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她早已將傅夏那簡陋的四合院當(dāng)成她的家。
長孫將軍府氣派恢宏,里頭一應(yīng)俱全,奴仆成群,比起他家徒四壁,當(dāng)然好過千百倍,但是她愛上了這里。
一個屬于他活動的地方,有他過往回憶的地方,說到底,她愛上城外的荒涼遼闊,原因無他,只是因?yàn)檫@里有她早已愛上的他。
“對了,既然你已經(jīng)聽說稻禾香最特別的地方就是他們采用的稻米有別于其他餐館,那你可知稻禾香的米飯是從哪里來的嗎?”傅夏難得先開口說話。
“不知道!遍L孫嫣然搖搖頭。
“就在那里。”他修長的食指比著前方。
一輪明月高高掛在天空,皎潔的月光灑落在隨風(fēng)搖擺的飽滿稻穗上。
“這里?”她難以置信的抬起頭,仰望傅夏,“稻禾香遠(yuǎn)近馳名的米就是從這里來的?”
“是,農(nóng)家莊的主事者是稻禾香繼承人的丈夫,他們夫妻倆一同經(jīng)歷許多困難,才能讓稻禾香有今日的輝煌成就。”他低啞的嗓音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讓人看不穿他真實(shí)的想法。
“聽起來真唯美。”長孫嫣然露出甜膩的笑容,雖然她并不認(rèn)識他們,但是腦海里浮現(xiàn)一對俊男美女手牽手相互扶持的畫面。
她長年居住在京城,被爹管得死死的,盡管聽過稻禾香的名號,卻不曾親臨,也不知道在街頭巷尾流傳的有關(guān)稻禾香繼承人與農(nóng)家莊主事者的故事。
傅夏特地配合她的步伐,慢慢的走回家,在夜風(fēng)中,他可以清楚的聞到她身上特有的花香味,一顆心鼓脹著。
兩人沉默不語,周遭除了稻穗發(fā)出的沙沙聲響,還有蛙鳴聲。
半晌,她率先開口,“可以問一件事嗎?”
“請說!
“今日第一位犯人說你是低賤的扎工,我真的不懂,做扎工這種工作真的讓人瞧不起嗎?”長孫嫣然的嗓音純凈,沒有任何鄙視含意。
傅夏明白的知曉她真誠的心,總是穿著簡單卻質(zhì)料上好的衣裙,如此高雅的她并無任何階級之分,是真摯的接納任何人。
“扎工向來是在社會底層掙扎,最大的金錢來源是替勾欄院的姑娘刺青,要不就是替盜匪們刺上耀武揚(yáng)威的圖樣,接觸到的總是不容于世俗的一群人,然而替罪犯刺青的扎工又是這些扎工中最低等的!彼谖瞧降年愂鍪聦(shí)。
“為什么?替罪犯刺青不就是領(lǐng)朝廷的俸祿?地位應(yīng)當(dāng)比較高才是!遍L孫嫣然一臉不解。
傅夏沉默了一會兒,嘲諷的笑說:“你應(yīng)該有聽聞吧?朝廷派出的官員并非每位都明鏡高懸,有些官員為了袒護(hù)富豪,不惜昧著良心欺壓百姓,有口難言的百姓進(jìn)了牢里,注定一輩子無法翻身,有些被誣陷者吃了幾年牢飯或挨些皮肉痛就可以走出牢籠,但是更多的被誣陷百姓被判處流放或到邊疆當(dāng)苦力,這些人的臉上就得刺上罪犯的字眼,以及注明被流放的地點(diǎn)。
你知道嗎?這些人就算多年后能夠再度回到目己的家鄉(xiāng),臉上的刺青卻無法磨滅,這誣陷的罪名會一直跟隨著他們,怎么也擺脫不了,而且還有一項(xiàng)傳說,臉上被刺上罪犯字眼的人,死后只能打入地獄,成為永生永世的奴仆,而肇因全都是臉上的刺青!
“可是誣陷他們的并不是扎工,該要怪的應(yīng)當(dāng)是領(lǐng)朝廷俸祿卻昏庸無能的官員!彼x憤填膺,極力想要替扎工們平反。
他總是平靜的心湖掀起一圈圈漣漪,但還是想告訴給她一件再真實(shí)不過的事實(shí)。
“雖然無能的官員是罪魁禍?zhǔn),但在其他人的眼中,替罪犯刺青,然后領(lǐng)銀子的扎工也是幫兇!彼蛦〉纳ひ羝降瓱o奇,頓了下,“事實(shí)是,平民百姓無法與官員對抗,明明知曉這名罪犯是受到冤獄,卻依舊得聽上頭的話,將罪名烙印在他的身上永生永世無法磨滅,因?yàn)樵撍赖臒o能無勢讓扎工只能聽命行事,原因很簡單,只有四個字,為了生活!
