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長廊,來到清幽靜雅的院落,遠遠地,就聽到悠揚吟唱的梵音,他停下腳步,在廊階下靜靜等著。
不多時,吟誦結(jié)束,他走到廂房前,抬手叩門。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門拉開,一名小婢探出頭來,看見是他,屈膝一福!巴酢!
厲煬示意她平身,邁步走進房里。
這是間佛堂,里頭香煙裊裊,一名衣著貴氣的婦人坐在一旁,正讓婢女服侍著喝茶休息,一見他進來,總是擰住的眉頭綻開,欣喜笑了!盁瑑海憬裉煸趺催@么早?”
“娘!眳枱叩剿砼宰。“我剛從菩提宮回來,失蹤的拂柳找到了,幻王希望在明天的早朝前,先讓我們見上一面。”
厲老夫人臉上的笑容乍然消失。“拂柳?那個地王?”
“是。”那變得冷凜的表情,讓厲煬覺得煩躁。又來了!就不能有一次,是冷靜平穩(wěn)地聽下這些消息嗎?
“這樣也好,把地王的領(lǐng)地還了回去,幻王的勢力才不會那么大!彼吡寺,滿是皺紋的臉上透露著毫不掩飾的恨意!坝衅涓副赜衅渥,你要防著他一些!
“幻王不是這種人。”厲煬望著她削瘦憔悴的面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沈窒。
他曉得,母親對南宮旭存有怨懟,怨他逼死了父親,怨他將他留在宮中六年,扭曲他的想法。自那一晚被人從火王府帶離,記憶中溫柔婉約的娘,已不復(fù)見。
待在宮中六年,南宮旭沒限制過不準(zhǔn)他們見面,甚至歡迎母親住在菩提宮,但母親卻抵死不從,因為她不想待在仇人的領(lǐng)域里,連帶喻伯母也不好意思待著,強忍思念和千凌過著分隔兩地的生活。
他不恨南宮旭,他和千凌形影相隨,不愿去考慮婚姻大事,這些都違背她的希望,為此,兩人已超過無數(shù)次的爭執(zhí),母親被仇恨蒙蔽了眼,任他怎么說都沒有用。
同樣的遭遇,為何喻伯母能釋懷,娘卻必須把仇恨當(dāng)成生命的支柱?她瘋狂地念佛,念到不吃不睡,仿佛這樣神就會聽到她的誠摯,實現(xiàn)她的愿望。
厲老夫人不悅地沉默,每次只要談到幻王,兒子就會與她意見相左。
“如果那年,你有順利逃走就好了!币皇潜荒蠈m旭帶走,她的煬兒會記得父親被殺的血海深仇的!
“不會有所不同,差別只在于我會更幫不了百姓!”怒火被挑起,厲煬沉聲道,隨之而起的是更深的無力感。為何每次見面都要在這個問題打轉(zhuǎn)?太平盛世,這就夠了,為何要執(zhí)著那些無法挽回的過往?
“怎么會幫不了?你的能力那么強,哪一點比不上南宮旭?”厲老夫人越說越激動。“幻國由你來帶領(lǐng),對百姓只會更有肋益……”
砰!
重重擊上桌案的拳,阻斷了所有的話語。
厲煬拳頭緊握,繃緊的下顎透露出一觸即發(fā)的熊燃怒火。被他的氣勢震懾了,厲老婦人臉一陣青一陣白,沒再開口。
厲煬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放緩表情。娘的依靠只剩下他了,何苦拂逆她讓她難過?他只要將那些話充耳不聞就好。
他轉(zhuǎn)開話題!跋奶炜斓搅,水患和疫災(zāi)都會頻繁而起,為了防范,接下來我會比較忙,先跟您說一下,免得您擔(dān)心!
厲老夫人悶怒不語,良久,才開口:“和水王保持點距離,老是和她膩在一起,原本該上門的姻緣也不會來了。”她討厭那女孩,太艷,老賴著煬兒,害他什么事都不能做。
稍霽的面容頃刻間布滿冰霜,好不容易抑下的怒氣又被激起。“如果我有操縱水的本領(lǐng),又何必仰賴千凌?”厲煬冷聲道,隨即站起。“孩兒先告退。”再待下去,他怕會忍不住和母親又起沖突。
“那只是你不做而已!”見他走出門外,厲老夫人氣不過,放聲大喊!拔胰詴杖杖闼啬罘,等著看你贏過幻王的那一天!”
厲煬凜著面容,頭也不回地離開,才剛走出長廊,就聽到吟誦佛號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他握緊拳,克制著不讓任何咒罵浮現(xiàn)腦海。
每次走進院落,那聲聲的佛號,都成了種逼迫,壓得他喘不過氣。讓百姓豐衣足食,是他們擁有能力的目的,他沒有野心,他只想盡到火王的職責(zé)!
但……他真沒有野心嗎?陡地躍上腦海的疑問,震懾了他。厲煬一驚,想將所有的思緒抹去,那絲不該的疑慮,卻伴隨母親的話,變得更加鮮明。
你的能力那么強,哪一點比不上南宮旭?
在夜深人靜時,這個念頭常會不受控制地占據(jù)所有思緒。他不想擁有天下,他只想問,為何她愛上的是南宮旭,不是他?
