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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華夢醒 第七章

  楚天兒帶墨石來到她居住的地方。

  那是位于小巷弄里,一座紅瓦白墻、具有歐洲風(fēng)味的兩層樓小屋,外觀有些破舊了,還掉了磚,不過窗臺邊綴飾的粉色花朵,以及攀爬在墻上綠油油的藤蔓,依舊將小屋妝點得五彩繽紛’溫馨而可愛。

  “這是你住的地方?”墨石問,不無驚訝。

  雖然小了一些、簡陋了一些,卻仍不失為一幢舒適溫暖的房屋,雖然很難想像曾經(jīng)住在楚家那樣氣派豪華的千金小姐會屈就在這樣一個地方。

  “租的嗎?”他繼續(xù)問道。

  “嗯!背靸旱瓚(yīng)了一聲,沒多做解釋。

  她帶著墨石穿過庭院外漆成白色的木頭圍欄,越過幾株美麗薔薇,繼續(xù)深入。

  “我們不從大門進去嗎?”墨石忍不住疑惑。

  “我們往另一扇門進去。”她語調(diào)平平的,沒一絲起伏。

  另一扇門?他微微蹙眉,還來不及追問,便看到了那扇位于小屋側(cè)墻,一道不起眼的、幾乎令人忽略的小門。

  他瞪向楚天兒,看著她熟練地從背包里掏出鑰匙,挑揀了其中一把轉(zhuǎn)動著門鎖,接著用力一推,木門呼呀一聲滑開,現(xiàn)出一道狹窄回旋的樓梯。

  “跟我來!背靸旱驼Z,率先邁開步履,往明暗的樓梯間走去。

  墨石跟上,有棱有角的嘴唇不覺緊緊一抿。

  他隨著楚天兒,轉(zhuǎn)上舊式的回旋樓梯,爬了大約二十幾級,眼前出現(xiàn)另一道門,一道破舊的、不起眼的矮門,可想而知不會通向多明亮的地方去。

  他等著楚天兒開門,沉著一張臉。

  他屏著氣息,明知門開后映入眼瞳的不會是太迷人的景象,但當(dāng)見到了她的住所,他仍忍不住受到強烈震撼。

  這是她住的地方?

  那根本不算是個居住的地方,它只是一間閣樓,格局狹窄,天花板又極矮,他甚至必須彎下身子才進得去。

  他瞪大眼,凌厲而挑剔地梭巡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她這一年來竟然都住在這樣陰暗、簡陋的閣樓!

  除了一張單人床、一張木制書桌、一個緊貼著壁的衣柜,以及一架隨意擱在一張木椅上的小電視,她沒有任何其他的家具,就連一臺音響都沒有……

  “你沒裝電話?”他低沉著嗓音,眸光依舊打量著屋內(nèi)的一切。

  “用不著。我很少打電話。”

  連一具電話都沒有,難不成她躲在這里清修隱居?

  一念及此,墨石腦海驀地卷起一陣狂怒,他握緊雙拳,得拼命克制自己才不至于當(dāng)場咆哮出聲。

  “廁所呢?浴室呢?”他忽地轉(zhuǎn)身,黑眸凌銳地掃向楚天兒,“別告訴我你不需要洗澡!

  “樓下有浴室!彼o靜地說,對他控訴般的眼神視若無睹,逕自彎下腰,輕輕拍了拍一塊柔軟的墊子,“請坐!

  他沒有依照她的建議坐下,英挺的身于僵直地佇立原地,嵌在性格臉龐上的湛幽黑眸毫不放松地凝視她。

  她終于認(rèn)輸,輕輕嘆息,“怎么?”

  “怎么?你問我怎么?”他拉高語音,劍眉不悅地?fù)P起,“為什么讓自己住在這種地方?連個電話也沒,浴室還得跟陌生人共用!”

  她凝望他,沒立刻回應(yīng),半晌,才低低地說:“因為我只能負(fù)擔(dān)得起這種地方!

  “什么?”他一愣,沒料到竟會聽到這般回答。

  “你以為一個超市收銀員的薪水有多少?她問,不慍不火。

  墨石的劍眉蹙得更緊。

  “我不像你,墨石,一個公主的貼身護衛(wèi)肯定報酬不低吧。”她的語調(diào)輕淡,竟還能微微地笑,“可是我的工作就只能掙得這樣的薪水,住這種地方!

