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龍島。
“老大，搞定了嗎？這下咱們可以開船了吧？”韋劍心站在船梯旁，遠(yuǎn)遠(yuǎn)看見楚恨天出現(xiàn)，立刻拉開嗓門大叫。
誰知楚恨天話沒回一句，只是冷著臉上了黑船，面無表情的看著一干手下道：“咱們要繼續(xù)留在這里�！�
“啥？！為什么？戰(zhàn)家那丫頭不是回來了嗎？”胖叔移動他肥胖的身子走了過來。
“跑了�！背尢煲荒樐救弧�
“跑了？！”眾人驚詫愕然表情各異，卻異口同聲的重復(fù)他的話。
“對，跑了�！彼隙�，只又道：“所以咱們得再留一陣子�！�
“為什么？那丫頭跑掉之前沒證明你是戰(zhàn)老頭的兒子嗎？”胖叔怪叫。
楚恨天臉上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她證明了，然后就跑了。所以戰(zhàn)家的人要我留下。”
“留下干嘛？”賭鬼張瞪大了眼，半點(diǎn)也不懂。
“留下當(dāng)家！”一老頭突然負(fù)手跳上了船，笑咪咪地代替楚恨天回答了這個問題。
“啊？”所有人聞言都張大了嘴，一臉呆愣，然后一致轉(zhuǎn)頭看向老大。
只見楚恨天一臉郁卒，抿著唇，瞪著祁士貞那老頭，卻沒有反駁他的話。
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韋劍心才冒出一句：“老大，咱們要從良了嗎？”
楚恨天冷冷看著手下及祁士貞，一字一句的重申，“我說過只留一陣子，意思就是只留一陣子！”
“留到什么時候？”書生打扮的蘭生合起手中經(jīng)書，抬首問了個重點(diǎn)問題。
祁士貞嘿嘿一笑，只道：“留到戰(zhàn)家有新當(dāng)家的時候�？词钦一貞�(zhàn)家另一個失蹤的戰(zhàn)不群，或是你們老大想辦法生一個都行�！�
生一個？
所有人忍不住偷瞄了楚恨天一眼，卻全被他冷冽的眼神瞪回來，嚇得大伙兒立時將視線轉(zhuǎn)開。
楚恨天見那祁老頭得意的模樣，就火大得要命。
該死的！他要是真被困在海龍島上，他就不姓楚！
一握拳，他緊繃著下顎，冷聲吩咐，“胖叔，你帶人到內(nèi)陸去，就算翻了整個大唐都要把那姓戰(zhàn)的家伙給找出來！”
“是！”
※ ※ ※
一個月后。
沒消息、沒消息，還是沒消息。
海龍島上戰(zhàn)家書房內(nèi)，楚恨天瞪著那一張胖叔由內(nèi)陸傳回來的信函，額上青筋不由得繃得死緊。
可惡！
他一把抓起那封信，火大的揉成一團(tuán)丟到字紙簍里去。當(dāng)他一回眼看見桌案上那堆“商務(wù)”，神經(jīng)更是繃得死緊，忍不住在心里訊咒千萬遍。
該死的戰(zhàn)家、該死的老頭、該死的商務(wù)，還有那該死的戰(zhàn)不群，以及那該死的、經(jīng)不起激的戰(zhàn)青！
楚恨天忿忿瞪著眼前的一切，知道其實(shí)最該死的就是他。沒事管什么閑事呢？如果一個多月前他沒有因?yàn)橐粫r良心發(fā)現(xiàn)，幫了那死老頭留在海龍島上的子弟兵打退海盜的話，一切不就沒事了嗎？
誰要他偏偏來蹚了這淌渾水，誰要他偏偏就是見不得那些小海盜動到海龍島，誰要他偏偏有一群好戰(zhàn)愛玩的手下，一見到有水仗可以打，就什么都不顧了。
這下可好，被島上的人認(rèn)出他是戰(zhàn)老頭的兒子，然后他又一時沖動，把正主兒戰(zhàn)青給氣走了，結(jié)果就是，他從此被困在島上。
被困——一想到這個字眼，他就頭皮發(fā)麻，忽然間只覺得四面墻向他壓來，屋子似乎變得更��；他全身一僵，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該死！
