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秦若懷準時地在九點半踏進F大的校門,今天的課從第三堂開始,因此她不疾不徐地走在校園中,雨已經停了,道路兩旁繽紛的杜鵑花叢沾上水氣,更顯鮮活明亮,看得她心情也不禁清朗起來。
“曉色云開,春隨人意,驟雨才過還晴!彼S口念了一句北宋詞人秦觀的“滿庭芳”,秀靜的臉龐漾起一朵難得的笑靨。
她很喜歡詩詞,認為那是中國文人的智慧結晶,用最精簡的文字來寫人、寫景、寫情,讀起來更是暢快淋漓,情緒激蕩,這也是她選擇中文系就讀的唯一原因。
陽光破云而出,校園春色更濃,她看了看表,決定早點到教室去預習等一下要上的“詩經選讀”,這堂課也是潘寫意的最愛,不過她心里很清楚,經常借故請病假的潘寫意會如此熱中這門課,可不是因為對詩經有興趣,而是和其他女同學一樣,迷上了上課的新任教授安知禮!
真是的,她怎么看那個教授都像個木頭人,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女生喜歡他?
好笑又不解地搖搖頭,大跨步走向文學院。
才走沒幾步,一輛轎車忽地悄然無聲地堵住了她的去路,她呆了呆,正納悶是哪個學生或教授這么不會開車,后車門霍地打開,探出一只手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抓進車內。
“?”她嚇了一跳,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整個人已被強拉上車。
車門重重地關上,鎖住。
這……這是干嘛?
她忙不迭地想坐正,一張著了火的俊顏赫然欺壓向她,沖著她便陰鷙地質問:“把寫意交出來!”
“什……什么?”她錯愕不已地瞪著江醒波,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
“你把寫意藏到哪里去了?快把她交出來!”江醒波怒火更熾,揪住她的領口厲喝。
“你在胡扯什么啊?江先生?你要找寫意就該去她家找……”她不解地道,并急著掙開他的壓制。
“哼,別再演戲了,寫意怎么可能在她家,她不見了!”他氣呼呼地道。
“嗄?”她愣住了。
潘寫意……不見了?
“快說!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他的耐性已經快用完了,這個姓秦的女人大概非把他惹毛才甘心。
“我?”她瞠目結舌。
“對,當然是你,你想和我搶寫意,所以才把她藏起來,對不對?”
“我沒有……”她連忙否認。
“顯然,那天我說的話你一點都沒聽進去,秦若懷。”他的聲音冷得能將人凍斃。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急急辯解。
“你會不知道?哼!別想狡賴了,以你和寫意的‘情誼’除了你,沒有人會知道她的行蹤!”他更加欺近,一副要將她生吞活剝的模樣。
一股他專有的男性霸氣直取她的口鼻,帶著淡淡的麝香,令她窒息昏眩。
她眼中全是他那雙熠熠的怒目,漆黑的瞳仁深邃悠遠,似乎藏匿著無限的疲憊和煩郁,以及一抹無人能觸及的孤寂……
“說!寫意在哪里?”他用力搖晃著她。
她脫了軌的心思被他的怒斥聲驚醒,回過神,立刻使盡力氣從他的揪扯中掙脫開來,退向角落。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這兩天寫意根本沒來找我!彼舐暤。
“看來,不給你一點苦頭,你是不會說的……”他壓根兒不信,冷冷地坐直身子,拳頭握得卡卡作響。
“你……你想要怎樣?我……我告訴你……有格調的男人是不打女人的……”她駭然地吞了一口口水。
這是什么歪理?江醒波眉頭更加打結。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只要你說出寫意人在哪里,我就會放了你,而且既往不究,說不說?”他惻側地盯著她。
“你要我說什么?我這兩天真的沒和寫意見面,信不信由你!彼v然害怕,但也無話可說。
“很好,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能撐多久!彼∑鹨挥浬涞昧钊舜蝾澋男θ。
“你你你……你到底想怎樣?快放我下車!”她緊張了,邊嚷著邊拚命想拉開車門,無奈車門鎖怎么也弄不開。
“除非你說出寫意在哪里,否則……”他說著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向他胸前,意有所指地說:“從現在起,你再也別想離開我身邊。”
再也……別想離開我身邊……
這句話聽來明明是個威脅,但不知怎么搞的,她卻被深深震撼住,一種奇異的顫動從胸口向四肢蕩漾開來。
怪了,她在發什么神經,在這當兒還在胡亂悸動,江醒波可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認定她把潘寫意藏起來了,若她不給他一個交代,她說不定真的會完蛋。
她急急打住飄揚的思緒,推開他,“好好好,讓我……打她的手機確認一下……”
“確認什么?”他眉頭一掀。
“也許……寫意只是去了哪里……等一下就會來上課了!彼贸鍪謾C,按著潘寫意的門號。
“不用確認了!她的手機從周六當天晚上就沒開,人也離家出走,此刻潘家也在急著找人,我更不認為她會來上課!彼话丫蛽屪咚氖謾C,忿忿地道。
“你說她星期六就不見了?”她愕然。
“別裝作吃驚樣,秦若懷,這件事你應該最清楚!
