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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龍訣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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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龍老大回來了」,讓龍府上下將龍步云與娃娃視為「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最佳鐵證。  

  想想,一個右腳甫踏入大門門檻,另一個左腳已經(jīng)率先從湖心石亭飛奔迎接,這不擺明了兩個人之間隱含了些什么嗎?龍府上下齊心一致地歸納出這番蜚短流長。  

  聞「香」而來的娃娃在奔近龍步云的前兩步時停下,動動俏鼻。  

  「龍老大,你身上怎么還有另一股味道?」  

  龍老大?他和她何時已經(jīng)熟稔到稱兄道弟?  

  娃娃不待龍步云回應(yīng),逕自說道:「是貴妃醉和少量絹菊的味兒呢�!�  

  「你嗅得出來?」他連懷中的書冊都尚未拿出來,她竟已發(fā)覺?!  

  「鼻子靈光嘛,爺爺師父老夸我的鼻子比狗還厲害呢,能嗅到平常人嗅不到的味道。」娃娃一臉等著龍步云贊美的期待表情。  

  「你為何會如此清楚貴妃醉和絹菊的味道?你曾嗅過,抑或——」龍步云眼露深沉�!改阍眠^?」  

  「嗅過也用過呀,爺爺師父以前最喜歡用貴妃醉來熏蚊子了。怎么,有什么不對嗎?」她反問。  

  「熏蚊子?」  

  「是呀,山里蚊子好多呢�!雇尥捃S上檐前矮柵,晃蕩著蓮足�!笭敔攷煾刚f斷香的味兒太重,像我嗅覺這么靈光的人,聞多可就不好了。而太常用絹菊,久而久之,蚊子的兒子的兒子就熏不昏了,所以還是貴妃醉好,不僅熏蚊于有效,連我晚上睡覺也睡得更香更沉呢�!�  

  毒手夜盜拿來作案搶劫的迷藥,竟然與熏蚊子相提并論?龍步云突然有些同情毒手夜盜。  

  「貴妃醉這種迷藥,尋常人容易煉得嗎?」他近一步探問。  

  「不難呀。至少我爺爺師父每回一煉就是一大缸�!�  

  「你呢?你會煉嗎?」  

  「我只知道大略藥材及煉法,但從來沒煉成過�!雇尥尥律嘁恍�,這也是爺爺師父老說她貪玩的下場。  

  「想也知道�!过埐皆频吐曕洁�,「我竟然還蠢到一度懷疑起你�!�  

  「你碎碎念什么?」  

  龍步云自厭地?fù)u頭。  

  娃娃見龍步云的話題全在貴妃醉上頭打轉(zhuǎn),於是從小福袋里摸出一小瓶玩意兒。  

  「你若喜歡貴妃醉的味兒,喏,我送你一瓶,別跟我客氣。」不過她還是比較喜歡龍步云身上原先的味道。「還是你要斷香?絹菊?映山紅?春山如笑?」  

  她邊說邊從小福袋里挖出大小不一的瓷瓶,一一塞在龍步云手中,順便還為自己摸出幾顆瓜子來啃。  

  「不只迷藥,我還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呢,這是巴豆粉、蘇合香、人參粉、當(dāng)歸粉……」  

  娃娃越拿越多,欲罷不能,直到龍步云合攏的雙掌再也塞不進(jìn)物品。  

  見到龍步云雙眼露出錯愕,她又道:「你嫌不夠呀?我指尖里還藏了些整治惡徒的小毒藥丸,你若要,我一并大方送你羅�!褂袷州p揚,弧形優(yōu)美的指甲里瞬間抖出十來顆小藥丸。  

  「你連指甲里都藏了這些東西?」  

  「爺爺師父說為求自保,總得小心提防點,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嘛�!顾柭柪w肩,毫不保留地將身邊所有東西與他分享。  

  「小毒蟲……」龍步云先是咕噥一聲,才再問道:「這些全是從那個小福袋里拿出來的?」  

  「對呀�!蛊婀�,方才他不是親眼見她挖寶的嗎?  

  「你把瓶子全塞回小福袋里,讓我瞧瞧�!拐E他呀?!他手上堆積成小山似的物品足足是小福袋的兩倍!  

