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無法挽回她了嗎?
憑窗而立,徐浪遠(yuǎn)感到心口緊緊地、緊緊地揪著,是那種感覺——是那一夜,當(dāng)他從惡夢中驚醒時攫住他全身上下的懼意——他現(xiàn)在明白為什么那晚他會惶然驚醒了,因為那正是董湘愛在醫(yī)院里為他產(chǎn)下兒子的夜晚。
當(dāng)她抓著床單,無助地號陶痛喊時,他卻在夢鄉(xiāng)里渾然不知。
當(dāng)她為了他們的孩子,承受著巨大痛苦時,他只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憎恨著她。
他為她做過什么?在她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他在哪里?
在她哭喊著、渴望著想見到他,想得到他溫柔的支持時,他在哪里?
他確實沒有資格求她原諒,確實沒有資格大言不慚地說要照顧他們母子。
他沒有資格……
一念及此,徐浪遠(yuǎn)頹然地抓著窗欞,頹然望著窗外。
窗外的世界依然車水馬龍,入夜的臺北總是如此繽紛繁華。
這城市,和一年前沒有兩樣,可他卻已經(jīng)失去她的愛了。
是的,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因為他的湘湘依然和從前一樣,眼眸如此澄澈,神情如此明白。
當(dāng)她帶著孩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她悲痛的眸蘊著濃濃的愛,可惜被恨意蒙蔽的他沒看出來。而現(xiàn)在,當(dāng)他好不容易逐去了心魔,又能看懂她時,卻發(fā)現(xiàn)她看他的眼神已經(jīng)沒有愛了。
沒有愛,亦無恨,只是一片寂靜。
這樣的寂靜擊垮了他,比激烈的恨還令他無所適從。
他真的沒有挽回的機(jī)會了嗎?真的……沒有了嗎?
他不愿相信——
“徐浪遠(yuǎn),你欠我一個解釋!奔怃J的嗓音在他身后揚起,命令他注意她。
他旋身,面對他打扮入時的未婚妻,嘴角掀起淡淡無奈。
“我要知道你為什么取消婚禮!”丁琴媛逼近他,明眸燃著怒火,“酒席訂了,請?zhí)舶l(fā)了,你這樣分明是讓我難堪!”
“對不起,琴媛!彼麊÷暤狼,“我有理由!
“什么理由?”
“我——不愛你。”
“什么?”丁琴媛一愣,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數(shù)秒,嬌容一陣扭曲,“這是什么見鬼的理由!愛?你跟我說愛?真沒想到這字眼居然會從你口中吐出來!”她譏刺地笑。
他沒辯解,嘴角微微歪斜。別說她不相信,換成從前的自己也不會相信的。
“你不愛我,所以不娶我?”
“是!
“我可以請教一下,難道你愛上什么人了嗎?”
“……你見過她的。”
“天!該不會是出現(xiàn)在我們訂婚宴的那個女人吧?”丁琴媛不敢置信地瞪大眸,“你不是說她只是為了攀權(quán)附貴,才把肚里的孩子賴給你嗎?”
“我錯了!毙炖诉h(yuǎn)苦笑。
丁琴媛緊緊盯他,好一會兒,“這么說,上回雜志寫的事是真的了,那女人懷的真是你的孩子!
“沒錯。”
“就為了那個孩子,你決定取消跟我的婚約?”她仍然氣憤。
“不,不是因為孩子,是因為孩子的母親!彼Z氣難得誠懇,“我愛她!
“你……愛她?”她禁不住揚高語調(diào),感覺心里澀澀的。
他默然點頭。
“你居然會愛上人?”她咬牙,容色刷白,“你不是告訴過我你根本不相信愛情?你還說,像我們這種人利益聯(lián)姻是很平常的事!”
“我以前確實是這么認(rèn)為的。在我們身邊,多得是這種利益婚姻!本瓦B他的父母,也是兩大商業(yè)世家的結(jié)合!拔医贿^太多女朋友,她們看上的也多是我的家世背景,不論我怎么氣她們,只要最后拿點珠寶首飾哄一哄,她們還是眉開眼笑。我鄙夷、不屑,養(yǎng)成了游戲人間的態(tài)度,直到我遇上了她!彼嚨赝nD,眉宇蕭索。
她怔怔地望著,“你說你遇上了她,然后呢?”
