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芙慢慢深呼吸鼓勵自己,手里仍緊抱著作品集,準備鼓足她最大的自信,勇敢迎接他的逐客令。
他臉上毫無表情,即使有。她也不能理解。那是種毫不帶感情的專業(yè)面具,然后他終于開口了。
“你早到了,葛小姐。迅速行動—向是你的習(xí)慣吧? ”
他的聲音就像浪漫的輕音樂,溫柔地、微細地輕撫,在不該加重的音節(jié)上反而加重,仿佛在訴說著——種神秘的內(nèi)在旋律。
迅速行動?她狂亂地思索他的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趕緊提醒自己要鎮(zhèn)定,要沉著,要機靈地應(yīng)對。
她向前一步,面對著他。“到這里來的路程并沒有我預(yù)期的那么長,所以我早到了�!彼穆曇艟尤挥悬c嘶啞。他的出現(xiàn)早已激得她心慌意亂、倉皇失措;她必須拚命控制心里洶涌狂暴的情潮。
“好極了。那么我們或許可以開始了吧?”
“開始?”她茫然地望著他�! �
“面談啊。”他字正腔圓地宣布,似乎在面對一個智力不足的小孩,“這正是你來這里的原因吧。不是嗎?”
“可是我以為__”她撇開眼神,垂下眼瞼�,F(xiàn)在并非招認的適當(dāng)時機,她還不能告訴他她一直在偷聽。“我以為一一我是來和蘇先生面談。”她抬起頭,再次正視他。
“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雇用你的人將會是我,不是‘蘇先生’�!彼f到同事的名字時語調(diào)諷刺,似乎很不習(xí)慣用這么正式的稱呼,甚至覺得聽來刺耳。
“可是,我不是到蘇先……到蘇爾凱的工作室上班嗎?”她提出異議,心跳狂亂,狼狽不堪。
“你為什么會這樣認為?準告訴你的?不,葛小姐,如果最后我決定雇用你的話,你將在我的新舞團里和我一起工作。爾凱排除了候選名單上的所有人,獨獨挑中了你。當(dāng)然啦,他對這個新舞團的設(shè)計工作也很有興趣。不過,這個新舞團仍將完全是我們倆制造的寶貝!”
這種令人意想不到的獨特說法,在充滿魅力的聲音襯托下,聽來好迷人,同時若有似無地隱含著某種深意。但,蘿芙幾乎沒察覺出來,因為她只感覺全身血液都在逐漸凍結(jié)、凝固。
那一絲僅存的渺茫希望,頓時就熄滅了�,F(xiàn)在她已經(jīng)萬念俱灰,徹徹底底絕望了,這工作絕不可能屬于她。如果蘇爾凱是她的直接上司的話,或許他還有可能否絕蕭克倫的異議,或許他還能不時對她提供援助。
可是現(xiàn)在呢?再過個十幾分鐘吧,這場可悲的啞迷游戲就會落幕,她幾乎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看到THE END的大字了。難怪蕭先生剛才的口氣那么激動,因為要和她共事的人是他自己啊。老天!
蘿芙低頭瞥著身上穿的新套裝�?磥磉@件昂貴時裝已經(jīng)成了件毫無意義、浪費奢侈的廢物了。她不敢想像她還會再穿它。只要一見到它,她就會想起今日遭受的創(chuàng)傷,此生最痛苦難忘的創(chuàng)傷。
然后,她暗暗提醒自己打起精神,她還有自尊要維護。于是她揚起頭,給蕭先生一個最酷的眼神。
“真的還有必要繼續(xù)進行面談嗎?我們應(yīng)該可以現(xiàn)在就處理完這件事,節(jié)省你的時間,也節(jié)省我的時間。你不覺得嗎?”
那雙眼眸立刻瞇起來,她看出自己稍稍攻破了他那冷淡的隔離墻,他那種漠然高傲的態(tài)度剎那間消失了,但也很快就恢復(fù)了過來,揚起一邊濃眉,技巧地恢復(fù)他的嘲諷作風(fēng)。
“難道你是建議我不必經(jīng)過正式面談就錄用你嗎?”
