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機密,但李霆慎卻按捺不住,在兩人晚餐的時候說了出來。
“你知道公司準(zhǔn)備要把你升為黃金時段的節(jié)目制作人嗎?”
牛排切到一半,楊郁嫻怔住,抬起頭來望了他一會兒,卻板起臉,睨著他道:“該不會是你從中動了什么手腳吧……”
她是很想升官沒錯,但不是靠特權(quán)。
“怎么可能?”李霆慎笑出聲,低頭繼續(xù)品嘗他的餐點,“是其他高層開了三次會議共同決定的,我只負(fù)責(zé)坐在旁邊聽聽他們的想法而已。”
然而,楊郁嫻的臉上似乎沒有太欣喜的表情。
他察覺到了,擱下刀叉,“不高興嗎?你不是一直很想接手晚間時段的節(jié)目制作?”
“是這樣沒錯,但……”她歪著頭,神色有些為難。
“但是什么?”
“部門里比我資深的制作人很多,他們有些人都已經(jīng)奮斗了七、八年,可是我才來一年,算是最資淺的制作人,我怕會引起反彈。”
“原來你在擔(dān)心這個!彼α诵Γ皖^又拿起刀叉,切下一片魚排,“放心吧,那些人既然這么資深,就應(yīng)該非常了解這個行業(yè)看的不是年資,而是實際能做出什么成績——”
“我擔(dān)心的不是現(xiàn)在,是以后!彼腿淮驍嗨脑,“萬一到時候我們交往的事情浮上臺面呢?他們會不會想——唉呀,難怪她可以這么快就升官,原來是因為攀上李總啊!
“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你當(dāng)然可以不用在意,你坐在頂樓,不需要聽那些流言蜚語,而我就坐在節(jié)目部里,聽到那些話,我怎么可能——”
話未說完,她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便趕緊打住。
李霆慎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心底有些訝異。她向來自制力佳,很少發(fā)脾氣,可是今天卻……
“你心情不太好!辈皇且蓡柧,“怎么了?因為公事在生悶氣?”
“不是!彼看浇牵瑩u了搖頭,繼續(xù)用餐。
“不然呢?”
她先是沉默,想了想之后,決定順?biāo)浦,把那件暗中計畫已久的事情,以謊言包裝,然后傳遞給他。
“因為今天旅行社的業(yè)務(wù)惹毛我。”她胡謅。
“旅行社?這一次的節(jié)目內(nèi)容有旅行社嗎?”李霆慎皺了皺眉,不明白怎么會扯上旅行社。
“不是啦……”她心虛,避開了他的視線,道:“抱歉,一直都沒跟你說。我十一月底排了特休,打算去日本一趟!
他愣了愣,“怎么會突然要去日本?”
“也不能說是突然,”她干笑,終于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是大學(xué)時代的好同學(xué),幾個女人約了一起去東京逛逛,順便幫其中一位同學(xué)慶生。因為當(dāng)時不確定能不能順利休假,所以才沒跟你說……”
“哦,”他揚揚眉,絲毫不介意,露出了笑容,“沒關(guān)系,我不在意,反正女人們應(yīng)該偶爾都會想甩開男朋友、和姊妹淘聚一聚吧?”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彼哺Τ雎。
“所以呢?確定十一月底出發(fā)嗎?”
“嗯!
“去幾天?”
“六天五夜!
“OK,當(dāng)天我再送你去機場。”
“呃,不用了……”她心虛,急忙推辭,“我們幾個人有包車,而且一大早就要出發(fā),所以就不用麻煩你七早八早送我去了!
他靜了幾秒,雖然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尋常,但最后還是選擇放手給她更多自由的空間。
“好吧,那你回來之前再Call我,我去接你!
“好!彼χ鴳(yīng)允。
回到自己的租屋處,楊郁嫻那強撐的微笑終于可以卸下。
她怔怔地坐到了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那張前往日本長野縣的機票,若有所思。
哪是什么“和姊妹淘去逛街”?
事實上,她瞞著他報名了滑雪訓(xùn)練課程,也正是因為她必須對他說謊,所以她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她暗暗決定,今年冬天一定要給霆慎一個驚喜。
她的超完美計劃是這樣的——月底受訓(xùn)回來,再偷偷向旅行社下訂一套兩人滑雪行程,然后當(dāng)作圣誕禮物送給他。
必須承認(rèn),一開始她只是單純地想讓自己變得更像鐘湄芳,可隨著時間過去,她發(fā)現(xiàn)霆慎展露笑顏的次數(shù)似乎變多了。于是她思忖,倘若她繼續(xù)這么努力下去,是否她也可以找回過去那個“充滿熱情、懂得享受生命”的李霆慎?
念頭至此,她黯然垂眸,心里有些酸澀。
那樣的李霆慎,她從未見過,只能從鐘湄琪的口中略知一二。打從她認(rèn)識霆慎以來,他就一直是穩(wěn)重、淡漠的一個人,她甚至從未看過他開懷大笑。
所以她很忌妒鐘湄芳。
他的心是為了那個女人而打開,卻也為了那個女人而深鎖;而她,為了撬開他的心墻、走進他的心里,只能選擇這種卑微的方式,讓自己活在那個女人的影子之下……
想想,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將機票收回了抽屜里。
然后她拍拍臉頰,振作自己。
十一月二十日,楊郁嫻出發(fā)去日本了。
李霆慎一直以為她去的地方是東京市區(qū)。直到五天之后,他接到一通來自醫(yī)院的電話,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的真相竟是這般令人無法接受。
“請問是楊小姐的緊急聯(lián)絡(luò)人嗎?”
