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酸澀的眼，努力想要尋找郎君的身影。冬日清晨的寒氣，逼得她往暖暖的被里縮了縮。然而棉被再暖，沒有雁永湛的擁抱，就還是不夠。
簡單把自己梳洗整齊之后，天已經(jīng)蒙蒙亮。等不到雁永湛回來，羊潔必須先走了。要趁仆傭們還沒起身之際離去，趕回去照料弟弟們的早餐。所以她整理了一下房間，把雁永湛已經(jīng)改好、擱在小桌上的一疊書卷帶上，靜靜出了門。
為了這些，他一定是天末亮就起來了；不管再忙、再累，都不會忘了羊大任他們的功課。外人來看，總覺得是小王爺輕狂薄幸，任意占了一個平民女子的清白，總有一天會辜負(fù)她一顆芳心，另娶門當(dāng)戶對的千金。殊不知這段時間以來他的疼愛與照料，把她和弟弟們都放在心上的心意，就算有十個她來償還，也還不起了。
不管結(jié)局是什么，她都心存深深的感謝。安靜地走過冬日略顯蕭索的庭院，繞過奇石假山，她一個人默默地想著。想著他的眉眼、他的微笑、他的壞、他的好——
“喂！你，等一等！”清亮嬌喝劃破清晨的寧靜。羊潔嚇得心頭怦怦亂跳，真的依言站住了，動都不敢動。
“你是誰？怎么在王府里亂闖、亂走？”廊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身著大紅外氅的俏麗女子，遠(yuǎn)遠(yuǎn)對著她質(zhì)問。那不就是上次驚鴻一瞥的秦靄香嗎？
只見秦靄香一身火紅，襯得身上的寶石首飾格外燦爛耀眼。烏亮青絲上別著嬌艷的牡丹，端的是麗色照人，明眸皓齒，渾身散發(fā)著艷光貴氣，一雙大眼瞪著羊潔，毫不放松。
“表小姐，她是……是小王爺房里的人�！迸赃叺逆九⌒囊硪淼鼗卮稹�
“胡說，我表哥房里有什么人？我可從來沒聽說過。”秦靄香狐疑地打量著她，“一大早鬼鬼祟祟的，你要上哪去？手里拿著什么？給我看看�！�
羊潔握緊手中的書卷，勇敢地抬頭迎視盛氣凌人的嬌蠻小姐�！爸皇且恍┝�(xí)作文章而已。小王爺知道的，我不是隨意亂拿。”
“你一個小小婢女，懂什么文章？”秦靄香還是不信，“我要看看，拿過來！”
羊潔倒退一步，把弟弟們的功課抱在胸前，清秀臉蛋上充滿戒備。
“竟敢不聽我的？快拿來！別鬼鬼祟祟！”自小驕縱慣的秦靄香，個性直率，難免盛氣凌人，加上看到陌生姑娘清晨從表哥房里出來，一股無名火就熊熊燃起。
擾攘聲驚動了其他人，一個嬤嬤趕了過來。一看到嬌客表小姐對上了羊姑娘，心里暗叫一聲不好，連忙過來排解。
“表小姐，您起來了，用過早飯沒有？請到前面來吧。我們夫人身體微恙，少爺一早趕過去探望過，這上下大概也該出來吃飯了，不如就一起用餐？”
“表舅母病了？我去看看�！�
嬤嬤年紀(jì)大、經(jīng)驗老，處理事情起來自有一套辦法，她成功地讓秦靄香的注意力從羊潔身上轉(zhuǎn)開。一面示意羊潔快走，一面和婢女簇?fù)碇G麗小姐離去。
羊潔在寒風(fēng)中瑟縮了一下。她的思緒也忍不住隨著他們而去，想知道雁永湛的母親是否安好，想知道雁永湛是不是很擔(dān)憂，想知道……
然而，那一切都不是她能插手、介入的；沒有她能立足的地方，自己該擔(dān)心的事情夠多了。何況，她也不想再增添任何麻煩——那位美麗的表小姐，對她很有敵意，不是嗎？她還是遠(yuǎn)遠(yuǎn)避開為妙。
低著頭，羊潔又是獨自在清冷的早晨，安靜離去。
＊
稍后，雁永湛一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再度人去床空，俊臉便拉了下來。
這幾天母親染了風(fēng)寒，咳嗽咳得厲害，晚上總是睡不好，一清早就起來了。做兒子的每日晨昏定省，最近都提早起床去看看，略懂藥理的他也順便監(jiān)督家丁煎藥。結(jié)果今日才去了一會兒，馬上趕著回來，羊潔卻不見了！
一雙俊眸陰郁地打量了一下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臥房，超不悅。之前看她睡得好甜好沉的樣子，舍不得吵醒她，才放她一個人在床上。明明留了字條，要她乖乖等他回來一起吃早飯的，結(jié)果字條還是好端端待在桌上，她弟弟們的功課倒是拿走了。
這么趕著回去做什么？她弟弟們年紀(jì)也不小了，有必要這么寶貝嗎？她就不能多想著他一點？沒關(guān)系，等到羊大任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考上之后，看她還有什么理由跟責(zé)任？到時候不從早到晚把她綁在身邊，他就……他就……