“我在她面前,只是個酒保,一個玩世不恭的酒保。而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我?guī)缀醪槐刭M力布網(wǎng),她就往下跳了。”話說到此,他忽地長嘆一口氣。
她像飛蛾,不顧一切地?fù)湎蛩,而他對她,卻抱著斟酌觀察的心理。
他不愿告訴她自己真正的背景,不愿看見她在得知他其實是個富家子后眼瞳點亮貪婪。
他不愿她看上他的家世,也不愿一向任意放縱的自己被綁住,他不相信愛情與婚姻,他要的,只是自由。
這樣的他,多自私!
他現(xiàn)在終于懂了,從一開始,他的自私便注定傷害她。
“她很愛我,真的很愛,可我卻只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誤會她。我不肯相信她,不肯聽她解釋,我——”他忽地咬牙,沒辦法再說下去了。
再說下去,他只會愈來愈恨自己,只會愈來愈恨……
“浪遠(yuǎn),你——”望著他蒼白而激動的神情,丁琴媛呆了。她從來不曾見過他這副模樣,認(rèn)識他十幾年了,他總是那么瀟灑、那么不羈。
幾曾見過他如此懊悔的樣子?
“我現(xiàn)在懂得愛了。終于懂了——”他黯然低眸,嗓音沉啞。
他懂了,可卻來不及了……
徐浪遠(yuǎn)閉了閉眸,好半晌,才揚起泛紅的眸,“琴媛,婚禮的事我真的很對不起?晌也荒芤诲e再錯。”他頓了頓,“我希望你也試著真正去愛一個人,琴媛,別跟我一樣!
“我——”他懇切的話語令她心情震蕩,唇辦不覺微微顫抖,“我能嗎?浪遠(yuǎn),我以為自己喜歡你,可是——”可不是那種熱切的愛,不是像他那樣好像會燒去所有精力的愛。
她覺得無法想像。她也許會為了自尊,為了獨占欲,為了找到一個能匹配自己的人生氣、憤慨,可她不會為了某個人如此失落,像被抽光了所有神魂。
“你打算娶她嗎?”
“如果她肯原諒我的話!
“如果她一直不肯呢?”
他聞言,身于一震,疲倦的臉龐好半晌只是空白,“……我會一直求她,直到她肯為止。只要她對我還殘留一點點愛,只要她心中還有一點火苗,我就要把它燒起來。我非這么做不可!彼站o拳,眸中掠過決心。
是決心,也是不得不然。
因為不這么想,這么做,他就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
JJ JJ JJ
“哇!好香哦!
擺脫長途飛行歸家后,毫無意外的,保母李太太早已在廚房為她準(zhǔn)備好了一鍋熱騰騰的人參雞湯。
這幾乎已成了慣例,每一次她出勤回來,李太太總會為她燉好雞湯,然后仿佛管家婆似的在一旁盯著她喝下。
第一次的時候,她不明白怎么回事,除了感激之外,還追著要給李太太買材料的錢。
可李太太卻搖頭說不必,她說,這一切都是殷賢禹拜托她做的。
原來是禹哥!
聽聞此言,董湘愛只覺心暖暖的,從小最疼她的禹哥,到現(xiàn)在依然對她關(guān)愛呵護(hù)。
即便人在國外,也不忘叮嚀她身邊的人照顧她。
還有明琦也是,前陣子還托人送來從護(hù)發(fā)霜到嬰兒油一整套保養(yǎng)品,有給她的,也有給寶寶的。
晶晶和盼晴每逢周末有空時也經(jīng)常主動要求幫她帶孩子,對寶寶寵得不得了。
在幾個朋友合力幫助下,她覺得自己這個媽媽當(dāng)?shù)靡稽c也不辛苦,甚至還挺幸福的。
“瞧,媽媽一回家就有熱湯暍,是不是很幸福?”一面喝著雞湯,董湘愛一面笑逗著躺在嬰兒床上的寶寶。
他本來快睡著了,卻因為看見媽媽的容顏忽然睜大眼,黑眸晶燦燦的,流轉(zhuǎn)著瑩亮光彩。
“咿咿唔唔——”寶寶喃喃念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好啦,快睡吧,傻兒子。”董湘愛慈愛地望他,淺淺地笑。
幾日來壓在身心上的濃濃疲憊,在見著兒子的笑顏這一刻,彷佛全都煙消云散。
“董小姐,如果沒事我先回去了!崩钐谒砗笮Φ馈
“哦,好!彼B忙旋過身,“多謝你了,李太太!
