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谷東川開著車,漫無頭緒地在臺北街頭繞來繞去,最后,在「日出銀行」大樓前停下。
他仰望著氣派的花崗石門柱,優(yōu)雅內(nèi)斂地散發(fā)著矜貴光澤,高樓上,兩、三扇玻璃窗像是發(fā)光的小盒般,還透著白亮的燈光。
駕駛面板上閃著藍(lán)色的數(shù)字23:00。崔櫻櫻還在里面嗎?他希望不是。
面對失敗的她,現(xiàn)在會是怎樣的心情呢?生氣、狂怒?還是悲傷、難過、痛哭?
話說回來,崔櫻櫻的喜怒哀樂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是沒關(guān)系。他長長嘆了口氣,扒了扒頭發(fā),試圖這樣說服自己。
他沒有崔櫻櫻的電話號碼,也不想透過張之璽去問周穎青,反正……反正,既然兩人沒關(guān)系,以后也用不著聯(lián)絡(luò)……
那么,到底跑來這里做什么?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谷東川沮喪地扒了扒垂落在額前的頭發(fā),伸手用力扭轉(zhuǎn)鑰匙,重新發(fā)動車子,正打算離開的時候,「日出大樓」側(cè)邊的一扇門忽然打開了,一個嬌美竊窕的身影走了出來。
是崔櫻櫻!她竟然還在?
崔櫻櫻拎著頗有分量的公事包,低著頭、靠著墻邊慢慢走著,纖細(xì)的肩膀無力地下垂,似乎非常疲憊。
那樣輕薄的身影……老實說,還真像是鬼一般地飄著。
不知是哪來的沖動,谷東川打開車門,喊住了崔櫻櫻。
「嘿,剛下班。俊
崔櫻櫻驚愕地抬起頭來,一見到是他,表情瞬時翻冷,毫不猶豫地繼續(xù)往前走。
他是來示威的吧?崔櫻櫻的心底隱隱抽痛了起來,
好冷淡。他以為會被痛罵一頓,但瞧見那蒼白的臉頰,谷東川的胸口猛然有些難受。
「回家嗎?我可以送你。」他放軟了嗓音,討好地問著。
崔櫻櫻沒有回答。她用力拉緊了裝著筆記型電腦和一堆報表的公事包,高跟鞋喀喀喀地踩在夜色里安靜的紅磚道上。
「喂,別這樣,我真的是好意!构葨|川緊跟著她不放。
崔櫻櫻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幾秒鐘,情緒終于忍不住了。
「整整六千萬,我才分到五十萬,連百分之一都不到,你這算是什么好意?!」
為了這個案子,她不知道失眠了幾個晚上,花了所有的力氣,用盡最優(yōu)勢的產(chǎn)品組合,結(jié)果……只拿到五十萬!
擺明是沖著人情和面子,李總裁勉強(qiáng)給個業(yè)績充數(shù)罷了。
這個可笑的數(shù)字,真是讓她難堪到極點(diǎn)。而整碗都端走的人,竟然還在這里口口聲聲說是好意?
她好想哭,可是,為了該死的自尊心,她拚命忍著,說什么都不能在他面前掉一滴淚。
「這是我的問題嗎?別這么不講理。」谷東川長腿一跨,輕易地攔住崔櫻櫻。
他收起了笑臉,雙手抱胸,不怎么愉快地盯著她。這件事確實比較難以顧及情面,但是,在商言商是一個業(yè)務(wù)主管該有的基本觀念,這還需要拿出來解釋嗎?
「是,這不是谷經(jīng)理的問題,是我的問題,可以了吧?」他這么說是沒錯,但這時聽在耳里,讓崔櫻櫻的臉色益發(fā)難看,嗓音更沈了!刚堊屪,我還要去趕捷運(yùn)!
拿到這么大的單子還不夠嗎?為什么還故意來招惹她?心情已經(jīng)夠郁悶了,尤其是在這個早該回家、躺在床上享受美容覺的時間!
「等等,既然你知道不是我的問題,還擺這種態(tài)度?」
「對喔,我這是什么態(tài)度。空媸秦i腦袋耶!」崔櫻櫻停下腳步,故作恍然大悟!改玫竭@張大單,看來馬上要高升協(xié)理了?或是直接跳到副總?我剛剛還不知分寸的胡言亂語,實在太不應(yīng)該了!」
這樣還不夠,崔櫻櫻刻意拉成上揚(yáng)角度的菱唇,在疲憊的臉上顯得極不協(xié)調(diào),她還嗲聲嗲氣地求饒。「谷副總~~以后還請多多指教,方便的話,留一條小路給我活命,不用多,像這次的小小餅干屑就夠了,嗯?拜托嘍~~」
「你——」一片好意被這樣曲解嘲諷糟蹋,是可忍,孰不可忍!
谷東川怒氣沖沖地一把抓住她,硬拖上車。
「你想干什么?」
「我還能干什么?只是送你回家!」谷東川怒道。
「不用!我有手有腳,不勞谷、副、總!」崔櫻櫻摸索車門,急著想打開。
喀啦一聲,中控鎖已經(jīng)落上,谷東川繃著臉看了她一眼,重新發(fā)動車子。
直到寬敞舒適的車子流暢地奔馳在夜深的路上,谷東川才稍稍平息怒意。
他有什么好生氣的呢?眼睜睜地被搶走了那么大的單,該生氣的應(yīng)該是崔櫻櫻啊!