“我怎么會清楚?她根本沒來找我……”她愈想愈驚,倏地抬頭,“你……你該不會不顧寫意的拒絕,強迫逼婚吧?”
“當然。”他回答得好像她問了個蠢問題。
“你……那根本就是你把寫意逼走的!”她叫道。
“什么?”他眉峰一聳。
“寫意的個性可不像她外表的柔弱,你愈逼她,她反彈就愈大,還有,我真不明白,以你的條件,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為何非要寫意不可?你應該知道,強摘的瓜不甜,強求來的愛情和婚姻更無意義,何苦要把她逼得逃走你才甘心?”她已忍無可忍了,這個江醒波實在太過分了。
“大膽!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竟敢如此數落我?”他的火氣又上來了。
她反感地瞪著他,心想,江醒波若不是個被寵壞的大少爺,就是頭腦有問題,那種口氣活像他是個皇帝一樣。
“我只是希望你別逼人太甚,請你放了寫意,去找一個你愛她,而她也愛你的女人吧!”她忍住氣,衷心勸道。
“不行!我只要她!而且要定了!”他斬釘截鐵地喝道。
“為什么?你不是不愛她嗎?”她氣急敗壞地大喊。
“對,我是不愛她,不過我和她的婚姻與愛情無關,而是為了做個了斷……”兩簇火光在他眼眸中進燃。
“了斷?了斷什么?”為什么她總是聽不太懂他的話?
“你不會懂的!彼溧鸵宦。
沒有人會懂他的痛苦的,只除了那兩個人……
那兩個和他一樣深受折磨的人,但那兩人,在這一世卻不見得遇得上……
“你不說清楚我當然不懂!彼男乜谟珠_始窒悶了,每當他臉上露出那種壓抑的絕望,她就會莫名地喘不過氣來。
為什么會這樣?
“我沒必要對你說清楚,因為你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障礙而已,一個防礙我的小角色!”他尖銳地啐道。
這個人不但個性差,嘴巴也壞,難怪寫意不喜歡他。
她沒好氣地轉開頭,正巧看見安知禮教授走過,而且有些詫異這輛車就這么斜停在路上,不停地打量。
“救命啊!安教授!救我啊!”她見機不可失,握拳就猛捶車窗。
江醒波一怔,抓住她的雙手怒喝:“你給我安靜點!”
“救命。彼活櫼磺修樟嗣蠛鸫蠼。
外頭的安知禮發覺有異,走了過來,江醒波馬上吩咐司機:“開車!”
車子在安知禮接近前急轉個彎,掉頭沖出F大校園。
秦若懷大驚失色,奮力掙扎,怒叫:“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吵死了!”江醒波暴喝一聲,伸手往她的后頸一砍。
一陣刺痛貫穿了秦若懷的大腦,她眼前一暗,只感到自己正迅速往黑淵里墜落……
墜落……
。 。 。
黑夜,風雨交加,雷電驟閃,她在跑著,倉皇而憤怒地跑著。
狂雨打亂了她的視野,長裙羈絆了她的腳步,她耳邊只聽得后面追兵們逐漸逼近的吶喊。
“快跑!”有人在她左邊身旁催促,聲音嬌脆著急。
是誰?
她困難地轉過頭,想看清那人的臉孔,可是一切卻顯得那么模糊,只除了一抹盈盈的紅影……
“快跑啊……別被他們追上了……”
又有人開口了,但她很快就發現,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姊姊……我跑不動了……”她身后,另一個柔弱的聲音響起。
她無法回頭,只是反手抓住身后的人,心頭被層層的絕望籠罩。
這是怎么回事?
她為什么要跑?她旁邊的兩人又是誰?后面追著她們的又是誰?