蘿芙搖搖頭。她倒希望有足夠的勇氣點點頭,作這種絕無可能的荒謬建議。
“那么?”他趁她還來不及回答前就接下去問,“你究竟是指什么意思?”
“蕭先生,”蘿芙開口,“這不是很明顯了嗎?我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工作?”
“很明顯?誰說的?”他的聲音輕柔得像絲綢—樣,她不得不稍微向前傾身才能聽清楚,“我可不喜歡對這點驟下斷論�!彼又a充—句。讓她幾乎嗆得停上呼吸。
好個厚臉皮的家伙。剛剛才在舞臺那邊不斷輕蔑地批判她,現(xiàn)在居然敢這樣睜眼說瞎活,還臉不紅氣不喘?
她覺得快要窒息了,然后她聽見自己發(fā)出一聲嗚咽的低喊,接著挺起胸膛,向前跨—大步。她預(yù)料他會轉(zhuǎn)身,領(lǐng)她到某處繼續(xù)進行這場滑稽的面談。然而,他卻依舊停在原地,只是懶洋洋地斜靠在門邊。害她趕緊煞住腳步,猛然停在離他只剩一步的地方,滿腹疑惑,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的臉。
他們倆距離這么近,他散發(fā)出的力量更強烈了。像股原始的雄性磁力,緊緊吸引住她。蘿芙從來沒有在別的男人面前體驗過這種排山倒海的吸引力。他渾身發(fā)射的氣質(zhì)就像一種稱霸叢林的野獸,像是——美洲豹,黑如深夜,潛伏暗處,靜心等待,準備突襲無辜脆弱的小動物。
縱然,她也穿了一身黑,或許她也散發(fā)了圓滑世故的氣質(zhì),然而在這身保護層下面,她仍感覺自己脆弱得有如小動物一般不堪一擊。只要她一抬眼望進他的黑眸之中,她就知道,他早已看出她的狼狽、她的慌亂不安。
原始、野蠻、神秘、危險!天哪,他們現(xiàn)在是身處二十世紀啊,可是他居然還擁有那種古老的野性,讓她連想起——望無際的黑森林。極目所至的廣闊鄉(xiāng)野中,充滿了那古老的興衰起,與狂野燃燒的生命熱情。她自己的生活圈和它相形之下簡直渺小無比。一個像她這樣子的人,關(guān)心的只是生活周遭的日�,嵤隆�
現(xiàn)在她終于能體會他為生命搏斗的精神了。那是源自于冰天雪地的蒼涼荒漠中,所磨練出的不屈不撓的毅力,還有那股意氣風(fēng)發(fā)的情懷,充滿自負,一身傲骨。
他的眼光也同時在搜尋她的臉,充滿興味地瀏覽過她的五官,捕捉著她沉思時瞬間變化的細微表情。
蘿芙在他的嚴密掃視下只覺得全身發(fā)抖,激動而震蕩不已,她的脈搏不斷鼓動,血液沸騰,瘋狂涌進心臟,帶動——波接一波的沖擊。她簡直支撐不住了。她想呼吸點新鮮的冷空氣,這里為什么突然好熱?熱得令她窒息,她要到外頭去,她要脫離這團后臺的氣氛,沖到戶外去透氣……
可是,他似乎無意離開門邊的位置。
“你打算在那里跟我面談?”蘿芙最后試著擠出一句。
他終于側(cè)身讓出空間給她通過了。
“上樓,”他粗魯?shù)馗嬖V她,“你得走前面。我恐怕我這陣子爬樓梯的速度是越來越慢了,慢得惹人厭。”
她真是大感震驚。他的國語好流暢。然后,她好不容易從沉醉中回過神來,專心想他說過的話時,又驚訝地開始難為情。其實,他渾身散發(fā)的魅力早就強得壓過了—切,她根本忘廠他行動不便。
蘿芙順著他的指示走向樓梯,她盡可能地放慢腳步,努力配合他的速度。但是他走到中途突然停在原地,不肯再移動,所以她只好逕自繼續(xù)前進,遵從他無言的暗示。她曉得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別人同情他,他更不需要別人幫助他,甚至扶他一把也是侮辱。
等他最后在樓梯頂端和她會合時,他激動而冷酷的眼神掃射她的臉。
“就像大多數(shù)跛腳的人一樣,”他粗嗄地說,語氣嘲諷,“我常會覺得生不如死�!薄 �
他說著立即推開旁連一扇門,完全不給她任何回答機會。他用力很猛,那扇門“砰”地重重撞在墻上,然后他抵住門,突然舉起手,做了個姿勢,指示她該走進去了。
里頭布滿了好幾面墻的鏡子和一整排的綠色植物,還有一整片干凈清爽的綠色地磚。后面還有一道門,通往一個較小的房間。
這個房間顯然位居劇院樓頂,她從窗口就能見到一幅驚心動魄的壯麗景觀。然而,他早已迅速地找了張柔軟的長沙發(fā)歇靠上去了�?磥�,剛剛那段樓梯對他的確造成很大的痛苦,縱然他不愿坦白。
“我恐怕得做個壞主人,請你為自己倒杯飲料吧。”
他低聲怨吼,連頭也沒抬,看都沒看她一眼。她看出他的眼睛閉上片刻,然后猛地睜開。他立即辨認出她臉上匆匆掠過的同情,那雙黑眸里頓時露出輕蔑的神色。
“怎么了?”他粗暴地咆哮,語氣中的不屑明顯無遺,“你打算就—直站在那里嗎?”
