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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云 第一章


  封神三十八年屬于愛情的消息,伴著東風(fēng)的腳步走來。  

  春日在晃悠悠的綠意中重臨大地,暖陽將柔順的光輝,密密鋪灑在南內(nèi)娘娘所居住  的思沁宮偌大的花園里,許多身著粉嫩絲綢的宮女們,迫不及待地穿上絲履,在園中迎  接漫漫冬日后的第一陣春意。  

  聆聽著庭內(nèi)宮女們玩鬧嬌嫩的笑音,坐在宮廊上的蕓湘,順著她們手中的線繩,在  燦眼的日光下仰起螓首,看只只造形精巧的斑斕紙鳶,在清揚(yáng)的東風(fēng)中攀風(fēng)飛向天際。  

  在紙鳶飛越宮墻之時,凝望著它們的蕓湘,想起她那不能逃離的命運(yùn)。  

  她的命運(yùn),是由他人編織的。  

  十四歲那一年,三年一次的選秀入宮圣旨到了她家,不問意愿,甚至連反抗的機(jī)會  也沒有,她就被一頂小轎給接進(jìn)了宮里,分發(fā)至南內(nèi)娘娘之下,成為后宮宮女群中的一  人,此生再也無緣出宮,一日又一日地,漫無止境地在后宮中,等待著有朝一日能獲得  圣上的欽點(diǎn)寵幸。  

  對于圣上,她所知的不多,只曾在伏跪迎接圣駕的余光中,隱約見過那道老態(tài)已現(xiàn)  的背影一回,然而在那片刻的凝視中,她心中從前曾懷有的少艾情夢不知不覺地消逝了  ,因?yàn),那道背影并不能激起她、心湖一絲絲波瀾,更撞擊不起絲毫情愫的火花。  

  自此之后,她不再像其它宮女般,甘心將青春芳華全付諸于等待,她不愿和她們一  樣,也成為后宮中期盼圣上臨幸的女人,更不愿將自己一片芳心盲目地托付于受限的身  份上,將純凈的感情耗執(zhí)于那名她不愛的人身上,即使,她終其一生都是圣上的人,日  后圣上將可能成為她的良人,但她明白,他永不會是她一人的良人。  

  后宮后妃之間的明爭暗斗,或許有不少人曾經(jīng)聽聞過,但若不是身處其中,他們絕  不會知曉這個中情形。  

  在后宮里的日子,表面上,這是一場場爭寵奪愛的角逐,實(shí)則為你死我活的生存競  爭,因?yàn)椋瑹o論是哪個女人,誰也不愿在凄涼寂寞中眼睜睜的看著年華老去,像囚犯一  樣終其一生幽閉深宮,只要能得到圣上的青睞,就有可能攀上青云,從普通宮人一躍成  為美人、婕妤、貴妃,乃至皇后,從而地位尊顯,而后高居其它宮嬪之上。  

  但,所有后宮佳麗又何嘗不這幺希望?這愿望,她們這群從不曾在圣上腦海里留下  記憶的宮女,成真機(jī)率,太過渺茫。  

  風(fēng)兒吹來,帶著早春主同草的香氣,蕓湘伸手撥開一綹拂面的發(fā)絲,深深吸進(jìn)沁涼  芬芳的空氣,一雙水眸,離不開遠(yuǎn)在藍(lán)天上那些獲得片刻自由的紙鳶。  

  她常想,若她是只能飛離此地,在風(fēng)中一派自由,無拘無束徜徐在蔚藍(lán)垠蒼下的風(fēng)  箏,那該有多好?她多幺盼望,有誰能夠真真切切的存在她的心版上,她更渴望能有個  人走進(jìn)她的心房,輕輕敲響心扉,告訴她,她必須加入他的生命里,陪他一同站在云端  上,看向心扉外那些她從沒看過的愛戀風(fēng)景。只是,這不可能的,因?yàn)榻壥谒砗蟮?nbsp; 長線,就注定讓她不能飛高飛遠(yuǎn),更無法擺脫她的命運(yùn)。  

  一只在風(fēng)中脫隊的紙鳶墜落在她的腳畔,蕓湘低首拾起它,沉默地靜視它好一會后  ,帶著它步下宮廊,一步步走向空曠的草地那一端,任風(fēng)兒將她的裙擺漾成一朵朵的浪  花。  

  迎著風(fēng),站在廊上的舒河靠站在廊柱上,將滿園彌漫的綠意盡收疲憊的眼底。  

  這幾日來,為了一個霍韃,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在通緝他,無論他走到哪,人們開口  閉口對他說的都是霍韃,弄得他現(xiàn)在只要一聽見這兩字就覺得心煩。  

  據(jù)小道消息指出,太子臥桑有鑒于南蠻一帶近來的不平靜,似乎打算在夏初時分將  霍韃遠(yuǎn)放至南蠻以平定南夷,雖然這消息還未經(jīng)證實(shí),真實(shí)性也不知有幾分,但敏感的  南內(nèi)大老們卻為此把他找去,心憂如焚地希望他能快些想想有什幺法子,能夠阻止太子  臥桑真的把霍韃給派去南蠻,以免壞了他們多年來的大計。  

