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伸出手，將她拉入懷中，唇角貼著她的鬢邊，呼出的熱氣熨燙著她的臉。
“凝，你是世上，最關(guān)心我的人�！彼穆曇魷厝岬孟袼粯樱叭绻幸惶�，我要回西涼去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嗎？”
“嗯？”她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跟他一起走？什么意思？
還沒想透徹，指間忽然有種硬硬的溫潤感滑落。她抬起手，意外地看到那枚熟悉的白玉指環(huán)就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她錯愕地仰著頭時，就見他的笑容中還融入另一層深刻的含意。
“凝，我希望你，一生一世陪在我身邊。”
她的耳邊回蕩著這句話，似乎他不止說了一次，而是無數(shù)次地重復(fù)，一次比一次重地敲擊在心房上。
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yīng)，只是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拇指緊緊地觸碰著指環(huán)邊緣，那里，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今生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件事——原來她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尋找一個男人。
東野凝和水無涯的出雙入對，在后宮中漸漸成了熱門的話題。
皇上指婚一事，經(jīng)過東野湘之口，立刻為兩人的親密做了注腳，于是各式各樣的議論也開始盛行。
有人說這兩個人倒是般配，一個是受困的質(zhì)子，一個是落魄的公主。
也有人說，這兩人都傻呼呼的，平時少言寡語，湊在一起，日子定會過得無趣。
總之，大部份人的口氣都像幸災(zāi)樂禍。
但也有人很不高興的，比如之前向東野凝反復(fù)示愛的賀連豈憂。
早朝剛散，他就氣呼呼地跑回家里，一個小妾剛想過來示好，就被他一腳踢開，“滾！我現(xiàn)在誰也不見！”
“小王爺，您在和誰生氣呢？”王府里的一位師爺笑咪咪地出現(xiàn)在院門口。
賀連豈憂瞥了那位師爺一眼，哼了聲�！昂聨煚斣摬粫恢垃F(xiàn)在京中最大的消息吧？”
郝師爺眨眨眼，“您是說……西涼的小王子有可能和風(fēng)羽公主聯(lián)姻的事情嗎？那有什么可值得生氣的？”
賀連豈憂立即勃然大怒�！澳阍诤臀已b糊涂嗎？當(dāng)初是誰告訴我，東野凝那個丫頭身上好像藏有秘密，皇上把她接入宮，也絕不是慰孤那么簡單，要我趁早下手，先把她弄到手，結(jié)果現(xiàn)在，居然被外來的和尚搶了先！”
郝師爺哈哈笑道：“小王爺若是現(xiàn)在生氣，未免氣得早了一些。依我看，雖然傳聞陛下許婚，但是到底沒有付諸公文，昭告天下，這里面只怕還有變數(shù)。”
賀連豈憂立刻來了精神�！芭叮吭趺凑f？”
“陛下如果也覺得風(fēng)羽公主身上有什么秘密，又怎么會輕易把她許給西涼國的人？更何況這個西涼王子雖然出身高貴，但其實(shí)在西涼的地位并不顯眼，與他聯(lián)姻，一點(diǎn)好處都沒有，咱們陛下向來是不做賠本買賣的。”
被他這么一分析，賀連豈憂才舒展了眉頭，用心請教�！澳恰滥阒娔�？”
郝師爺摸著兩撇小胡子，呵呵笑道：“只怕這是陛下用來安撫西涼人的一個小計(jì)策罷了�！�
“你這么一說，倒是很有道理。哈，那如此說來，東野凝只怕是要空歡喜一場了�！�
