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低調(diào)，拒絕媒體采訪，除了蘇家親友，沒人知道新娘的模樣。
然而，戀愛和婚姻是兩回事，一是兩個人一起作夢，一是兩個人一起過日子。對男人來說，結(jié)婚是多了枕邊人，對女人來說，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階段。
蘇氏是個大家族，各個家庭在高級住宅區(qū)內(nèi)分散居住，蘇霽人一家人口簡單，羅百粵婚后帶著妹妹搬進來，蘇霽人辟了一間房給羅妙靖。
夫妻倆蜜月歸來沒幾天，在早餐桌上，王俐云便質(zhì)問兒媳。
“你怎么都睡那么晚才起來？”
羅百粵聞言一愣，臉紅�！耙驗椤币驗樗恼煞蚋静蝗敉獗淼乃刮�，學生時代的壓抑在婚后全數(shù)解禁，熱情的程度，讓她幾乎要懷疑丈夫被掉包了。
蘇霽人很鎮(zhèn)定地喝著果汁�！斑@幾天有她喜歡的影集，看得晚了點。”
“要看也要有節(jié)制，丈夫一早要出門上班，當老婆的應該送他出門，睡到七晚八晚像什么樣子？”
“對不起，我會改進�！绷_百粵唯唯應聲。
蘇霽人推開餐盤。“我出門了。百粵，來幫我打領(lǐng)帶。”
他走到玄關(guān)，看新婚妻子走過來，為他系上領(lǐng)帶，他垂眸注視她，表情古怪，她紅著臉回瞪他，匆往他胸膛捶一記，他笑出聲。
“是我不好，害你睡到七晚八晚�！�
“我就叫你節(jié)制一下嘛，哪天爬不起床上班怎么辦？”
“我已經(jīng)有節(jié)制了，是你體力太差，欠鍛煉。”他摟住她，享受片刻的親密�！皨尯芟胍獋�長孫，我們得好好努力�！�
“小孩又不是說有就有的�！彼了谎邸！按筇酶邕�是會為難你嗎？”蘇家大伯的獨子不成材，于是刻意栽培他這個侄子接班，大堂哥對此非常眼紅，常在工作上故意扯他后腿。
“免不了的，我能應付。你也別悶在家，陪媽到處走走，逛街或者喝下午茶，想買什么盡量刷卡。”他戲譫道：“我們夫妻分工合作，我賺錢，你花錢。”
“我只希望你天天回家吃晚餐�！彼麑檺劭v容的口吻讓她心頭暖暖的，可是婆婆并不希罕她陪。她咬唇。“霽人，我……”話到口邊又縮回去，她不喜歡背后說人長短。
“霽人！這瓶紅酒順便帶過去給你大伯！”
王俐云快步走來，他們不約而同地迅速分開。當他們太親密時，婆婆總是顯得醋意十足，他們于是有了默契，在房間之外扮演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一個過度依賴獨子的寡母，像婚姻里擺脫不了的第三者，見不得他們?nèi)谇ⅰＡ_百粵不明白的是，婆婆也曾為人妻、為人媳，為何不能用同理心來接納她？
王俐云笑容滿面地送兒子出門，回頭面對兒媳，臉色沉下來�！懊魈焱砩系牟蜁䴗蕚涞迷鯓恿�？”
“堂嫂她們已經(jīng)選好外燴了，也跟飯店訂了點心�！�
“嗯，這是我們蘇家女眷例行的聚餐，這次是你二堂嫂辦，下次就會輪到你，你好好看著學�！蓖趵拼蛄克砩蠘闼氐募揖臃！叭ベI點漂亮的衣服首飾，別讓人說我這婆婆吝嗇，不讓你打扮，可也別花太多錢，霽人養(yǎng)家很辛苦的。”
聽起來是好意，卻著實刺耳，羅百粵忍住不快，應聲：“是�！�
王俐云轉(zhuǎn)身上樓。“你妹妹就別參加了，她不姓蘇，是因為你才能住在這里，你懂分寸吧？”
羅百粵氣往上沖，咬牙忍下。一個沒有嫁妝、還帶個病人進門的新娘，能博得婆婆幾分尊重？丈夫婚前承諾的保障，在婆婆眼里全是她貪得無厭的要求。
她決定少說多做，以行動來證明她的誠意。蘇家人無條件地接納她，但無論她怎么對婆婆言聽計從、扮演完美的兒媳，婆婆仍舊不喜歡她，對她百般挑剔，她對她唯一的關(guān)心，就是她何時為蘇家添丁。
