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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賣品 第七章

  有些事,很難改變。

  比如他與她的關(guān)系,比如兩人總以嘲諷對方、刺傷對方為樂的行為舉止,比如他從很久以前就討厭她的事實(shí)。

  十年多的交鋒,怎可能一夜之間就停戰(zhàn)?

  她真傻,以為能在短短時日便改善彼此的關(guān)系,以為只要愿意求和,她也許……能夠得到他的心。

  她真傻,太傻了。

  額頭抵住玻璃窗扉,路可兒對自己低低地、沙啞地笑了。

  回轉(zhuǎn)眸光,她癡癡望向那幅依然高高掛在墻上的相片,心驀地一扯。

  相片上的人兒依然如此高傲,如此自信,依然用著那樣睥睨的眼神直視前方,以為自己能夠得到任何想得到的東西。

  她不知道,其實(shí)她不能得到任何東西的。

  她不知道,她最想得到的如今也離她最遠(yuǎn)。

  她不知道,當(dāng)她想要的離她愈來愈遠(yuǎn)時,她也只能無助地放手……

  他走了。

  初云告訴她,在與她大吵一架后的隔天,他便收拾行李離開楚家,趕赴機(jī)場。

  誰也不曉得他打算去哪里,他也不肯告訴任何人,只拋下一句話——

  婚禮的事隨便你們怎么安排,總之我回來簽字就是了!

  他就這么走了,瀟灑、率性,卻也決絕。

  她很明白他是帶著什么樣的心情走的,她太明白了。

  失望、憤怒、厭惡、憎恨,現(xiàn)在的他巴不得離她遠(yuǎn)遠(yuǎn)地,永遠(yuǎn)也不要再見到她。

  可他依然決定繼續(xù)進(jìn)行雙方的婚事。

  為什么?

  因?yàn)樗K究還是放不下她嗎?因?yàn)樗K究不忍心看著路家一敗涂地,不忍心看著相識多年的她因?yàn)榧业乐新涠鴤碾y過嗎?

  因?yàn)樗m然討厭她,可還是關(guān)心她,還是希望她過得好?

  因?yàn)樗樗?br />
  “他同情我!彼哉Z,一種悲哀的感覺緊緊攫住她,“他同情我。”

  她閉了閉眸,忽地再也承受不住滿腔酸苦,身子一倒,躺落在床上,怔怔望著天花板。

  可她不需要他的同情!與其讓他一輩子因而瞧不起她,她寧愿舍棄楚家的經(jīng)濟(jì)援助。但眼看著父親日日為了周轉(zhuǎn)資金忙得焦頭爛額,她又十分不舍。

  究竟,她該怎么做呢?

  連續(xù)幾天,她就這樣躲在房里思考這近乎無解的問題,靜靜發(fā)愣,直到父親與家庭醫(yī)生帶來一個令她震驚萬分的消息。

  “什么?奶奶病了?”

  “嗯!甭吠毚曛郑桓被艁y失措的模樣,“其實(shí)奶奶在日本就感冒了,身體一直不舒服,可因?yàn)樗犝f……嗯,醫(yī)生說匆忙趕回來讓她的身體負(fù)荷不了,所以才會病倒!

  “聽說什么?”她睇向父親,忽然驚恐地瞪大眼,“奶奶知道餐廳的事了?對不對?是不是這樣?”

  路庭寶沒回答,垂下頭。

  毋需父親再多言,她也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急急沖向奶奶的房間。

  路家老奶奶正躺在床上,皺紋滿布的老臉十分蒼白,前額微微泌著汗。

  “奶奶,你怎么了?怎么剛到家就病了?”路可兒驚呼一聲,跪倒在床前,緊緊握住奶奶冰涼的手,“你沒事吧?還好吧?”

  “我……還好!甭纺棠堂懔ξ⑿,“人老了,毛病難免多了點(diǎn),醫(yī)生說我休息一陣子就沒事了。”

  “奶奶!”她痛喊,眼角含淚。

  “傻孩子,都說沒事了,還哭什么?”路奶奶安慰她,抬手撫上她同樣蒼白的頰,“我才幾天沒見你,怎么瘦成這樣?”又是心疼,又是責(zé)備。

  路可兒心一緊,“我沒事,奶奶。”勉力拉開微笑,“我很好!

