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剛過不久,一列長長的車隊進入天水城,帶頭的男子穿著一身威風(fēng)凜凜的軍服,朝路旁的百姓問路,而后華麗的車馬緩緩駛進桂花胡同,喝了一聲停在于府門口。
看門的老頭一見有客到,還是聲勢浩大的陣容,有驚無喜的往大堂跑,把于府老小都給驚動了。
眾人到了廳堂一看,一箱一箱的籠正往地上擺,疊得比人還高,后面還有很多,陸陸續(xù)續(xù)往里搬。
每個箱籠都貼上四角方方的紅紙,看來喜氣又大方,一看就曉得是下聘的聘禮,載了十幾馬車。
但問題是替誰下聘?提的是哪個閨女?
大家一頭霧水,心里惶惶然,唯恐送錯地方,手足無措的看著人來來往往,不敢開口詢問。
因為扛箱籠的全是身強體壯的兵爺,他們小老百姓哪敢出言冒犯,只能心中無底的僵著身子等人開口。
“大喜呀!老爺、夫人,老身在此給各位賀喜了,你們真是好福氣呀!有女婉兮,天仙嬌容……”
“呃,容我們問一聲,是什么喜?”
這排場看得人心驚驚,小心肝都快跳出來,他們還糊涂著。
“哎呀!敢情你們還不知道,我們來得太急了,來不及通知,信使還在半路呢!啊,忘了自我介紹,我們是柳城城主府的,夫人派我們來下聘,順便說說婚期……”
“什么,柳城城主府下聘?”
一聽到是柳城送來的聘禮,大家頓時松了一口氣,雙肩一松,露出驚喜的笑臉,也敢張嘴說話了。
但隨即有人面露妒色,看到一箱箱的箱籠堆成山,里面裝的必定是金銀珠寶、布匹、器皿等珍貴物件,那一堆得值多少銀兩呀!讓人看了不只嫉妒還眼紅,心生貪念。
“爹,這幾箱就搬到我屋里,正好我少了一些首飾,這些我就留著賞玩,日后到了人家家里做客也好給你增光。”兩眼發(fā)亮的于香婕看中最貴重的金銀頭面,撒著嬌向父親討要。
既然是聘禮,見者有分,她還客氣什么。
“好好好,喜歡什么就拿什么,女孩家就該多多打扮,日后找個好婆家!边@么多聘禮,他發(fā)財了!
欣喜若狂的于進福笑得見牙不見眼,想著過兩日再納兩名美妾,左擁右抱大享齊人之福。
婆家?于香婕目光一沉,心有不甘,再好的婆家有城主府顯貴嗎?若這樁婚事是她的,眼前的一切也是她的,還有清俊的柳哥哥……
這一刻,她心生歹毒念頭,想將妹妹的婚事?lián)屵^來,取而代之,她是長姊,理所當(dāng)然由她先出嫁。
“老爺,我的衣服都舊了,料子也不好,這幾匹蜀錦、云綾緞、軟煙羅就賞給我,我做了新衣服穿給你看!
鄭玉真鶯聲嬌啼,勾著男人的心,把他勾得渾身酥軟。
“呵呵……幾匹夠嗎?我看這里有一大疊,全部給你了,晚上好好侍候老爺我!庇谶M福語帶暗示地往小妾的嫩腰一掐,她媚眼一拋故作嬌羞。
“謝謝老爺了,你真疼我。”呵呵,全是她的了,她能做多少衣服,想想就美滋滋。
“爹,我也……”庶子于潤齊也想討要幾個金玉擺件,他看見一件三彩雙獅戲珠鎮(zhèn)紙便愛不釋手。
“不行,你們一樣也不能拿走,這是二姊姊的,只有她點頭了才能動,你們不準(zhǔn)占為己有!”義憤填膺的于潤渝上前阻擱,將打開的箱籠又闔上。
“渝哥兒,還有沒有規(guī)矩,客人還在,由不得你放肆!”于進福仗著父親的身分喝斥嫡子。
“就是嘛!爹才是一家之主,什么時候輪到你做主,滾一邊去,少來礙事。”哼!真是討人厭,憑什么都是二妹妹的,她要全都搶過來,一樣也不留給她。
“這孩子就是不懂事!编嵱裾孑p輕落下一句。
老爺、姨娘、庶女,幾個人同聲同氣的站在一起,彷佛他們才是一家人,對面的于潤瑜則像撿來的孩子,被人喝斥嫌棄,排斥在外,始終不能同心。
“你們當(dāng)著客人的面分檀姐兒的聘禮就是規(guī)矩嗎?于府的后院是我管的,我說不許動就是不許動,誰敢動不是你們的東西我就去告官!”