  娃娃倒也乾脆,一樣一樣地再塞回袋里。  

  半晌。龍步云只見小小的紅色福袋猶如無底之洞,將每個瓶罐吞回袋中。  

  「喏,這不是塞回去了?」娃娃大方出借小福袋給龍步云看。  

  龍步云眼尖地看著袋中某件眼熟之物�!傅鹊�,這不是——」  

  安躺在瓜子堆中的翔龍玉佩!  

  「是箋箋姨送我的�!构{箋,正是龍步云那個永遠(yuǎn)像長不大娃兒似的娘親閨名。  

  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他娘親送的,因為這塊玉佩向來是傳給龍家長媳的信物!  

  「她為什么要送玉佩給你?」而且還是具備相當(dāng)曖昧程度的「傳家玉佩」!這兩個女人趁著他不在時,達(dá)成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因為我和箋箋姨聊得很投機(jī),她一開心就把玉佩送給我當(dāng)見面禮了�!�  

  聊得很投機(jī)?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需要跟我娘多聊什么,只需要搖頭、搖頭、再搖頭嗎?!」  

  「我搖了呀,我從頭到尾就是一直搖頭�!雇尥尬剞q解。  

  「好,那她問了些什么?」  

  「問我昨夜睡得好不好。我雖然很想點頭,但又怕你怪罪於我,所以我搖頭了�!�  

  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跳過�!膏拧!�  

  「接著箋箋姨就問我有沒有吃飽,我還是努力搖了搖頭。後來,她就一直叫我吃東西、喝茶,然後她又問我有沒有打算長住在這里,這回我就回答她『不知道』。』  

  「繼續(xù)�!归_始接近問題核心。  

  「箋箋姨叫我放心住下來,不用擔(dān)心被人欺負(fù)的小問題。她……她還一直追問我是不是挺喜歡你的�!�  

  「你的回答?」  

  「我不知道�!顾墒菍埐皆频母嬲]奉為圣旨,絲毫不敢違逆。  

  龍步云突地?fù)犷~低嘆,并示意娃娃毋需再告訴他更多的「你問我答」。  

  他知道娘親為什么會喜孜孜地將傳家玉佩送給她了……任何人瞧見娃娃方才捧著嬌俏嫩頰,紅菱小嘴羞怯怯地咕噥著「我不知道」,絕對會將她的反應(yīng)視為欲蓋彌彰、欲語還休。  

  今早離府前應(yīng)該再告誡娃娃,別露出這么曖昧的表情……  

  看來,娘親那關(guān)可難過了。  

  娃娃雖然不明白這塊玉佩的重要與否,但從龍步云的神情中她只讀到一件事——  

  「你是不是不高興我拿了玉佩?」娃娃問得好小心,無辜的眼一眨一眨的。  

  龍步云抬眸,覽盡她手足無措、憂心忡忡的模樣。  

  「要不,我把玉佩還給箋箋姨……你一定是覺得我白吃白暍白睡地待在龍府,竟還有臉接受箋箋姨所贈的貴重物品�!簾o功不受祿』的道理,我明白的,我也拿得很心虛呀!你別同我生氣,我保證下回不再拿任何人給我的東西。  

  娃娃將翔龍玉佩由小福袋里取出,緩緩遞上,眼眸卻寫著她的舍不得放手。  

  「還給你�!�  

  「我娘可曾向你提及這塊玉佩的『用途』?」他突然問。  

  螓首輕輕搖了搖。  

  「既然如此,你就收著吧,我娘給你的東西,我自當(dāng)無權(quán)置喙�!箾r且他若多了嘴,伯又被娘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指責(zé)。  

  龍步云大掌收攏起她的白玉五指,牢牢將翔龍玉佩包裹在她掌心。  

  反正他又不會因為一塊傳家破玉而非娶她不可,何必如此大驚小怪呢?結(jié)果反而順了他娘親的意。  

  只是一塊被眾人謬傳為永結(jié)同心的破玉佩罷了——龍步云說服自己。  

  他只要為她找著了親人,便能大刺剌地擺脫她,重新將心思全放在公事上。  

  就是這么篙單。  

  就是這么容易。  

  龍步云自信滿滿地笑了,娃娃不明所以地也跟著他傻笑。  

  沒錯,一切都會恢復(fù)原狀。  

  而她,只不過是段插曲。  

  +  +  +  

  是夜,三更。  

  緊閉的門戶,透不進(jìn)絲毫的涼風(fēng),床榻前的簾幕竟緩緩飄揚,撥簾的唰動聲雖細(xì)小,但某物體爬上床板所發(fā)出的咿呀聲令睡夢中的龍步云不由得皺起劍眉。  

  然而,驚醒他的并不是這些怪異聲響,而是胸口那道突生的沉重壓力。  

  鬼壓床?!  