  “還想騙我?瞧瞧,眼睛都腫了,這幾天肯定沒睡好,還流了不少眼淚吧!

  “哪、哪有!

  “還說沒有!甭纺棠虛u頭嘆息,“你也不必閃躲了。你爸爸惹出夾的禍我都知道了,你跟懷風(fēng)的婚事我也聽說了!

  “奶奶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路奶奶點(diǎn)頭。

  “是爸爸告訴你的嗎?”爸爸怎么敢?怎么敢把路家快破產(chǎn)的事告訴奶奶?“爸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奶奶身體不好,還讓你為這件事匆忙趕回來:”

  “不是你爸爸說的,你以為憑他那點(diǎn)膽子,敢告訴你奶奶我嗎?”路奶奶譏諷地撇撇嘴,“是那些跟我們家有往來的老銀行特地打電話告訴我的!

  “什么!

  “你想想,奶奶跟那些銀行董事都是老朋友了,他們在抽銀根前怎么會不先知會我一聲?也就是這樣,我才知道你爸爸竟然闖了這么大的禍。”她又嘆口氣,“都怪我這些年身子不好,沒法照看生意!

  “奶奶——”

  “我想,只能同意他們抽銀根了!

  “同意他們抽銀根?”路可兒一驚,“可是為什么?我們不能沒有資金!”

  “現(xiàn)在經(jīng)濟(jì)這么不景氣,銀行也要想辦法沖銷呆帳啊,不讓他們抽銀根,難道要他們陪我們一起死?做生意固然講人情,可也不能不顧現(xiàn)實(shí),他們肯先跟我商量已經(jīng)算給我們面子了!闭f著,路奶奶咳了幾聲。

  路可兒連忙翻過奶奶的身子,輕輕為她拍背,“那我們……以后怎么辦?”

  “你說呢?”路奶奶不答反問。

  她一怔。

  “你爸爸想讓你跟懷風(fēng)結(jié)婚,好向楚家要錢,你覺得怎樣?”

  “我——”

  “我已經(jīng)打過電話給你楚伯伯了,告訴他我們家的經(jīng)濟(jì)狀況,他知道后好像沒有很吃驚!

  路可兒一愣,“這表示——楚伯伯也早就知道了嗎?”

  “以為可以瞞住風(fēng)聲的大概只有你爸爸一個人吧。”路奶奶苦笑。

  “楚伯伯既然知道,他不生氣嗎?我們這樣利用他——”

  “他說他很喜歡你,本來就很想讓你做楚家媳婦!甭纺棠填D了頓,“你呢?可兒,你怎么說?”

  “我——”她掙扎許久,終於還是決定吐露心聲,“我反對!”

  “你反對?”

  “對,我反對。”她語氣微澀,“我不想為了錢結(jié)婚!

  “哦?”路奶奶翻回身子,直視她,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銳光。

  “奶奶,我——”她深吸一口氣,“我不想被人瞧不起。”

  “怎么說?”

  “如果我為了楚家的錢嫁給懷風(fēng),他一輩子都會瞧不起我的,我不想那樣!

  “你希望懷風(fēng)尊重你!甭纺棠涛⑿。

  “是的!彼寡,掩去蘊(yùn)著傷痛的眸,“他已經(jīng)知道我們家的事了,也知道爸爸為什么想要我嫁給他,他……很生氣,跟我吵了一架后就出國了!

  “他去哪兒?”

  “我不知道!

  “怪不得你會瘦了!甭纺棠倘崧晢,“這陣子你很難過吧?”

  她搖搖頭,可紅腫的眸早說明了一切。

  路奶奶心疼地摸了摸她鬢邊的發(fā),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說道,“你記得我送你的那個餐巾環(huán)嗎?”