是呀!如果不是為了掙錢養(yǎng)活家人與自己,哪有人愿意替明知不是罪人的善良百姓刺上罪犯字眼。
對呀!倘若不是為了顧忌官員如天高的勢力,哪有人會替明知是善良的百姓刺上毀了后半輩子幸福的印記。
“我明白了!遍L孫嫣然抿著唇,點(diǎn)點(diǎn)頭,“活在這片天空下的所有人與動物都是為了生活,有時候心底并不想這么做,但是為了活下去、為了心中最重視的人,總得要昧著良心做自己不甘愿的事情。”
她從小生活在優(yōu)渥的環(huán)境里,向來被當(dāng)作珍寶一般捧在手心上,無憂無慮,但是當(dāng)她走出父親替她建筑的堡壘后,在家門以外看見了許多揮汗辛苦工作的人,也發(fā)現(xiàn)許多明明受傷還沒好卻得勉強(qiáng)搬重物的人,這讓她明白,每個人為了活下去都得要付出,只是付出多或少罷了。
“師父,你呢?你替罪犯刺青也是為了生活嗎?”她對他充滿好奇,想知道他所有的事情,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想一一了解。
這份心思是她從未有過的,一種想與另外一個人心貼心、深刻明了對方的全新感受。
傅夏的背部明顯的僵了一下,好在天色早已昏暗,她無法看清楚他現(xiàn)下沉痛的表情。
“一半一半!边@是他僅有的回答,也是僅能的回答。
“一半一半?什么意思?”這是什么奇怪的答案?
“我有一半是為了掙錢,畢竟替罪犯刺青可以領(lǐng)到的銀子多過到勾欄院幫花娘刺青。”他閉上嘴巴,不打算說明另外一半理由。
“怎么話只說一半?”等不到他接續(xù)說下去,她開口詢問。
他的雙手在身后緊握,不想憶起當(dāng)時無可奈何的情景,這段回憶是他這輩子的傷痛。
“師父?”她試探性的呼喚,雖然無法瞧清楚他現(xiàn)下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他高大身軀的僵直。
“人總是有一、兩件無可奈何的事情,另一半原因就是無可奈何!备迪恼f得淡然,內(nèi)心卻因?yàn)樗崞鸬脑掝}而刺痛。
真可笑,他還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乎這件陳年往事,但是為何她輕緩的說出口時,他的心竟會波濤洶涌?
是她吧?因?yàn)槭撬,所以他才刻意隱藏最真實(shí)卻又不想被人知道的殘缺過往,也才會在乎自己在她心底的印象一定得力保完美無缺。
“是嗎?”長孫嫣然不是傻子,知道他不想告訴她原一因,她沒有追問下去,粉嫩的雙唇依舊保持弧度,心底卻隱隱作痛。
她心知肚明,這樣的痛楚是因?yàn)樗麑λ傆斜A,但是下一刻她又慚愧的憶起,自己對他不也是謊話連篇?
她明明是長孫將軍的女兒,卻騙他出身于綠林大盜之家,她是為了尋找全盛圖而來,卻假裝想拜他為師。
利用微弱的月色,她仰首望向他剛毅的側(cè)臉,一顆心不斷的鼓動,強(qiáng)而有力的心悸幾乎要沖破肌膚,撼動她所有的理智!
驀地,她停下腳步。
“師父……”
傅夏也跟著停下步伐,揚(yáng)高一邊眉頭,不解的看著她。
他俊逸的臉龐仿佛雕刻而成,他深邃的雙眸彷若有磁力,總是讓她無法移開眼睛,身陷其中,她明白自己的心早在看見他的瞬間便淪陷了。
但是那時的她還認(rèn)不清自己的情緒波動全是肇因于他,于是對他扯了一個又一個不著邊際的謊言。
如今她會因?yàn)樗煌f出埋藏在他心里的過往而傷痛,表示她不想讓他對她有所保留,而她呢?一開始有所保留的不就是她嗎?
“怎么?”瞧她遲遲不開口,傅夏忍不住發(fā)問。
他會生氣嗎?他會不理她嗎?
長孫嫣然的心思千回百轉(zhuǎn),不斷的假想當(dāng)他知曉她是一名為了藏寶圖而來的騙子時,究竟會怎樣看待她?
“如果我說我騙了你許多,謊言戳破的那一刻,你會討厭我嗎?”她無法克制激動的情緒,嘴唇微微顫抖。
在他的眼里,她顯得楚楚可憐,毫不猶豫的說:“不會!
“真的?”她喜出望外。
“我不會討厭你,無論你做了什么,我都不可能會討厭你。”他不疾不徐的說。
是夜風(fēng)吹得他身心舒爽吧!要不然怎么會在這時毫無保留的對她傾訴真實(shí)的愛意?
是因?yàn)樗钋械膼壑!要不然向來是非黑白分明的他怎么會在得知上?dāng)受騙后還無法討厭她?
是呀!他不會討厭她。
他怎么會討厭她?怎么能狠下心討厭她?
“我絕對不會討厭你,無論如何,我的心始終如一。”
下一瞬間,長孫嫣然踮起腳尖,粉嫩的唇辦抵住他剛毅的薄唇,將令她沉醉的話語全數(shù)灌入胸腔中,久久無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