  在他去太極宮走了幾趟后,好不容易才使得大老們稍稍放寬了心些,不過多久,又  聽說朝中眾臣想要聯(lián)名上表撤掉霍韃,使得里外皆不是人的父皇忙不迭地又派人來,叫  他去震王府勸勸霍韃,要霍韃安分點(diǎn),別再惹是生非,并要他做好督促霍韃的職責(zé)。  

  然而就在他親上震王府開講,向霍韃嘮叨過一回后,前腳才出震王府大門,下一刻  ,他立即被人十萬火急的給拖進(jìn)思沁宮,前來安慰因霍韃的惹事而又傷心落淚的母后。  

  真是夠了……忙里忙外的人都是他,而那個始作俑者,卻只要蹺著二郎腿,一天到  晚晾在府內(nèi)借著中暑之名涼涼地看戲就好,要是霍韃再不知節(jié)制收斂,他會直接去向太  子臥桑建言,干脆就把霍韃給流放到天不吐去算了,省得他一天到晚要為了那小子到處  奔波收爛攤子。  

  不過換個角度來看,他生來,似乎就是為了彌補(bǔ)粗枝大葉的霍韃而存在的,因?yàn)榛?nbsp; 韃的不能抵達(dá)人心角落,所以上天才會造就了心細(xì)如發(fā)的他,由他來鑲嵌上霍韃所造成  的棱角,好讓兩人都能因此而圓融地在朝中、在南內(nèi)生存下去。  

  只是他一直都很想問,為什幺他非得要為了某個人而存在?難道他就不能只是為了  他自己而存在嗎?倘若他的身邊沒有被南內(nèi)大老們視為下一任太子的霍韃,也和霍韃不  是同父同母的手足關(guān)系,那幺南內(nèi)的大老們,可還會把他看在眼里深深重用他,或是繼  續(xù)積極培養(yǎng)他好成為日后輔佐霍韃的人?  

  在霍韃的光芒下,究竟有沒有人看見他這一身正待閃耀的光輝?除了律滔外,這世  上還有誰會將他視為如此重要?  

  莫名而來的空虛感,時常在疲憊過后突然來襲,常讓他一句句追索地問著自已,本  人們皆贊賞他是個處事圓融、為兄弟情而甘愿委屈的默默付出的皇子外,他真正把自己  定位在何處?  

  其實(shí)他也明白,他根本就不圓融,也從不想委屈自己成全什幺,他只是多了一分霍  韃學(xué)不來的滑頭,以及將律滔一樣的小人心機(jī)放在笑臉里。那些人從不知道,他也是有  野心的,他不甘于只是個沒什幺作為的小小皇子,也不想站在他人的身后過一輩子,而  這些,只有律滔和樊不問知曉,那些總把他當(dāng)成是霍韃背影的人,則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  

  一只初升起的紙鳶奪走他的注意力,舒河抬首看去,刺目的光影炫去了他的雙目,  勉強(qiáng)適應(yīng)了光線后,他看見,在燦燦的日光下,一抹淡粉的纖影佇立在小湖湖畔,水面  的光彩,瀲光粼粼地投映在她的身上,一雙雪白的皓腕揚(yáng)在空中,拉扯著迎風(fēng)招展的一  色紙鳶。  

  笑意躍上他的唇角,遠(yuǎn)處佳人的儷影令他緊繃的心房松弛了不少,望著她在風(fēng)中款  款的模樣,他忍不住將煩悶的心房空出一隅,靜心感受著這片刻的視覺饗宴。  

  但臉上笑意卻很快地逝去,愈是看她的舉動,舒河便愈感不對,只因她為了將手上  的紙鳶朔風(fēng)拉高高度,故而一步步地往后退,卻一點(diǎn)也不知曉她腳下澄碧的草地已到了  湖畔的盡頭。  

  眼看再過不久,不知情的她就要跌入湖內(nèi),不假思索地,舒河躍下宮廊,傾全力地  朝她飛奔而去。  

  傾首望向天邊的頸際有些酸疼,蕓湘方垂下螓首想稍事休息時,驀地怔住了腳步,  張大水眸看著那名自草地那一端急切朝她奔來的男子。  

  他的步伐愈來愈近,炯炯的眼眸自始至終都鎖著她,像是只瞄準(zhǔn)獵物的鷹,探長了  利爪即將襲來,令不知所措的她,忍不住有點(diǎn)想逃。已來至她面前的舒河猛地伸出健臂  ,一手將又想后撤的她拉回,禁不住他的力道,她跌入他的懷抱中。  

  風(fēng)勢驟停,漫飛在天際的紙鳶止住飛勢,細(xì)線自上方兜落而下,層層圈圈地落在他  們倆身上,交織成難以拆解、無法抽身的迷網(wǎng)。  

  在他懷中的蕓湘猶不知發(fā)生了什幺事,直至她的目光穿過他環(huán)緊她的雙臂,見著了  那近在咫尺的湖水,她才明白他為何會突有此舉,才想向他道謝,抬首,卻正巧望進(jìn)彼  此的眼瞳。  

  四目相對,暖暖的氣息流泄在空氣中,他們不說也不動地看著彼此的眼眸,一種震  撼的情愫,在他們的心靈深處震蕩,而后甜膩地被春風(fēng)緩緩拈起,纏繞在彼此的心房間  。  

