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初晴走進診所,就聽見診療室里傳出哀求聲,護士要她在走廊上等一會。
原本腳上的腫傷已經(jīng)消了,只剩大片淤青不痛不癢,其實可以不看醫(yī)生的,只是范偉倫卻堅持要她來。想到他近日來幾乎啰唆的關(guān)心,她微微抿了嘴角。是分別加速了他的領(lǐng)悟嗎?
早晨他會開車去接她,看她笑得甜蜜,他會板起臭臭的表情說因為她的腳,所以下想別人說偉倫虐待員工而已。
午餐他更是固執(zhí)的要她一同吃,而實際上她聽說,以前他從來都是一個人用餐的,即使是姚秘書也不曾和他共食一份餐點。
下班后,他也會送她回去,似乎她的腳不是扭到,而是根本就廢了般,他抱進抱出、寸步都不讓她沾地,還有更多……她其實知道他已經(jīng)放了心在自己身上,即使不是第一順位,但也夠了。
“醫(yī)生!你不能不管她啊,都說醫(yī)者父母心……”
里面的動靜似乎很大,連初晴好奇的走向門邊張望,就見一個清瘦的女人靠在椅子上,說話的男人拉著替她推拿的中醫(yī)下放。
“她的病已經(jīng)——”
“醫(yī)生!你不是遠近馳名的名醫(yī)嘛!不能這么說啊!”男人抓著醫(yī)生的衣袖幾乎要哭出來。
“唉,我只是中醫(yī),跌打推拿在行,可你妻子的病——我實在無能為力啊!”醫(yī)生面露難色。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你們這些庸醫(yī)——”
“老公!我們走吧,我不治了,我們走吧。”
男人緊緊揪住醫(yī)生的衣服,雙眼充血情緒極度失控,而他那瘦弱的妻子則跑過去抱住男人的腰,輕聲哭泣哀求,場面一度混亂,連初晴皺了眉頭。
“唉……”男人泄氣的松手,轉(zhuǎn)身背過醫(yī)生,和老婆蹲在地上。
“唉,我開個藥方給你,調(diào)氣養(yǎng)血看能不能延緩免疫力下降,其他的我也幫不了你了!
“謝謝醫(yī)生,謝謝醫(yī)生!”
女人哽咽的扶起丈夫,接過醫(yī)生遞上的藥方,兩人互相攙扶著走向門口。
連初晴立刻跨向一旁讓路,擦身時,她看見女人的鼻管里塞著兩團殷紅的紙團,異常刺眼。望著兩人攙扶離去的背影,她心底酸酸的。
“連小姐!
“哦!醫(yī)生!
連初晴走進診療室,看醫(yī)生被揪得皺折的衣領(lǐng),不禁好奇的問:“那女人……得的是什么病?”
“白血病!
她挑眉,醫(yī)生滿臉無奈的伸手要她脫鞋抬腳,同時說:“已經(jīng)到末期了,免疫力太差,總是流鼻血,她丈夫來過兩次,唉!”
聞言,連初晴皺了下眉頭。怪不得那女人鼻管里塞著紙團……
突然,她想到自己也會頻頻流鼻血。以前是因為熬夜工作,最近卻都是因為范偉倫而——
“醫(yī)生就是這點無奈,大家都知道醫(yī)生能治病,但能治百病嗎?我一個小小的中醫(yī),推拿在行,治療白血病?開玩笑!”
“病急亂投醫(yī),您別太在意。”連初晴也無奈的嘆息。
“他妻子那是遺傳性白血病,看身上的淤斑就知道已經(jīng)到了嚴重的程度,他們沒錢,大醫(yī)院肯定不收,也難為那男人了,唉。”醫(yī)生一面替她的腳背抹藥推拿,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嘆息,沒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突然不對了。
“那個病——會遺傳?”
“是啊!但如果上一代是非先天性白血病,又是在生產(chǎn)之后患病就不會。”醫(yī)生無奈搖頭。為了這個病人,他還特意去翻了西醫(yī)的學(xué)術(shù)著作。
連初晴表情怔然,身子下是女人方才坐過的椅子,腦海里翻覆著女人瘦弱的身影,意外的和記憶深處一抹影子重疊,她不由得竄起了雞皮疙瘩。
“會……有什么癥狀呢?”
“發(fā)熱、出血、體虛無力、皮膚上會出現(xiàn)淤青之類的,怎么?你對這個感到興趣?”