  “記得!彼c(diǎn)頭,腦中浮現(xiàn)出那個純銀做的餐巾環(huán),上頭細(xì)細(xì)雕著花。嬌小清秀的番紅花。“你說過,那是你的初戀情人送的!

  “對,一個我很愛很愛的男人。”路奶奶低聲道,唇畔淺淺漾著笑,蒼老的容顏淡淡浮現(xiàn)一絲懷念!八牢业膲粝胧亲约洪_一間餐廳,一間很溫馨、讓每個來用餐的客人都好像回到自己家那樣的餐廳,所以他送給我這只餐巾環(huán)。我告訴他,有一天我會邀請他來我的餐廳,拿這個環(huán)束住餐巾,親自下廚招待他——”她停頓住,閉上眸,仿佛正在回想當(dāng)年許下諾言的一幕。

  路可兒屏息等著,心,卻忍不住疼痛。

  她當(dāng)然知道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奶奶在很久以前就告訴過她了。當(dāng)年奶奶與那個男人相遇時,對方早已結(jié)了婚,而等她回到臺灣不久,他便因罹患癌癥而去世。

  五年后,奶奶終於開了第一家餐廳——“白色巴塞隆納”,她為那個男人布置了一桌料理,點(diǎn)上粉色臘燭,插上紅色玫瑰,還拿他送的餐巾環(huán)束住白色餐巾,可坐在她對面的,卻只是一張相片,相片中的男人對著她笑,她卻再無法自抑地哭倒在餐桌上。

  從路可兒第一次聽到這故事以來,她總是忍不住猜想,當(dāng)年奶奶在得知兩個人永遠(yuǎn)沒有未來時,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情邀請對方,而五年后,當(dāng)這個邀請永遠(yuǎn)也不可能實(shí)現(xiàn)時,她又是如何的悲痛?

  奶奶她……究竟是怎么面對這一切的?

  想著,路可兒鼻間不覺一酸,淚水悄悄滑落眼眶。

  “傻丫頭,你哭什么?”注意到她的眼淚,路奶奶半是嘲弄,半是疼惜。

  “我沒哭,沒有!彼泵u頭,愛嬌地偎入奶奶懷里,臉頰貼住她胸口。她緊緊抱著那日漸衰弱的身軀,激動地喊,“奶奶,我們一定不能失去‘白色巴塞隆納’,其他餐廳都無所謂,可是我們一定要保住它!”

  “不愧是我的孫女,跟我想的一樣!甭纺棠虛崦谋,“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我打算把它交給你。”

  “交給我?”她一愣,猛然直起上半身,望向一臉慈祥的奶奶。

  “你爸爸是個很孝順的兒子,只可惜他不夠愛餐廳,他對餐廳沒有那么濃厚的感情!甭纺棠虇÷暤溃翱赡悴煌?蓛,你像我,你一定能保住‘白色巴塞隆納’的!

  “我?”

  “是的,你!甭纺棠涛⑿,“我打算結(jié)束其他餐廳,只留下這一間。”慈愛的眼眸凝定她,“做得到嗎?可兒,有沒有辦法讓這家餐廳東山再起?”

  “我——”她怔然。

  她做得到嗎?能不能從頭做起,像當(dāng)年的奶奶一樣?

  “我們不要楚家的幫忙,也不要你為了錢嫁給懷風(fēng),我只要你挑起這個擔(dān)子。你愿意嗎?”路奶奶再問。

  微微張嘴,她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愿意嗎?她挑得起這樣的責(zé)任嗎?她有辦法保住奶奶最心愛的西班牙餐廳嗎?

  垂眸望向自已與奶奶交握的雙手。

  奶奶的手,蒼老而粗糙,她的手,年輕而光滑?烧悄请p蒼老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溫暖的慈愛傳給她,讓她今日能長成這樣一個備受嬌寵的女人。

  是奶奶親手將那只餐巾環(huán)送給她,將代表了夢想與幸福的餐巾環(huán)傳給她。

  一念及此,她突地緊緊握住奶奶的手。

  經(jīng)濟(jì)可以破產(chǎn),事業(yè)可以結(jié)束,可夢想,不能失去!