“不客氣!闭f著,李太太微笑打量她一會兒,“不錯,總算胖了一點,臉色看起來不像我剛來時那么憔悴了!
“老喝你燉的雞湯,當(dāng)然營養(yǎng)充足羅!倍鎼壅UQ。
“多喝點。你啊,又帶孩子又工作的,要照顧自己的身體!
“知道了,謝謝!
“好,那我走羅。再見。”轉(zhuǎn)過身,李太太拾起自己的皮包,披上大紅色的披肩。
董湘愛送她出門。
“再見。慢走啊。”她笑道,確定李太太緩緩步下樓梯后才關(guān)上鐵門。
兩道門都關(guān)上后,李太太忽然停住步伐,她抬頭,先是瞥了一眼緊閉的門扉后,才轉(zhuǎn)向正在樓梯間等她的男人。
“她還好吧?”男人急切地問她。
“很好,臉色好多了!
“她有暍湯吧?”
“當(dāng)然,我盯著她喝的!
“那就好!蹦腥寺勓裕陧c亮欣慰,頓了一會兒,忽又開口,“對了,材料還夠嗎?要不要我請人再送些來?還有,她跟孩子還缺不缺什么?”
“都還有,你不用擔(dān)心,如果需要什么我會告訴你的!
“謝謝你,李太太!
“不客氣!崩钐钌羁戳怂粫䞍,“徐先生,你不打算上去找董小姐嗎?說不定她會見你!
“她不會的。”徐浪遠(yuǎn)搖頭,澀澀苦笑,“我每天都來這里,也偶爾會在樓下碰見她,可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彼钗跉,感覺胸口一陣抽痛,“我知道她還沒原諒我!
李太太聞言,嘆了一口氣,“唉,真是冤孽!
說實在,她雖然不清楚這兩個年輕人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心底卻是挺同情他的。
不說別的,只說他每天在樓下守候的毅力就不是一般男人做得來的,而且為了怕董湘愛知道了不高興,他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敢上來看。
只能趁著她帶寶寶到公園散步時,偷偷抱他一會兒。
每一回她看著他抱著自己兒子時那既感動又懊悔的表情,眼眸都會忍不住微微泛酸。
真是作孽啊。明明就是一對璧人,何必搞成這樣呢?
JJ JJ JJ
“什么?你今天不能過來?”
“對不起,董小姐,我知道自己答應(yīng)今天晚上幫你忙,可我婆婆臨時病了,我得去醫(yī)院照顧她。”李太太在電話另一頭道歉。
“不,沒關(guān)系!倍鎼圻B忙止住她,“你婆婆病了,當(dāng)然你得照顧她。你別擔(dān)心,我可以找我的朋友幫我!
“真是對不起。那再見了!崩钐珤鞌嚯娫挕
董湘愛卻沒立刻放回話筒,她握著,怔怔發(fā)著愣。
今晚是她們小組長的婚宴,她一向很照顧她,這次她能順利回到公司工作,也多虧她大力幫忙。
一群同事說好了去參加她的婚宴,為她祝福,她不想自己成為例外的一個。
可寶寶怎么辦呢?不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也不能帶著他一起出席。
看來,只能找朋友幫忙了。
決定后,董湘愛首先撥了汪明琦的手機(jī),可接通后,卻傳來一陣醇厚的男聲。
她一愣。
“小愛,是你嗎?”