  “為什么?”他無可反駁,只能怔然望著她,“為什么委屈自己做這樣的工作……”

  “我不覺得委屈……”

  “我知道你不!”他惱怒地打斷她的話,“可是你值得更好的工作!”

  “我適合這樣的工作!彼币曀,一字一句冷靜說道:“我既無專門學(xué)識,又不夠長袖善舞,在一家超市安安分分地當(dāng)個收銀員豈不正好?”

  “你不必這樣的!”他低吼一聲,不覺展臂扣住她的雙肩,“我不是說了會照顧你嗎?”

  “我也說了不必你照顧。”她平緩地說,不著痕跡地擺脫他的掌握,“我有能力照顧自己!

  “你——”墨石瞪她,語塞。

  他不知該說什么,眼前的女人與他從前所認(rèn)識的簡直大相逕庭。

  從前的楚天兒生活糜爛奢華,非華衣不穿、非美食不吃、非豪宅不住。

  可現(xiàn)在的她竟可以委屈自己蝸居在這樣一個簡陋閣樓,還平靜自然,絲毫不以為許。從前的楚天兒絕不可能去工作,更不可能屈就這一般人看來毫無前景更無地位的工作。那會有失她千金小姐的身分,從前的她必會這樣說,可現(xiàn)在的她卻仿佛甘之如始。從前的楚天兒在面對他的怒氣時會回以更大的怒氣,璀璨明眸會燃著令人無法輕易逼視的火焰,現(xiàn)在的她眼眸卻平靜清澄,既不像從前的生氣勃勃,也不像她精神衰弱那段期間的朦朧無神,那是全然的平和,全然的澄透,就好像她已領(lǐng)悟得太多,看透了這人生無法一切圓滿。她不伎不求,不追求,不強要,所以不失望。

  這現(xiàn)象是好,或不好?

  墨石無法肯定,唯一確認(rèn)的是他不喜歡這樣的楚天兒。

  是的,他不喜歡這樣的她,雖然現(xiàn)今的她毫無從前他最鄙夷的任性與驕氣,也不是曾令他強烈擔(dān)憂的脆弱無助。

  他真不喜歡這樣,胸腔憋著一股難受的瘴氣無法抒發(fā)。

  他閉眸,深深呼吸,拼命克制想仰天長嘯的沖動。

  楚天兒變了,她變得平和、冷靜,明眸清澈,凝視著他的眼神微微帶著點遙遠(yuǎn)的氣質(zhì)。

  她真的變了。

  而他發(fā)現(xiàn),對她這樣的改變他有一點點驚異、一點點怔然、一點點氣憤,卻有更多難以言喻的心疼。

  墨石經(jīng)常來看她。

  自從找到她以后,他似乎堅決不再讓她不告而別,三天兩頭便來她這里造訪,而且經(jīng)常是突如其來,令她毫無心理準(zhǔn)備。

  但過一陣子,她也習(xí)慣了,習(xí)慣了突然光臨的挺拔身影。

  剛開始幾回,他會在小屋附近的公園或就佇立在樓下等她,后來她索性給他備份鑰匙,要他來了就直接上樓。

  他毫不客氣地接下鑰匙,也毫不客氣地經(jīng)常前來報到。

  有時候一星期來三、四回。

  “你不必工作嗎?”她曾經(jīng)微微惱怒地問他,“你不是擔(dān)任那個公主的私人保鏢嗎?”為何不用跟她回國去。

  “我不是她的私人保鏢,更不是任何人的!蹦偷突貞(yīng),語調(diào)雖然淡然,卻隱隱含有某種深意,“我替CIA做事,他們指示我保護誰我就保護誰!

  “CIA?”聽到這個名詞,她不禁訝異,“你怎么會跟他們扯上關(guān)系的!

  “交換條件。我答應(yīng)成為CIA的非正式雇員,他們便不追究過去我在龍門的一切!

  “……是嗎?”她澀澀地說,“對不起——”

  “為什么要道歉?”

  “因為若不是龍門,你今日不會失去自由!彼鲱^看他,自唇間吐出的是悵然也是歉意,“我們對不起你!