  蕩蕩漾漾,流動的光影,在蕓湘水色的杏眸中旋繞成一圈又一圈甜蜜的漩渦。在她  的眼中,舒河驚見從不曾看過的光芒,同時也在她的眼里,他看見了一個很不熟識的自  己。  

  在她眼中,有著訝然、有著無法言喻的羞赧,每每看她似要別開目光時,又會見她  戀戀不舍移開,而他清晰倒映在她眼眸中的他,眼里所出現(xiàn)的似乎也與她相同,生平第  一次,他確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微微流蕩的眼波中,他找不到霍韃的影子、沒有父皇母后造成的陰影,也不是什幺  身份殊顯的皇子,她只當(dāng)他是個男人。  

  蕓湘難以控制自己的雙眼,她的目光怎幺也挪不開,他靠在她面前的距離,好近好  近,近到是一種呼吸的距離,在這一刻,天地?zé)o聲,就連風(fēng)兒的呼嘯聲也在她的耳畔上  頓住了,一種靜謐和暖的氣氛緩緩將她包圍,融融的,像是溫柔的日光。  

  她能感覺,那些在幽閉深宮的生活里掩埋的夢想,在他的凝視下,彷佛又再度一一  蘇醒了,她還記得,她曾在凄清長夜里期盼著,那種會融化心扉的想戀能出現(xiàn)在她生命  中……隱隱約約的,耳畔傳來其它宮女的呼喚,蕓湘怔了怔,恍然在因他而編織成的迷  夢中清醒過來,卻赫見那糾纏難解的線繩緊緊纏繞著他們倆,她忙著想解開,玉雕似的  十指飛快地在他們之間穿梭,但,愈解卻愈是糾纏,隨著他人的呼喚一聲聲地靠近,她  不時慌急的回首,直擔(dān)心尋找她的宮女們就快出現(xiàn)在草地的那一端。  

  舒河仔細(xì)地將她所有的張皇都看進(jìn)眼底,驀地伸手一帶,將她帶至懷中,環(huán)著她的  腰肢將她帶離綠沁的草地,伸手撥開湖畔茂密的花叢帶她走入,將他們倆藏身于其中,  以免他人會看見他們這副模樣。  

  在狹窄的花叢中,他的大掌輕按在她的背脊上,不讓她有所保留的強(qiáng)迫性地將她壓  向他,令蕓湘不可避免地倚在他的胸前。花叢外,那些來尋人的宮女們,悉萃的腳步聲  令她的心跳得很急,而他過于契合的懷抱,則讓她的心跳得很慌,但那心跳的韻律,讓  她忐忑之余又帶著難言的心安。  

  在交織的氣息中,舒河慢條斯理地解開線繩,他修長的指尖,掠過她的發(fā)、穿過她  的雙臂、拂過她的頸項(xiàng),他的每一個指觸,皆在她的心湖中漾成一道道漣漪,令她在朦  朧中有些恍惚。  

  拆解線繩的這段時間,漫長得不可思議,而她也私心地不想讓它結(jié)束,宮女們的腳  步聲不知何時已遠(yuǎn)去,當(dāng)最后一條線繩自他們的身上移開時,他的指尖卻停留在她粉頰  上并未離去,反而緩慢地以指品嘗著那細(xì)致觸感,撩起她陣陣難以自抑的顫抖。  

  強(qiáng)烈的紅潮撲上她的雪頰前,蕓湘伸手推開他的胸膛,打破由他一手營造,或是他  們皆有意讓它發(fā)生的暖暖情氛,拾起地上的紙鳶,飛快地跨出花叢。  

  「你的名字!乖谒e步離去前,舒河握住她的皓腕,不放。  

  感受著他燙熱的手心,蕓湘的心房霎時漏跳了兩拍,不知究竟該不該告訴他。  

  不該的,無論他是何人,都不該與她有所牽扯。進(jìn)宮后,她就注定只能屬于圣上一  人,即使她再不愿,她也不能對那已被他人掌握的命運(yùn)有所改變。  

  沉默頓時懸宕在兩人間,她沒有回頭,他也沒有松手,似乎在等著看究竟是誰的耐  性可以勝出。  

  風(fēng)兒無形的雙手再度拂向大地,在揚(yáng)起的風(fēng)中,蕓湘看見遠(yuǎn)處的一只紙鳶,掙脫了  宮女綁束的線繩,隨風(fēng)飛向朗朗穹蒼,她不禁動搖。  

  原來,還有一點(diǎn)命運(yùn),是在她的掌握之中。  

  「蕓湘!顾剡^螓首,一瞬也不瞬地看向他。  

  直至多年后,舒河依然記得人面如花的她,當(dāng)時是如何堅定的看著他的眼眸啟口,  也始終都記得,這朵在他心中,永遠(yuǎn)年輕鮮艷、含苞待放的薔薇。  

  ︿O︿不思量,自難忘。  

  那日之后,在舒河的心房里,住了一名喚作蕓湘的女子,他的雙眼,總是不自覺地  在思沁宮內(nèi)搜尋著她的身影,每當(dāng)春暖日照高的時分,他總會有意無意地來到湖畔的草  地上,仰首看向紛飛在天際的紙鳶,試圖在那一只只紙鳶中找出那只牽系著他們的紙鳶  ,進(jìn)而能再度在風(fēng)中找到她,期望能再攬近她的腰肢,好生看她一日。  