“……禹哥?”她愕然地?fù)P高嗓音。她以為他人還在國外,就算回來了,又怎會接明琦的手機(jī)?難道——“我打錯電話了嗎?這不是明琦的手機(jī)?”
“不,這是!
“那——”
“明琦發(fā)燒了,沒辦法接!币筚t禹簡潔地回答,可平淡的語氣似乎蘊著一絲狼狽。
狼狽?禹哥會狼狽?
董湘愛覺得不可思議,但現(xiàn)在她沒空細(xì)想這些!懊麋l(fā)燒了?嚴(yán)重嗎?”
“嗯,燒得不輕!
“那怎么辦?”她忍不住焦急,“看過醫(yī)生了嗎?”
“我現(xiàn)在正要帶她去!
“那就麻煩你多照顧她了,禹哥!倍鎼鬯闪艘豢跉猓幸筚t禹在汪明琦身邊,她一定不會有事。
“嗯,我會的!彼D了頓,“對了,你打電話來干嘛?”
“啊,沒事。沒什么,我只是……打電話謝謝明琦老是送東西來給我!彼⑿,“對了,我也要謝謝你,禹哥,多虧你那些人參。我啊,在李太太三不五時的雞湯燉補下,這兩個月胖了五公斤呢!
“人參?雞湯?”殷賢禹有些摸不著頭腦,“小愛,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沒送過你人參啊!
“嗄?”她一怔。
“你需要嗎?我馬上請人送過去!
“不,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彼B忙回絕。
不是禹哥送的?那會是誰呢?為什么李太太要騙她?董湘愛墜人五里霧中。
“你等一等,小愛,明琦好像要說什么——”殷賢禹忽地急急說道,好一會兒,話筒才又傳來他低沉的嗓音,“關(guān)于那些東西,明琦說,大部分是徐浪遠(yuǎn)送的。”
“什么?”董湘愛一驚,宛如被落雷擊中。
“他說,他不想讓你知道,所以請明琦跟保母幫忙瞞著!
“我……我明白了。再見。”怔怔地掛斷電話后,有片刻,董湘愛只是一片迷惘。
原來那些東西是他送過來的,原來一直在一邊默默照顧她的人是他。
原來是他——
她閉上眸,十指緊緊抓住桌緣,指節(jié)泛白。
她想起自己曾好幾次在樓下巧遇他,他總是站在公寓對面的路燈下,默默看著她。
她知道他在看她,知道他在等她,知道他一直希望她給他一個說話的機(jī)會,可她從來沒理他。
只是假裝沒看見他,目不斜視地經(jīng)過。
不明白他為什么還要這樣執(zhí)意守候?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他不會再有機(jī)會。
覆水,難收,已經(jīng)滅了的灰燼,無法再點燃。
難道他不懂嗎?
想著,她深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拉開通往陽臺的玻璃門。
屋外正飄著細(xì)雨,冬季的夜總是來得特別早,近七點,天色已然完全沉閣。
細(xì)雨蒙蒙中,路燈映出一輛蒙蒙淡淡的白色車影。
是他的車。她想,自己不會猜錯。
WW WW WW
這樣每天在樓下等,每天抬頭望從她屋內(nèi)透出的燈光,仿佛成了一種習(xí)慣。
一種會讓他安心,卻也一點一滴挖空他胸膛的習(xí)慣。
客廳的燈亮著,她正在做什么呢?抱著寶寶逗他說話,或者,母子倆正一起欣賞電視節(jié)目?臥房的燈亮了,她回到房間了嗎?此刻壓上她眉宇的是否是濃濃的倦意?燈滅了,她睡了嗎?或者,只是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
因為無法接近她,他只能靠著燈光的明滅來猜測她的動靜,揣摩她的心情。
她是快樂的?是悲傷的?還是疲倦的?
她乖乖地喝湯了嗎?臉色是否更紅潤了呢?那一頭原本柔潤的秀發(fā),是否還像前陣子一樣干澀?
她都跟寶寶說些什么呢?會提起他嗎?或者,她永遠(yuǎn)也不希望寶寶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他是不是……永遠(yuǎn)不能得回他們了呢?