  “沒有誰對不起誰,是我自愿!彼蚓o唇,彷佛極不愿聽到她的道歉。

  她亦停住了口,不再多說。

  再多說也沒什么用了,反正現(xiàn)今事情就是這樣,已然沒有挽回的余地。

  就算道歉又如何呢?龍門依然對不起他,楚家還是對不起他,她——更對不起他。

  無法改變了,這一切。

  所以她不說,他也不說,兩人見面時經(jīng)常是沉默的,氣氛寂靜。

  但卻不尷尬,奇怪的,兩人之間似乎不需言語溝通似的,有時單只是眼神相對就能明了對方的思想。

  她會煮一壺咖啡,偶爾沖茶,兩個人席地而坐,看書,聽聽廉價收音機傳出的廣播節(jié)目。

  有時,她會拉拉小提琴,而他,就坐在一旁靜靜聆聽。

  “你拉得很好!庇幸煌,當(dāng)他聽完她拉完一整首的帕格尼尼,驀地低啞開口,黑眸閃爍著異樣光輝。

  “是嗎?”她有些訝異,秀眉微挑。

  “真的。”他頷首,語氣堅定。

  她不覺有些高興,兩年多來她總是一個人悄悄拉小提琴自娛,從不曾在公開場合演奏。

  她總是在夜里獨奏,沒有任何回響,任寂寞一點一滴侵蝕自己——而今,她終于得到回響了,而這贊美還是來自于他!

  “你不是一直認(rèn)為我的琴聲沒有感情嗎?”

  “從前的確沒有,但現(xiàn)在——”他忽地一頓,住了口,啜飲一口咖啡,眸光深思!艾F(xiàn)在怎樣?”

  他沒立刻回應(yīng),凝視她半晌,“現(xiàn)在仿佛又壓抑了太多感情。這樣也不好,天兒!

  “不好?”

  “明明還有情的,為什么偏要強迫自己無情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他看著她,“我相信你明白!

  她默然不語。

  是的,她想她是明白。

  她明白現(xiàn)今的自己與從前確實是有根大的不同了,這不同強烈到偶爾當(dāng)她望向鏡中,看到鏡面反照的另一個自己時都會忍不住嚇一大跳。

  那個處在云端、不知人間疾苦的天之驕女已經(jīng)不見了,在同樣是楚天兒的軀殼里,禁錮的是另一個靈魂。

  一個受了傷的靈魂。

  一個從云端掉落凡間,嘗盡了世間冷暖的平凡女子。

  是啊,她已經(jīng)變平凡了,一個安分守已,日日上班、下班,生活規(guī)律的女子。

  她不再狂野、放縱,不再奢望遙不可及的夢想。

  她變得平凡了,就像世間無數(shù)個普通女子一般,過著安靜恬淡的生活。

  沒什么不好的,不是嗎?至少現(xiàn)在的她是獨立了,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自行面對一切。

  某方面來說,她是覺得驕傲的,現(xiàn)在的自己確實稱得上是個完完整整、獨立自主的女人了。

  但在內(nèi)心深處,仿佛又悄悄燃著難以撲滅的火苗,像是渴望著什么,卻難以理清。

  理不清的。她搖搖頭。

  思緒就像糾纏成一團的毛線球,怎么也理不清。

  所以她干脆不理了,將卷成一團的毛線推入內(nèi)心最深處,忽略它的存在。

  忽略藏在心底深處的渴望……

  “你知道行飛的近況嗎?”墨石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驀地打斷了她迷蒙的思緒。

  “哥哥?”她回神,征然半晌,“當(dāng)然。”

  “他出獄了!

  “我知道!

  “這兩年他一直知道你的消息?”

  “嗯!彼c頭,“我們有通信!

  “我就知道!蹦瘣瀽灥貞(yīng)道,無法不感覺遭受背叛。

  這兩年多他找她找得如許辛苦,如此心慌意亂,而行飛原來一直知曉她的消息,卻不肯告訴他!

  “天兒不需要你的保護,她過得很好!碑(dāng)他怒氣沖沖質(zhì)問好友為何隱瞞天兒行蹤如此之久時,他只是淡淡地這么說。

  該死的!她這樣叫過得很好嗎?住在一間陰暗狹窄的閣樓里?

  “他為什么不接你回去?”他問,微微拉高聲調(diào)。

  這是最令他生氣的一點,行飛不肯告訴他天兒的行蹤就罷了,為何出了獄也不肯接回自己的妹妹?