無止盡的路。『孟裨趺磁芤才懿坏奖M頭,她要去哪里?到底要去哪里?
好累!
她不想再跑了,不要再跑了……
陡地,一記驚天動地的雷鳴震撼了一切,她只覺得胸口一陣尖銳的刺痛,所有的空氣瞬間從她胸腔抽走,好痛苦……好痛苦……
“喂!秦若懷!你在干什么?醒來!”一個厲喝將她從窒息的痛苦中解救出來。
她費了好大的力量才睜開眼睛,喘著氣看著上方那如夢似幻的流蘇紗帳,神魂未定。
這里是……
“真是的,你連昏迷都能作夢。俊鼻謇涞穆曇粼倨。
夢?原來只是一場夢……
她轉過頭,江醒波那張俊傲的臉便映入眼簾,怔了怔,思緒立刻歸位。
是了,她被綁架了!被江醒波綁到他這問豪華的園邸來了!
“江醒波……啊!”霍然坐起,但后腦卻痛得她直皺眉,連忙揉著后頸又倒回床上。
“終于清醒了吧!”江醒波冷冷地盯著她,嘴上雖然嘲弄,可是方才還真被她嚇了一跳。
昏迷中,她似乎遭受著什么痛苦,不停地扭動身體,不但臉色蒼白,還直冒冷汗,害他還以為她是否中了邪了。
“你……你把我帶來你家干什么?”待疼痛稍稍乎緩,她才抬起頭質問他。
“你不說出寫意在哪里,那我只好把你關在這里,我相信,以你和寫意的‘交情’,一定能把她引出來的。”江醒波雙手背在后腰,一襲長衫襯得他神態瀟灑軒昂。
“你……你要把我關在這里?拿我當餌?”她大驚。她還得上課、打工,哪有時間和他耗著?
“沒錯。”他嘴角一勾。
“我警告你,這樣限制別人的自由是違法的!”她怒叫。
“無所謂,我只要寫意自動來找我,和我結婚,其他的都不重要!彼浜咭宦暎庀蛞慌缘墓哦巫。
“你這么執意要娶寫意,到底有什么原因?”她想不透,以他的資產,不太可能是貪圖潘家的財富,而且,他也坦承他不愛寫意,那么,還有什么理由讓他如此緊纏著寫意不放呢?
“這你不需要知道。”他的秘密,只會告訴他的新娘而已。
“你該不會只是想娶個家世背景都不錯的妻子來當門面,好當你的陪襯物吧?所以才相中了寫意!彼夹囊货,猛地想到這個可能性。
美麗的女人也是有錢男人身分地位象征的一部分,這種男性的虛榮不管在古代或現代社會都屢見不鮮。
“隨你怎么想,總之,我非娶潘寫意不可,你如果不想一直被困在這里,就主動招出寫意的去處,只要她一出現,我馬上就放了你!闭f真的,要不是為了寫意,他才懶得和她有任何牽扯。
“我才不要待在這里!”她說著從床上跳下來,直沖向房門。
江醒波早就防著她了,見她一動,他就閃到門口,用力揪住她的手腕!敖o我安分一點!惹毛了我只有自討苦吃而已!
“你……你這個瘋子!放開我!”她氣得大罵。
“你好大的膽,竟敢三番兩次地頂撞我,你找死!”江醒波瞪著她,俊臉繃得好緊。
要是在唐朝,他早就要了她的小命了!
但,此刻是二十一世紀,他也早已不是當年的皇子,十八世的輾轉輪回,他曾是布衣平民、曾是販夫走卒,曾經窮困潦倒,曾經無依無靠,那些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如刀般一筆筆刻在他的腦里,怎么也忘不掉,丟不開,一世世層層累積來到今生,他心里的包袱太沉重了,沉重到令他煩不勝煩的地步。
沒有嘗過的人絕不會知道,“忘不掉”竟是個多么殘酷的刑罰!
這該死的千年“情咒”。∫颜勰サ盟麎蚓昧恕昧恕
所以,誰也別想妨礙他,無論如何,他都得要在今生將一切恩怨解決,從那可惡的咒語中解脫!
“頂撞你又怎樣?你這個人根本是無理取鬧!放我回去!”秦若懷說罷低頭便往他的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
“哎。 彼吹貌恢挥X松了手。
她乘機推開他,揭開門閂,直接奔了出去。
“臭丫頭!”他摩挲著被咬出兩排齒痕的手背,咬牙切齒地抬眼瞪著秦若懷的背影,繼而拿出手機,聯絡他的總管老石。
“老石,關閉醒園,派幾個人去把姓秦的那個女人給我抓回來書房見我!”他怒氣騰騰地下令。
“是!