“不!不……”她頻頻搖頭,隨即瞪著腳背上散不去的淤血,斂了眉頭。
沒想到這時卻聽到醫(yī)生以玩笑的口吻道:“說起來,連小姐腳上的淤青也有些奇怪哦!”
“呃?”連初晴瞪大了眼睛,感覺腦中一片空白。
“哈哈!我開玩笑的,別擔心,有的人血液流通快,所以淤青散得快,連小姐雖然十多天都還沒散開,這也是常有的事,一會我叫護士給你一點藥膏,每天晚上熱敷后擦,應(yīng)該很快就好了!
解釋無效,連初晴一顆心已經(jīng)亂了,大腦一片空白,她縮了腳,快速穿上鞋子起身,“醫(yī)生抱歉,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情,再見了!”
“等等——”想叫她到護士小姐那里拿藥膏的,卻見她已經(jīng)頭也不回匆匆沖了出去,醫(yī)生奇怪的搔搔后腦勺。唉,來診所看病的,果然都是有病的人。
“遺傳……出血?淤青……”
多年前似乎已經(jīng)褪色的回憶再次向連初晴襲來,那一年,她十四歲半……
“媽!媽媽不能扔下我……”
“你母親是因為知道自己得了白血病,所以才——”
“白血?不會的醫(yī)生,我媽她一向很健康,不會得白血病的!”
“她是慢性白血病,身上早已經(jīng)出現(xiàn)多處淤斑,你們?yōu)槭裁礇]有重視呢……”
夏日午后的陽光強烈,可她卻莫名覺得渾身冰冷,閉了閉眼睛,她張開雙手環(huán)抱住自己。
好冷,好……害怕。
“!”后腦勺被什么重重的砸了一下,她眼前冒著金星,搖晃兩下靠在一旁的墻角。
“對不起對不起!姊姊對不起!”
勉強睜開眼,就見一個小男孩抱著足球,一個勁的道歉,她微微抿笑搖搖頭,卻看到一滴鮮紅墜落,她眼睛突睜,死死的盯著砸在鞋上的殷紅。
“!姊姊你流血了!”
“小光!”
“媽媽怎么辦?我把球踢到姊姊頭上,姊姊流血了!”
小男孩焦急的叫聲似乎離她越來越遠,連初晴盯著自己淺色皮鞋上的血漬,感覺渾身的鮮血都在凝聚。
“小姐,不好意思,你怎么樣?要緊嗎?要不要去醫(yī)院?小姐?”
“沒……沒事,我沒事!”驀地伸手用手背緊緊堵住鼻子,她轉(zhuǎn)身就向馬路對面跑去。
不!不會這么巧的,不……
*
“連秘書回來了嗎?”
“還沒有!
砰!辦公室的門被重重關(guān)上,總裁辦公樓層的所有人面面相覷。
范偉倫咬牙切齒。那個女人最好有理由解釋為什么又關(guān)掉手機了!他要她去看病,卻沒想到過了這么久都沒回來,打手機根本就關(guān)機,她該死的——
砰!
辦公室的門再度被重重甩上,在所有人心驚膽戰(zhàn)的同時,一向沉穩(wěn)的總裁大人已經(jīng)沖進了電梯。就在他的車沖出偉倫實業(yè)地下停車場的同時,連初晴走進了偉倫實業(yè)的大廳。
“總裁不在嗎?”從范偉倫的辦公室出來,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問著。
“哼!長眼睛看不見呀!”當初公然吵架的女秘書蘇蘇惡聲回道。
連初晴黯下眼神。她想見他,好想現(xiàn)在見他,可是——
“總裁他才剛走,下午一直在問你回來沒有,我想現(xiàn)在打電話,應(yīng)該來得及見面!
一回頭,就見安娜站在桌邊,雙手交握在身前,一臉別扭的歉疚樣子。
“謝謝!彼隣繌姷某镀鹱旖。
“我才該說——其實我一直想說——對不起!蓖_背上依舊沒有消退的淤青,安娜此刻是真的想道歉,她一直都后悔自己當時被嫉妒沖昏了頭。
連初晴輕輕搖頭,上前伸手覆在她緊張交握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隨后轉(zhuǎn)身出了辦公室。
她想見他,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見他,走出公司,她立刻掏出手機想撥他的電話,卻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手機再度沒電,她皺眉,胡亂的翻著包包,自從上次以后,她就買了備用電池天天背在包包里。
“連小姐嗎?麻煩請跟我走一趟。”
愣了一秒,她從包包里抬起視線,就見一個男人面無表情的站在她面前,漆黑的墨鏡上倒映出一臉狼狽的自己。
十分鐘后,她被帶到一家高級日式茶肆,穿過悠長的走廊來到這間視線極佳的和室,從開放的一面望出去,成片的翠竹在腳下隨風浮舞。
“你該知道我是誰吧?”