  “回去?回去哪里?”她輕輕挑眉,靜靜反問。

  “回——”他驀地一窒。

  是啊,回哪里去?楚家等于是失去了一切,所有的動產(chǎn)、不動產(chǎn),全在兩年多前讓國家收歸公有。

  他們已經(jīng)沒有家了。

  “你們可以暫時到我那兒,還有幾間空房……”

  她搖搖頭,“沒必要麻煩你!

  “我不覺得麻煩!

  她不說話,澄透的美眸靜靜凝睇他。

  他被其中隱蘊的意味逼得透不過氣,不覺緊緊咬牙,“至少,他身為你哥哥,有責(zé)任照顧你。”

  “哥哥都自顧不暇了,又怎能分神照顧我?”她淺淺地笑,“我也不需要他的照顧!

  他一愣,見她如此自信又清淺的笑容,他只能默然無語。

  總是這樣,自從再相逢后,她經(jīng)常是像這樣淡淡一句話便滅了他所有的氣焰。

  他很不習(xí)慣,不習(xí)慣在兩人相處的關(guān)系中落于下風(fēng)。

  從前雖然她貴為龍門千金,他只是她的貼身護衛(wèi),但主控局面的人經(jīng)常是他,她再怎么任性張狂,也壓不下他傲人的氣勢。

  可是現(xiàn)在,情勢卻整個逆轉(zhuǎn)了——

  “你知道星宇最近怎么樣了嗎?”一轉(zhuǎn)念,他驀地提起另一個問題。

  “他過得怎樣?”她依舊是那么淡然。

  “還不錯!彼麘(yīng)道,雙眸緊盯著她,不放過其間一閃即逝的異樣神色。

  “嗯。”她只是輕輕頷首,神色自若。

  他覺得難以置信,“就這樣?你不問他現(xiàn)在在哪里?做些什么?”

  她無言,只是搖頭。

  “你不想知道?”他問,黑眸更加緊迫盯人。

  她感覺到他灼熱的注視,揚起眼睫,“不想!泵利惖耐宄,不似說謊。

  “真的不想?”

  “知道又如何呢?”她淡淡一笑,明白他的訝異。

  怎會不明白呢?她曾經(jīng)深深愛過星宇的,如今卻可以淡淡一句說不在乎他現(xiàn)在身處何方。

  是值得訝異。

  但,她沒有說謊。

  是真的覺得不想知道了……不,該說是知道或不知道她都無所謂。

  她當(dāng)然希望他過得好,平安幸福,但已經(jīng)不會像從前那般—意掛念著他、戀慕著他了。

  星宇現(xiàn)在之于她,只是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她在意他,但也只求他平安而已。

  只要知曉他還平安,在哪里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天地如此寬廣,他總在什么地方吧。

  “我不信你真能如此無情。”墨石微微提高嗓音,蹙眉。

  “我無情?”她微微一怔。

  他眼眸緊緊鎖住她,“你有男朋友了?”

  “沒有!

  “不愛星宇了?”

  “不愛!

  “胡說!”

  “真的!

  “我不信。”

  “是真的。”她盈盈淺笑,唇角揚起漂亮的弧度,“我現(xiàn)在誰也不愛!

  “為什么?”見她如此溫雅的淺笑,他有些怔忡。

  她只是搖頭,“這事能問為什么嗎?”

  “該不會正如你那個超市的朋友所說的,你打算一輩子獨身吧?”他狐疑地瞪她。

  “我沒那么想。”她聳聳肩,“但也不排除有此可能!

  “怎么可以!”他揚高語聲,直覺地氣憤。

  她奇怪地?fù)P眉,“你何必如此激動?”

  “我——”他一窒,確實無法理解腦海在乍聽她或許將一輩子獨身時驀然掀起的浪潮。

  她會獨身一輩子?一輩子住在這層陰暗的閣樓,就這么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他無法想像!

  “這不是你該過的日子!”

  “哦?”她輕應(yīng)一聲,依舊是不疾不徐的語氣,“那我該過什么樣的日子?”

  是啊,她該過什么樣的日子?