收起手機,江醒波擰著雙眉,大步走向他的書房。
書房內,那名跟隨了他三年的年老僧者端坐在桃木圓桌后,看著他暗沉的臉色,語帶禪機地道:“不用急,先生,是你的,就跑不了,不是你的,強求也沒用!
他走近僧者,嚴肅地問:“空心大師,你真的確定潘寫意就是當年的白家二小姐白清雪,是那個許給我的未婚妻嗎?”
“是,我確定!眴咀隹招牡纳吆V定不疑。
空心乃是一名中國的高僧,具通靈慧眼,三年前與江醒波在中國四川巧遇,他一眼便看出江醒波受桎千年的情咒,驚異之余,決定幫他尋找那淹沒在萬丈紅塵中的三個女子,助他從咒語中脫身。
經過一年的追尋,他們終于在臺灣找到了潘寫意,經過空心的靈眼,確定了潘寫意的前世正是當年的白清雪,也因此江醒波才會急急地將婚事訂下,但潘家夫婦舍不得十八歲就將女兒嫁掉,婚事一拖就拖到現在,甚且還弄成這種荒唐可笑的局面。
“既然潘寫意就是當年的白家二小姐,那她必然希望我早點娶她進門,為什么又會如此推三阻四,百般不愿?”他忿忿地一手捶在桌面,真的無法理解潘寫意的想法。
當初,白家將二小姐白清雪許配給他,而將大姊白勝雪及三妹白靜雪則分別許給了他的兩名結拜兄弟右衛將軍及翰林學士,雖然婚約最后被他親手所毀,她們三人更因不愿成為他爭取太子權位的籌碼而自殺,但是,這咒語的最終目的不就是要他們三兄弟再找到她們三人,將她們娶進門,以了卻她們的心愿嗎?
“你別忘了,你雖保有千年來每一世的記憶,但白家三姊妹卻沒有,在潘小姐眼中,你已是個陌生男子,加上容貌已變,人世滄桑轉移,她早已不記得你了!笨招木従彽氐。
“這又如何?她終究得嫁給我,這不就是她千年來的希望嗎?”他對潘寫意已勢在必得。
空心老眉微擰,深深地看他一眼,喟然道:“千年了,王爺,你竟然都沒醒悟這個咒語的真正關鍵!
“什么?”他一怔。
“去好好回想一下吧!回想當年她們立咒時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空心站起身,不愿再多說,雙手合十,走出書房。
“等等,大師,你到底想說什么?”他叫住了空心。
空心在書房門口轉身,丟下一句提示,“這情咒最難之處不在找到她,而在找到她之后!
找到之后?
他呆愣不解地杵在門邊,眉頭擰得比剛才還緊。
找到之后還要做什么嗎?還有什么程序是他忽略的嗎?當年……她們三人還說了些什么?
他真的不懂空心所指為何,他已經如此低聲下氣了,潘寫意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獨自思索半晌,他依舊沒有答案,郁悶地走向墻上的書架,從一只銅盒里拿出一顆黑玉印石,看著上頭刻著的“定王李瀾”,不禁想起當年意氣風發的那段黃金歲月。
那時,眼見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但白家三姊妹卻一起毀了他的大計,讓他跌落詛咒的深淵,也把他的靈魂折辱得不成人形……
她們三人到底要他怎樣才甘心呢?十八世的苦苦追尋,他已心神俱疲,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讓這該死的詛咒終止呢?
