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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之笑 第一章

  常樂公子一步入茶館上立刻引起館內(nèi)的騷動,招呼寒暄不絕于耳。

  「來了、來了!我有個新朋友要介紹給你。」

  座上一位公子熱情地招著手,正是常樂公子那無數(shù)點頭之交的其中之一。

  點頭之交拉著以好奇眼光打量常樂公子的新朋友,熱誠而又驕傲地說:

  「來來來,這位就是我向你提過的,本地的鎮(zhèn)城之寶,未來無可限量的常樂公子!」能與常樂公子為友,三生有幸之情表露無遺。

  常樂公子下個月才滿十八,已是在地人引以為傲的存在。

  不是因為他家富可敵國,富可敵國的人不多不少,全國上上下下也找得出兩三位,如他這般令聞?wù)呙C然、見者向往的人卻是屈指可數(shù)。

  也不是為了他有著令人目眩神迷的俊挺外貌,俊美靈秀的人比比皆是,他還不一定能排得上前十位。

  但他是常樂公子。

  常樂公子之所以出名,在于他那位名聲絕不下于他的未婚妻──無雙小姐。

  無雙小姐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之身,竟能讓自己的名聲從大理一路響到江南,傳聞被她克死的準(zhǔn)夫婿已達三百之?dāng)?shù),而三年前更是以二十五歲的高齡定下小她十歲的未婚夫,當(dāng)時年方十五的常樂公子創(chuàng)下頭一個沒在下聘前莫名慘死的神奇紀錄,在眾人驚嘆的注視下,以其面帶微笑的清朗豐神于霸王宅邸當(dāng)眾呈上聘禮。

  「喔喔,原來閣下是……」新朋友恍然大悟,一臉的崇敬與佩服:「我就在奇怪哪來的俊秀人物,進城這些天來居然無緣相識。」

  「好說。」常樂公子回以微笑。

  一番交談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知道了這位新朋友的來歷背景、志向喜好,甚至是隔壁鄰居的嬌妻已有三個月身孕之類的瑣事。

  當(dāng)對方帶著滿意的笑容離去后,他才想起自己并未報出姓名。

  頂著一個人家十年寒窗考出來的功名都比不上的顯赫頭銜,真名實姓根本無用武之地,經(jīng)過千百場類似遭遇,他甚至覺得常樂公子才是他的名。

  一陣寒暄過后,常樂公子終于落座。

  這是某位損友迎娶第八房小妾次日的茶宴。

  「男人啊,就是要三妻四妾,風(fēng)流一世。你以為我有八個就滿足了嗎?只要我養(yǎng)得起,就會繼續(xù)尋找美人兒!

  間言,在座男子不約而同望向常樂公子。娶了南霸天的掌上明珠,風(fēng)流花心之念只能留待后世了,誰敢給霸王之女氣受?

  「我那位未婚妻美麗賢淑、外貌氣質(zhì)俱佳,有妻如此,我自然心滿意足,無心它想。」常樂公子回以微笑。

  友輩同情地望著他,同情中又帶著點敬佩。能把那位克死三百位青年才俊的小姐夸成這般,絕非一般人的能耐。

  「你成親的日子就要到了,說到這個……」坐擁八妾、以花間圣手自喻的公子哥兒笑道:「你那方面行不行?要是滿足不了妻子,可要給人笑話了。」

  「這倒要多謝你,讓我長了不少見識!谷绱诵χ某饭樱聦嵣,在本地青樓有志一同的排拒下,至今還沒有「見過世面」。

  青樓這見錢眼開的處所,居然不接這位顯赫的貴客,一時倒也成了一大趣談。

  聽說霸王最疼女兒,從不肯讓她受一點委屈,為了不惹怒嬌貴的千金小姐,老鴇們組成堅定的聯(lián)合陣線。

  于是,在友儕們紛紛留戀花叢,甚至因此與家里鬧出不少閑氣之際,常樂公子卻是清清靜靜地一身,上街不時接受街坊善意的招呼、異性保持距離的愛慕注視、長輩們偶爾兩句的殷切期許。

  城中十萬居民,沒有人不認識他。

  風(fēng)云人物,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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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過幾天,兒子就要去霸王那邊了……」