包子娘難得強悍一回,以身護住兒子。
“娘……”于潤渝委屈的一喚。
城主府的人還沒走,都在廳堂上,他爹、大姊姊、玉真姨娘就迫不及待的搶著分聘禮,這種丟人的行徑實在叫人羞愧,他們不能忍一下,等人走了再說嗎?
“夫人,你也別寵著孩子,就幾樣?xùn)|西而已,值得你吹胡子瞪眼呀!婕姐兒、齊哥兒都大了,也該給幾件小玩意耍著玩,玉真入門多年服侍我也是辛苦,給她幾匹布做衣服也沒什么,你別小心眼,凡事斤斤計較!
于進福的心是偏的,寵妾寵成習(xí)慣已改不了,他們已經(jīng)好些年沒瞧見值錢物件,他自是先以偏疼的為主。
至于正室和嫡子、嫡女,他根本沒想過娘仨,也不當(dāng)一回事,早把眼前的聘禮當(dāng)成他的財產(chǎn),他想給誰就給誰,由不得別人插手。
“我是心眼小,斤斤計較,不過我女兒的東西誰也別想碰,你要覺得他們少了什么,靠自己賺的錢去供,休想打聘禮的主意!彼^不讓步。
人有錢,膽氣就足,原本見到丈夫就聲弱的秋若嫻在女兒給了她銀子后,又管了府里幾年中饋,她的包子性去了一大半,也敢大聲說話,把當(dāng)家主母的氣勢拿出來。
只是丈夫一吼,她還是有點心生懼意,小小的包子性又展露無遺,可為了兒女,她要裝得大膽些。
說到賺錢本事,于進福臉皮漲紅,因為平常有吃有喝有銀子拿,他早就不管外面的生意,只當(dāng)大老爺享受著。
“你講不講理!人家送來的聘禮本來就由爹娘收著,我當(dāng)?shù)牟荒茏鲋鞣旁谀膫院子嗎?你婦道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胡攪蠻纏!”
“那就擺到清凌院,女兒的聘禮由她自個兒保管,日后出嫁時充當(dāng)她的嫁妝陪嫁!
他們無法回以相當(dāng)?shù)募迠y,就把聘禮當(dāng)嫁妝抬回去,她再添點什么,面子上也過得去。
“什么,嫁妝?爹,你不能讓夫人犯傻,那是我們于府的,怎么能給二妹妹當(dāng)陪嫁,她傻了我們沒必要跟著傻!”于香婕尖聲叫著拉住父親的手,唯恐到嘴的鴨子飛了。
“你才傻,你跟你姨娘才是傻子,城主府下聘的對象是二姊姊,她都沒說話,你憑什么代為決定?”護母的于潤渝挺身而出,對抗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大姊。
“看看,這是誰家的孩子,竟敢頂撞長姊,夫人,你也管管他,別壞了于府的門風(fēng),出門我可不敢說他是我弟弟!