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雙手撐著桌面，咒罵一聲，深呼吸了兩下，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然后在墻面再度變形前，大踏步走出書室。
屋外陽光正盛，雖然熱，卻有風(fēng)。
一到綠意盎然的庭園中，那沉悶的壓迫感便消去了。他大口大口的吸著氣，額上有著冷汗，過了一會兒，情況才轉(zhuǎn)回正常。
衣袖突然被人扯了兩下，他低頭，見到一雙烏溜溜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是個小姑娘，她手里拿著一條手絹，遞給他。
他不動，只是冷眼瞪她。
她一點(diǎn)也不為他冷酷的眼神所嚇，只是面無表情的將手絹塞到他手里，然后沉默的轉(zhuǎn)身離開。
楚恨天瞪著那小姑娘離去的背影，只看見她那條長長及腰的發(fā)辮，在她身后晃晃蕩蕩。
他竟然沒聽到她接近的聲音！甚至連離去時，她走路也幾近無聲！
望著手中素白的絹巾，他蹙起眉，突然想到——她是誰？
這一個多月來，他似乎沒見過這個小姑娘。
楚恨天抿唇瞇眼皺眉，他不喜歡也不習(xí)慣發(fā)作時被人瞧見，當(dāng)然，也不想看到別人的同情與憐憫——手一松，白絹落到地上，他轉(zhuǎn)身，回到那一方書室，繼續(xù)和那像山一樣高的“商務(wù)”奮斗。
再次見到她，是在碼頭上。
她安安靜靜的杵在祁士貞那老頭身旁，沒有東張西望，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那小姑娘是誰？”他問身旁的韋劍心。
“誰？喔，你說默兒啊。默兒是戰(zhàn)家大小姐在上次運(yùn)貨途中救回來的，聽說大小姐發(fā)現(xiàn)她時，她不知為何被一群水盜給關(guān)在艙底。那些人不只把她關(guān)在籠子里，還幫她上了手鐐腳銬。哈，真不知那些笨蛋干嘛這么大費(fèi)周章的對她�！�
※ ※ ※
賭鬼張插話笑道：“也許他們怕她跑了。哈哈哈哈……”
黑船上的大伙兒聞言全笑了出來。
“韋哥兒，聽說她是啞巴？”一漢子好奇的問。
韋劍心聳聳肩，“好象是吧，沒聽她說過話。”
啞巴？
楚恨天一愣，視線不由得回到那小姑娘身上，然后，蹙起了眉頭——
※ ※ ※
三更，半夜。
娘的！
楚恨天瞪著緊閉的房門，握緊了拳頭忍耐著不去開門。
可惡，他在船上待了十年了，以后還要繼續(xù)待在船上！他絕不會因?yàn)楸蝗岁P(guān)在地牢幾個月，就對封閉的地方感到害怕！絕對不會！
汗水滑下額角，他咬緊牙關(guān)，全身肌肉因緊張和恐懼而繃得死緊。
他會克服的，他不可能一輩子睡在甲板上，他是人人懼怕的海盜黑龍，連海上噬人無數(shù)的狂風(fēng)巨浪都無法打敗他，他該死的不會讓這些愚蠢的木頭和墻壁得逞！
喀喳——什么聲音？他一僵，抓起劍，豎耳凝神。當(dāng)那聲響二度在門外響起時，他想也沒想就直接走了出去，逃離那幽閉的房間。
當(dāng)他循聲來到后院竹林中，卻見到那不會說話的姑娘，手中抓著一根削過的樹枝在揮舞。他先是有點(diǎn)不解，看了半天才看出她正在練劍，因?yàn)樗恢蛔藙蒎e誤，連拿劍的方法也不對，揮劍的方式軟弱無力，幾次在轉(zhuǎn)身時還險(xiǎn)險(xiǎn)跌倒，笨拙得要命。
“到底哪一個笨蛋是你師父？”見她又差點(diǎn)跌倒，他冷聲諷道。
乍聽人聲，她駭了一下，緊急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她緊握著樹枝，一言不發(fā)，戒慎的望著他。
“或者你根本是偷學(xué)的？”他挑眉，猜出正確答案。
默兒臉一白，轉(zhuǎn)身就走。