“小王爺也該寬寬心，多出去走訪，結(jié)交些朋友，將來我們要做大事的時候也用得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最不喜歡外臣互相勾結(jié)。”
郝師爺搖了搖頭，湊近主子耳邊輕聲說：“小王爺可以打著別的旗號和人見面��！再過幾天不就是賞楓會嗎？不僅是朝內(nèi)的文臣武將，都喜歡登山賞楓。小王爺可以請大家品酒吟詩。還有，那個水無涯小王爺也不要疏遠(yuǎn)，聽說他可以操控水，如今算是被陛下半軟禁在宮里，這樣的人，如果小王爺示好于他，他一定會感激在心，說不定將來也可以為我所用�！�
這下賀連豈憂的臉色完全和緩了，一撫掌，“好，幫我寫幾個貼子，我來見一見這些人！”
水無涯從東野凝寢殿的墻上摘下琴，輕輕撥了撥，古琴發(fā)出余韻悠長的樂音。
“這琴怎么樣？”東野凝伏在桌案上，托著腮問他。
他點(diǎn)頭，“很好。”然后又說：“我聽到你彈了�！�
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她就覺得不好意思，“我那樣彈琴，你居然還睡得著？”
這一回水無涯笑得有幾分壞意，“我在等你停下來�！�
她睜大眼睛�！澳愕攘硕嗑�？”
“一夜�！�
她靜默片刻，終于忍俊不禁的卟哧出聲�！澳阒绬�？我也一直在等你過來叫我停下。”
“哦？為什么？”水無涯不解。如果她想停，隨時可以停下，何必用這種笨辦法？
她頓時語塞。她怎么好意思說，她是想逼他搬走才費(fèi)勁地彈了一夜的琴？
“我的手指都快彈斷了�！彼г怪�，轉(zhuǎn)移重點(diǎn)，好像是誰當(dāng)初求著她彈似的。
水無涯執(zhí)起她的手，認(rèn)真地看，看得她的臉都紅了，急忙抽回來。
“你看什么�！�
“你不常彈琴。”他很肯定的下結(jié)論。
她更沮喪了。“因?yàn)槲覐椀暮茈y聽？”
他笑著搖頭，攤開自己的雙掌給她看，在他的十指上，有一層細(xì)細(xì)的繭。
她的指腹那么光潔，毫無瑕疵，當(dāng)然不是練琴人的手。
他坐下來，十指在琴弦上一抹，那仿佛飄入云端的深幽琴聲便抓住了住凝的心。
原來琴聲真的會如人，一樣的高潔，一樣的空靈，一樣的與世無爭……
琴聲一出，四周仿佛萬籟俱寂，天地之間只剩下她和水剩下兩個人。
他的琴聲中有她嗎？或者，他的撫琴只是為了她？
想到這里，她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感動，雖然也許這樣想是有些一廂情愿，但是此情此景，讓她浮想聯(lián)翩的全是美好的東西。
只可惜一個太監(jiān)的嗓音突地打破了屬于兩個人的寧靜。
“公主殿下，陛下請您和他一起去禮部�！�
“禮部有什么好的？還要陛下親自去？”她不滿地嘀咕一句，卻只能起身，又不忘回頭吩咐水無涯�！澳阍趯m里等我吧。”
他微笑點(diǎn)頭，示意她早點(diǎn)回來。
待她走后，偌大的殿里只剩水無涯一人。
他繼續(xù)撫琴，琴聲一如剛才幽遠(yuǎn)空曠，他好似不是坐在深宮之中，而是在山谷之顛，迎著山風(fēng)秋月，衣襟飄擺，每一個琴音都可以與天意相通。
漸漸，琴聲由弱轉(zhuǎn)強(qiáng)，所有的山風(fēng)月色像化作金戈鐵馬，突然呼嘯而起，鏗鏘之音震耳欲聾——
“殿下……”一個很輕的人聲在殿外呼喚。
水無涯猛地琴聲一止，抬起頭來，殿外的人著青色宮服，是和他一起來的西涼女官。
“進(jìn)來�！彼麑⒐徘偻衅穑瑨旎亓藟ι�。
“恕小臣直言，殿下剛才的琴聲……有些張揚(yáng)了�！蹦桥賾n心忡忡地說，“這里畢竟是皇宮所在。”
“我知道了�！彼哪樕蠜]有了以往那柔如春水的溫情，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寒霜，和仿佛自骨子里透出的天生氣度和威嚴(yán)。
“有消息了？”他開口問。
