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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登科忘了誰 第10章(2)

  “你是金陵人嗎?”突然,一片寂靜中,沉沉的嗓音響起,把羊潔嚇了一大跳。

  她不敢回頭看那猙獰男子,只是搖了搖頭。

  “是外地來的?”身后的人繼續(xù)說,“我猜,是藺縣?”

  羊潔吃驚得回頭看了他一眼。藺縣并不是大地方,而羊潔,還真的就是藺縣人!怎么會如此厲害,漫天亂猜,就給他猜中了?

  猙獰男子扯了扯嘴角,臉上的刀疤更形可怖。“我看你有點面熟。你姓羊嗎?”

  她瞠目結(jié)舌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是答案了,羊潔呆了好半晌,才主動問了他一句:“你、你怎么知道?”

  他接下來的話,讓羊潔更是震驚。

  只聽他悠悠說:“我在你爹的私塾讀過一年的書。沒記錯的話,私塾在小碟胡同,外頭有棵大椿樹。那時你大概七、八歲吧,我見過你幾次。之前看你面熟,到今天才想起來。”

  “你……也是藺縣人?”一個讀過書的人,怎會落到這步田地,成了山賊?羊潔忍不住脫口而出:“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會這樣?”

  那人的笑意,嘲諷中帶著難言的苦澀,“就是水患,逼人上梁山。”

  洪水一過,滿目瘡痍。農(nóng)地全然不能耕作,連家園都被泥沙淤積掩埋。羊潔自己的家也全毀了,她何嘗不是帶著弟弟、侄兒遷徙來到金陵城附近?幸好身邊還有一點點積蓄、母親多年前留下來的微薄首飾可變賣,加上她日以繼夜地拚命工作,以及……遇上了她的貴人。要不然,別說讀書考試、出人頭地了,他們羊家,說不定也得出幾個盜匪山賊!

  登時,兩個同鄉(xiāng)人都在欷吁戚懷身世,一時之間,沒人開口。

  “我們也不是生下來就想殺人搶劫!蹦侨税察o地說,“只是平民百姓給逼得沒飯吃、要餓死了,金陵城里的商賈富人還是紙醉金迷、歌舞升平。你說,叫人怎么氣平?”

  “但殺人搶劫,怎么說都不對!毖驖嵐钠鹩職,小聲反駁,“何況你們?nèi)己檬趾媚_,做點粗工也是能活下去……”

  “噓!噤聲!蹦侨送蝗慌e起手,制止了羊潔,臉上露出警戒之色,他側(cè)耳傾聽了一下,低聲道:“有人來了。”

  有人?應(yīng)該是去打野味的其他山賊回來了吧,為何如此緊張?羊潔正困惑,耳中聽得一聲“對不住了”,她就被悄然掩至的刀疤男子抓住,那把從不離身的刀,又抵在她的喉頭。

  下一刻,佛堂的門被踢開,一身英氣、俊美非凡的男子獨自現(xiàn)身。

  羊潔猛然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在她面前的,竟是多日不見,卻從無一刻離開她心底的雁永湛!

  “放開她!毙⊥鯛敵谅暤溃焐淖鹳F霸氣表露無遺。

  “我若不放呢?”刀疤男人的手使勁,刀尖微微沒入羊潔的肌膚,滲出細(xì)細(xì)血珠!皠e過來。你不怕我刀一送,小尼姑的命就沒了嗎?”

  不料雁永湛只是微微一笑,挑著眉,“尼姑?有我在這里,她這輩子都別想當(dāng)尼姑!

  就這么簡單的幾句,加上雁永湛從一進門,就灼灼盯著姑娘的視線,山賊大哥立刻心頭雪亮——這俊美的公子,是為了羊姑娘來的。

  看他一身衣飾極其華貴,手中握的劍柄還鑲著寶石,絕對是肥羊一只;不說別的,光衣物大概就有上百兩銀子的價值。山賊頭頭不是作假的,他心念轉(zhuǎn)著,正在忖度該怎么好好剝這肥羊的皮,然后殺了,又該棄尸何處——

  “我勸你別多費心思。外頭有我?guī)淼娜,你那些弟兄大概已?jīng)給收拾干凈了!毖阌勒控M會看不出對方正在動歹念?淡淡的一句,就讓山賊頭子抬起眼來,目露兇光。

  “我不信。”對方怒道:“官府里的兵員全是軟腳蝦,我那些兄弟不可能被他們抓。 

  “金陵府也許沒有厲害的兵,但北漠軍的大名你總聽過吧?”雁永湛努力不去看那沒入細(xì)致肌膚的刀尖,力持鎮(zhèn)定,閑閑道:“北漠的大將軍已經(jīng)來到金陵多日,他身邊帶了精兵!

