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疲憊的震玉枯站在大宅前,眼前的華宅大院,不是她記憶中總是進(jìn)出頻繁、人海熱鬧如潮的官家別邸,眼前,只空留繁化似錦的庭園,但宅里,卻是眾音渺然無一縷人煙。
在總管的催趕下,及時(shí)在封城之前逃了出來的她,大老遠(yuǎn)地離京來到了娥眉村,還未走至二娘的娘家,她即隱隱察覺了村里的不對勁之處。
以往,在這村里之中,隨處可見家家戶戶、左鄰右舍在村里的街道兩旁嘻笑談天,可今日卻不同,自進(jìn)村直至走至二娘的娘家她不但是在這里找著了寂寂的空村一座,就連四周街坊鄰居也如同宅里的人一般,全都消失無蹤!
“震玉姑娘。”正當(dāng)她怔忡出神之際,身后,一道男音喚醒她。
震玉飛快地旋過身來,打量著不明的來者,不知這名一身家仆打扮的男人是打哪冒出來的。
他好心地對她解釋,“這里日前就已是空村一座了,你要投奔的人,也已不在。”
“你是誰?”她將包袱緊捉至胸前,戒慎地盯審著這個(gè)知道她來做什么的人。
“別怕,我不是什么壞人!彼龜[擺手,“我是天文占侯的家丁,小人名叫痊夏!
震玉揚(yáng)高了黛眉,“占侯的人?”天文占侯不是遠(yuǎn)在京兆嗎,怎會突然派人來?
正欲解釋的痊夏往前朝她跨進(jìn)一步,就見她防備地馬上后退了數(shù)步后,他便識相地止住腳步。
“自姑娘出城后,小人便一直奉命跟在你的身后!比纳钗丝跉,將兩手收進(jìn)袖里耐心地向她解釋。
“你跟著我做什么?”這個(gè)人……該不會是圣上派來拿她歸案的吧?
痊夏緊斂著兩眉,“我必須保護(hù)你。”
她的臉上寫滿不信,“保護(hù)我?”就算她爹生前與占侯交情不錯(cuò),可也沒有好到連她出逃之時(shí),占侯會好心地派人來照顧她的周全。
“除了保護(hù)你之外,占侯他……他還托我來代他向你說句話!彼哪訚u漸地變了,眉心不斷靠攏深聚,一張經(jīng)歷風(fēng)霜的臉龐,寫滿了勾留在心底的難言之痛。
震玉默不作聲地瞧著他,越是將他看久,她便發(fā)現(xiàn)他的面色益發(fā)慘淡沉重。
她小心翼翼地問:“告訴我,是占侯他……出事了嗎?”
沒料到她會猜到的痊夏,經(jīng)她一問,喉間隨即一哽,藏在眼底“侯爺他……”他哀慟地頓跪而下,臉上淚水縱橫,“侯爺已經(jīng)不在了。”
“他死了?”震玉的腦中昏了昏,怎么也料不到竟真會是這樣,“怎么死的?”怎么會?占侯年方四十正值壯年,怎會突然死了?
痊夏不斷以袖拭淚,“暴斃……”
暴斃?這種理由,誰會信?
“他派你來對我說什么?”震玉強(qiáng)壓下滿腹的疑問,試著想借由更進(jìn)一步的問話,好來理清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侯爺要我來告訴你……”痊夏以額觸地,慚愧得不肯抬首看她,“他說,他很抱歉,是他害了震家。”
她猛地一怔,“這是什么意思?”
“熒惑守心天象,是假!彼ба溃还赡X兒的全都說了,“這個(gè)天象,是侯爺一手捏造的,從頭至尾,根本就沒有發(fā)生過這回事。”
在那一瞬間,震玉覺得他的話,像把蓄滿勁道的疾箭,一箭強(qiáng)行地穿越過她的腦際,令她有片刻的空洞,而她的雙耳,轟轟隆隆的,有如萬聲齊鳴,似乎是絕望得不愿把他的話給聽得太清楚。這些日子來所經(jīng)歷的種種,如潮水般地涌至她的面前,爹的不得不盡節(jié)、靈堂上高奉的留國侯匾額、二娘不斷催促她遠(yuǎn)走的摸樣、空村一座……這一切,只是個(gè)騙局?不是盡忠,也不是盡節(jié),而是假的、遭人騙的,賠上一條命換來的,就只是個(gè)謊言?
“假的?”她無法承受地一手撫著額際,幾乎難以成言,“你說……那是假的?”
痊夏擔(dān)心地?fù)P首看著她蒼白的玉容,“震姑娘……”
“我爹……就為了一個(gè)捏造的天象枉死?”不能接受這事實(shí)的震玉,心神恍惚地頻頻搖首,兩腳不住地后退。
他不忍地上前拉住她,“震姑娘,侯爺也很自責(zé)!