  “交給我吧,奶奶!

  ※※※

  西班牙巴塞隆納藍(lán)天、白云、碧海。

  五顏六色的游艇,等待揚(yáng)帆的水手與游人,隨著船只通過而變化伸展的橋梁,以及遠(yuǎn)方高高聳立於塔上、指著新大陸方向的哥倫布雕像。

  鏡頭里的畫面顯得那么美麗、那么快樂,教人看了心情也不覺跟著暢悠起來。

  對著眼前美景,楚懷風(fēng)毫不吝惜膠卷,不停按下快門,貪婪地捕捉周遭的一切。

  他嘗試各種角度,計(jì)算不同的曝光時間,從觀景窗里鎖住一張又一張構(gòu)圖寫意的相片。

  從日出東方,到夕陽西下;從熱鬧塵囂,到萬籟俱寂。

  夜深了,蒼邃的天幕嵌著繁星點(diǎn)點(diǎn),幾朵流云簇?fù)碇还葱略。終于,他停下攝影,坐在岸邊,聽著規(guī)律的海潮,望著夜空發(fā)呆。

  從他離開臺灣到現(xiàn)在也將近一個月了。她,還好嗎?

  一念及此,楚懷風(fēng)不禁擰了擰眉。她好不好關(guān)他什么事?他何必前掛?況且她現(xiàn)在想必正忙著籌備婚事,準(zhǔn)備當(dāng)個與眾不同的新嫁娘吧。

  以她的個性,他毫不懷疑她會策畫出一場別出心裁的婚禮,讓每個人都欣羨不已。

  也許連他這個新郎的臺詞,她都幫他想好了呢。

  俊唇勾起諷刺的笑弧,他站起身,正想收拾攝影器材時,一個帶著笑意的嗓音響起。

  “怎么?終於決定收工了?你在這邊待了整整一天,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吃飯了呢。”

  “安東尼奧!”他回首,望向兩年前在這里結(jié)交到的忘年好友,“你怎么出來了?餐廳打烊了嗎?”

  “差不多要打烊了,就等你這位最后的客人了!卑矕|尼奧眨眨碧綠的眼,雖然發(fā)已蒼,面容也不乏皺紋,可身材仍精壯挺拔,眼眸炯炯,顯得神采奕奕。

  “等我?”楚懷風(fēng)挑眉,跟著肚子不爭氣的一陣咕嚕,他瞥了眼腕表,“哇!都十點(diǎn)多了。中午只吃了個三明治,怪不得現(xiàn)在餓了!

  “你啊,一碰到你那寶貝相機(jī),連飯都忘了吃了!卑矕|尼奧邊開著玩笑,邊幫他收拾器材,“走吧,留了一大盤海鮮飯給你,再不吃就涼了!

  “哇!太感激了!背扬L(fēng)不禁雙眸發(fā)亮。說起安東尼奧的手藝,在西班牙可真是一絕、尤其是他親自料理的海鮮烤飯,更是讓所有嘗過的人都難以忘懷。“我等不及要吃了!币幻嬲f,一面加快手腳收拾東西。

  “……這是什么?”幫著他把器材收入袋子后,安東尼奧忽然拿起某樣?xùn)|西,審視數(shù)秒后,碧眸一亮,“真漂亮的貝殼,形狀很美,顏色也很清透。”

  “這是下午一個小孩硬塞給我的。”說著,楚懷風(fēng)幾乎是粗魯?shù)負(fù)屵^貝殼,塞入法藍(lán)絨襯衫口袋。

  望著他略微尷尬的神情,安東尼奧不禁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老早就想問你了,兄弟,你好像挺喜歡收集貝殼的?”

  “這個——”

  “你不用尷尬啦。男人收集貝殼也沒什么了不起,我不會笑你娘娘腔的!

  這么一說,楚懷風(fēng)反倒更尷尬了,俊臉微微泛紅。

  安東尼奧有趣地望著他,“你上次不是寄了一堆相片給我看嗎?里面有張是一個少女拾起紫貝殼——那張拍得真好,我很喜歡!