  漸漸地,他向南內(nèi)娘娘請安的次數(shù)增加了,前去興慶宮與大老們商量國事的時間變  少了,即使與他親近的律滔,也不明白愈來愈難找到他的原因。  

  他就像只脫困的鳥兒,逃開了那些眼中看不見他的人,特意前來尋找在她眼中的自  己,他喜歡她眸里的那份清坦剔透的光彩,喜歡那份耀眼如繁星的星芒,更是惦念不忘  她凝視著他時的惑人模樣。  

  可他找不到她。  

  無論再怎幺找,他就是遍尋不獲佳人的芳蹤,彷佛那一日她的出現(xiàn)只是曇花一現(xiàn),  任他找遍了南內(nèi)也尋不到她的身影。就在他以為那將只是他日憶中的迷夢一場時,他卻  又在思沁宮內(nèi)見著她。  

  在南內(nèi)娘娘四十大壽的壽宴上,身處在殿上侍宴的宮女群中的蕓湘,自出現(xiàn)在殿內(nèi)  的那一刻起,就全盤攫去了他所有的心神。  

  有那幺片刻,舒河曾對她出現(xiàn)在殿上的身份有些懷疑,總覺得她的衣著打扮并非一  般宮女,但在她似有若無飄向他的目光下,他暫時壓下了心中的疑惑,靜靜陶醉在那雙  許久不見的水眸里。  

  和初相見時不同,這日她不再只是個穿著輕薄的綢衫羅裙,站在草地上飛放紙鳶的  小宮女,她簪上舉步搖曳動人的金步搖,明珠玉瑣點(diǎn)綴了一身蔓紫色的紗裳,襯得她那  張?zhí)尥盖妍惖男∧樃裢庖,也終于讓他在注意她那雙盈盈似會道人語的眼眸外,見識  到了她如早熟玫瑰般掩不住的風(fēng)情。  

  強(qiáng)烈的引誘在他的腦海里逐漸成形,他并未阻止,反而任由它自在地蔓延,這種野  火燎原的滋味是他從未領(lǐng)受過的,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那幺沉迷于只是緣慳一面的她  ,直到她在殿中回首,一雙水眸準(zhǔn)確地迎上他的,他終于了解。  

  只是一時的情縱,而在情縱之后隨之而來的傾心,任誰也束縛不住,也抵擋不了。  

  隔著殿中人群與他遙望的蕓湘,當(dāng)他在席間含笑地朝她舉杯時,她下意識地想回以  一笑,可當(dāng)她看清了他所坐的席間為何位時,她眼眸中的熱切黯淡了下來,只因?yàn)椋?nbsp; 終于得知他的身份。  

  原來他是皇四子。  

  那日自他出琨過后,她曾經(jīng)在腦海里猜測過種種他可能的身份,只是她從未想過,  能夠出現(xiàn)在思沁宮的他,竟會是圣上與南內(nèi)娘娘的親子嗣。初時,她還當(dāng)他是個年輕的  朝臣新貴,或是名皇親望族,萬萬沒想到,他的身份竟是與她的身份必須保持距離,竟  是,如此不能靠近。  

  未曾準(zhǔn)備好的失望在她的眼波中流淌,胸腔里那措手不及的陣陣心跳聲,在她聽來  ,聲聲刺耳。她深吸口氣,別開螓首,逃離他仍存有那日溫存的目光。  

  在她別開芳頰時,舒河清楚地看見了那盛載在她眼中的失望,他不懂,也難以理解  她怎會有此轉(zhuǎn)變,他渴望而焦慮地在幢幢人影中期待她的再次回眸,不意間,卻驚見她  難以掩藏的哀傷。  

  刻意估算好兩人的距離后,清脆的響聲隨即在席間響起,坐在他身旁的風(fēng)淮,忙不  迭地喚人取來布巾擦拭舒河不小心打翻的水酒,而距離他們甚近的蕓湘,在其它宮人將  布巾捧放至她手中時,即使腳步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銜命前來服侍。  

  款款在舒河面前跪坐而下后,蕓湘低垂著螓首,手執(zhí)潔凈的布巾輕輕擦拭著他遭酒  污的衣衫,被打斷的席間,很快地恢復(fù)方才的熱絡(luò)氣氛,在眾人的目光紛紛挪開時,他  的大掌迅捷地握住她的柔荑。  

  她本是想掙扎的,但他握得那幺緊、那幺用力,被他掌勁幾乎握疼的蕓湘只好任他  握住,可是她不抬首,執(zhí)意不看向他,她不要一步錯步步錯,原本這種想望就是不該發(fā)  生的,那幺她便不能讓它發(fā)生,這不是他們該走的路。  

  在幽微的氣氛里,舒河隱約地察覺了她的異樣,但他仍是不明白她是為了什幺而□  避他。為求解答,他不著痕跡地將她拉向他,她雪白的藕臂因拉扯而暴露在燦燦的燭光  下,他的眼眸不禁游移其上,掩映在玉臂上的守宮砂是那幺紅艷耀眼,但在它的一旁,  還有朵屬于圣上未臨幸過的秀女印記。  

  怎幺會……他有絲怔愕,「你是父皇上回欽點(diǎn)的秀女?」  

  在他驚愕的語氣中,蕓湘聽見了難以掩飾的訝異,同時,他深深的排斥和拒絕相信  ,也入侵至她的耳底深處。  

  滿心難堪的她,奮力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心濤翻涌的他卻緊握不放,在他們僵持不  下的那一瞬間,他世界的天頂,濃重層層的烏云漫天蓋地的掩了下來,將他期待的心打  至谷底最深處,令他再也無法對她說出想對她訴說的只字詞組。  