“自責(zé)?自責(zé)他為何要這么做?”她回過神來,眸中恨意無限,帶恨怨伸出雙手捉緊他的衣領(lǐng),憤濤難止地問,“他怎可以這么對我們?他可知他一手對震家造成了什么?我爹與他以誠相交至今,為什么他要害我爹?”
痊夏也是有苦難申,“別怪我家侯爺,他也是被逼的……”
“誰逼他的?”震玉不肯放過他,更是步步追兇,非要將坑害一門的仇人追討出來,“是誰要他撒這彌天大謊的?”
“翟慶!彼脙袅四樕系臏I,試著平緩下心緒后,娓娓向她道出人人所不知的真相,“是翟慶想除掉震相,故而逼侯爺捏造了熒惑守心!
她空洞地凝視著他蓄滿痛苦的眼眸,緩緩松開雙手放開他。之前,任憑她再怎么去猜測她爹生前在朝中有何政敵,她也料不到,要陷她爹于死的人,竟是那個(gè)曾經(jīng)來到府上,好心指點(diǎn)她爹以死保節(jié)做為退路的翟慶。
“為什么會是翟慶?”她怎么也想不透,直覺地只想要駁斥,“不可能,當(dāng)年我爹能夠當(dāng)上丞相,還是經(jīng)由翟大人一手舉薦,他沒有理由要害我爹!”
他冷冷直述,“他會舉薦震相,是因他自知他在朝中不得人心,朝中同僚們傾向震相的人太多了,他若是想登上丞相一位,就只有想法子先除掉震相!
重重迷網(wǎng)自她的天頂撒了下來,圍困住她,令她跌跌撞撞的怎么也走不出來。
“我不懂……”以往她所見所知的,只是一幅簡單明白的白紙,而今卻像遭人潑了黑墨般,澄凈的天地烏亂成一團(tuán),她看不清。
“你還看不出來嗎?”痊夏兩手握緊她的肩頭,穩(wěn)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形,“翟慶先是將震大人推上丞相之位,而后伺機(jī)再以熒惑守心一事,借由圣上之手除去敵人,如此一來,翟慶不但除去了在朝中視為水火的心腹大患,還可順理又成章的一并接受丞相之缺當(dāng)朝為相!”
團(tuán)團(tuán)黑霧被驅(qū)散去,震玉的天地霎時(shí)澄明了起來。
無法光明正大地在朝中勝過她爹,無法奪得丞相之位,便先埋伏、先設(shè)局,舉薦她爹為丞相后,再伺機(jī)等待,直至?xí)r機(jī)成熟了,便借熒惑守心之事除去敵人,此番殺人,不帶一絲痕跡,他的兩袖,甚至沒沾上半分血跡。
他好歹毒的心腸!
無邊的恨意,像是窮兇惡極的魍魎惡獸,一下被緊束的胸腔放出來,緊緊依附在她的身上,她咬緊唇瓣,止不住一身的哆嗦。
她憤怒得連聲音里都帶著顫意。
“告訴我……占侯真正的死因是什么?”現(xiàn)在,她什么都不相信了,那些被掩蓋在手段下的真相,才是她此刻想知道的部份。
“是鴆殺!比膬墒志o緊握成拳,“翟慶怕捏造熒惑守心一事會敗露,所以就派人暗地里毒死了侯爺,他還毒死了侯爺全家……”
澎湃裂岸的怒濤一波波地拍岸,盛怒之余,為自己枉死的親爹,震玉心疼如絞,她咬緊牙關(guān),憤憤地抬起頭,心火化為一股股的動力,推動她的雙腳前行,她轉(zhuǎn)身踏出步伐,走得甚急甚快。
“你要上哪?”痊夏三步作兩步地追上她,大感不妙地伸手將她攔下。
她直視著他,“我要回京。”
“你不能回京!”痊夏大聲地反對,“我大老遠(yuǎn)地追來,就是因侯爺不希望你回京再為震家多添一道冤魂!”
“我不回京誰來告訴圣上真相?”震玉緊咬著唇,用力得連唇瓣都滲出些許血絲。
“就算你說的是真相,又有誰會信?”他蒼涼地問,問得比她還要無助。
因事實(shí)逐一被揭開,仇痛一扣接一扣而來,使得她盲目之余不得不承認(rèn),她真沒想到那么多。
見她有所領(lǐng)悟了,他又續(xù)道:“震相一死,翟慶就是新相,在新相的手掌心底下,真相會存在嗎?誰又會信你這一個(gè)待罪之人?你若是回京,翟慶頭一個(gè)要滅口的就是你!”