在于香婕心里,玉真姨娘才是她親娘,因此她打小不叫于夫人母親,只喊她夫人,表示不認(rèn)她為母。由此可見庶女、姨娘的囂張,不把正頭夫人當(dāng)回事,若非有個擁有現(xiàn)代靈魂的于香檀,秋若嫻母子鐵定被欺負到死,主母之位早就換人了,小妾成功篡位。
鄭玉真也在一旁連聲附和,說是沒見過這么沒規(guī)矩的孩子了,是該好好管教。
“你……”她們竟敢污蔑她兒子。
這時有人出聲——
“你一個妾室輪得到你說話嗎?好日子過慣了,想生嚼苦膽回到你一貧如洗的生活是不是?那很容易,我隨時都能成全你憶苦思甜的心愿。”
鄭玉真原本出生富貴,祖父母還在時也是人人寵著哄著的千金小姐,可惜萬貫家財不敵一個敗家子,偌大的家產(chǎn)被她爹花天酒地的敗光了,還沾上賭,更是雪上加霜。
因為欠下的大筆賭債,賭場上門要債,鄭父還不出銀子,賭場打手看鄭家女兒頗有姿色,欲強迫她入青樓賣身還債。
好死不死也算鄭玉真運氣好,一行人拉拉扯扯走到半路時,正好遇到從酒樓出來的于進福,她一見是自家表哥立刻沖向他嚎啕大哭,抱著他的大腿便不放手。
那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于進福腰上別著錢袋子,一副富家老爺樣,遇見梨花帶雨、投懷送抱的美人兒,當(dāng)下心花怒放的擁入懷中,替她還了銀子收做外室養(yǎng)著。
可野心大的鄭玉真哪甘愿屈身做外頭的女人,當(dāng)時的于進福尚未有子,她便千方百計的懷上孩子,利用母憑子貴入了于府為妾,還趾高氣昂地嘲諷一直未有身孕的正妻是下不了蛋的母雞,要她盡快滾出于府讓位。
幸好鬧得正兇時正室秋若嫻懷孕了,逼正宮讓位的戲碼才消停了一陣子,直到鄭玉真生下庶長女于香婕。
“二姊姊……”
“檀姐兒!
“二小姐。”
“二妹妹?”
眾人的表情各異,有的歡喜,有的眉頭一擰,有的滿臉怒色,卻都噤聲閉嘴看向來者。
“挺熱鬧的,這是怎么回事,有誰能告訴我一聲?”
才一會兒功夫就亂成一團,箱籠胡亂堆放,無處下腳。
一群人當(dāng)中帶頭的楊嬤嬤諂媚地走上前,笑得像一朵花似的,連忙福身行禮,在高門中待了二十幾年的她頗有眼力,一眼就看出誰是真正當(dāng)家主事的人,“老奴是柳城城主夫人跟前辦差的,奉我家夫人之命前來貴府下聘,為我家大公子向于二小姐提親!
說親下聘的人可要說清楚,以免有人冒名頂替,倒把正主兒的功勞落下了。
“下聘?”這是下聘嗎?分明是搶親。
于香檀往后堂一晚,氣憤某人府里像土匪窩,都不知會一聲便直接送上聘禮,態(tài)度傲慢、行事蠻橫,看不起她一個商家女也就算了,下聘草率糟踐人,一個個鼻孔朝天的軍爺根本是給下馬威,哪是走親送禮。
“是呀,您和大公子的婚事早就定下了,我們夫人一直惦記著呢!這便趕緊打發(fā)人上門來,老奴也算是府里的體面人,特意討了這差事給您賀喜來了!彼吂М吘、禮數(shù)周全,沒有一絲不敬。
“聘禮是給我的?”倒是大手筆,可見城主夫人的“良心”,她還真急迫。
“是是是,全是精心挑選過的,您瞧了肯定滿意,老奴辦事最細心了,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好吧,全搬到我院子里,空出幾間屋子充當(dāng)庫房!笔撬木筒豢蜌獾厥障铝恕
“二妹妹!”于香婕尖叫,想要攔下聘禮。
“檀姐兒,你爹還在!辈粷M她吃獨食的于進福沉下臉,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獨吞女兒的聘禮。
于香檀目光清冷的橫過每一張貪婪的嘴臉!皼]瞧見各位軍爺嗎?他們?nèi)蘸罂墒俏业母。?br />
她一開口便力壓渣爹、庶姊,震懾欲言又止的姨娘,同時也告訴眼高于頂?shù)某侵鞲趟撬麄兾磥淼闹髯,識相點,她想整治他們易如反掌,不要給臉不要臉。
果然,她話一說完,站得像大老爺似的城主府眾人臉色一變,動作敏捷的彎下腰搬起箱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