忿忿地將印璽重放在桌上,他俊眉深鎖,百思不解。
沒多久,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沿著長廊定來,總管已將秦若懷逮住,帶到書房。
“先生,秦小姐帶來了!崩鲜Ь吹氐馈
他緩緩轉身,盯著有點狼狽的秦若懷,冷冷哼道:“我早說你跑不了。”
秦若懷鼓著雙頰,又氣又惱。
她其實可以硬闖出去的,如果不是被園中的美景分散了注意力的話。
上回來醒園匆匆一瞥,根本無暇細看整個造景,這一次她雖然急著逃出,但園中的一屋一瓦著實美麗非凡,尤其那座位于山形墻后方的八角風亭,檐角飄逸地曳向天空,琉璃瓦在日光下閃著七彩光輝,讓她驚艷得停下了腳步。
由于工讀的關系,兩年來,她大量接觸有關古代文物這方面的資料,舉凡各類陶瓷玉器,以及中國建筑她都有涉獵,久而久之也累積了不錯的鑒賞知識,加上她個性上對任何事的認真態度,也因此培養了獨到的眼光,出版社的編輯們有時還得請她幫忙分析古物,或者,直接請她撰稿,再以筆名刊登在雜志上。
這園中的每一景每一物都如此地考究細致,她理所當然會被吸引,所以才會一時失神被抓了回來。
“你的手機和錢包都在我這里,你就算出了醒園也走不遠。”江醒波揮手斥退老石和保全人員,走向她,一臉譏諷。
“我終于知道寫意為什么這么討厭你了!彼娴谋凰浅隽宿制饬,即便她知道寫意在哪里,也絕不會告訴他。
他臉一沉,怒道:“你說什么?”
“寫意嫁給你實在太糟蹋了!”她又道。
“你給我閉嘴!”他氣得直想勒住她的脖子。
她一驚,連忙閃過他,沖向書桌,隨手抓起桌上那顆玉璽,防備道:“別過來!”
他臉色大變,急暍:“快把那東西放下!”
她看出他的焦慌,好奇地看了手中的東西一眼,立刻發現手中握著的這個溫潤沉凝的黑玉制印石必是個珍貴的極品,而且,也是他的寶貝。
“這一定很值錢吧?江先生!彼袅颂裘,故意問。
“還我!”他伸出手,嚴肅地瞪著她。
這玉璽的貴重之處并不在它的價值,而在于它對他的意義,他花了許多時間才將這只當年屬于他的印璽找到。
“不要!
“還我!不然我會宰了你!”他怒道。
“在你宰了我之前,這東西會先被我砸碎!彼膊皇救酢
“你敢?”他氣極了。
“放我回去,我就還你!彼岢鰲l件。
“休想!彼钔春迍e人威脅他。
“那我只好……”她高舉王璽,作勢要丟出,打算嚇嚇他。
他沖向她,扣緊她的雙手,想搶回玉璽,她則奮力抵抗,兩人糾打成一團,不但身體緊貼,彼此的氣息更以咫尺的距離互相沖激,就在拉拉扯扯之際,他的唇不經意地擦過了她的臉頰,她敏感地震了一下,身體一僵,倏地停止了抗拒。
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也同時讓他的心旌緊縮,低頭看她,兩人四目相接,一種微妙的悸動同時攫住了他們,如同魔法般將他們定住,動也不動……
四周突然變得好安靜,她靜得聽得見輕風吹過的聲音,靜得聽得見他沉滯的呼吸,以及她自己咚咚如擂鼓的心跳聲。
江醒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許是燈光的關系,也或許是他的眼睛太疲勞,此刻的秦若懷竟不若之前的平凡無味,凌亂的頭發散落兩頰,讓她原本太過整齊干凈的小臉多了幾分恣意的神韻,更顯露出她眉宇間的清朗恬靜,灑脫出塵,尤其是那明亮清澈的眼眸,好似兩泓清池,能洗丟人心煩憂,望著望著,仿彿連靈魂都要被那剔透的瞳仁吸了進去……
于是,無意識地,他慢慢地向她靠近,再靠近--
倏地,秦若懷被他逼近的氣息驚醒了,她震驚地倒退,手指微松,玉璽便從她手中掉落。
“!”江醒波驚呼,伸手要撈卻已來不及,眼見就要摔個粉碎,他一顆心幾乎停擺。
幸而秦若懷早一步仆倒在地,迅速以雙掌捧接,沉甸甸的玉璽不偏不倚地打進她的手中,痛得她眉頭一蹙。
江醒波見玉璽安然無事,大大松了一大口氣,頹然坐倒在她身邊。
玉璽等于是他存在的印記,若是毀了,他就完完全全失去了過去。
秦若懷撐起身體,并盯著手中黑玉印石的底部,喃喃地念著上頭的刻字:“定王……李瀾……”
頭一次聽見有人直呼他以前的名諱,江醒波心頭一凜,伸手奪過玉璽,鐵青著臉!皠e隨便亂念!”
她沒注意到他的神色,倚著頭,思索著曾讀過的一段野史,邊起身邊道:“這個李瀾是唐朝的皇子哪!只可惜很早就死了……而且死得離奇……”
江醒波胸口一震,霍地揪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面前驚問:“你怎么會知道這個人?”