結(jié)婚一年，原本開朗自信的她越來越彷徨，每當她氣餒，她就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丈夫，為了他們的家，婆婆會接納她的，他們會成為親密的一家人，她不向丈夫抱怨，她要好好努力……
然而某個夜晚，她的信念垮了。
那晚，蘇霽人帶了禮盒回家。“這是朋友送的人參，你燉個雞湯給妙妙喝�！�
“給媽補身子吧，她前陣子感冒，病了好久�！绷_百粵正在梳頭發(fā)�！澳阋荒陙頁Q了好幾個部門，現(xiàn)在又要去財務部，什么時候才會定下來？”
“大伯父希望我熟悉整個百貨公司的運作，過陣子還會再調(diào)。”
“你好忙。”她輕輕地說，看丈夫坐在床沿，揉著后頸，她挨近他，為他按摩肩膀。她垂眸看他，他半閉眼，神情放松，身軀卻仍緊繃。
“沒辦法，工作嘛。”他嗓音低沉，似有無數(shù)情緒，又似平靜無波�！澳阌浀眠�在念書的時候，常常來找我的淮文嗎？”
“嗯，你說他也是‘梅華’的員工，是采購部門的�！�
“大伯覺得他的能力不錯，培養(yǎng)他當我的左右手，他的訓練快結(jié)束了，在我正式擔任職務的時候，他就會分派給我。”
“很好啊，你們是老朋友，以后攜手合作，一定很順利�！�
他越來越少透露工作，偶爾談起，也只像這樣，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說。
她感覺得出來他有心事，她知道大堂哥不會讓他好過，可是他從來不提他受了什么氣，就像她也對他隱瞞自己在家中的委屈。他們不愿給對方帶來煩惱，各自封閉了一部分，缺乏交集的心，變得沉默，有些疏離。
“到那時工作固定下來，應該比較不那么忙，會有多點時間陪你�！�
但也許，只是更加忙碌……
她輕應了聲，不再開口，繼續(xù)替他按揉僵硬的肩膀。
蘇霽人望向一旁鏡子。鏡里的她，神情若有所思。她瘦了，笑容越來越少，常顯得很疲倦，卻什么也不對他說，他也把工作上的挫折都放心底，越來越寡言。學生時代的單純、新婚的熱情已從他們身上蒸發(fā)，他們心中仍有彼此，但顧慮更多的是現(xiàn)實。
沉默片刻，他道：“你好像很少出門，我查了信用卡記錄，你幾乎沒買什么，其實可以多買點營養(yǎng)的食物，給妙妙進補。”
“要用的家里都有了，只有前幾天幫她買了電毯。她也不必刻意進補，照常攝取營養(yǎng)就夠了�！�
他語帶試探�！拔乙詾樗皇遣荒芎人瓉磉B生機果汁也不能喝嗎？”
“不只是不能喝水，太清的湯、或者類似水的液體她也不喝——”羅百粵忽然一頓�！澳阍趺粗烂蠲畈缓壬鷻C果汁？”
“……媽打電話到公司跟我說，前幾天她打了生機果汁，妙妙不肯喝�！�
“那天媽端果汁出來，我就解釋過妙妙不能暍，她有疑問為什么不問我，要去跟你講？”她瞇眼�！澳阃蝗蝗ゲ樾庞每ㄓ涗洠彩且驗樗f了什么吧？”
蘇霽人當然不會聽信母親情緒化的抱怨，委婉道：“現(xiàn)在天氣熱，買電毯有點奇怪，她只是聊天時順口提起，沒別的意思�！�
“她順口提起，你就特地跑去查記錄？”婆婆背地告狀的行為讓羅百粵非常惱怒。“妙妙身體不好，夏天手腳也一樣冰冷，用電毯很正常，如果媽認為她不該花你們蘇家的錢，我馬上帶她搬出去！”
“別這樣，你知道我把妙妙當妹妹看待，為她的健康著想絕不是浪費。”
“媽是不是常打電話跟你抱怨？”
蘇霽人只得承認�！皬慕Y(jié)婚開始就會，最近越來越頻繁，因為你從來不提在家和她相處的情況，我才想跟你確認一下……”
“她還說了什么？”
他懊惱。他只是想關(guān)心妻子，沒想到弄得這么僵�！澳阒灰溃⒉皇撬f什么我就信什么，我們是一家人……”