  當(dāng)楚天兒那樣輕輕淡淡地反問時,墨石發(fā)現(xiàn)自己愣住了。

  他覺得這樣平淡無趣的日子不適合她,那她適合什么樣的日子?重新恢復(fù)她龍門千金的身份,日日過著醉生夢死的糜爛生活?

  他當(dāng)然不希望她回復(fù)成以前那個放縱成性的千金大小姐。

  但他也不希望她一輩子就獨居在這座僻靜小鎮(zhèn),日復(fù)一日。

  她不適合的——曾經(jīng)那樣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怎么受得了現(xiàn)今這般刻苦的生活?

  記得有一回,她親手捧茶送他手里。

  而他,全然忘了接下茶杯,只愣愣地瞪著她的手。

  那雙手曾經(jīng)那么白皙柔嫩,溫軟潤滑,現(xiàn)在竟長了好幾個繭,粗糙不堪。

  他忍不住愕然,幾乎可說是氣急敗壞地扣住她的手腕,“究竟怎么回事?”質(zhì)問的口氣急迫而凌厲。

  “沒什么。”她輕輕一句,試圖抽回受他箝制的手。

  但他卻不肯輕易放松,“為什么會長這些繭,他們究竟讓你做什么?”

  她不語。

  “該死的,回答我!”語氣更暴烈了。

  “我沒做什么,這些繭是因為拉小提琴!彼掖医忉。

  拉小提琴,他一愣。

  “可能練太勤了吧!彼策^頭,眼瞼低掩,看得出有意轉(zhuǎn)移話題。

  練小提琴?練到長出繭來?

  有必要如此荼毒自己?

  那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墨石深深嘆息,旋轉(zhuǎn)椅背,輪廓分明的臉龐微微揚起,凝望落地玻璃窗外清澄如水的月色。

  半月,嵌在靛藍色天幕,靜靜棲落溫婉月華。

  月華透過窗,掩映他的臉,半明半滅。

  他渾然未覺,—心一意只掛念著如今占據(jù)他所有思緒的倩影。

  最近他常常想起楚天兒……不,該說自從失去她的蹤影后,他日日夜夜掛念她,只是這掛念到了尋著她后不但沒有淡去,反倒越來越深刻。

  他想她,想她為什么會變這么多,想她那顆讓人迷惑的腦袋究竟在轉(zhuǎn)些什么念頭。

  是的,他最經(jīng)常在內(nèi)心反覆推敲的,就是現(xiàn)今的楚天兒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透她,看不透她那對澄澈明麗的美眸里沉淀的究竟是怎么樣的思緒,看不透她藏在平靜恬淡容顏下的是怎樣的七情六欲。

  他確定她還有情的,絕不像表面上如此恬靜,無欲無求。

  可她卻壓抑了,像立了誓不許自己有所欲、有所求,拼命克制自己的情感。

  她為什么要這樣?

  不,該說她為什么“必須”這樣?

  一念及此,墨石兩道俊眉驀地一攢,心底掠過一陣類似驚慌的感覺。

  重逢后,他問過她這兩年多究竟經(jīng)歷了些什么。

  她只是淡淡地、避重就輕地說了幾句。

  他只知道她換過許多落腳的地方,從西部到中部再回到西部,最后定居在半月灣。

  他可以想像這樣漂泊不定的生活肯定十分辛苦的,就像小時候母親帶他漂洋過海前來美國一樣,她想必經(jīng)歷了一段痛苦不堪的遭遇。

  但這痛苦究竟是不堪到何種地步?她既不多說,他也不再追問。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他這么想。

  但,說不定不能過去呢?說不定他以為她淡忘了那段日子,能夠以恬然的態(tài)度繼續(xù)面對未來的生活,可她其實不能呢?

  說不定過去的陰影其實一直壓迫著她,威脅著要撕裂她脆弱的神經(jīng),而她只是拼了命的壓抑它,用平靜安祥的面具掩飾一切。

  說不定她根本不曾擺脫那可怕的夢魘,說不定那段日子比他想像的還痛苦不堪!

  說不定……說不定她其實已瀕臨崩潰了,而他卻還渾然不知……

  不,他不許!

  墨石驀地起身,青筋暴凸的面龐在月色掩映下陰沉得像個魔鬼。

  他迅速旋身,隨手抓起擱在衣架上的保灰色長大衣,修長形影暴風(fēng)似地卷出房門。

  他要馬上找到她,非把一切問個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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