  瞠開的虎眼定晴一看,并收回原先準(zhǔn)備祭出的拳腳攻勢。  

  他的的確確是被壓了,只不過無關(guān)鬼神,而是那位他領(lǐng)回府的小小食客——娃娃。  

  「你怎么又溜到我床上?」龍步云輕拍枕在他懷中的鵝蛋俏顏,只換來她數(shù)聲咕噥,翻面再睡。  

  娃娃散揚的發(fā)絲如同錦被般覆蓋在他肩頭,交雜著一股清冽的馥郁。  

  發(fā)香、體香、睡顏更香……  

  龍步云一怔,暗斥自己的分心。  

  「我不是已經(jīng)將廂房讓給你睡,你怎么還是死纏爛打地跟著我?」他將娃娃自身上扳離,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地仰枕而眠,小心翼翼扳開扣著他衣領(lǐng)的纖白五指。「若我這般問你,你的回答一定又是因我身上香氣云云之類的胡扯童語�!顾詥栕源穑鹕硐麓��!笡r且我身上若真有任何香氣,也絕對是由你身上沾染而來的。」  

  回應(yīng)他的仍是淺淺酣吁。  

  為她蓋被掩門,龍步云披了外褂,走回自己的廂房,脫鞋上榻。  

  這已經(jīng)是他今夜第三次換房間了,無論他窩在廂房、客房、書房,他前腳剛跨進(jìn)去,她後腳就跟了進(jìn)來,屢試不爽。  

  片刻——  

  輕巧的玉鈴鐺聲隨後而來,跟著脫鞋上楊。  

  仍舊是在「鬼壓床」的不適中醒來。  

  「果然……」龍步云抹了抹臉,低頭看著貼在胸膛上呼嚕嚕打盹的娃娃,無可奈何地輕聲一嘆。  

  龍步云原想再將她剝離自己身軀,手舉在半空卻突然遲疑,思索半晌,大掌輕輕撫上她微亂的發(fā)絲,帶著他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放縱。  

  「讓你養(yǎng)成纏膩著我的惡習(xí)可就不好了,畢竟,你終得回到家人身邊,到時少了我,瞧你怎么睡?」他輕聲斥著,帶著幾絲寵溺�!缚偛荒軐⑽乙彩盏侥愕男「4�,隨時隨地掛在腰上,供你差遣、任你使用吧?」  

  低低淺淺的嗓音幾不可聞,與其說是在告誡酣夢的睡娃,倒不如說是在提醒著自己。  

  思及他被硬塞入小福袋的畫面,龍步云嘆笑著自己被她感染的幼稚念頭。  

  「你一副自己將永居龍府的模樣,是已經(jīng)認(rèn)定我找不著你的家人,所以放心大膽地賴下來了?你就不怕離開龍府那日到來,你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丑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會因為你大哭而心軟,更不會點頭讓你留在龍府,你可別打錯了主意。」他很清楚,自己絕對可以做到鐵石心腸,因為這向來是他的專長。  

  不能縱容她沉迷,也不能放任自己迷醉。  

  萬一彼此都習(xí)慣了依賴及貪戀對方體溫,未來的下場他已能預(yù)見。  

  說他沒有為娃娃心動,那是自欺欺人的笑話,但心動又何用?他立誓對抗閻王門,表面雖自信滿滿,實際上他對高深莫測的殺手組織又能有幾分勝算?連衙役兄弟們皆認(rèn)為他犯上閻王門之舉只是以卵擊石。  

  即使明白勝算微乎其微,他仍愿放手一搏,為的當(dāng)然不是加官進(jìn)爵或千古留名,他只想照著自己向來的處世態(tài)度——領(lǐng)多少薪俸,做多少事。  

  就像他曾聽一個落獄殺手提過,別人給他一人份的買命錢,他絕不會多事地替雇主多殺另條人命,否則就蝕本了。反觀衙差的風(fēng)氣,領(lǐng)一份薪俸,卻不  

  出半分力的家伙大有人在,與罪惡滿盈的匪類相較,是否更為劣等?  