  常樂公子十八歲生日當(dāng)夜,其母嘆息聲中有著男大不中留的感慨與寂寞。

  霸王不可能讓女兒遠嫁它鄉(xiāng),誰聽過堂堂王者之女還得嫁雞隨雞的?當(dāng)然是常樂公子「嫁」進比海還要深的大理城,住進霸王萬金打造的豪華府邸。

  聽母親如此感慨,懷著濃濃離愁的常樂公子不禁心生安慰,天下父母心,總是為兒女好……

  可常樂公子那位與南霸天頗為交好的父親,竟放下手頭之筆,重重一嘆:「真是糟糕透頂啊!」

  「總算你也舍不得兒子了?」吳母睨著丈夫。

  「看看這個!箙歉赴炎郎系募埻频絽悄该媲。

  吳母一看,也嘆:「確實糟糕透頂!」

  常樂公子起了好奇心,湊去一瞧。

  只見白紙黑字的四個字,兩兩并排。

  左邊的是「無雙」,他未婚妻的芳名。

  右邊的則是他那早已被人遺忘的大名。

  常樂公子看了一陣,也沒看出個端倪。

  「這又怎么了?」他忍不住問。

  「瞧瞧你的名字,跟人家排在一起,活像龜孫子似的。」吳父浩嘆,彷佛當(dāng)初為兒子取名的是別人。

  「現(xiàn)在還來得及,換個配得起人家的好名字吧!」吳母進言。

  常樂公子聽得直瞪眼,雖然連名帶姓地喊起來,的確有「烏龜」之嫌,可他對這個跟著自己十八年的名字多少已有了感情。

  「爹、娘,孩兒對跟了自己十八年的姓名……」正想發(fā)表一下意見,卻見四道由感嘆轉(zhuǎn)為銳利的目光整齊劃一地投了過來。

  「讓人聽到霸王的女婿叫烏龜,可是會大大削了南霸天的顏面!」

  吳父慷慨激昂,將為子命錯名之過推得干干凈凈。

  虎須一捻,吳父續(xù)道:「我吳某人生平有兩件得意之事,一件是二十年前得與霸王結(jié)為好友,另一件便是與霸王成為親家二,這等削弱霸王顏面之事,我說什么也做不出來!」

  「是啊,要是我那賢媳發(fā)現(xiàn)丈夫有這等賤名,不知會有多失望。」吳母自然是與丈夫同一陣線。

  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成長的人物,超凡入圣的耐性絕對是必需品,所以常樂公子只是溫和地提醒激動的雙親他們顯然忽略的事實:

  「孩兒是吳桂,不是烏龜!

  吳父聽若罔聞,徑自與妻子交換意見:

  「無雙、無雙,多么獨一無二呀!要咱們兒子配得上人家,也得換一個世間少見的好名字才成。」

  「我也這么想,你說該取什么名?」吳母唱和道。

  至此,被雙親完全忽略的常樂公子,只能掛著長年訓(xùn)練出的謙和微笑,以一貫的自在雍容捧起茶杯淺啜一口。

  這一口象征著無上涵養(yǎng)與無限容忍的參茶,卻在下一刻很不雅觀地從那張從未吐過臟話的嘴里噴了出來。

  「我說就改成英雄吧!」吳父信心滿滿地說道:「能配得上我那天下無雙的美媳婦的,也只有地上少有的真英雄了!」

  「真是好名啊!好記又好聽!箙悄笇φ煞虻南敕ù蟊碣澩瑫r對兒子皺眉道:「英雄,你怎么做出這么沒教養(yǎng)的舉動?」

  此時常樂公子已恢復(fù)鎮(zhèn)定之色,以手巾擦拭嘴角之際,歉然一笑:「抱歉,聽到爹給我取的新名字,孩兒一時高興得忘了形!

  「你也喜歡這個新名字!好,那就這樣決定了!」

  吳桂回以微笑,帶著淡淡地?zé)o奈。

  過了幾天,迎娶的日子到了。

  說是迎娶,吳桂卻是實實在在地去入贅,帶著湊成吉數(shù)的六十六車「嫁妝」,沿途展示吳家富甲天下的財力。

  幸好二老沒有要他進花轎……

  踏出家門時,吳桂不免捏了把冷汗。

  吳母沒有在他出門時在門口潑水,倒是撒了不少眼淚。

  「你這一去,就不再是我吳家的人了,到了那邊可要遵守人家的規(guī)矩,好好侍奉霸王,對妻子也要加意照拂,不可怠慢。」吳母這一迭聲的交代,讓吳桂一時有種錯生成女兒身的錯覺。