  “那又怎么樣!”怒吼在羊潔耳邊爆開,讓羊潔皺著眉,小臉更加慘白!皠e再啰唆了,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全留下來!”

  突如其來一陣急促紊亂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大哥!不好了!”幾個山賊慌張沖了進來報訊,一見到佛堂里的局面,登時傻在門口,動彈不得。

  “蠢貨,快動手擒住他!身上的銀兩全部給我搜出來!”大頭目立刻下令,“你最好不要抵抗,別拿羊姑娘的生命開玩笑!”

  “這位大哥……”羊潔還試圖要勸。

  “羊姑娘?大哥?”雁永湛涼涼一笑,“你們倒是交上了朋友?”

  都什么時候了,還吃這種飛醋?羊潔又驚又怕,差點要昏過去。

  只見那幾個山賊真的動起手來,打算要洗劫雁永湛;一刀劃過,雁永湛的前襟被劃破,一個灰撲撲的東西落地,眾人立刻動手去搶!

  “什么嘛,看他人模人樣,怎么用個破舊成這樣的荷包,里面還沒錢!”莽漢大為不滿,順手就把荷包丟回地上,還拿刀猛砍兩下泄憤。

  雁永湛眼中立刻迸射怒極的精光!他突然發(fā)難,搶回剛剛被奪走的劍,呼的一下,那莽漢的手立刻多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直冒。

  “好你個雜種……”眾山賊一陣混亂,粗話滿天飛,個個都要沖過來給雁永湛好看。

  就在此時,佛堂里突然無聲無息地,又涌入了幾個精壯剽悍的黑衣人,個個人高馬大,動作卻極為安靜迅速,正是北漠精兵到了。

  他們原先奉命上山來,是準(zhǔn)備要追捕流竄的山賊,也是要保護小王爺;誰也沒想到領(lǐng)軍的小王爺竟會不顧一切,直奔佛堂,連等都不等他們護駕。

  幾下交鋒,烏合之眾的山賊立刻就落了下風(fēng),沒兩下,個個都給拿住了。只剩下帶頭的手上還抓著羊潔,依然遙遙與雁永湛對峙著。

  羊潔玉頸上的血珠子已經(jīng)滴濕了前襟,她動也不敢動,眼波緊緊纏繞著眼前英挺俊美的他,不愿移開,深怕下一刻就再也看不見了。

  “放開姑娘!毖阌勒坷淅湎铝,“勸你立刻束手就擒,或可免你一死。”

  “你放我們走,我就放過她!

  “大哥,你先走吧!”

  “大哥,留得青山在,你別管我們了!”

  “我們大不了就是吃牢飯,也勝過在山里餓死!”

  “別擔(dān)心了,快走吧!”

  被拿住的山賊們還在呼喝。

  雁永湛面不改色,冷笑,“一個換十個,有這么便宜的事嗎?”

  “我賭她在你心目中,千百個山賊都抵不過。”

  雁永湛沉默。他緊盯著一臉驚恐又強自鎮(zhèn)定的羊潔,兩人目光膠著,難舍難分。

  山賊頭目眼看情勢不妙,知道現(xiàn)在要保命為上;抓緊機會,架著羊潔,一步一步往外走。眾人忌憚著他手上的人質(zhì),竟沒人敢攔,眼睜睜看著姑娘被架了出去,出了小廟。

  被硬扯著走上漆黑的羊腸小徑,躲到濃密的灌木草叢中,羊潔踉蹌著,一滴滾燙的熱淚突然落下,掉在緊扣著她頸子的粗硬大手上。那猙獰的男人僵了一僵。

  這么多日了,即使恐慌害怕,她也不曾掉過一滴淚,堅強得令人心折。但此刻,她卻哭了。而且哭得那么委屈,那么斷腸。

  昔日太平寧靜的日子,仿佛回到眼前,那棵大榕樹下,綁著辮子的小姑娘不小心跌倒了,疼得直掉淚;一把山羊胡的羊師傅,溫言安慰著女兒的情景,竟那么清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是不是上輩子?如今重逢,竟是天涯。

  “他、他是我心愛的人……”今夜也許就會命喪此山,羊潔再也忍不住了,哽咽著說出了心底深處的話,“我能再看到他,真的,真的好開心……”

  “住嘴!”兇惡的斥責(zé)之后,羊潔的嘴被用力捂住了,“想活命的話,就給我安靜!”