“我可以不用飲料,謝謝你。”她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 �
“啊,我可不能不用,所以請你幫我倒一杯好嗎?謝謝你!”
蘿芙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作品冊放下來,轉(zhuǎn)身才走幾步,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他大聲叫她回來。
“嘿,回來回來!把它拿過來啊。”
她飛快地轉(zhuǎn)頭回視,接著咬緊下唇。她發(fā)覺他正伸出一手想拿她的作品冊,可是因為她粗心大意把它放得太遠了,所以他根本拿不著。天哪,她怎么這么不懂得體貼和關(guān)懷?真希望他別以為她是故意的。她趕緊沖過去,拿起它放在他身邊的沙發(fā)空位上,然后解開上頭緊綁的帶子。
“我的手可沒有毛病!”他怒吼道,瞪視著她,臉上的表情冷酷而陰沉,目光銳利得刺眼。
然后,剎那之間,他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緊盯不放。他眼里回應(yīng)出閃耀的火光,他嘴角扭曲露出苦笑。
“你總有一天會親自發(fā)現(xiàn)的,不過現(xiàn)在你最好先明白�!彼詷O其輕柔的語調(diào)補充道。
蘿芙目瞪口呆地凝視他。他的語意暗示得很明顯了。她的憤怒終于再也抑制不住了,像決堤似地涌出來�!�
“我很明白我不是你喜歡的那一型,蕭先生。”
然后,她立刻轉(zhuǎn)身走向飲料柜,不等他回答,讓他自己去慢慢思索她暗示的語意吧。她拿出兩個玻璃杯,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也需要—杯了。他—直沒答腔,于是她鼓起勇氣,抬頭偷窺他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正目不專睛地注視著她,不知道已經(jīng)觀察她多久了?然后他就垂下眼神,專心看她的作品冊。
她早該想到的,柜子里只有酒,沒有蘇打水可以稀釋。但她仍不知不覺倒了滿滿兩杯,然后她走回長沙發(fā)前,把他那杯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謝謝你�!�
他心不在焉地回應(yīng),只顧專心翻閱冊子里的草圖和作品。她挑了張貼有金邊和浮花纖錦的古黃靠椅坐下來。然后全副警戒地望著他,就像提防一只隨時會展開攻擊的野獸。
他有種特別的性情,教人無法捉摸,無法預(yù)測他下一步行動。此刻,他的專心神情看來好誠懇好親切。他那副興趣是假裝出來的嗎?還是禮貌上的表現(xiàn)?是不是藝術(shù)家都有這種夸張喜惡的本領(lǐng)?她實在沒想到他肯費這么多工夫安慰別人的感情,免得直接刺傷別人。
這教她更加憤慨。他明明早已對她有所評價,卻又盡情沉迷在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中,故意拖長陣痛的時間。他擺明了是在耍她,偏偏他又樂在其中。不行!她知道她必須立刻站起來,離開這里,以示抗議。
“你為什么皺眉頭?”