看著她挺得筆直的背影，他淡淡開口，“偷學(xué)是江湖大忌，被抓到是要剁去手腳的。還有，那么爛的劍法，勸你還是別學(xué)得好�！�
她倏然停下，回身朝他刺來。
楚恨天冷笑；而默兒什么都沒看到，她手中的樹枝就已被削去，只剩短短一小截，而她的脖子上，已經(jīng)架了一把墨黑長劍。她是感到頸上的冰涼，一驚之下才發(fā)現(xiàn)那把烏黑暗沉的劍。
“這個，才叫劍�！彼恍嫉闹钢傅厣夏菙喑蓴�(shù)截的樹枝，訕笑道：“那個，叫樹枝，只是玩具�！�
她眼中閃著憤恨，陡地伸手抓住劍身，然后緩緩?fù)笸肆艘徊�，冷著臉抬首看他�?br />
她握劍的手，鮮血直流，紅色的血沿著黑色劍身流至劍尖，然后滴下。
他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她，在這小姑娘炯炯黑瞳中，瞧見濃烈的恨意。她沒有開口，但他卻知道，她是要告訴他，她一點(diǎn)也不怕他，更不怕他傷人的劍，甚至不在乎生死，而且她一點(diǎn)也不欣賞他的玩笑。
她松開手，再度轉(zhuǎn)身離去。這次他沒阻止，只是瞪著黑劍上的血珠，微瞇了下眼，心情突然變得很不爽！
第二天，他沒看見她，之后幾天，也未曾見到那小啞巴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去注意，也許是因?yàn)橐股钊遂o時，屋子里的沉暗及封閉總讓他憶起在地牢里的感覺，所以他總會在午夜時特別豎起耳朵，想找出去的理由；也或許，是因?yàn)樗麖臎]見過像那小啞巴一樣倔強(qiáng)的女孩；更或許是，被困在這孤島上一個多月，他早無聊斃了！
第五天晚上，他終于等到了那笨拙的練劍聲。
來到竹林后，他沒出聲，只是冷著臉隱身蕭蕭竹林中，靜靜的看著她使著那蠢笨的劍招。
她手上的樹枝，換上了不知從哪弄來的銹劍，受傷的右手上包著白布，沒多久，白布便染上了血紅，顯是傷口裂開了。
她因疼痛而頓了一頓，但仍是堅(jiān)持使著劍招，直至痛得皺起了眉頭，冒出了冷汗，才以左手抓著右手手腕，喘著氣，跪坐在地上停了下來。
他在她離去時，也回到自己房里。
然后，一個夜晚、兩個夜晚過去，跟著又過了數(shù)天，他夜夜到竹林中去看她練劍。直到第十天夜里——“右腳再進(jìn)一步，身子往前傾，刺出！回劍，左旋踢！”
默兒在快跌倒時，突然聽到聲音，下意識的照著指示做，沒想到整個身子不但平衡過來，還踢斷了被她拿來當(dāng)靶的綠竹。
驚訝地瞪著倒下的竹子，她知道其實(shí)那不完全是她踢斷的，而是先前手中的銹劍已砍中了綠竹，之后的那一踢才讓它倒下。
她回首，看見他——默兒包著白布的右手仍握著銹劍，她瞪著他，他也回瞪著她。
半晌，夜風(fēng)吹過，他突地轉(zhuǎn)身離去，什么也沒再說。
翌日夜里，她來練劍時，他人也在，之后的每一個晚上，都是如此。兩人從沒打過招呼，她當(dāng)沒他這個人存在，卻在他出言指示時照做，因?yàn)槟钦娴挠杏谩?br />
楚恨天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教這小啞巴劍招，也許是因?yàn)閸u上的日子實(shí)在是太無聊了吧。
時光飛快的過去，兩個月后，他終于從海龍島上解脫——不是因?yàn)檎业搅耸й櫟膽?zhàn)不群，而是戰(zhàn)青自動回來報(bào)到了。
當(dāng)一切搞定，黑船上的人歡欣鼓舞，只因?yàn)槟苤匦禄氐酱蠛驯А?br />
他們挖出艙底的壓箱寶七彩煙花來慶祝，在離岸的前一天晚上，賭鬼張吆喝著開局作莊，月而便從內(nèi)陸回來的胖叔搬出老酒開罐暢飲，韋劍心在酒宴上說學(xué)逗唱，甚至拿著他那寶貝神弓表演起轉(zhuǎn)盤子，其它幾個小嘍啰不是同胖叔泡在酒缸里，便是掏著碎銀銅錢與賭鬼張下注，只有整天抱著佛經(jīng)的蘭生仍是喃喃念著金剛經(jīng)，不過臉上也帶著笑容就是了。