  “是嗎?”

  “那個紫貝殼現(xiàn)在想必也成為你的收藏了吧!

  “嘿!我像是奪人所好的人嗎?”楚懷風(fēng)裝出一副被冒犯的模樣。

  “這可難說,為了一個紫貝殼,你還曾跟蹤別人大半天呢!卑矕|尼奧不以為意地嘲弄他,“我本來以為你是看上那個金發(fā)妞,想上前搭訕,沒想到你居然是想跟她商量買貝殼,嘖嘖!彼麚u頭,想起當(dāng)時那金發(fā)女郎乍見帥哥搭訕時的驚喜,以及得知帥哥真正目的后的失望與憤怒,就不禁覺得好笑。

  “你這老家伙!能不能不要這樣揭人瘡疤啊!背扬L(fēng)瞪他一眼,“積點(diǎn)陰德,免得將來下地獄。”

  “嘿!像我這么虔誠的教徒,上帝怎么可能讓我下地獄?”安東尼奧嘻嘻笑著,“何況我猜他八成還等著我去當(dāng)他的御用廚師,怎么舍得把我白白送給撒旦?”

  “你!”面對這么厚臉皮的老家伙,楚懷風(fēng)搖搖頭,縱聲大笑。

  安東尼奧也跟著笑了,“終於笑了。這幾天見你老是擺著一張臉,我差點(diǎn)要以為你在臺灣被女人玩弄了。”他本意只是開個玩笑,豈料楚懷風(fēng)聽了神色驀地一沉。

  他皺起眉,“怎么?”該不會真被他誤打誤撞說中了吧?

  “沒什么!背扬L(fēng)搖頭,背起攝影器材,邁開大步就走,“我們走吧!

  ※※※

  默默在布置溫馨的家庭餐館里坐定,楚懷風(fēng)接過好友特地為他準(zhǔn)備的西班牙海鮮飯,先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開動。

  安東尼奧在他對面落坐,靜靜看了他好一會兒,“Wind,”他喚他的英文名字,“告訴我究竟怎么回事?”

  他不語,繼續(xù)埋頭苦吃。

  “在家鄉(xiāng)發(fā)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嗎?”

  他搖頭,“也沒什么!

  “你這像沒什么的樣子嗎?”安東尼奧直接抬起他的下頷,強(qiáng)迫地直視自己。

  “說吧,就算你真的被女人給甩了,你老哥哥我也不會笑你的!

  楚懷風(fēng)聞言,勉強(qiáng)一扯嘴角,“我沒被女人甩。”

  “可是這件事跟女人有關(guān)。”安東尼奧迅速接口。他的直覺一向很淮。

  “算是吧!背扬L(fēng)又灌了一大口啤酒,用衣袖抹了抹嘴,“我認(rèn)識一個女人!

  “嗯哼。”

  “一個很討人厭的女人。我經(jīng)常被她氣得半死!彼裆珡(fù)雜。

  “然后呢?”

  “她為了錢想跟我結(jié)婚!

  “哦?”安東尼奧揚(yáng)眉,“你就是為了這個才逃到歐洲來的?”

  “事實(shí)上我答應(yīng)了!

  “咦?”這他就不懂了。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安東尼奧!背扬L(fēng)沉著語氣道。

  聽得出來他并不想繼續(xù)談這件事,安東尼奧識相地不再追問,他拿起自己的啤酒杯,也灌了一大口!敖裉炷愕氖謾C(jī)響了!

  “什么?”楚懷風(fēng)微愕。

  “你放在我家客廳忘了帶走,我自作主張?zhí)婺汩_了機(jī)!卑矕|尼奧微笑地解釋,“結(jié)果幾乎是立刻,手機(jī)便響了。打電話來的是個女人!

  “女人?”楚懷風(fēng)身形明顯一僵。

  “她說是你的大嫂!

  大嫂?他愕然。怎么會是她?