他突然爆出一句話,讓她完全措手不及,她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發(fā)現(xiàn)他正抬頭注視著她。然后,不等她回答,他伸手抓起酒杯,抑頭一干而盡,接著把空杯子遞給她。
“什么?你是說你還要一杯?”
蘿芙未加考慮就沖口而出。她想,反正他對她的印象早已固定,現(xiàn)在她無論說什么話都無所謂了。然而,他聽到后卻立刻抬頭直視著她,深遂的黑眸中爆發(fā)出燦爛的白熱閃光。
“我是不是聽到你已經(jīng)開始在控制我的酒量了?”
他突然仰頭,發(fā)出一陣輕脆開朗的輕笑聲。
“好個開始的方式,我早該斷然拒絕爾凱,說聲‘不’就好了。哈!我早就看出你只會是個麻煩�!�
當(dāng)他笑的時候,他的顴骨更加突出顯著。蘿芙發(fā)覺這是她第一次在那張強硬有力的臉上,看見除了厭煩、冷酷、無聊或嘲諷之外的神情。他的嘴仍舊咧得大大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那笑容頓時讓整個房間一亮,充滿生氣。
這突如其來的燦爛光彩,和他出乎意料的回答,攪得蘿芙心慌意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她只能一動也不動呆在原地,茫然地盯著他。
“嘿,做個乖天使。把它裝滿,我感覺糟糕透頂了。”
她像夢游一般走向他。
“你是說——”她突然警覺到不該透露出她聽到他和爾凱的激烈討論,趕緊封口,“你剛剛說什么?蕭先生?”她最后擠出一句。
“別這么僵硬刻板好嗎?葛小姐。幫我再倒?jié)M一杯,然后再為你自己倒一杯,如果你想要的話。然后,再走回來,坐下來,我想了解這里頭的—切�!彼斐鲆桓种篙p輕點著那畫冊,“你好像—點也不喜歡為我工作,難道有人提供你更好的機會?”
他看來很迷惑,似乎想像不出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工作機會。然后,他斜瞥著她,等她的答案。
蘿芙覺得頭暈?zāi)垦�,只能無力地微微搖頭。
也許她真需要再來一杯酒吧。此刻她只確定一件事:她不曉得那一樣最危險?是蕭克倫的原始攻擊性?或是他臉上那抹迷死人的笑容?
他仍然咧著嘴微笑,隔著房間投給她那種燦爛無比的魅力,讓她簡直神魂顛倒,無法喘息。
至于說她好像不喜歡為他工作?天哪,她究竟要怎么回答這樣一句話啊?看來她真的要喝上一整杯酒了。
* * *
蕭克倫邀她坐在他旁邊,蘿芙謝絕了他。她寧愿坐回剛才的位置,和他保持距離比較有安全感。她緊握著玻璃杯,仿佛能用它保護自己。
“蕭先生,”蘿芙最后擠出一絲嘶啞的聲音,“我是為你工作嗎?”
“你不想嗎?”他立刻還擊,反應(yīng)靈敏極了。他揚起眉毛,裝出一副驚訝狀。
蘿芙隨機應(yīng)變,明智地閃躲那個問題,假裝沒聽見。
“你好像對我有疑問。”她說。
“嗯,感覺敏銳,完全正確�!彼匾砸唤z示好的微笑,“不過爾凱認為你擁有很大的潛力。當(dāng)然啦,我只是引用他的話好讓你明白,至于我本人,則一向認為他的判斷最可靠,所以我很樂意放手一試�!�
“您是說,一個暫時性的職務(wù)?”
“葛小姐,世界上每件事,都是暫時性的�!�
他的眼神突然一暗,他的嘴角扭曲,露出—絲自嘲的苦笑。然后他向后一靠,手仍放在她的作品冊上,背靠在軟沙發(fā)上�!疤}芙你是在拒絕我嗎?”
“哦,不,不,當(dāng)然不是——”蘿芙趕緊否認,突然間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也許她該拒絕,至少安全些吧,“一—我只是以為——”她不曉得該怎么啟齒。
“我大概給了你我對你印象不好的印象?”