楚恨天仰躺在主桅橫桿上，無視于下面甲板上的喧嘩，只望著滿天星斗，聽著隱約的海潮聲，知道自己注定要在海上過一輩子……
※ ※ ※
黑船離港時，默兒氣喘吁吁的跑到了碼頭。
“咦？老大，你看，那個啞巴小姑娘也來了呢�！表f劍心笑咪咪地在船尾對著岸上來送行的人揮手，乍看到少出來見人的默兒，驚訝又好奇。
在船頭的楚恨天聞言也回頭望去，卻見到默兒竟突然跳下了海，往已離港的黑船游來。
“��？！”
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皆大驚失色，還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她突然就沉了下去。
“小韋，箭！”楚恨天喝道，開口的同時，人已從船上彈射出去。
韋劍心反應(yīng)極佳的搭弓射箭，他當(dāng)然知道老大不是要他射海里的默兒，而是射向半空。
只見白羽箭矢破空而去，后發(fā)先至趕上楚恨天，他腳尖一點(diǎn)箭桿，半空借力再往前飛去，直至默兒沉入海中的地方才倏地直直落下，撲通一聲入了水。
藍(lán)綠色的海中，她瘦小的身影看來一點(diǎn)也不顯眼。那沾了水后變重的衣裙將她拖入海里，她似乎正掙扎著想從糾纏她手腳的衣裙中脫身，可惜沒什么效果；但也因?yàn)樗@樣亂動，衣中冒出剩余的氣泡，讓他找到了她的位置。
他迅速向下游去，抓住了她，將她送到水面上。
才冒出水面，韋劍心的箭便來到身邊，這次箭上綁了繩子，他一拉一扯，便帶著默兒離了水，躍至半空，然后穩(wěn)穩(wěn)的，落在黑船甲板上。
上了甲板，楚恨天就放開了她。
默兒腿一軟，跪在甲板上咳出了一肚子水。
大伙兒全錯愕的瞪著這小姑娘，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做出跳海追船的蠢事。
“你以為你在干什么？”楚恨天雙手在胸前交叉，冷聲問。
默兒抹去嘴臉海水，稍喘過氣來，才抬首看他，然后抬起緊抓著銹劍的右手！
楚恨天這時才看見她手上抓著劍，他眼一瞇，突然有種罵人的沖動。這個小白癡竟然帶著鐵劍跳海，難怪她會沉下去！
她看著他，手里仍抓著劍。
他忍住將她重新丟回海里的沖動，冷聲大喝：“胖叔！轉(zhuǎn)舵，掉頭回去！”
她瞪大了眼，黑眸中冒出怒火，突地站起身將銹劍丟到他身上，然后轉(zhuǎn)身沖到船舷邊，眼看又要跳下海去。
楚恨夭被她砸得措手不及，差點(diǎn)被打到，幸好及時閃過。再見她的舉動，他氣得迅速向前移去，大手一伸，及時一把將她從船舷攔腰抱了回來。
她像個耍賴的小鬼，在他懷中掙扎，對他又踢又打，又是肘拐又是腳跟踢的，害他差點(diǎn)抓不住她。
“該死！夠了，小鬼！你給我停下來！”他被她的小拳頭誤打中右眼，氣得咆哮起來。
她不肯聽，仍是死命掙扎。他險(xiǎn)險(xiǎn)又被打中，逼不得已只好將她兩手反剪在背后，威脅吼道：“再動我就把你像晾衣服一樣掛在桅桿上！”
她一僵，突然停下。
楚恨天這時才稍稍松口氣，火大的將她整個人轉(zhuǎn)過來面向他，額冒青筋不爽的問道：“你他娘的究竟想干嘛？”
她回瞪他，然后看向甲板上橫躺舊的銹劍。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到那把劍，腦中靈光一閃，再猛地回頭看她，在她眼中看見無比的堅(jiān)決。
該死！
他暗暗咒罵一聲，明白她的意思。這小啞巴想學(xué)劍，非常想學(xué)！
她甚至不惜帶著那把生銹的爛鐵劍跳海，只因?yàn)樗恢獮榱耸裁丛蛳雽W(xué)劍，而顯然島上沒人要教她！
他是唯一肯指導(dǎo)她的人，所以她帶劍、跳海、追船——為了學(xu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