  “她希望你回她電話。”說著,安東尼奧從懷里掏出手機(jī)遞給他。

  他怔怔瞪著手機(jī)?桃怅P(guān)了二十多天的手機(jī),伴著他一路從西歐到南歐,他一直帶著,卻始終不曾開機(jī)。

  顫著手接過手機(jī),他瞪著發(fā)亮的螢?zāi)唬瑓s沒有任何動作。

  “打啊,Wind,你總有一天要面對的!

  他沒有說話。

  “還是不肯跟家里聯(lián)絡(luò)?”安東尼奧嘆息。

  他搖搖頭,剛想把手機(jī)擱置一旁時,安東尼奧忽然按住他的手,“看來你大嫂也很了解你,Wind,她說如果你不肯回電話,就請我轉(zhuǎn)告幾句話給你!北叹G的眸盯住他。

  他蹙眉,“什么話?”

  “她要我告訴你——”安東尼奧頓了頓,“婚禮取消了!

  他一驚。

  “還有——”安東尼奧刻意停住,細(xì)細(xì)觀察他陰晴不定的神情。

  “還有什么?你快說!”

  “那個本來要跟你結(jié)婚的女孩家里——破產(chǎn)了!

  “什么?!”平靜的宣布宛如落雷,狠狠擊中了楚懷風(fēng),他猛地起身,差點(diǎn)撞翻桌子,“你說的是真的?”

  “嗯哼!

  他一呆。

  怎么會這樣?路家……破產(chǎn)了?怎么可能?老爸怎能那么狠心坐視自己的好友破產(chǎn)?

  那可兒怎么辦?這個婚約……這場婚禮怎么能取消呢?簡直沒道理!

  他必須馬上回去!

  ※※※

  聽到駱初云的留言后,楚懷風(fēng)像個瘋子般沖回安東尼奧家收拾行李,又立刻沖到機(jī)場,搭最近一班飛機(jī)回臺灣。

  一下機(jī),他馬上坐計(jì)程車直奔路家,卻發(fā)現(xiàn)那棟位於天母的白色別墅已然搬空,雕花鐵門上貼了張法院的封條。

  好半晌,他只是怔立當(dāng)場,不敢置信。

  他急急打了一通電話回家,詢問駱初云前因后果。她告訴他,為了清償債務(wù)與支付員工資遣費(fèi),路家賣了名下所有動產(chǎn)與不動產(chǎn),只留下市區(qū)一層公寓以及那間西班牙餐廳。

  除了棲身之處,他們剩下的就只有“白色巴塞隆納”了。

  “怎么會弄成這樣?”他怒聲咆哮,“老爸在搞什么?他怎能眼睜睜看著路家破產(chǎn)?”

  “聽說是路家老奶奶的決定,她不想我們幫忙!

  “是老奶奶的決定?”他愕然,“那……可兒呢?”

  “應(yīng)該在餐廳吧!瘪槼踉频吐曊f,“聽說她每天都到餐廳去,不到三更半夜絕不回家!

  “為什么?”

  “老奶奶把餐廳交給她了!

  把餐廳交給她?也就是說可兒現(xiàn)在是“白色巴塞隆納”的老板?

  楚懷風(fēng)咀嚼著這消息,這一切變故對他而言實(shí)在太過突然,一時之間難以消化。

  那個愛耍脾氣的嬌嬌大小姐打算獨(dú)力撐起一間餐廳?沒搞錯吧?

  懷著疑慮,楚懷風(fēng)來到“白色巴塞隆納”門外。

  夜已深,餐廳看來已經(jīng)打烊了,一片漆黑。他蹙眉,目光流轉(zhuǎn)一圈,發(fā)現(xiàn)側(cè)門那兒似乎隱隱透出光亮。

  穿過一條小巷,他來到餐廳右后側(cè),果然發(fā)現(xiàn)廚房的燈還是亮著的,透過半卷起的百葉窗,還能看到廚房內(nèi)閃動著兩道人影。

  一個穿白色廚師制服的男人,以及——路可兒!

  他驚奇地看著那一向穿著時尚的女人居然系著一條沾滿油污的圍裙,俏麗微卷的短發(fā)也全塞入一頂白色帽子里,那清秀的面容乍看之下竟像個少年。

  當(dāng)她挽起衣袖,辛苦地揉著面團(tuán)時,他下巴差點(diǎn)一落。

  不會吧?那真的是路可兒?