  是的,原本他是有溢滿心懷的話語想對她說的,這些日子來,他的心中儲藏了訴不  盡的千言萬語,但現(xiàn)在,他明白無論他說些什幺,也都不能改變橫亙在兩人間的東西。  

  他們兩人詭異的舉動,令坐在一旁不經(jīng)意瞥了一眼而滿心納悶的風(fēng)淮,忍不住想打  個岔。  

  「四哥?」他怎幺這幺失態(tài)?竟捉著人家的手不放。  

  「我喝多了,有點(diǎn)醉!故婧硬]有松開手中對她的掌握,不疾不徐地開口為兩人  解圍。  

  風(fēng)淮也覺得他的臉色有點(diǎn)差,「要不要先去涼殿歇著?」這個夜宴也不知道何時才  能結(jié)束,以南內(nèi)娘娘今夜那幺盡興的樣子來看,八成還要再拖上一段時間。  

  「也好!  

  「我陪你去!癸L(fēng)淮說著就擱下手中的酒盅想扶他起身。  

  舒河一手按下他,「不必了,由她領(lǐng)我去就成了!  

  「好吧。」看他那幺堅持,風(fēng)淮雖覺得有些古怪,但也只好同意!肝掖闳ハ蚰  娘知會一聲!  

  腦中亂烘烘的蕓湘不知自己是怎幺被舒河帶離殿上的,直至他拉著她來到?jīng)龅,?nbsp; 服地躺在椅上凝望著她時,她才恍然夢醒。  

  「皇四子,逾矩了!故|湘指著他捉握的大掌淡然啟口,試圖不帶一絲心緒。  

  舒河不予理會,擒住她的柔荑,在將它湊近他的唇邊輕吻時,執(zhí)意用一種難測的目  光纏住她。  

  她忍不住想問:「你向來都會得到你想要的嗎?」  

  「我沒那幺自負(fù)。」他徐徐咧出一抹自信的笑,「但我會去追求我想得到的!  

  她的眸心卻映染著哀傷,「即使那是不被允許的?」  

  舒河怔住了,緩緩地,松開她的手。  

  不該的,她不該是以這個身份出現(xiàn)在這里的。他們倆的身份,雖不是云泥之別,但  卻各據(jù)天際一方,遠(yuǎn)在兩個永不會相連的云端上,無論怎幺地相互遠(yuǎn)望,多幺想拉近彼  此的距離,到頭來,都是無能為力。  

  夜間暖意洋洋的東風(fēng)輕敲窗欞,掀起層層紗浪,窗外杏花吹落如雨,空氣中透露著  早春花兒的香氣,格外沁入憂人心扉。  

  春日已臨,可是他們卻只能莫可奈何地站在原地,看著彼此,虛度無限春風(fēng)。  

 。  

  同年,秋季誥封大典上,圣上冊封皇四子舒河為滕王,依旨,滕王當(dāng)日即搬出思沁  宮遷居滕王府。  

  蕓湘愈來愈難見上他一面了,本來在偌大的思沁宮內(nèi)就很難見到他的身影,自他被  封為滕王后,若是他不刻意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就只能在夢中見到那名令她牽牽念念的男  子。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原以為能夠借著這個機(jī)會讓自己徹底死心,不再想起讓她  一池心湖再也不能安定的他,日后終能在記憶的扉頁上將他給遺忘,可是每當(dāng)華燈初上  的時分,她總會想起燭光下執(zhí)手親吻的他,總因此,她那明明看似已不再有波瀾的心湖  ,又會因此而泛起陣陣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次年盛夏,她由一名普通的宮女晉升為宮女掖庭。  

  南內(nèi)娘娘對這個聰慧伶俐的掖庭相當(dāng)滿意,也訝異于年紀(jì)輕輕的她竟是如此蕙質(zhì)蘭  心,漸漸地,娘娘對她愈來愈信任,可是卻從不知道她偷偷隱藏的私心。  

  會刻意爭取成為掖庭,蕓湘不是沒有企圖的,只因?yàn),若是想再見到舒河,她就?nbsp; 能想辦法待在南內(nèi)娘娘的身邊,只因事母至孝的舒河無論再怎幺忙碌,也不忘定時前來  思沁宮向他母后請安,只要她能當(dāng)上掖庭,那幺她就能站在南內(nèi)娘娘的身旁再度與他相  逢,即使不能對他開口,也不能在娘娘面前泄漏一絲情緒,她還是甘于這人為的小小滿  足。  

  刻意將蕓湘自他生命里隔離開來,想藉此讓自己冷靜的舒河,再度在思沁宮內(nèi)見到  她時,不能抵抗的心煎,猶如洪水猛獸般地又回來將他纏住不放。  

  每當(dāng)他進(jìn)宮請安,陪伴母后話家;蚴菍臅r,她總是隨侍在一旁,手執(zhí)裊裊焚香  ,或是為娘娘輕搖團(tuán)扇,儼然就是一名盡責(zé)的掖庭,但她嫵媚的明眸,總會在不意中脫  離她的束縛游走至他的身上,縱使此舉無人察覺,她似乎也有意掩飾,但他還是捕捉到  了那讓人心旌神蕩的醉人眼波,也因此,他愈來愈無法求得一份心寧。  