就這么愈想,心愈沉、愈慌,逐漸逐漸把自己逼入滄涼絕境。
原來后悔是這樣的滋味,原來思念是這樣的滋味。
他終于懂了,終于明白了——
叩、叩。
有人敲他的車窗。
他驀地深呼吸,強(qiáng)迫拉回惘然思緒,伸手抹去車窗漫開的白霧,乍然顯現(xiàn)的容顏令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湘湘!
站在車外撐著一把紅傘的,竟是湘湘,抿著唇毫無表情望著他的,是湘湘!
他覺得自己忽然無法呼吸了,顫著手打開車門,走入朦朧雨幕。
“湘湘,你——”極度的激動令他說不出話來,就連身子也微微發(fā)顫。
她只是靜靜望著他。
有什么事呢?她為什么下樓來找他呢?是不是……她終于肯給他機(jī)會了?又或者,她其實是來請他滾遠(yuǎn)一點的?
徐浪遠(yuǎn)震顫地想,胸膛在希望的火與恐懼的冰交相折磨下,急遽起伏。
“你現(xiàn)在有空嗎?”正當(dāng)他感覺自己就要停止心跳時,她終于開口了,語氣禮貌。
“有空,當(dāng)然有空!”他急急回應(yīng)。
“那幫我一個忙!
XX XX XX
她要他幫忙看顧孩子。
她說自己有一個約會,可李太太卻沒辦法過來,而她臨時找不到朋友幫忙,只好麻煩他了。
她說得很客氣,很平淡,似乎渾然不知他心情的激蕩。
她不知道他當(dāng)時幾乎想跪下來感謝上蒼,感謝袍賜予他這樣的恩典,讓他有機(jī)會回到她的公寓,還能正大光明地照顧自己的兒子。
“寶寶,寶寶!彼е┛┬χ膵雰海従彄u晃,“你知道爸爸今天晚上有多開心嗎?你一定不知道吧。”伸出食指輕輕捏了捏兒子的鼻。
寶寶笑得更開心了。
也許是之前在公園里就與他多次接觸,寶寶并不怕他,一躺進(jìn)他的臂彎便毫不客氣地玩弄著他。拉拉他的耳垂,摸摸他的喉結(jié),偶爾,毫不客氣地拿口水濡濕他的衣領(lǐng)。
“好啊,寶寶,你是這樣對待你老爸的嗎?”皺起眉頭,他假裝生氣。
寶寶眨眨清亮且無辜的眼,數(shù)秒,忽然開始哽咽。
哇!不會吧?這家伙要哭了?
徐浪遠(yuǎn)才剛轉(zhuǎn)念,寶寶果然鼓足中氣,開始號陶大哭。
“不是的,你別哭啊,爸爸沒有罵你的意思。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北粌鹤悠鄥柕目蘼暩愕眯幕乓鈦y,他連忙舉手賭咒,“我發(fā)誓,我真的是開玩笑的!”
可寶寶不理,依舊哭得很賣力。
“喂喂!”他無奈,正想再度求饒時,忽然靈機(jī)一動,想起董湘愛臨走前叮嚀他寶寶如果哭了,大概有兩個原因。
肚子餓了,或者尿布濕了。既然還沒到喂食時間,也許他該為兒子換尿布。
果然,掀開尿布,濕得徹底。
“難怪你會哭成這樣了,小子!彼,開始照著董湘愛在便條紙上寫下的步驟為兒子換尿布。
見老爸終于明白他的痛苦,寶寶不再哭了,委屈地打了嗝后,睜大眼睛看著徐浪遠(yuǎn)。
“干嘛這樣看我?”兒子無辜的眼神令他頗覺不妙,那瞳眸太清澈了,閃閃發(fā)光,似乎正醞釀著什么!拔刮,可別再哭了,我只是動作笨了點,沒惹到你吧?”