“是，從北陵傳來消息，說北陵正在和東野議和，北陵女皇竟然親口向東野鴻求婚，而東野鴻這邊還在斟酌，沒有答復(fù)�！�
水無涯皺起眉，像是有些狐疑。
女官看出他的疑惑，便說：“小臣也覺得很奇怪，年初東野鴻突然發(fā)兵攻打北陵，久戰(zhàn)不下之后提出議和，這本是正常的外交之道，只是北陵女皇怎么能向東野求婚？這豈不是自貶身價？后來又有傳言說，北陵女皇面部天生有一個碩大的胎記，破壞一張嬌容，她是怕自己嫁不出去，才趁機(jī)以此為議和的條件�！�
水無涯哼了一聲，顯然不相信這種廉潔，“流言蜚語，不真。再查�！�
“是，小臣已經(jīng)命人入北陵查實(shí)情。還有，上次殿下說東野皇宮中出現(xiàn)了赤霄劍，小臣也已命人查得。這赤霄劍自從當(dāng)年被赤多人從北陵蕭氏皇族手中奪走后，一直都鎮(zhèn)留在北陵皇都之中，能接觸的人少之又少，也沒有聽說丟失。這個人如果手中拿的真是赤霄劍，只怕身份來歷很不一般�！�
“那是個女人�！彼疅o涯眸光幽幽，眼前又浮現(xiàn)當(dāng)日的景象。
“女人？”女官一驚�！笆莻�女刺客？”
“不是刺客，她志不在殺人，而在盜書�！�
“東野蘭遺世的那本《蘭心詩韻》？但是正本不是說保留在飛龍寺中嗎？這文英閣里的最多只是副本�！�
水無涯微微搖頭�！帮w龍寺中的也是贗品�！�
“��？”女官再驚，“那，真品在哪兒？”
他眸光一利�！八砸闳ゲ椤！�
女官驚得急忙低頭。“是，小臣一定盡力去辦。”
“還有……”他慢悠悠地問：“東野凝的身世，查到了嗎？”
“哦，這個真是費(fèi)了一番工夫。官方上只說她是已故將軍東野長征的惟一女兒，但是我問過當(dāng)年將軍府中的一位老婢女，給了她三十兩金子之后，她才吞吞吐吐地說，東野長征和夫人當(dāng)年新婚不到半年就有了這個女兒，她剛生下來的時候有大半年沒出過屋門，夫人也不許別人看望，好像有什么古怪似的�！�
水無涯沉思片刻，再度開口�！翱稍粲凶C據(jù)證實(shí)身份？”
“這一點(diǎn)就算有證據(jù)，也必然被東野皇帝拿走了。當(dāng)初東野長征夫婦相繼死后，東野鴻藉口接她入宮，把東野將軍家僅剩的一些財(cái)物和她一起搬入宮中。因?yàn)闁|野將軍生前并非大富大貴，所以也沒有人有任何關(guān)于東野鴻吞沒其家產(chǎn)的流言傳出，現(xiàn)在看來，只怕東野凝凝身世有關(guān)的秘密，也都被東野鴻一起搬入宮里了�！�
水無涯冷笑，“果然是只狐貍�！�
女官說：“殿下，東野鴻這個人心思狡詐，手段毒辣，殿下在宮中有很多危險(xiǎn)，還請小心。至于最近傳聞?wù)f他要把東野凝許配給您——”
水無涯瞥她一眼，目光帶著嘲諷�！澳阋詾榭赡軉幔俊�
“那他是在騙殿下？”女官而露詫異，“這種大事，他怎么可以隨便說說？”
水無涯哼了聲。“榜文未發(fā)，公文未寫，一切都只是信口雌黃而已，他隨時可以變卦�！�
“那他……”
“為了安撫我而已�！彼缫芽赐笘|野鴻的計(jì)謀，“但東野凝，我是一定會帶回西涼的�！�
他微微捏緊手指，指中沒有了他佩戴許多年的那枚白玉戒指，但是他牢牢握住的，是他要掌控的未來。
一開始，他接近東野凝或許只是為了西涼，但先是她的小奸小惡讓他覺得有趣，忍不住掛心，后再加上未了山上的和平宏愿，與鼓勵他的說法，讓他越來越對她改觀。
她的一切，都很良善，讓他情不自禁想親近，甚至沖動的答允婚事，即使這只是東野鴻的計(jì)策之一，他仍是想要她伴在身旁。
以溫文無害的面容面對世人，除了是保護(hù)自己而被迫戴上的面具之外，還因?yàn)樗仨氹[藏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和野心。
東野凝，就像是他的一個獵物，雖然相識出自偶爾，但結(jié)局卻必然在他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