  輕輕推開后門,他順著黑暗的廊道,悄悄來到廚房門外——

  “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廚房內(nèi),男人的聲音猶豫地響起。

  “什么事?你說!

  “我——”

  “該不會想要求加薪吧?大好意思,李大哥,現(xiàn)在恐怕不行!”

  “不,不是的,大小姐,我不是要求加薪!

  “不是就好!彼坪跛闪艘豢跉,“請你再忍忍,李大哥,過陣子等餐廳情況好轉(zhuǎn)了,我一定會——”

  “我想辭職!”男人急迫的嗓音打斷了她。

  她反應(yīng)慢了半拍,“什么?”

  “對不起,大小姐!蹦腥顺錆M歉意,“這個機(jī)會實(shí)在太好,我……舍不得放棄。”

  “有人……有人要挖你嗎?”聲音有些遲疑,像是害怕聽到答案。

  “是一家新餐廳,他們提出的條件很好。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兩個孩子都念私立學(xué)校,負(fù)擔(dān)實(shí)在很重——”

  “沒關(guān)系,李大哥,你……盡管去吧。打算什么時候走?”

  “他們希望我下個禮拜就報到!

  “那就……去吧。”她嗓音微啞,“恭喜你另有高就。”

  “……”

  “你先回家吧,李大哥,剩下的我來收拾就行了!

  “那怎么行?大小姐,我——”

  “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彼穆曇袈犉饋硎制v。

  “那好吧,我先走了。”

  他就這么走了?

  瞪著男人往另一個方向離去的背影,楚懷風(fēng)不覺皺起眉頭。輕輕回過身,他望向那個獨(dú)自留在廚房里的窈窕倩影。

  她背對著他,依然努力揉著面團(tuán),她不停地揉,呼吸微促,肩頭微顫。

  他瞪著她頻頻展袖拭汗的背影。

  幾分鐘后,她像是終於揉好面團(tuán)了,將它擱置盆里,蓋上白布,然后取出原先浸泡在水槽里的蔬果,慢慢切著。

  她動作笨拙,任誰都看得出她是個廚房新手,拿菜刀的姿勢讓人擔(dān)心她隨時可能弄傷自己。

  他心一扯,正想發(fā)聲說話時,她忽地驚呼一聲。

  “!”

  看吧,果然切到手指了。

  他翻翻白眼,剛要邁開步履,就見她身子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

  她低著頭,將泛出血珠的食指放入嘴里,緩緩吮著。

  “我不痛,一點(diǎn)都不痛!彼哉Z,像要說服什么人似地,一句又一句地說著。“我能做到的。”她雙手撐住流理臺邊緣,顫巍巍起身,“我一定能做到。”

  他驚詫地望著她。

  是他的錯覺嗎?他似乎……看到了順著她頰畔滾落的淚。

  “我能做到的——”她重新拾起菜刀,才切了幾下,又是一劃。

  這一次她沒有叫喊,只是怔怔望著出血的手指。她望著,緊凝呼吸;他看著,不覺也跟著屏住呼吸。

  周遭一片靜寂。

  許久,一聲沙啞的哽咽突地逸出,跟著,是一聲接一聲幾近破碎的吶喊。

  “啊——啊——”

  他聽著她痛苦地喊著,看著她纖細(xì)的身子顫然搖晃,一直緊扯的心弦猛然繃到最高點(diǎn),瞬間斷了。

  她正在哭,很難過、很傷痛地哭著。

  他沒看錯,沒聽錯,她是真的哭了。

  “可兒!”他沖動地奔上前,從身后緊緊抱住她,抱住她冰冷打顫的身軀!皠e哭了,別哭了!

  “我守不住餐廳,我對不起奶奶,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嘶聲道,“念過餐飲管理又怎樣?我連……連菜刀也握不好,我太沒用了!”