  「我們是做生意的,不比那邊刀光劍影,進了人家家門要入境隨俗,凡事千萬小心!箙歉敢参罩氖终佌伓冢莘鹩罒o再會之日。

  這樣的場面,與尋常男子娶媳的風(fēng)景似乎有著不小的差距,可吳桂那超凡入圣的好耐性仍是百磨不減,適時發(fā)揮了出來。

  他回以微笑──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的微笑。

  「孩兒明白。」

  于是,這列被民間人士戲稱為「百年來最長送嫁隊伍」的豪華車隊,便在鄉(xiāng)親的夾道歡送中浩浩蕩蕩出發(f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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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財帛動人心。

  有這么一隊裝滿了金銀財寶的車隊招搖過市,霸王府又遠在大理,這趟超過百里的遠行,途中少不了經(jīng)過幾處易于下手之地,覬覦財寶的宵小之輩自然是沿途不絕,紛紛冒了出來。

  吳父乍看下只是一個唯霸王馬首是瞻,滿心想把獨生子送去巴結(jié)人家的無知中年,以致世人時常會忘記,這位把家境從清貧一手提升至富可敵國的中年男子,其經(jīng)營手腕之高明及投資眼光之精準(zhǔn),絕對有資格名列青史,讓百年之下的無數(shù)商賈歌頌效法。

  像這么一位政商關(guān)系俱佳的人物,其子帶著大批財寶遠行,不但官府自動派兵護送,一些鏢局甚至自行派保鏢隨行保護。

  在這樣緊密的戒備情況下,車隊沿途所至,常會留下一群哀號痛滾的強盜。

  也許南霸天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可吳父握有的商業(yè)實力也是不容小覷,兩家聯(lián)姻只能說是天作之合。

  是吳父個人對霸王的推崇太深,才會從小將「足以匹配霸王之女」這樣的名目列為指導(dǎo)方針之一,兒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請專人加以琢磨,務(wù)求愛子成年后成為一位讓丈人滿意、妻子順心的好男人。

  據(jù)當(dāng)年有幸躬逢其盛的人透露,當(dāng)時南霸天酒后一時脫口感嘆:「女兒才滿十歲,我已經(jīng)在想女婿會是什么樣的人了!

  這原只是一句為人父者的小小感慨,當(dāng)時尚未以巨賈之姿名揚天下的吳父卻雙眼發(fā)亮地接口:

  「我那上個月出生的犬子,要是大哥不嫌棄,不如我們給兩個孩子指個婚事吧!」

  清醒后的霸王以兩名小輩年紀相差過大,將約定改為「若吳桂成年后無雙仍未嫁,婚約方才生效!箾]想到無雙竟有著極為強烈的克夫命,使婚事不斷延看,導(dǎo)致當(dāng)年的酒后戲言一語成讖。

  這么一位以霸王為尊的父親養(yǎng)出來的兒子,在吳父的刻意栽培下,自是不知不覺沾上許多霸王的氣息。

  「唉……」剛將歡送的人群拋在腦后,吳桂便逸出一聲嘆息。

  聲音雖輕,貼身侍從已聞聲知意:「公子,請換乘馬車!

  送親車隊在出了城門之后,不常騎練的準(zhǔn)新郎倌便渾身酸痛地下馬,轉(zhuǎn)乘早已備妥的舒適馬車──誰教霸王不喜乘馬,吳父有樣學(xué)樣,不讓兒子習(xí)練騎術(shù),新郎倌雄踞馬上的威風(fēng)樣也就無法維持多久了。

  「啊!」吳桂一頭鉆進這輛堪比藏書閣的豪華馬車,便被架上掉落的書本砸到頭。

  「公子!」

  「不要緊,你忙你的吧,不用隨侍了!

  他只是習(xí)慣性地露出那個令父親仰慕不已、十八年來早已練得得心應(yīng)手的鎮(zhèn)靜微笑,然后不以為意地取書而觀。

  霸王在面臨難關(guān)時,臉上總會浮現(xiàn)令吳父仰慕不已的鎮(zhèn)靜微笑,于是吳父交代家中眾夫子的第一道課題,不是教幼子習(xí)字作文,而是──「教桂兒霸王的笑,那種獨一無二的,南霸天的笑!」

  古人的名言警句雖多,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信奉者,但有錢能使鬼推磨一語,絕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拿把算盤一撥,吳父這十八年來砸在吳桂身上的教養(yǎng)費用,足可讓一百個家庭豐衣足食十八年有余,重資培養(yǎng)出來的已不是一家之長所求的尋常后繼,而是不折不扣的夢想結(jié)晶。

  「想過本幫地界,先把財寶留下來!」

  「有賊子襲擊!保護公子!」

  「常樂公子在哪一車?把他找出來!」

  「來人不少,大家留心了!」

  剎那問,車外轟隆大作、殺聲震天。

  吳桂雖然只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卻能安坐不動,手不釋卷、津津有味地讀著野史。類似的陣仗一天總要上演幾次,他早就習(xí)慣了。

  「誰能割下常樂公子的人頭,賞金十萬,統(tǒng)統(tǒng)給我上!」

  聞言,吳桂微愕。自己的項上人頭竟如此值錢?