  即使蕓湘并未真正成為父皇的人,也未實(shí)質(zhì)性的嫁入宮里,可在名分上卻是不容置  疑的,有朝一日,她也會如同其它的秀女一樣,正式接旨被父皇策納為妃,披上皇后娘  娘為她親選的紅艷霞帔嫁入深宮,終此一生將主同春埋葬在那座不見天日的宮井里,再  也無關(guān)他人風(fēng)月。  

  這些雖然他都知道,可是罪惡感,依然如魑魅般地日夜跟隨著他,只因他無法忍受  她那份已定的未來,太想打破他們之間那道高不可攀的藩籬,太想將她自父皇的手中奪  走納為已有,不顧君臣父子倫常,也不去想會因此而來的流言風(fēng)雨,他甚至也不想去理  會如果他不顧一切的去追求,而東窗事發(fā)后,她可能會被削籍打入冷宮,他可能會被削  去王權(quán),一輩子都得背負(fù)著私戀的罪名。  

  因她,他的心里住了一只鬼。  

  夜里,她柔柔的嗓音,總是反復(fù)地在他的耳畔回響,他一直思索著「不被允許」這  四字背后龐大的壓力,每當(dāng)他因這四字而卻步時,只要在宮內(nèi)再度見到她那張似水嫵媚  的容顏,他又會因此而興起無止境的渴望。  

  日夜不斷的內(nèi)心交戰(zhàn),那戰(zhàn)火,令他疲憊不堪,可又執(zhí)迷得不想抽身,他想,或許  再過不久,他就要在這片沉浮的情海里窒息了。  

  溽暑午后,幽涼的思沁宮分外催人入夢,與舒河對弈得累了的南內(nèi)娘娘,不敵睡意  的召喚,交代蕓湘代她送客之后,便在其它宮女的攙扶下回內(nèi)室午憩。  

  一前一后走在綠蔭處處的蜿蜒宮廊上,颯涼的微風(fēng)吹來,蕓湘著迷地看著舒河偉岸  的背影。  

  她的心,是風(fēng)中飄蕩的浮云,渴望能有一片天空靠岸。  

  然而,他出現(xiàn)了,就像是黑夜里金石相擊擦生而出的火花,因?yàn)樗,她再也無法回  去過那種不敢有所奢求的日子,她的心變野、變貪了,她想要得更多,她不再夢想于未  來,她只要眼前的歡笑縱情。  

  雖然龐大的憂慮時而會躍上她的心扉,從前她也曾聽聞過,宮中之人私戀圣上以外  的人將有什幺下場,可是她還是無畏無懼,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幺,也知道這份追求將  會有什幺后果,即使這段情將會如同生命短暫的夜空花火,在燦爛后即隕落,她還是想  讓她愛戀的花火盛開一日。  

  人無十年好,花無百日紅。  

  輾轉(zhuǎn)數(shù)年后,她就即將遲暮,宮中的生活是如此清索寂寥,紅顏就要在長日里消磨  耗盡,愛情的消息更是苦苦尋覓無處,最終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年華虛度,但現(xiàn)在,她還  有機(jī)會的,她還是有機(jī)會能選擇自己的未來,不負(fù)青春。  

  舒河走在廊上的腳步忽地止住,急促不定的喘息聲,在廊上幽幽回響。  

  他回過頭來,仔細(xì)打量了四周一會,在確定四下無人后,不發(fā)一言地走向她,牽起  她的柔荑將她帶至一旁的涼殿,在反手關(guān)上殿門后,飛快地將她擁至自己的身前。  

  蕓湘沒有作聲,交織的氣息,與他的一樣急切。  

  舒河抬起一手細(xì)細(xì)地?fù)崦龐赡鄣拿嫒,此刻的如夢如幻,或許就是日夜煎熬的  他最為渴求的,經(jīng)歷過內(nèi)心的天人交戰(zhàn)后,最終,他還是選擇臣服于他的心,他不想再  多折磨自己一分。  

  他知道,她的心里也有他的,若是無他,她不會這樣看著他,她不會默許他的所作  所為。  

  試探性的吻,悄悄落在她的眉心,她沒有動,還是用那雙迷惑人的水眸看著他。  

  「你有勇氣嗎?」他沙啞的低喃,熾熱的氣息密密地吹拂在她的臉龐上。  

  「你呢?」蕓湘舉起一雙藕臂,柔柔地圈住他的頸項(xiàng),眼中坦坦的情意寫得是那幺  地分明。  

  舒河迫不及待地俯首深深吻住她,在熱烈的吻勢中,日覆她所要的答案和他的決心  ,并將她揉拈至他的胸懷里,盼望能與她一同分享他所有的痛苦與歡愉。  

  她感覺到了,只因他的心意是那幺地直接,借著吻,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她的面前,令  她不克自持地纏住他,想藉此撫平兩人間所有的距離,密切地貼向他寬闊的胸懷,不想  留下一絲縫隙。  

  心很急,融化彼此的感覺像在云端中飄浮,甜蜜之余,存在心底那份無以名狀的深  刻無望,令他們在不顧一切地陷入后,不禁急著想繾綣在一起,想借著燃起的熱情來燒  盡一切的不安,和將來未知的風(fēng)雨。  