  “別這樣,可兒,我看得出你很努力——”

  “還不夠!還不夠!”她絕望地哭喊,“我該怎么辦?李大哥要走了,我又請不到別的廚師,這家餐廳完了,完了!”

  “不會的。”他急急安慰她,急急扳過她的身子,焦慮地看著她,“不會完的,可兒,這家餐廳不會那么簡單就結(jié)束的!

  “會的,會的!我太天真,太沒用,我——”

  “別說了!可兒!彼戎顾,“我說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我會幫你,你相信我好嗎?”

  “懷風(fēng)?”她怔然眨眨迷蒙淚眼,這一刻才恍然發(fā)現(xiàn)是誰正擁抱著她!澳阍趺础趺磿谶@里?”

  “我回來了!彼麊÷暤,伸出拇指輕輕為她拭去淚痕。

  她一凍,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回來了?”

  “嗯,我聽說你家破產(chǎn)的消息,所以趕回來了。”

  她沒說話,眼神變換不定。

  “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不讓我們幫你?爸爸能幫你們的!”

  “因?yàn)槲覀儾恍枰!彼淅鋺?yīng)道,掙脫他環(huán)住她的手,挺直身子。

  “可兒!”他瞪她。

  “你走吧,我沒事的!彼ら_水龍頭,沖著受傷的手指。

  “可兒!”他氣急敗壞,猛然扯住她的手臂,“為什么取消婚約?路冢需要錢不是嗎?”

  她回眸,幽幽瞥他一眼,“不錯,路家需要資金,可是我們不需要同情!

  他一愕。

  “我不要同情,懷風(fēng)!甭房蓛喊字,輕咬下唇,“我知道……剛剛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可我不會再哭了,不會了!

  “我不明白!可兒!彼n白的模樣,讓他心頭涌上一陣陣煩躁,忍不住低吼起來,“你之前處心積慮地安排那些,不就是為了跟我結(jié)婚嗎?為什么現(xiàn)在又取消婚約?是因?yàn)槁纺棠虇?是她的決定嗎?”

  “是我的決定!”她喊,“取消婚約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忘了嗎?那晚我在‘老地方’就告訴過你了!

  “可是我以為——”他以為那只是千金小姐的一時氣話,不是嗎?

  “不要自以為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她別過頭,“我求你走吧。之前那些‘處心積慮’的安排就算是我錯了,我道歉,行了吧?”

  道歉?他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一向高傲任性的路可兒會向他道歉。

  他應(yīng)該感到得意才是,可為什么這個道歉聽來卻如此刺耳,如此讓他郁悶?

  “你也不必同情我。雖然路家宣布破產(chǎn),但至少我們還有間公寓,還有地方住,銀行也讓我們留下了這家餐廳,情況也不算太糟,不是嗎?”

  “……”

  “快走吧。你不就是為了躲開我,才跑到歐洲去嗎?我不明白你現(xiàn)在還來找我做什么?”

  “我——”他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只能惱怒地瞪她。

  是啊,他還來找她做什么?

  他不是很氣嗎?氣自己被利用,氣她欺騙他,所以才毅然收拾行李離開臺灣,不是嗎?

  可該死的!他從來不曾想過不再見到她,事實(shí)上,他一直預(yù)期著回來與她成婚。

  “……你真的打算一個人撐起這家餐廳?”

  “你認(rèn)為我做不到吧?”芳唇自嘲地一撇,“可是我會做到的,懷風(fēng),我一定會!

  她說得那么肯定、那么堅(jiān)決,讓他幾乎要以為,方才在自己懷里哭喊的女人只是他的幻覺。

  她真的那么堅(jiān)強(qiáng)嗎?或者,只是故意在他面前故作堅(jiān)強(qiáng)?

  可就算她是裝的又如何?她已經(jīng)表明得很清楚了,她不需要他的幫忙,不需要他的同情。

  很好,非常好。

  一把怒火驀地在楚懷風(fēng)胸口燃起,連他都不明白自己在氣些什么,只隱隱約約知道她冷淡的拒絕刺傷了他。

  “隨便你吧!彼λ︻^,“反正我從來就搞不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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