哈!前所未聞的最保守說法。他真是講漂亮話的高手。
蘿芙只是點頭默認,怕一開口又會沖動亂講話。
“相當(dāng)正確,”他自己也同意,“我不喜歡人遲到、沒有效率、漫不經(jīng)心、笨手笨腳、隨便馬虎、或者——”他低頭一瞥膝上的書冊,“——虛有其表。缺乏才能卻蓄意瞞騙,”他的臉如花崗巖一般冷酷堅硬,剛剛所有善意瞬間消逝,他輕輕指著其中一幅素描,“這些全是你自己的作品吧?我猜,呃?”
蘿芙感覺兩頰滾燙,“當(dāng)然是!”
她還來不及發(fā)泄長篇大論反擊他侮辱的暗諷,他就搶先舉起一手阻止她。
“好!冷靜點�!彼o她一抹戲謔的微笑,“你一定得原諒我,我一向不會玩婉轉(zhuǎn)客氣的文字游戲。而且,我也不大懂你的語言,所以不大能夠適當(dāng)表達我真正想說的意思。”
“我倒覺得你很懂我的語言,而且表達得相當(dāng)透澈,”她立即脫口而出,無法再壓抑自己的怒氣,“你是在指控我抄襲別人!”
“不,一點也不。我只是在‘請問’,不是‘指控’。學(xué)生有時候常會過度吸收外界的影響力;有時候則是明知故犯,有時候是毫不自覺。舉例來說,這一組作品————”
他伸手探進塑料護套內(nèi),拿出那組她早期的制圖,往舞蹈方面發(fā)展,”蘿芙坦率承認,“大部分的劇場設(shè)汁都偏重在戲劇舞臺。畢竟,芭蕾或歌劇方面的工作機會少之又少。我總得為未來出路著想�!�
“那么,你對舞蹈沒有任何偏見羅?”
他干嘛老是稱它為“舞蹈”?蘿芙不禁納悶。
“嗯,沒錯。我對‘芭蕾’毫無偏見。”她客氣地告訴他,“不過,我也承認,我對它懂得不多。”她補充道,多少為安全起見。
“很巧妙的回答。我想,你是在試著告訴我,你會把握住任何到手的工作機會�!�
“并非‘任何’工作機會,蕭先生,”她抬起下巴自信地說,“不過我是個專家。至少,只要我一從學(xué)校畢業(yè)就會是——”
“要成為專家得花上—輩子的時間,葛小姐�!彼记傻卮驍嗨�,異樣的眼神輕拂過她。“別以為這能在—夜之間就突然達成,你還得當(dāng)上好多年的學(xué)徒才能出師。身為—個從零開始的新手,你該盡量吸收到手的任何‘建議’,將來你—定會用得著�!�
“我很清楚這點,”她冷淡地回答,“不過,我也有自己的想法。難道這不正是蘇先生選中我的理由嗎?”
他犀利地瞥了她一眼,“讓我們祈禱這真是他的主要理由吧。”
然后,他拍地一聲合上畫冊,懶洋洋地伸展雙腿,把頭靠在沙發(fā)椅背上,閉上雙眼,仿佛陷入了另一個她難以理解,甚至接近的時空。
蘿芙情不自禁的把眼神集中在他身上,現(xiàn)在她能更安心地仔細地觀察他。經(jīng)過了剛才種種突然爆發(fā)的神情,此刻,他臉上表達了沉靜的情緒,隱約之間有股哀愁徘徊其中,但是那股雄性魄力依舊強烈震撼,還有他嘴唇的性感魅力仍然強烈不已。她記得他微笑時的模樣;似乎轉(zhuǎn)眼之間,他就變成了勾魂奪魄的撒旦;或是頭頂羊肉、口吹牧笛的俊美牧羊神;或是魅惑人心,教人酣醉的酒神。這種種印象混合在一起,早已令她心旌晃蕩,難以抗拒。
她想:他大概是累了,他那副安穩(wěn)的姿態(tài)就像想睡覺。然后,突然之間他又開口了,連眼睛也沒睜開一下。她才知道,在那副沈靜的面具后面,他的腦筋正在不停地運轉(zhuǎn)。
“我承認那天在藝術(shù)學(xué)院見到你的第一刻,真的是被你弄得迷惑不已,難以理解。”他緩緩陳述,“哇,你真是個搗蛋鬼,惹出那么一團混亂。我實在沒辦法把你的外表,和你制作的那些引人入勝、復(fù)雜精細、完美無瑕的迷你模型聯(lián)想在一起……當(dāng)然啦,對爾凱而言,你的作品是很棒的超現(xiàn)實藝術(shù),正投他所好。或許,正因為你的粗魯笨拙……”
“粗魯笨拙?”她驚呼一聲打斷他,聲音大得讓他突然張開眼睛。沒錯,她的出場方式是一團混亂,她承認。可是,粗魯笨拙?這種說法太過分了。
“我是不是用錯了詞?”他趁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就問她,善意地露齒—笑,凝望著她氣紅的臉,“或許我該說‘新鮮’?”