厲煬停下腳步,望向園景中的花木,心思卻早已飄離。
如果他是一國之君,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是否就會不同?每每動了這樣的念頭,他就震驚不已,用盡所有的自制力,強迫自己放空心思。這是一己的私欲,他不能讓這種不該的想法,破壞了所有的平衡。
不會有改變的,她不是追求權(quán)勢的虛榮女子,她愛的是南宮旭這個人,而非那個位子。他信任被自己所愛的她,對她的情感,是讓他浮動,同時也是讓他堅定的最大因素。
他微微一笑,心里的騷動靜了下來,邁步離開這個院落。
。
“厲煬,陪我進宮!”
這天一早,厲煬還在用早膳,喻千凌就已經(jīng)興沖沖地沖了進來。
“昨天才開完界王會議,不是嗎?”她想做什么?厲煬心頭暗忖,依然慢條斯理地喝著粥。
“我要去跟幻王說,我也要住在宮中!”喻千凌神情堅定地說道。
厲煬擰眉。“你要用什么理由?他不會答應(yīng)的。”之前她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南宮旭時,三天兩頭就往菩提宮跑,沒幾天,就見她垮著小臉,除了每月初一外,再也不提主動進宮的事,想也知道,肯定是被南宮旭教訓(xùn)了一頓。
“我想好了,所以才要你跟我一起去。 庇髑Я柘骂h一揚,笑得好得意。
沒理由她才不敢去!以前有段時間她老進宮,希望能多一些時間和南宮旭培養(yǎng)感情,沒想到他卻沉下臉,用淡然的語氣責(zé)怪她耽誤彼此的時間,他沒罵人,但那冷漠的眼神,讓她難過好久好久。
“我?”厲煬狐疑低道。
“哎呀,邊走邊說!”喻千凌把粥搶下,拉了他便走。
厲煬無聲嘆了口氣,只好任她擺布。
坐上馬車,喻千凌說出她的計劃!拔視杩谥尾涣怂〗埢猛踝屛易∵M宮中接受他的教導(dǎo),你記得幫我,說我們都無能為力,知道嗎?”恕江是幻國流域最廣的河川,流經(jīng)他們兩人的領(lǐng)地,水源豐沛,卻也常氾濫成災(zāi)。
他何時說過無能為力這個詞了?厲煬覺得生氣,而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她居然想住進宮中和南宮旭朝夕相處。要他主動將她推入別人懷里,那有多痛?!
“這些年我和你合作無間,哪次不是把恕江治得服服帖帖?”他冷著聲道。
“那是借口。”喻千凌解釋,她昨天想了一整晚,才想出這個方法。“不這么說,幻王怎么可能會讓我留在菩提宮?我需要你幫我證明,這樣他才不會覺得我是在找理由!边B厲煬幫她都沒辦法處理,事情可嚴(yán)重了吧?為了黎民百姓,南宮旭會答應(yīng)的。
“我不想說謊!眳枱穆曇舾洹K弑M能力,努力做到和南宮旭不相上下,卻為了讓她接近情敵,必須營造出自己無能的情況,教他要將男人的尊嚴(yán)置于何處?
平常好商量的厲煬怎么變得執(zhí)拗起來了?喻千凌蹙起柳眉,試著說服他!拔夷挠幸阏f謊?恕江是不是每年氾濫?我們除了救災(zāi)外,是不是研究的整治方式都沒有用?”
“疏浚的工程去年才剛動工,成效不會那么快!彼退嘈难袛M出來的方法,要他就這么認輸,他不甘心!
“我當(dāng)然知道不會那么快,只是借口啊!”喻千凌挫敗低嚷。他到底怎么了?“你說過會幫我的,不是嗎?”
被自己做過的承諾堵得語塞,他總算體會到,看著她愛別人不是心痛的極致,要自己罔視心痛幫她,才真的是錐心刺骨。
“如果幻王真讓你住進宮中,我就不能像這樣常常陪在你身邊,你都沒有想過?”還是……她一點也不在乎?這個竄過的念頭,讓他胸口一片滯塞。
喻千凌一愕。厲煬會一直陪著她,不是嗎?一股空虛漫然而生,取代了實施計劃的期待與興奮。她無法想像沒厲煬在身邊的日子!
“住進宮中我還是可以自由來去,你也可以進宮找我啊,怎會不能陪在我身邊?”喻千凌忽略那抹不安,揚起笑。“我只是希望能多些機會和他相處而已!
厲煬沉默不語,幫與不幫的煎熬在心頭拉扯。幫,苦了自己;不幫,見她難過,亦是苦了自己。
南宮旭對她的態(tài)度,包括她自己,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不說破,就依然還能懷抱著希望。他不想見她心傷,以為可以就這樣一直下去,隱藏心思,默默地守在她身旁,但隨著拂柳的出現(xiàn),這種平靜的假象又能維持多久?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還要故步自封地站在原地嗎?還是要明白地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情感?一思及此,他的心就整個擰住,因為只要一踏錯了步子,他和她就再也回不到過去。
“連你都不理我了,我能怎么辦?”喻千凌握住他的手,美眸流轉(zhuǎn)著若有所求的光芒,更顯楚楚動人。
厲煬心里一片凄冷。他在做什么垂死掙扎?不是早有覺悟,不管怎么做,都是苦了自己?
眼中閃過一抹自嘲的譏誚,他點頭應(yīng)允!拔視漳阏f的做,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