“她當我是家人嗎？在家族聚會，我剛開始和伯母嬸嬸們不熟，不敢說話，她說我小家子氣，我和大家熟了去串門子，她說我攀關(guān)系。我煮菜她嫌難吃，不煮她說我懶，我穿居家一點她說難看，買衣服打扮她說奢侈！”羅百粵憤怒又失望。
“她只教會我一個道理：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連她煮飯，你都會嫌飯粒怎么這么白！”
“百粵，別激動，這都是小事……”蘇霽人安撫她，手機卻響了，是大伯打來，他抱了抱妻子。“我們待會兒好好談。”他轉(zhuǎn)身接聽來電。
羅百粵心灰意冷。沒錯，都是小事，可是小事累積起來也很傷人，假若她的丈夫耳根軟一些，說不定今晚等著她的就是一頓大吵！但，他用話試探她，也是對她的信賴有了動搖。
她越想越憤怒，沖下樓找婆婆。王俐云正在客廳看電視，她劈頭問：“你為什么打電話跟霽人抱怨？”
王俐云心虛，昂頭道：“我跟我兒子說什么，還需要跟你報備嗎？”
“我們天天見面，你對我有意見，可以馬上糾正我�！�
“你爸媽沒教你規(guī)矩，我可沒義務教你！”
這些話辱及她去世的父母，羅百粵氣得臉發(fā)白�！爱斎似牌诺恼f這種話，難道就是蘇家的規(guī)矩？！”
王俐云大怒。“你什么態(tài)度？這是跟長輩說話的口氣嗎？”
“要端出長輩的身分壓人，也要行為像個長輩，值得別人尊敬！”
蘇霽人趕到時正好聽見，臉色一沉。“百粵，你怎么這樣對媽說話？跟她道歉。”
羅百粵錯愕。“為什么要我道歉？是她先罵我爸媽！”
“在我們家，絕不準對長輩不禮貌。”他加重語氣：“道歉，立刻！”
錯的是婆婆，為什么要她道歉？她怒瞪著嚴肅的丈夫，冷笑的婆婆，突然轉(zhuǎn)頭跑出客廳。
蘇霽人愣了下，追出去。
“百粵！”他喊她，她不理，他在臥房前拉住她。
“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這樣，不論長輩怎樣無理，當晚輩的就是不能不敬，今天換成是你父母這樣對我，我也不會有怨言，你懂嗎？”
“可惜我爸媽已經(jīng)死了！所以我今天就活該被侮辱嗎？”她憤嚷。
看她紅了眼眶，他心疼，放柔語氣�！澳愫蛬屘幉缓�，為什么不跟我說？”
“我以為可以靠自己讓她認同，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錯了，她看不起我，從沒有當我是兒媳婦�！比撬活^熱，婆婆根本不領(lǐng)情，那輕蔑的表情讓她徹底絕望。她們永遠不可能和平相處。“我們不能搬出去住嗎？”
他為難。“媽希望我結(jié)婚后家人都住在一起，而且她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有義務陪在她身邊�！�
“所以你只好犧牲我，讓我繼續(xù)被她嫌得一無是處�！�
“我絕不會犧牲你�！彼嵵氐匚兆∷p手�！澳愫蛬寣ξ叶己苤匾�，我會去和她溝通，算是為了我，你忍耐一下。”
“如果她又無理取鬧，你會當場糾正她？”
他語塞。“媽是長輩，我只能勸她……”
他講倫理，她卻只聽道理，根本沒有交集。
她輕輕自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澳悄阕詈米骱眯睦頊蕚�，今天這種情形不會是最后一次�！�
她不要再扮演乖順媳婦，對婆婆這類得寸進尺的人，唯一方法是讓她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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