“呵呵。”小寶寶笑聲如銀鈴,接著,一管噴泉毫不客氣往他身上射去。
他愕然,好半晌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然后恍然,“我的襯衫!”他哀號,拉起衣襟一嗅,臉色也變了。
知道自己干了好事的寶寶笑得更開心了。
“還敢給我笑?小家伙,不怕我揍你?”他橫眉豎目。
兇神惡煞的模樣讓寶寶一挑眉,慢慢地,深吸一口氣。
別又來了吧?
當(dāng)兒子又開始練肺活量時,徐浪遠(yuǎn)當(dāng)下決定投降。“好好,算我的錯,我活該,不關(guān)你的事。別哭了好嗎?別哭了,我的小祖宗!
就這樣,徐浪遠(yuǎn)哀告求懇,手忙腳亂地度過第一個擔(dān)任保母的晚上。
好不容易,喂寶寶喝過奶后,寶寶終于躺在他懷里困然酣眠。在一番感謝上蒼后,他輕手輕腳將寶寶抱回嬰兒床。
許久,他只是將臉趴在嬰兒床欄桿上,靜靜望著兒子。
“寶寶,爸爸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彼吐曊f。
他現(xiàn)在明白董湘愛為什么把孩子取名為禹明了,為了感念殷賢禹和汪明琦。
因為他們兩人,是陪伴她度過痛苦的懷孕期與生產(chǎn)過程的好朋友,當(dāng)她最需要的時候,是這兩人在身邊扶持著她。
是殷賢禹跟汪明琦,不是他。
不是他——
一陣喧鬧聲忽地從客廳大門外傳來,徐浪遠(yuǎn)神智一凜,回轉(zhuǎn)客廳。
“謝謝你送我回來,拜拜!”
他聽見董湘愛在門外吃吃笑道,接著,是一串鑰匙聲響。
“喂喂,你行不行啊?連自己家的鑰匙都找不到。”一個男聲嘲笑她。
“行,我當(dāng)然行!”喀擦聲響,“瞧,這不是找到了嗎?”她得意洋洋,“好啦,你可以走了,拜拜!
“不請我進(jìn)去坐坐?”男人半開玩笑地提出請求。
徐浪遠(yuǎn)倏地握緊雙拳。她約會的對象原來是個男人——
“拜托!想把女人也別露出這種大野狼的表情好嗎?”
“怎么?很色?”
“討厭!離我遠(yuǎn)一點啦。”她笑聲清脆,“我不是那種年輕美眉,這一招對我沒用啦!
“就一杯咖啡嘛。請我喝一杯又何妨?”男人似真似假。
至此,徐浪遠(yuǎn)終于忍耐不住,猛地拉開兩道門,直接把董湘愛拖進(jìn)來。門外的男人和門內(nèi)的女人皆瞪視著他。
“你是誰?”男人蹙眉。
“我是誰你管不著,謝謝你送她回來。你可以走了!
鏗、砰。
連續(xù)關(guān)上兩扇門后,徐浪遠(yuǎn)轉(zhuǎn)過身,迎向正怒瞪他的董湘愛,后者似乎有些站立不穩(wěn),身軀沿著墻緩緩滑落。他連忙伸手扶住她,“你沒事吧?湘湘!
“你做什么?”董湘愛嚇了一跳,直覺推開他,容顏惱怒一偏,“你為什么沒穿上衣?”她指控。
“啊!笨粗路鸲惚芪烈叩姆纻淠,他嘴角苦笑更深,“我的襯衫不小心被寶寶尿濕了,所以我把它脫下來洗了!
她眨眨眼,仿佛有些為這樣的理由感到好笑,可只一會兒,容顏便又一凜,“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不穿上衣出現(xiàn)在我朋友面前,人家會怎么想?”
“抱歉!彼致暤溃皠倓偹湍慊貋淼,是同事嗎?”
她沒有回答。
“你們……交情很好嗎?”他知道自己不該問,可偏偏忍不住。
果然,她轉(zhuǎn)過一雙煙蒙蒙的水眸,“關(guān)你什么事?誰送我回來,誰跟我在一起,我高興跟誰約會,都不關(guān)你的事!”
是,是不關(guān)他的事,F(xiàn)在的他,沒資格管。
雖然知道自己沒資格,還是抑不住胸口那股濃濃的酸意。他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
“你現(xiàn)在經(jīng)常跟男人約會嗎?”