“好痛!”她皺了皺眉,有點詫異他的反應。
“你知道……李瀾的事?”他以為,他的過去一直深埋在歷史的洪流中,根本沒人知曉。
“我看過一篇有關他的記載……喂,你放手!”她微微掙扎。
“有……他的記載嗎?有嗎?”他瞪大雙眼。
“有,不過很少,而且多半被當成野史,因為他一生非常傳奇,除了皇位之爭,他與長安富商之間的互動也相當精釆,但他三十歲不到就死了,而且,據說還是和他的兩名極為親近的部屬同月同日同時而死,有人傳言,他們三人都遭到了詛咒!彼币曋喍痰卣f道。
他臉色大變,驚瞠不已。
詛咒?她……居然知道……
他直盯著她,一個強烈的波瀾在他胸口拍蕩著。
長久以來,他醉心于收藏古物,為的全是排遺內心的痛苦與孤寂,他將那份不能說出口的郁憤及怨恨,全寄托在這些一世世累積保存的物品上,獨自去緬懷逝去的一切。
說起來,這大概是他被詛咒的命運中唯一的好處吧!由于記憶不毀,每一世的事件他都記得,因此他將當世的物品收藏深埋,在下一世憑著記憶去取,那些東西累積至今,便成了名貴的古董,他便利用這些來賺取金錢,這也是他之所以能有資金建構這個醒園的原因,在一世世的輪回中,他已學會去利用這個令他痛恨的劫難來調劑他貧乏的生命。
只是,他雖能見證歷史,卻始終看不清自己的未來,他的靈魂不死,痛苦就糾扯愈深,千年來,詛咒一一應驗,不只喝不下忘川的水,更無法去愛任何人,不被任何人所了解,他只能像個異類活在人世間,不停地搜索,不停地找尋,孤單而疲憊……
但現在,在他眼前的這個女子卻聽過他,知道他,那種感覺,意外地溫暖了他冰冷的靈魂。
“你……怎么了?”秦若懷不解,她談的是李瀾,怎么他卻一臉哀戚?
他怎么了?
江醒波自己也不太清楚,就像不停在趕路的人終于找到了歇宿之處,他忽然脆弱得很想靠上她的肩膀,放慢他的行腳……
“江……江先生?”她被他古怪難解的神情弄得有點不安,又有點慌張。
倏地,他從這一瞬的迷眩中醒來,對自己的恍惚既驚且怒。
他在干什么?這個秦若懷對他來說是個障礙,甚至是他的對手,他八成是瘋了才會對她產生那種依賴的幻覺。
不客氣地推開她,他起身將玉璽放回銅盒中,接著,以一種對犯人的口氣,上前抓住她的手道:“走吧!我帶你回房去吧!”
“我不能待在這里,我還得上課,打工賺錢……”她氣急地想掙開,但他的手卻如鋼圈般緊扣。
“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著。”他惡劣一笑。
“江醒波!”她從沒遇過像他這么不講理的人。
“像你這種窮學生能住進這樣的宅子該偷笑了,秦若懷!彼麕е齺淼街暗姆块g門口才放開她。
“你沒有權利隨便破壞別人的生活步調,江醒波,這等于是綁架!”她痛斥道。
“那又如何?”他聳聳肩。
“你……”
“學校方面我已經替你請假了,現在開始,你得配合我的生活步調,直到寫意回來為止!
“你……你說什么?”她大驚失色,他竟擅自作主地替她請假?
“如果你想早點恢復以前的生活,就早點把寫意還給我。”他說著打開房門,朝里頭努努嘴!斑M去吧!”
“我說了,我不知道寫意的行蹤!彼筋^一回氣得想殺人。
他沒理會她,逕自又道:“對了,我先提醒你,醒園內到處都是監視器,還有三班保全人員輪流執勤,圍墻及前后門都通了電,你最好別想逃,否則受傷了我可不管你!
說罷,他轉身就走,氣得她舉腳就想踹門出氣,但她才剛勾起小腿,他忽地站定,回頭警告:“那扇門要二十萬,我想你絕對賠不起的!
二十萬?
一聽這種數字,她只好在他遠去的笑聲中收回腳,硬生生將氣吞下。
遇上江醒波這種壞蛋氣死也沒用了,目前唯一能讓她自由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開始祈禱潘寫意趕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