  他與她,都明白這份癡迷是不容于世的,更無法袒露在日光下,它只能存在于夜半  無人私語時,可即便是如此,心太急的他們,此刻并不想去在乎這份纏綿擁抱外的人事  物,刻意忘卻了身份,只想在彼此的懷抱里求得一份空虛過后的完整,讓激蕩出的熊熊  烈焰,焚起想愛卻又不能愛的美麗花火。  

  在輾轉(zhuǎn)的纏吻中,舒河在她的唇畔呢喃,「就讓我們一起沉淪吧……」  

  蕓湘聽了,更熱烈地響應(yīng)他的擁抱,傾所有的熱情來償還他的吻。孤獨(dú)了這幺久后  ,久違的幸福突然來臨的消息,讓人忍不住,想哭。  

 。  

  封神四十年「策妃?」來得意外的消息,今舒河的手心有些抖顫,幾乎握不住手中  的經(jīng)書。  

  「是啊。」來滕王府串門子的懷熾,懶洋洋地趴在桌案上把玩著舒河搜集的玉器。  

  他暗暗心慌,「誰要策妃?」  

  「父皇!箲褵氪蛄舜蟠蟮暮乔,「聽說皇后準(zhǔn)備在父皇今年大壽時,再為父皇的  后宮新添幾名嬪妃。」皇后也真是的,崇尚婦德也太過頭了吧?竟然還主動替自己的夫  君找別的女人。  

  內(nèi)心始終藏著的隱憂驀地擴(kuò)大燎原,舒河沉著臉,在極力穩(wěn)住狂跳的心房時,命自  己穩(wěn)定下氣息,千萬別在人前泄漏半分。  

  「你知道皇后指名了后宮哪些人嗎?」他擱下手中的經(jīng)書,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問。  

  「唔!箲褵胱孕渲刑统鲆环庑啪}在他面前搖了搖,「剛從鳳藻宮那邊抄來的,哪  些人榜上有名,都寫在上頭。」  

  舒河冷靜地接過,但在拆開信緘前,雙手卻抖顫得不可自抑。他多幺害怕,會在那  上頭看見她的名,他更害怕,那只一直藏在他心中的暗鬼,即將逃出囚牢吞噬他的心。  

  白凈的紙絹上,書寫的字體是那幺地黑白分明,但在那一刻,他的雙目卻猶如被錐  子刺中,刺痛之余,令他盲目得再也看不見其它。  

  蕓美人,她即將被冊封為美人了。  

  強(qiáng)烈的痛楚穿透他的腦際,他與蕓湘細(xì)心呵護(hù)的瑰色天地,剎那間黯淡再無顏色。  

  「四哥?」懷熾察覺他的臉色似乎不對。  

  整個人都快窒息的舒河,拚命的呼吐以及取所需的空氣,并飛快地在腦中轉(zhuǎn)想著,  若是在父皇壽辰那日冊封,那幺,他們還有數(shù)日,他們……他倏地緊握住那張紙絹,轉(zhuǎn)  身奔出書齋,但才跑至外頭的庭內(nèi),卻被冷玉堂給攔下。  

  「你想去哪?」得知消息后,心底已經(jīng)大略估算出他將會采取什幺行動的冷玉堂,  此刻的臉色,遠(yuǎn)比灰敗的他還要難看。  

  「鳳藻宮。」舒河不想多做解釋,停不下的步伐想要繞過他。  

  冷玉堂伸長了雙臂再度將他攔下,阻道不放人的意味很明顯。  

  他有些惱火,「別擋路!  

  「王爺,不能的。」深知內(nèi)情的冷玉堂垂下了眼眸,不忍地朝他搖首。  

  舒河急著否認(rèn),「還來得及,未到策妃大典前,一切都還來得及……」現(xiàn)在去要求  皇后收回這道懿旨猶時未晚,只要他快一點(diǎn),他不會失去她的,不會的。  

  他們怎會知道,他陷得太深了,他早就無法抽身,更不能面對這種被人硬生生拆散  的分離,和那將會痛徹心肺的失去。  

  好不容易,他們終于相愛了,這一年來,難分難離的日子太過短暫,他還有許多深  深壓抑的愛意未全部給她,她也未曾放下懸著憂慮的心,放心地倚在他的懷中對他嬌訴  情意,要他們在情濃時刻強(qiáng)迫自己收回已付出的心,這太折磨了,不要說她辦不到,他  也不能。  

  「你明知道,你們原本就不該的……」冷玉堂的話里帶著一份心酸。早就知道會有  這種結(jié)局的他,為何當(dāng)初還一味地栽進(jìn)去呢?就算他們是真心相愛又如何?沒有人會成  全他們的。  

  「走開!故婧右皇职粗目冢厍焕锏哪欠菡鹗,令他麻木得什幺都不想去思考  。  

  「王爺,不如你……就趁這個時候罷手吧!估溆裉脩┣蟮匚站o他的兩肩,不希望  他真的這樣把自己給毀了。  

  他愣了愣,「罷手?」  

  「你搏不過圣上的!估溆裉迷俣戎赋鏊恢辈辉该鎸Φ默F(xiàn)實(shí)。  

  舒河腳步顛躓地恍恍退了兩步,張開了嘴想反駁,卻什幺也說不出口。  

  他怎會忘了,即便他能力抗命運(yùn),自他父皇的手中竊取這一段不該屬于他的情,他  卻始終翻不出父皇掌心和所造成的陰影,蕓湘這一生,原本就合該是屬于他父皇的,他  根本就不該愛上她。  

  其實(shí),他也曾問過自己,為何會愛上她?  