  轉(zhuǎn)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霸王之婿身價畢竟不同啊。

  車簾忽然被粗魯?shù)叵崎_,一個黑布罩面的人拿著把奇形怪狀的大刀,指著他的鼻尖喝道:

  「搶劫!要命就把車里最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吳桂頭也不抬:「請便。」心里有著對此匪的淡淡尊敬,能突破重重防堵殺上車來,來者可是頭一位。

  強盜一怔,回過神后口氣又兇惡了幾分:「本姑娘沒空和你瞎纏,我只要一件寶物,你給我挑一件過來!」

  劫匪是女性的事實令吳桂放下書本,掉頭看去。

  而后,他回以微笑──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的微笑。

  「此處最值錢之物,自然非我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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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衣瞪著眼,傻了。

  早在掀起車簾之時,她就發(fā)了一陣呆。

  觸目所及,全是書、書、書!金銀財寶在何方?

  沒想到那倚在軟墊上看書的年輕人,隨便一句話就讓她再度傻眼。

  鳳衣急著得手脫逃,哪容對方施展拖延戰(zhàn)術(shù)。

  瞇起眼,怒意讓她的威脅字眼多了幾分信服力,「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刀尖已點上吳桂高挺的鼻梁。

  「妳不是強盜嗎?取強盜之名而行殺人之實,與殺人犯何異?」吳桂什么戰(zhàn)術(shù)也沒想,只覺有趣得很。

  六十六輛馬車中,只有他這輛是「書」車,她卻偏偏挑上他的車,還頗有分寸地只要一件財寶?上У氖,這輛車里唯一一件會讓門外漢看上眼的寶物,不是一個小小強盜能揣在懷里帶走的。

  吳桂那習(xí)慣性的微笑,看在鳳衣眼中,其中含意逐漸產(chǎn)生變化。

  鳳衣銀牙一咬:「我不能空手而回,你總要交出點東西來!」

  無本生意剛開張便鎩羽而歸,可不是個好兆頭。

  「要不妳換輛車吧?」吳桂好心建議。

  「這個不行!沽镞M這輛已是僥幸,哪可能讓她溜進溜出那么多次?

  「我身上沒有財物,妳要是看得上眼,這車里的書隨妳拿!

  鳳衣嗤之以鼻:「我要的是能換錢的寶物!」

  要是鳳衣多讀點書,或?qū)盼奈镉悬c認識,進了這輛車后便會發(fā)現(xiàn)車中不乏書皮斑駁的古書,本本價值連城。

  「那我也沒辦法了。就像我一開始說的,這車里最值錢的就是我自己,可惜妳沒法子帶走!顾缌系綄姳I而言,書本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吳桂可以對天發(fā)誓,自己絕對沒有半分教唆挑撥的意思,只是單純抒發(fā)內(nèi)心感想。因此,當(dāng)鳳衣冷笑兩聲,生著鐵繡的刀鋒也隨著這兩聲冷笑從他的鼻尖滑到頸側(cè)時,他尚不知已大難臨頭。

  「好,我就帶你走!」

  「……嗯?」

  「你就是我的戰(zhàn)利品,跟我走!」

  說著,鳳衣手上使勁,無奈手頭那把破刀與鋒利無匹之詞大相徑庭,怎么看也沒什么脅迫力。

  吳桂文風(fēng)不動,亮如星辰的黑眸沉靜地凝視她。

  是眼花嗎?他那雙黑眸竟璨然生輝,亮得讓人發(fā)暈。鳳衣有點心虛了,這小子不會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吧……

  不知眼前搶匪正心下惴惴,吳桂習(xí)慣性地露出父親津津樂道十八年,那只屬于南霸天的獨特神情。

  「這,是我的榮幸。」他回以微笑,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足以讓任何人當(dāng)場大生好感的淡淡笑容。

  一時之問,鳳衣的目光竟無法從他臉上轉(zhuǎn)開。

  對著那可謂完美無瑕的瀟灑之笑,她不禁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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