緊急聯(lián)絡(luò)人?他頓住,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是,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報上了所屬單位,以及簡單交代了傷患的狀況。
他愈聽眉頭擰得愈緊,“你說滑雪意外,昏迷指數(shù)只有三?”
他震驚,并且莫名其妙。他立刻中斷會議,拿著手機走出會議室,不可置信地干笑了兩聲,道:“不不,你應(yīng)該是搞錯了……楊郁嫻是去東京旅游而已,怎么可能會發(fā)生滑雪意外?”
“先生,不好意思,傷患的確是從長野縣的公立醫(yī)院送回來的喔。楊小姐住院需要辦理一些手續(xù),您方便過來一趟嗎?”
聞言,他的動作瞬間僵凝。
長野縣——那是他和湄芳過去常去滑雪的地方。
他突然覺得事有蹊蹺,然而此時此刻他也無心追究了。
“我立刻過去。”語畢,他收線,匆匆地離開公司。
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楊郁嫻已經(jīng)暫時先被安置到加護病房。由于并非探病時段,李霆慎只能隔著一片玻璃,遠遠望著她。
她的臉上布滿或大或小的瘀青,而她一向?qū)氊惖拈L發(fā)也因為頭部手術(shù)的關(guān)系而被削去了大半;左腳被裹上了石膏,右手捆了層層繃帶,身上還插著一堆作用不明的管子。
而她,就像是睡著了一般,閉著雙眼,表情放松,好像隨時都會從夢中醒來一樣……
是了,這一定是夢。
不然好好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躺在那兒、還被宣告醒來的機率渺茫?她明明說要去東京,怎么無端會被人從長野縣送了回來?
所以他想,這一定是一場惡夢吧?只要時間一到,他便會被手機的鬧鐘吵醒,然后結(jié)束這場莫名其妙又令人恐慌的夢境。
只不過現(xiàn)實就是如此殘酷。
李霆慎一直坐在加護病房的外頭,片刻也沒有離去,直到暮色蒼茫、夕陽西沉了,他仍舊等不到那熟悉的鬧鈴來解救他。
晚間,她弟弟楊明彥也攜著妻子一同北上趕來,一見到他,立刻送上一記右勾拳。
“王八蛋!”
砰的一聲,李霆慎應(yīng)聲跌倒在地,頭暈?zāi)垦、嘴角滲血,卻消極得連站也不想站起來。
“明彥!別這樣!”
他的妻子陳薇雯連忙勸阻他,可她一名嬌小的女子哪里擋得住他的盛怒?
楊明彥大步上前,揪住他的領(lǐng)口,一把將他自地上拖起,大罵道:“你為什么帶她去滑雪?你難道不知道她腳上有舊傷、不能做那些太勉強的事嗎?!”
聽了,李霆慎震懾。
她腳上有舊傷?她為什么從來都沒提過?他驀地想起了她在球場上活蹦亂跳的樣子,哪里像是個腳受過傷的人?
“你說話。∧憬裉烊绻唤o我一個解釋,我就——”他舉臂,又要送上一拳。
“明彥!”陳薇雯硬是擋在了兩個男人之間,厲聲斥責(zé)丈夫一句,“你在胡鬧什么?這里是醫(yī)院,你給我冷靜一點!”
被妻子這么一說,楊明彥終于冷靜了些,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幾回,最后不甘愿地放開了對方,氣惱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那好,你說清楚,為什么要帶她去那種地方?”
李霆慎則呆茫了半晌,坐回了椅子上,視線沒有焦聚,淡然地道:“我根本不知道她要去滑雪,怎么帶她去?”
楊明彥頓了頓,眉頭蹙起!澳悴恢?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要去哪?你是她的男朋友吧?”
面對他的質(zhì)疑,李霆慎先是自嘲地苦笑出聲,才答:“她告訴我說,她要和大學(xué)同學(xué)去東京逛逛,誰知道她會去長野縣滑雪?”
楊明彥似乎是聽見了什么弦外之音,他握起拳頭,眉心皺得更緊了。
“你該不會是懷疑她背著你偷人吧?”如果這家伙敢說是的話,他會立刻補送一拳給他。
李霆慎搖了搖頭。
然而,他卻只是沉默,什么也說不出來。如果連自己也弄不懂的話,又怎么能為他人解釋?
他是懷疑過,懷疑郁嫻是不是知道了他與湄芳的一段情,并且有意讓自己愈來愈像她……
但,這可能嗎?
任何一個女人知道了這種事,第一個反應(yīng)不都應(yīng)該大發(fā)雷霆的嗎?更遑論要她模仿自己的情敵。他想,郁嫻雖然身段低,心性卻高——光憑她絕不利用任何特權(quán)就足以明白這點了。
所以,他不認(rèn)為她會甘愿扮演另一個女人才是……
念頭至此,他忍不住掩面彎身,撐在膝上,腦海里是混亂一片,胸口里是陣陣足以撕碎他的劇疼。
他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像,萬一郁嫻再也醒不來了呢?
她是他的奇跡。
是她,將他從冰凍四年的冰害當(dāng)中解放而出;是她,將他抑郁晦暗的世界重新刷上色彩。若她真的走了,往后他該怎么走下去?他沒有勇氣去想像。
所以,他怎能沒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