  單純的一見鐘情是無法說服他的,比蕓湘更美的美人他也不是沒有見過,但渴望而  不可得的禁忌感,就像是新鮮誘人的罌粟蠱惑了他,讓他忍不住想嘗嘗那滋味,于是,  好奇的一腳踏進(jìn)了另一個世界里。但在那個世界,他看見了渴望能夠擁有愛情,不想讓  自己的青春愛戀被掩埋在后宮里,故而情愿放棄一切以求能夠徹底燃燒一次的蕓湘,她  的眼神是那幺地堅定,無畏無懼地走向他,她是那幺地不留余地的付出,這樣的她,深  深撼動了他。  

  不知是誰說過的,吸食過罌粟者,將無法自拔一日不可或缺。  

  他從不知道,在墜入情網(wǎng)后,他可以擁有那個因有了愛而閃閃發(fā)亮、一身光彩的蕓  湘。沉醉在她編織的溫柔鄉(xiāng)里,他早已遺忘了在誘惑之后那一直存在著的禁忌,眼里心  底,滿滿的都是她,雖然他從沒對愛情有過舍生忘死,或是不顧一切的念頭,總認(rèn)為,  那種事只有愚人才會做,可是一日一身處其中他才發(fā)現(xiàn),愛情不但使人盲目,也讓人勇  敢,當(dāng)他明了到這他點(diǎn)時,一切都已經(jīng)太遲了。  

  「四哥,你怎幺了?」聽不清他們在院里說些什幺的懷熾,走至他身邊輕觸他的肩  。  

  冷玉堂很快地接口,企圖粉飾太平。「王爺只是在擔(dān)心南內(nèi)娘娘聽到這個消息后會  不開心!  

  「這樣啊!箲褵氩灰捎兴,轉(zhuǎn)首看向面無表情的舒河,「反正我也閑著,要不要  我替你去看看南內(nèi)娘娘?」  

  舒河僵硬地朝他頷首,拖著重若千斤的步伐,轉(zhuǎn)身踱回屋內(nèi)。  

  「王爺?」在懷熾走后,冷玉堂忙不迭地趕至他的身旁,擔(dān)心地扶住他的肩頭。  

  他冷淡地開口,「不要碰我!  

  冷玉堂愣愣地撤開掌心,彷佛看見了,一個剛剛死去的舒河。  

  直至策妃之日,心神恍惚的舒河仍在懷疑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簾惡夢,依然相信著  只要能夠夢醒,那幺他便能自這份無邊的心痛里獲得救贖。  

  他還記得,那個清晨,天際泛著薄薄的霧,迷迷蒙蒙的讓什幺都看不清楚,但他的  眼眸,卻炯炯明亮,強(qiáng)烈地遭痛楚焚燒。  

  當(dāng)應(yīng)邀出席的他站在觀禮臺上,眼看著蕓湘伏跪在地,自太監(jiān)總管的手中接過圣旨  時,迷夢霎時自他身上遠(yuǎn)走,讓他清醒的面對這血淋淋的現(xiàn)實(shí)人生,也讓他深刻體會到  什幺是不由人,什幺是相逢恨晚。  

  蕓湘染淚的臉龐,被掩蓋在珠翠玉當(dāng)搖曳的寶冠之下,一身紅衣的她,看來像朵嬌  艷欲滴的薔薇,這一日,她是真真正正地嫁入皇家了,而他們兩人,卻再也沒有可以想  像的如果,也再沒有未來。  

  往事一幕幕,突然在他心中變得很清楚,只是回憶里的漫天杏花雨都褪了色,她所  有的一顰一笑,宛如粉色的薔薇記憶,片片在他的夢中隨風(fēng)飄散零落,她的傾心和絲絲  情意,則如一根根薔薇挾生的銳刺,將他的心刮刺得鮮血淋漓。  

  此刻,站在皇家觀禮臺上的他,因她而生的傷口劇烈作疼,深入骨髓地讓他嘗到了  傷悲的滋味,即使,整顆心都碎了,他還是得勉強(qiáng)自己必須帶著笑,強(qiáng)迫自己在眾人的  西前,目送她一步步走出他的生命。  

  為什幺與他奪愛的人,會是他父皇?父皇后宮里的美人難道還不夠多嗎?為何還要  再多添一名蕓美人?只怕多增一名或是少去一名嬪妃都無所謂的父皇,恐怕永遠(yuǎn)也不會  知道,他和皇后的一時興起,卻毀了一段感情和兩個人的未來。  

  眼看著蕓湘在宮階上跨出將他們兩人距離拉大的腳步,舒河的心房,瞬間被拉緊繃  聚至頂點(diǎn),彷佛只要稍一使力,那道束縛著他別做出傻事的意志力就將崩潰了,揮之不  散的心酸,懸在他的喉間令他梗澀難言,他不斷在心中反復(fù)地告訴自己,不會的,這不  會是真的……他多幺渴望,真能有個人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直至蕓湘的身影消失在宮門里的暗影處,舒河的愿望,始終都未能成真。  

  遠(yuǎn)遠(yuǎn)的,來的恰是時候的喪鐘在清冷的晨風(fēng)中響起,一聲聲□蕩在他耳際,聽來像  是在哀悼他那顆,已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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