“你明明是說‘粗魯笨拙’!”
“嗯,是啊,沒錯。也許是有一點吧。你不認為嗎?”他揚起濃眉,“的確是這樣。”他補充道,似乎要趁她反駁之前先說服自己�! �
“事實上,這種風(fēng)格就如同你本人。葛小姐,你這身可愛的黑皮套裝,的確讓你看來成熟世故、利落干練,”他瞇起眼睛,“不過我懷疑在這身外表之下,仍舊是我昨天見到的那個畏縮不安、倉皇失措的小女孩……那個突然趴倒在我腳邊,露出她的‘內(nèi)在美’的迷人女孩�!�
蘿芙簡直窒息得喘不過氣。然后,她茫然舉起酒杯到嘴邊,仰頭一口干盡。她側(cè)身把空酒杯放回旁邊的桌子時,雙手仍不停地顫抖,惹來蕭先生的輕笑。
“我想這的確證實了我的觀點。不是嗎?”
“什么?什么證實了你的觀點?”她生硬地問他,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
“你很容易心慌意亂,然后不知所措,”他好像離她更近了,其實只不過是他語調(diào)改變了。“保持冷靜,葛小姐。否則必然會有更糟的情況發(fā)生�!�
“更糟的情況?”她結(jié)巴地重復(fù)道。
“人生就是如此。”他的表情轉(zhuǎn)為嚴肅冷酷。她立刻明白,他這種種表面上刻意的嘲諷,其實反映了他內(nèi)心的悲苦和激痛。她了解這個男人的靈魂深層,一定有處充滿陰暗的黑洞。
“再幫我倒杯酒,然后,讓我們再開始工作吧!”他突然告訴她。
“工作?”她忍不住追問,實在趕不上他快速轉(zhuǎn)變的思緒和態(tài)度。
“現(xiàn)在是再好不過的時機啊。此刻不做更待何時?咦,這不是你自己說過的嗎?”
“不,蕭先生。我一向避免陳腔濫調(diào)的‘老套’�!�
“哦!除了言詞之外,也包括行為嗎?葛小姐?”
蘿芙不確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想,點點頭或許是比較聰明的回答。
“那么,如果我請你過來坐在我旁邊,你會不會認為這也是老套?”
“蕭先生,我認為唯一會變成老套的是,如果——”她突然停頓,咬緊下唇,不曉得她敢不敢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如果?舉例而言,如果我突然摟住你,然后吻你。是嗎?”他替她說完。
蘿芙屏息輕顫,點點頭。
“嗯,不管怎么樣,我們就盡量避免老套吧。不過,我們至少可以再來杯酒吧?嗯?”
蘿芙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覺了。她茫然地起立,然后走向酒柜。她很高興能暫時脫離他目光的焦距范圍,最起碼她能喘口氣了。她覺得疲倦不堪,全身神經(jīng)都因為長時間緊繃而彈性疲乏,每一處細胞都在亂蹦亂跳,陷于大混亂之中。
“我希望你會喜歡酒,這是我們舞團的指定飲料。”
蘿芙聞言嚇得猛然轉(zhuǎn)身,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正站在她身后。天哪,他什么時候溜過來的?一聲不響像只美洲豹。
“嘿,還記得嗎?我能走路。”他低浯,誤解了她呼吸急促的原因,“我只是再也不能跳舞了,如此而已�!彼旖桥で�,嘲諷地苦笑,“所以這點對你應(yīng)該不會造成困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