“是又怎樣?”
他咬牙,“因為要跟男人約會才把孩子托給我照顧嗎?”
“不行嗎?”
“你——”該死的!他嫉妒,雖然明白自己這樣只會惹她更不高興,但他還是嫉妒!
他嫉妒她跟男人約會,嫉妒她整晚跟一個男人在一起,還放縱自己喝那么多酒。
她難道不曉得嗎?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是很可能趁她酒醉占她便宜的。
“答應(yīng)我以后別這樣喝酒了!彼龅匚兆∷氖直郏垌l(fā)紅。
“我高興喝酒,你管得著嗎?”她蹙眉。
“太危險了!”他粗聲喊,“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很可能惹來男人非禮嗎?”
“如果你是怕我被人白白吃了,盡管放心!辨碳t的唇角揚起諷刺,“我不是以前那個董湘愛了,不會再那么笨笨傻傻地被一個男人迷得暈頭轉(zhuǎn)向!
“湘湘——”他又氣又急,又是心痛。
“你少管我的事!”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腦子卻驀地一眩,跟著一股惡心的感覺涌上喉頭,“唔——”白著臉搗住唇,她慌亂地想抑止突如其來的嘔吐感。
他察覺了她的異樣,“怎么了?湘湘!
她搖搖頭,剛想舉步?jīng)_往浴室,轉(zhuǎn)瞬卻已將穢物吐得他滿懷。
黏濕的物體沾染他的胸膛,當(dāng)場毀了白色棉背心。徐浪遠(yuǎn)一怔,來不及為自己今晚的禍不單行哀悼,便急急撐住董湘愛搖搖晃晃的身子。
“湘湘,你很難受嗎?還好吧?”
“抱……歉——”眼見自己吐得他一身骯臟污穢,她滿是歉意,鼻尖一緊,一陣臭氣熏來,又不禁尷尬難安,直覺地展袖意欲擦拭嘴角。
“別!彼麉s溫柔地止住她,拉下她的手臂,“我?guī)湍悴痢!闭f著,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上沙發(fā),接著轉(zhuǎn)身進(jìn)浴室。
不一會兒,他捧著一盆水及一條溫?zé)岬拿砘剞D(zhuǎn)客廳,跪在她面前,輕輕拿毛巾為她拭凈唇畔殘余的穢物,然后將一個半滿的水杯遞給她。
“來,漱一下口!彼崧暤。
她默默接過,垂下睫,回避兩塊定定持住她的溫潤黑玉。
他為什么這樣看她?為什么對她這么溫柔?她……無福消受啊。
將杯子遞還給他,她問:“寶寶呢?”
“睡了!
“嗯!彼c點頭,放松上半身靠向沙發(fā)椅背,“今天謝謝你,你可以走了!崩涞匾运讲膨(qū)逐男人的臺詞驅(qū)逐他。
徐浪遠(yuǎn)心一扯,望向她垂落的眼瞼,顯然不想理會他的嫣紅容顏。他澀澀苦笑,“我泡杯牛奶給你!睕]給她拒絕的機(jī)會,他逕自轉(zhuǎn)進(jìn)廚房,替她泡了一杯熱牛奶。
“來,喝一點!彼麑?zé)岬鸟R克杯遞給她。
她蹙層接過,睨向他的眸冷淡,“你還不走?難不成要我送你?”
“我這樣子不方便!彼竦卣f。
她瞥了一眼他裸露的胸膛,臉頰一燙,語氣卻更凌厲,“有什么下方便的?你的名牌西裝外套不是好好地掛在墻上嗎?穿上它夠可以見人了!
