧這公子一臉?biāo)刮恼?jīng)，沒想到會這么逗趣！
一待飯菜上桌，三人坐定，曲母說話：“動筷吧！”
段柯古當(dāng)仁不讓，一勺麻婆豆腐澆飯，長筷一掃。噢！他閉起眼重吸口氣。
他從來從來從來沒吃過這么地道的麻婆豆腐！
他曾聽聞“一條龍”的當(dāng)家自承，真正好吃的麻婆豆腐，該“麻、辣、燙、鮮、香、嫩、酥”七味俱全�？梢蚓┥想y求大量的大紅袍花椒，所以“一條龍”的麻婆豆腐，總是缺了麻香兩味。
他本想到揚(yáng)州定能在“小蓮莊”嘗到麻婆真味，可想不到，真正的麻婆，活生生就坐在他身邊。
“怎么樣，好吃嗎？”見他眉開眼笑一張嘴沒停過，如意忍不住逗他。
“嗯嗯極喔�！彼炖锖鷣y吐出四個音，壓根兒聽不出他在嘟嚷什么。
“不太好吃？”想也知道不會是這四個字，但她就是想看他急紅了臉欲罷不能、欲語還休的表情。
“當(dāng)嗯不嗯……”依禮節(jié)，他應(yīng)該忍耐停筷，好好把話說清楚，可美食當(dāng)前，要他停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到底是怎么樣？好不好吃你也該說個一句。”
“吽吽吽……”
段柯古鳴了三字不知啥的玩意兒，曲母噗地笑出聲來�！澳憔秃眯狞c(diǎn)，別再逗他了�！�
還是大良善良。段柯古感激一睇。
“誰要他一副餓死鬼投胎德行�！比缫庾炖镫m慎，可仍舊端起盤子，將僅剩不多的菜肴全撥進(jìn)他盤里。
段柯古咿唔點(diǎn)頭。
如意忍不住叮嚀�！俺月c(diǎn)，小心噎著了�！�
話才剛說完，他真的噎著了。
“娘，快端茶來！”
“這兒這兒……”曲母看女兒喂茶那急樣，忍不住搖頭。這小扭，還說沒喜歡上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