見到面前盤坐一名嚴肅的長者,她無奈的在心中嘆息。她在偉倫工作三年,怎會連董事長大人都不知道。
“您好!边B初晴垂下眼,淡淡回應(yīng)。她已經(jīng)大概猜到范偉倫的父親為什么找她了。
“你和我兒子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范博宇一雙眼盯著面前看起來有些狼狽的女孩,奇怪的是她本人比相片上漂亮很多。
少了眼鏡,改變過發(fā)型,五官雖然不出色,卻也算清秀,加上此時那低垂的眉眼里掩也掩不住的失落,莫名的,連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也許就是這副表情,讓一向冷靜的兒子連連做出讓他擔心的舉動,兒子最近的心浮氣躁和任性他都看在眼里,想必一定和這個女人有關(guān),所以——
“您一定是清楚一切,所以才來找我的,不是嗎?”連初晴牽強的勾起嘴角,語氣輕柔,不具任何威力,可說出的話卻又讓范博宇下由得一驚。
這女孩,果真不像外表看起來的簡單。
“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該知道偉倫要訂婚的事情!
果然!她澀澀抿笑,緩緩點頭。
她知道,所以從來就沒奢求過什么,甚至在一開始就做好了退出的準備,可是……可是一路走來,老天為什么不稍稍照顧她一點?她只是不甘心不愛他,只是想多愛他一點,只是好想他,好想此刻投入他的懷抱,汲取溫暖。
范博宇有些驚訝。這女孩的目光帶著些悲哀,甚至絕望,這樣的眼神,讓他原本準備好的話幾乎說不出口。
但是,為了偉倫實業(yè),為了兒子的婚姻不出一點差錯——
“你知道將要和偉倫結(jié)婚的對象是誰嗎?江氏集團的千金,偉倫的婚禮出一點差錯的話,江家和我們是有約在先的,百分之四十的股票就是違約金。”
連初晴挑眉。她不知道范偉倫的婚姻是建立在合約的基礎(chǔ)上,更不知道所謂的違約金,竟然是偉倫實業(yè)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百分之四十!以偉倫目前的股價來說,那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而你的家世,暫且不說你在事業(yè)上幫不了偉倫,就算你有那樣的身家,我也反對!
她皺了皺眉,目光茫然的望向長者。此刻她知道了,范偉倫曾經(jīng)冷酷的個性遺傳自誰。“你母親死于自殺是吧,但是據(jù)調(diào)查,她生前就患了白血!”
連初晴雙目瞠大,像被人撕開傷口撒了一把鹽,疼得幾乎窒息。
“家族史里有這樣的病例,為后代著想,我們也不會同意偉倫和你在一起!”望著女孩震驚的眸子,他狠下心道:“所以,請你現(xiàn)在就離開我兒子,如果你不甘心,有什么要求盡可以提出來。”
“呵……”她笑了,由目瞪口呆一瞬間笑出聲來,一同進出來的,還有眼淚,因為這對白勾起了她的回憶。心——好痛!到頭來,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范博宇沒想到她會這樣,有些驚訝。
“抱、抱歉!彼皖^胡亂的打開包包找紙巾,目光卻落在一打新的男用手帕上。那是原本要送給他的新手帕,想每天在他的胸前,放進她買的手帕……看來,也來不及了。
眼淚無聲墜落,她眨了眨眼睛,視線依舊一片模糊。
“你……死纏爛打是沒有用的。”看她扭過身子遲遲不回答,范博宇以為她在抗議。
苦澀的勾起嘴角,連初晴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望向他,幽幽開口,“抱歉,我不會向您提出什么要求,因為我要的,偉倫已經(jīng)給了。”
“你要了什么?”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范博宇生怕兒子答應(yīng)了什么不該許諾的事情,比如婚姻或者——
她搖搖頭。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婚姻,這樣被他人過份開注左右的人生……偉倫,活得好累,比她還累。
“我要的,絕對不是你在乎的,所以,他不會悔婚,我也不會是他的困擾,以前不是,今后……也不會是,您放心好了,我先失陪。”
“你——”
愛情,恐怕在范董事長看來也一文不值。連初晴起身走出和室,眼淚在眼眶打轉(zhuǎn),可唇角卻泛起微笑。
起碼,她讓偉倫懂得了什么是愛,什么是牽腸掛肚、想要占有、不甘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