對她有意的諷刺,他只能暗暗嘆息,“等你喝完我就走!闭Z氣仍是和煦。
她咬一下唇,沒再說什么,捧起熱牛奶,緩緩啜飲,臉頰在熱氣蒸騰下,似乎有愈來愈紅的趨勢。
徐浪遠(yuǎn)深深凝望她,當(dāng)她這樣靜靜喝著他為她沖泡的牛奶時,不知怎地,他的心有些騷動不安。
她仿佛也察覺了,凝眉瞪他一眼,“干嘛?”她問,口氣不善,也有些困倦。
她真的累了,今晚在婚宴上,她玩得太High、太放縱,為了澆熄心口奇特的火苗,她一口又一口地喝酒,卻只是一點一點燃燒自己的身軀與理智。
她現(xiàn)在只覺得頭好暈,好暈……他為什么還不走呢?為什么不肯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她禁不住呻吟,放下馬克杯,雙手撫上發(fā)燙的臉頰。
他幽幽看著她毫不自覺的動作,眸光愈來愈柔,終于,輕輕嘆息,“湘湘,你知道嗎?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渴望這樣的生活!
“什么生活?”她掩落眼睫。
他溫柔地望她,語音微微沙啞,“記得我以前告訴過你,我不相信愛情,也沒有因愛結(jié)婚的打算。我只想要自由,只想憑自己高興活著,我不要回到家還面對所謂的妻子,跟她過那種地老天荒的平淡生活——我覺得很無聊,我不喜歡無聊。”
“是嗎?”她淡淡地說,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
她閉著眸,他甚至無法從她眼中分辨出她心中的想法。
無奈攀上他眼角眉梢,“事情就是這樣,當(dāng)你失去了,你才知道原來你想要的就是這些?赡阋呀(jīng)錯過了,所以只能不停地后悔。”
“……嗯!
“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初我之所以誤會你,其實有一點尋求解脫的心態(tài)!
“解脫?”
“因為那時候的我很怕自己被束縛,我不想要這種會綁住人的愛情,更不想要婚姻。你記得我突然不告而別那一次嗎?其實那時候的我正是在害怕,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情感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了,發(fā)現(xiàn)你竟然那么輕易地影響了我,一點一滴滲入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我忍不住要惶恐、害怕,像個懦夫一樣逃走——”他頓了頓,神情自嘲且蕭索,“后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次回到你家,卻發(fā)現(xiàn)了你跟殷賢禹那一幕……我簡直是迫不及待去相信你們之間有什么,迫不及待抓住這個能夠遠(yuǎn)離你的借口!我以為你跟我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一樣,要的只是男人的財富與地位,我很生氣。我……其實你究竟是怎么樣的女人,我怎會不知道呢?可那時候的我,選擇自欺欺人。”他停頓下來,等待她的反應(yīng)。
可她動也不動,于是他臉色發(fā)白了,“對不起,我真的很自私!
“……別說了,都過去了。”
幽啞的嗓音自她唇間吐逸,他聽了,胸膛一震,瞳眸不禁燃起某種激越火苗,“湘湘,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再重來嗎?我知道自己很可惡,我知道你很恨我,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jī)會?”
她沒有回答,他只能從她忽然細(xì)碎的呼吸察覺她并非無動于衷。
他屏息等著。
仿佛過了一世紀(jì)之久,輕細(xì)的嗓音才緩緩揚起。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跟我說過什么嗎?”
“……什么?”
“你說我看起來很想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她啞聲說,羽睫一直緊緊掩落,“我談過了。”
“那……怎樣?”他繃著嗓子。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地、淺淺地?fù)P起一抹笑,一抹帶點傷,帶點疼,帶點自嘲與看透的笑。
然后,她終于開口了,低低地,緩緩地,一字一句撕扯著他的心,“我現(xiàn)在想通了,原來一個女人要的不只是戀愛的感覺而已。那時的我以為自己可以單純談戀愛,可以不計較你的職業(yè)、你對待女人的方式,甚至不需要你對我做出太多回應(yīng),可是——”她頓了頓,依然不肯看他,神色是凄迷,也是決絕!熬退阄以敢庠俳o你一次機(jī)會,就算我愿意跟從前一樣傻傻地飛向你,現(xiàn)在的我也沒有辦法了,因為我的翅膀已經(jīng)被火燒斷了……你明白嗎?我已經(jīng)……不能飛了!
余音像蕭瑟的秋風(fēng),在室內(nèi)沙啞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