“少爺，夫人沒事吧？”林總管就跟在他身邊，此刻小心地問。
“我娘？我娘還好，就是咳得厲害，多喝幾次川貝燉梨子就是了�！毖阌勒科婀值乜此谎�。怎么突然這樣問？林總管明明知道，早些他交代的時候，他人就在旁邊��！
“我是看您臉色不大對�！绷挚偣茏笥铱纯�，才壓低聲音稟告道：“方才您還在陪夫人時，有人來通報，說表小姐早上遇見了羊姑娘，好像鬧了一點事。”
這個大刺刺的遠(yuǎn)房表妹真令人頭痛。雁永湛皺了皺眉，“知道了，我會處理�！�
“表小姐還說……”
“表哥！你怎么自己跑回來了？”說人人到，秦靄香就在隔壁的花廳等候，一聽見雁永湛他們交談的聲音，立刻奔了過來�！拔业饶阋黄鸪栽琰c呢！粥都涼了！林總管，還不去幫我們弄熱？”
在他面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但雁永湛實在不想跟她一起吃早點，他淡淡地說：“靄香，你其實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不成，我要拿我爹的信給你看呀！還要跟你說我爹的事！我要他來江南走走，不然大過年的待在北漠，無聊死又冷死了！”秦靄香興奮地說著嚷著，臉蛋散發(fā)光芒，更是艷光照人。她忘形地挽著雁永湛的手臂，開心得又說又笑。因為自小在北漠長大，與尋常溫婉端莊女子不同，不拘形跡，非常爽朗大方。
可惜雁永湛此刻根本無心說笑，他只想趕快去把羊家眾男丁考試之事安排好�？爝^年了，京里、地方上的訪客絡(luò)繹不絕，他最近忙得無法抽身，此刻碰巧有空檔，他不乘機(jī)出去辦事，更待何時？何況，還可以先去舊祠堂看看，吃羊潔親手料理的早點。
“靄香，你先別鬧，我還有事要去辦。”如意算盤不容任何人打壞，雁永湛溫和但堅持地拉開美麗表妹的玉手。
“有什么事嘛？連吃早點都沒時間嗎？”秦靄香不肯放，仰著臉追問：“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好不好？”
“不行�！边@幾天被她跟前跟后得怕了，雁永湛簡單地說，撇下她就要走。
“表哥，你要去找那個婢女嗎？她昨晚在你房里過夜？”秦靄香可不是逆來順受之輩，她心念一動，直率提問。
哪壺不開她偏提哪壺。本來暫且不想多說，但她這么一提……
雁永湛停步，轉(zhuǎn)身望著她，“靄香，我勸你……說話當(dāng)心點�！�
“為什么？”秦靄香揚首，一臉不服輸?shù)谋砬�，沖口而出：“表哥，你該不會真的在跟下人搞七捻三吧？你是堂堂的小王爺，何必這樣自貶身分？”
“說得好�！毖阌勒恳稽c也沒動氣，他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反問：“那么依你說，我該跟誰搞七捻三，才算配合身分呢？”
“這……”被這么一問，秦靄香登時語塞，臉慢慢的紅了。
這招看似無害，卻非常致命！秦靄香再爽朗直率，也還是個大姑娘，怎可能毛遂自薦？何況，“搞七捻三”這話是她自己說的，結(jié)果被雁永湛用來反將一軍，也真是夠令人吐血的了。
“你說不上來？沒關(guān)系，不如這樣好了，我去問問我爹或我娘，或者我派人送信給秦將軍，好好問問他�？催@些長輩能不能給我一點建議，告訴我到底該跟誰搞七捻三，才好端一端身分，你說如何？”
“不、不行！”秦靄香急得都冒汗了，“表哥，你、你不能對我爹講！”
眼看逼得她快哭了，雁永湛這才收起淡淡的嘲謔笑意，正色冷道：“我的事，不用旁人多嘴多舌。我看上的人，也不用誰來評頭論足。你聽清楚了？”
那氣勢、那斬釘截鐵的語氣……秦靄香聽得全身發(fā)冷�！奥�、聽清楚了�！�
目送雁永湛瀟灑飄逸的身影離去，秦靄香淚珠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她從來沒被這樣搶白過，更別說是疾言厲色的斥責(zé)了。從關(guān)外北漠到京里，眾人不是畏懼她爹的威名，就是愛慕景仰她的美貌；只有他，這個一身聰明才情的俊美男子，居然為了別的女人，這般對她！
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婢女！到底哪里贏過她？她絕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