嘆了口氣,他才開口!肝覜]有什么特別的意思,只是剛好經(jīng)過這里,正巧看到你走出來,基于你是我的兄弟的老婆的姊妹,順路送你一程罷了!
「剛好?正巧?順路?」崔櫻櫻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
這些理由還真爛……谷東川忍不住在心里罵自己。
「沒錯,確實是如此,算你運(yùn)氣好!顾矒沃卮稹
「是啊,我是運(yùn)氣好!勾迿褭牙湫。「好到把老客戶、大客戶拱手送人!」
「喂,別老是講這些好不好?再說,你別忘了,那天晚上你自己也同意的,誰先喝醉誰就要讓單的,而你崔大小姐才幾杯就不醒人事,一醉到天亮,是誰說要愿賭服輸。
「我哪有一醉到天亮?!」崔櫻櫻驚叫!该髅靼胍惯醒來的呀!」
「是嗎?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唉,她真的不記得了。
「就怎樣?忘了?還是說不出口?我替你說好了。」谷東川笑得詭異,趁著紅燈亮起,神秘地靠在她耳邊,故意放低音量。「你呀……整個人貼在我身上,求我把李總裁的單讓給你……」
有沒有搞錯啊引崔櫻櫻眼睛瞪得圓大,難以置信地看著谷東川。
「本來我是不想說,就當(dāng)作沒這件事,偏偏你記性差,害我只好又講了出來。」谷東川冷笑!冈趺?崔經(jīng)理的業(yè)績,都是靠這招得來的嗎?真令我驚訝!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崔櫻櫻喃喃自語。
今天一整天,從震驚、沮喪、落寞到疲憊,所有的情緒全在這一刻涌上來了。
伴隨著情緒而來的,是隱忍多時的淚水,一滴、兩滴,像是壞了的水龍頭,潸然不止。
崔經(jīng)理的業(yè)績,都足靠這招得來的嗎?
他……怎么可以這么說?!
敗在他手下還不夠嗎?為什么還要讓谷東川這般折騰自己?
在他心中,她是這樣的人嗎?
崔櫻櫻別過頭,望著窗外,淚眼中只看到夜燈一盞一盞地模糊閃過。
谷東川也不說話,握緊了方向盤,佯裝專心開車?諝庵卸溉粡浡o張而尷尬的氣氛,兩人一路沈默,直到抵達(dá)崔櫻櫻的住處。
車子一停在大樓門口,崔櫻櫻一句話也沒說,甩了車門就走。
谷東川看著崔櫻櫻的背影,懊惱地用力捶了下方向盤。
他到底在干什么?何必這么說話呢?終究是個女孩子,臉皮總是此男人薄啊!
何況他都把大單拿到手了,還這么小心眼,硬要要嘴皮逞快?
去道歉吧,投資圈這么小,至少得留個顏面,日后好相見。
想到這里,他立即開門追了過去,攔下她。
「崔櫻櫻!」
畢竟是男人,手勁一使,崔櫻櫻就輕易落入他懷里了。
「你放手!」
「聽我說,」谷東川抬起崔櫻櫻的下巴,看見那粉嫩嬌美的臉頰猶然帶淚,一時怔住了。
她哭了?他把崔櫻櫻惹哭了?
他伸手輕輕撫著崔櫻櫻的臉龐,下一秒鐘,溫?zé)岬拇较袷怯凶晕乙庾R似的,已經(jīng)貼上她的,綿密地吮吻起來。
這柔軟而甜蜜的滋味,和記憶中的一樣美好,他溫習(xí)著,久久舍不得放開。
「過分……你真過分!」崔櫻櫻掙脫開來,用力地槌著他的胸膛,泣聲控訴。「只會欺負(fù)我,過分、好過分……」
「我沒有!构葨|川摟緊了她,溫柔的在耳邊呢喃著!刚娴臎]有,我發(fā)誓。」
被他這樣緊緊摟著,崔櫻櫻驀然一陣暈眩,心跳如鼓。他到底是想怎樣……
正當(dāng)她又想推開谷東川的時候,一個驚訝的聲音擠進(jìn)兩人之間——
「崔姊……是你嗎?」竟然是林碧郁。
谷東川和崔櫻櫻像是觸電般地立刻彈開。
「你你你——谷東川!」林碧郁震驚得下巴快掉了!笟W買尬!你們、你們竟然在一起!」
她把一疊資料塞到崔櫻櫻手里,轉(zhuǎn)身就跑了。
還有另一個身影在一旁喳呼著:「你看,我沒說錯吧,上回就是這家伙說是崔經(jīng)理的男朋友耶……林專員,不是說要和崔經(jīng)理討論什么報告的嗎?你跑那么快干么?等等我。
是李工程師,那個老是陰魂不散的家伙……
這、這算是報應(yīng)嗎?
崔櫻櫻張著早已褪去顏色的唇,許久許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