  他龍步云,不屑為之。  

  但他又無法否認(rèn),自己針對上閻王門恐怕會無功而返……  

  「無功而返便罷,大不了再接再厲,但若成為閻王令的殂殺對象,絕對會成為無頭孤魂,畢竟我所面對的……是『索命閻王』呵。」龍步云像是自嘲,布滿劍繭的厚掌滑過她綢緞似的青絲。  

  他將錦被拉高數(shù)寸,完完全全包裹著她微蜷的身子。  

  「一個人喪命又何妨,若牽連到其他人的傷心,那非我所樂見�!�  

  為了擔(dān)憂著別人的傷心,所以他盡量減少了會為他傷心的「人數(shù)」,減少了讓人成為他肩上負(fù)擔(dān)的機(jī)會。  

  他不想肩負(fù)著其他人的喜怒哀樂,更不想因為自己辦案時向來置生死於度外的蠻干態(tài)度換來其他人的寢食難安。  

  只為了他想保護(hù)那些他所重視的「其他人」。  

  因為在乎,所以疏離。  

  很矛盾呵。  

  但人生原本就會做出許許多多的矛盾蠢事,差別只在於「蠢」的程度多寡,他應(yīng)該是蠢的多一些的家伙吧。  

  所以他才會推開了不斷貼近他胸膛的娃娃。  

  所以他才會讓自己以一種淡漠得近乎疏離的態(tài)度對待娃娃。  

  私心,這只不過是他的私心罷了。  

  睡夢中的娃娃突然發(fā)出銀鈴輕笑,仿佛夢中甜蜜異常。  

  龍步云因她的笑靨而感到有趣,貼著青絲的大掌竟舍不得抽離,任綹綹青絲糾纏在他指節(jié)之間。  

  「只能再縱容你一晚,明兒個絕不準(zhǔn)你再上我的床�!�  

  也再縱容自己一回吧。  

  +  +  +  

  是夜,五更。  

  娃娃睜開眸子,雙手胡亂地朝身下摸了兩把,而後又輕笑地合上惺忪睡眼。  

  還好,還在。  

  平穩(wěn)的心跳、溫?zé)岬捏w溫,以及熟悉而特有的香澤,都在。  

  她今天晚上找了他好久好久呢。從頭一間廂房開始慢慢找,沿著他身上繚繞的清香,憑著她過人的嗅覺才找著了他。  

  他沒再推開她,也沒再換房睡,或許是他已經(jīng)睡胡涂了吧?所以沒心思也沒閑暇來訓(xùn)斥她,嘻嘻。  

  「真暖和……」她的腳丫子磨蹭著他的小腿,稍解她冰手冰腳的小毛病,卻換來龍步云沉睡中的細(xì)微呻吟及蹙眉,她沒敢再動,就怕吵醒了他。  

  她可不想再被他給趕出房呢。  

  娃娃笑睜著眼,覷瞧著龍步云的睡顏。  

  他長得算是好看吧?至少她老覺得看不夠他,視線跟著他打轉(zhuǎn)。  

  「難道這就是爺爺師父說過的愛嗎?」  

  可她不懂呵,以前爺爺師父老愛拿他陳年的輝煌情史來當(dāng)床邊故事,那些「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在天愿做比翼鳥」云云的纏綿悱惻,她壓根沒感受到,只覺得這樣枕在他胸前,她就好滿足——如果龍老大別老對她板著冷臉,她會更滿足,嘻嘻。  

  「我這樣也叫愛嗎?」娃娃偏著腦袋瓜子,問著沉睡的龍步云�!笭敔攷煾竿烁嬖V我,我可不可以不要愛得又是雷劈又是火燒,可不可以像現(xiàn)在這樣每晚看著你就好?我不貪心的,只希望像現(xiàn)在�!顾斐鍪持�,點了點他的眉心�!改闳羰锹牭轿疫@番話,一定又要訓(xùn)我胡言亂語�!�  

  她又呆望了他好半晌,輕撥他披散的黑發(fā),滴溜溜的眼瞳一轉(zhuǎn),也揪過自個兒一把青絲,開始與他的頭發(fā)交纏打結(jié)。  

  「『結(jié)發(fā)為君妻,席下暖君床』,只要結(jié)了發(fā),就可以當(dāng)夫妻吧?」娃娃單純地從字面上解釋著結(jié)發(fā)涵義。  

  編完一綹發(fā)絲,她意猶未盡,繼續(xù)編繞第二束、第三束……  

  若以發(fā)絲擬情絲,密密麻麻地纏繞再纏繞……  

  發(fā)絲纏繞。  

  情絲亦然,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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