  滾滾的熱淚卻止不住,一滴滴,滾落。

  即使死去,她也真的含笑甘愿。雁永湛的情意和眷愛,她來世會還……

  身后的男子僵立了好半晌,良久,都沒有聲響。任由羊潔滴滴珍貴的情淚濕了他的手,仿佛洗滌了他手上的滿滿血腥罪孽。

  突然,羊潔頸子上的刺痛淡去,蒙著她嘴的大掌也松開了。然后,她被從后面狠狠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往前奔了幾步,摔倒在小徑上。

  再回頭,身后只剩黑夜細(xì)雨中張牙舞爪的林木野草,隨風(fēng)沙沙搖曳。

  追出來的雁永湛已經(jīng)奔到她面前,他在泥濘的林間小徑跪了下來,一伸臂,把嬌弱人兒狠狠摟在懷中。他摟得好用力好用力,像是要把她摟碎了一樣。

  “沒事了……沒事了……”雁永湛溫言安慰著,自己的嗓音卻不由自主的也在發(fā)抖。剛剛,他經(jīng)歷了出生以來最恐慌的時刻,這種刺骨的恐懼,當(dāng)然一時三刻不可能恢復(fù)。

  死命摟著勁瘦的腰,在鬼門關(guān)打轉(zhuǎn)了一圈又回來的羊潔,不顧一切,放聲大哭起來!拔也灰馈也灰腊!”

  “傻羊兒,我會讓你死嗎?別說傻話了!毖阌勒咳崧暟矒嶂,一面吻著她的發(fā)心。溫暖柔軟的嬌軀抱在懷中,他的心,終于踏實了。

  “我不要嫁給朱石,我也不要去北漠,不要把我送給別人!”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讓我跟著你好不好,當(dāng)丫頭一輩子也好,你娶別的女人也可以,我會伺候她,我一定會……”

  她的恐懼如此深刻而壓抑,在生死瞬間,終于崩潰爆發(fā)。

  要求如此卑微,如此認(rèn)命,她還不敢說出口。

  “你要去北漠?你要嫁給朱石?是誰說的?叫她來見我!毖阌勒孔匀恢朗钦l,不過,這可以往后再解決,當(dāng)務(wù)之急,是讓他的小羊兒別哭了!澳隳睦锒疾蝗ァ8宋,就是我的人了,你還去哪兒?”

  “我、我……”

  “我當(dāng)初跟你談的條件,可不是這樣!”有人終于想起來要發(fā)飆了,“你當(dāng)我是誰?你弟弟他們考上了,不需要我了,師傅就扔過墻?利用完了就走,把我忘得一干二凈,連聲謝也沒有,你這是尊師重道的態(tài)度嗎?”

  被罵得一頭霧水,本來哭得梨花帶雨的羊潔,終于慢慢止住了。她抽噎著,抬起濕淋淋的小臉,又委屈又莫名其妙地望著眼前英挺俊美的心上人。

  “還看?我冤枉你了嗎?”雁永湛繼續(xù)兇她,惡狠狠的,快比山賊還霸道了!拔疫有很多帳要跟你算!你居然有膽說要出家?還有,跟朱石是怎么回事?跟高師爺又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連山賊頭目都跟你有交情的樣子?你倒是說清楚!”

  幽暗夜色中,月光下,她的淚光閃了閃。狼藉的小臉上,全是莫名其妙的神色。腦袋瓜已經(jīng)一片空白了,還選在這時候跟她算帳?羊潔根本連回嘴的力氣都沒有。

  最后,她選擇耍賴、裝死。畢竟,普天之下,能讓她撒嬌的人,只有他了。

  淚痕斑斑的小臉重新埋進他溫暖的胸懷,雙臂又死命抱緊他。

  “他們還把我的籃子摔壞了……”呢喃也濕答答的,好委屈好委屈,“那是我從藺縣帶出來的呀,是我娘的遺物之一……”

  “沒關(guān)系,我找人幫你修好。”雁永湛再度摟緊她,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澳憬o我的荷包也給弄壞了,你繡個新的給我吧!

  “那不是我給你的,是你硬搶走……”

  “知道就好!北〈浇K于彎起了近日來第一個真正的微笑,“想要的,就算得動手搶,也要搶到,絕不可輕易放棄。師傅的教導(dǎo),你記清楚了!

  春雨酥潤,無聲無息地輕輕飄落。夜風(fēng)輕過,落英繽紛,片片嬌柔桃花瓣順勢而下,在清風(fēng)細(xì)雨中盤旋,最后,棲息在樹下小徑,兩個深深緊擁、切切熱吻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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