“我不信翟慶可以一手遮天……”震玉輕輕搖首,在她唇邊的喃喃之聲,像是想要說服她自己。
“聽我的,把你知道的忘掉,別去想翻案或是洗刷些什么,那只是癡人說夢,都只是于事無補(bǔ)。”他急于想阻止她鑄下大錯(cuò),苦口婆心地勸,“更何況圣上早已下詔要緝拿震氏一族,你不能在此時(shí)自投羅網(wǎng)!”
她卻酸楚地笑了,“就是因?yàn)橹朗ド弦梦艺鸺,所以我更該回去!?br />
“別回去了,震府……已是一座空宅了!比脑侔阉x京后所不知的一切說出來,好借此打消她的心意。
“我知道,二娘他們已經(jīng)先避禍出京了,他們就跟在我的身后,他們很快就會追上——”她沒忘記在臨走前二娘的交代,可痊夏卻冷酷地戳破她最后的一絲希望。
“他們不會來的!
寒意瞬間泛過她全身,“你說什么?”
“在你離城的那日……”他不忍地別過頭去,“御林軍就已奉命抄家并將震府所有人都捉拿到案。”
他們沒有逃出來?就只有她一人及時(shí)獲救?恐懼密密麻麻地籠罩住她,仿佛她是個(gè)即將溺斃的人。
“圣上……想拿他們怎么辦?”不會的,應(yīng)該不會的……二娘他們不會像爹一樣……
“圣上已下詔擇定行刑之日,再過幾日就……”他頓了頓,最終,還是硬將話尾吐出,“就將震氏一族們送至京外西郊法場伏法!
“我要回去,我要回京……”震玉甚至沒將他的話聽完,急切地轉(zhuǎn)身欲跑。
痊夏用力揪著她的手臂,“你不能回去,你一去就死定了!”
“放手,我要救二娘他們……”她奮力想掙開,一顆心緊緊懸在那些就將被推入死亡囚牢里的親人身上,她不允許命運(yùn)這般撥弄她和她的親人。
“你救不回他們的!”明知不能為而為,這跟去送命有什么不同?
“就算救不回他們,我也不茍且偷生,要死,我們?nèi)胰艘惨涝谝粔K!”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就這樣失去了他們,那么孑然一身的她,還能剩下些什么?她不要獨(dú)活。
“震姑娘!”
遭她掙脫的痊夏沒來得及拉住她,只能在她身后放聲大囑,但他的喊聲卻驀然中斷,只因他見她跑得太急,以致不慎撞上了與她同一方向往前走的男人,在遭她不經(jīng)意的一撞后,那名一襲黑衣的男子停頓了一下腳步,不久,又繼續(xù)前行。
望著與震玉擦身而過的那名男子,痊夏不知怎的,一股惡寒自他的腳底竄至他的頭皮,當(dāng)他在斜陽下清楚了那名男子的身影后,他用雙手緊緊環(huán)抱住自己,并且止不住一身的狂顫。
那男人,沒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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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守信如期,一如以往翩翩降臨人間大地,暖陽一照,整座京兆沉浸在濃郁的百花香氣中,扶柳綠映十里水波、游人如織,這年的春日,水波被鮮柳透映得特別鮮綠,水面上,點(diǎn)點(diǎn)染映了數(shù)不盡的百彩花色,遠(yuǎn)望過去,河道的水面,就像是一張巧織娘精心織就的彩錦。
河岸邊,某座高朋滿座、食客如織的飯?zhí)美,在這日近正午的叫分,掀起了絲絲的涼意。
這陣寒冷的氣息,來自于飯?zhí)玫慕锹洌敲^戴烏紗罩帽,手心一柄造形不似中原長刀的男子。
“客倌!迸芴眠厼樗羶糇烂,邊熱絡(luò)地招呼著他,“您要點(diǎn)些什么?”
“水!睔屝菙R下了手邊的長刀,隔著罩住臉龐的烏紗對他開口。
“水?”他臉上職業(yè)式的笑容當(dāng)場僵住。
“水,清水!
跑堂臉上的笑意就快掛不住了,“就只要水?您不多點(diǎn)幾道小菜或是充饑的——”
“我只要一壺水。”殞星揚(yáng)起頭,微微掀開紗巾一隅,一雙冰眸直視進(jìn)他的眼底。
“馬上來、馬上來……”被他一瞧,渾身上下不自覺泛過一陣?yán)漕澋呐芴茫?dāng)下也不敢再為老板多攬些生意,慌慌張張地退離他的席間。
不久過后,他所要的清水送至他的桌上,他微微揭開烏紗一隅,低首俯看著碗里的清水。
明透的水色,看來是如此清涼解渴,他舉碗一飲而盡,感覺涼涼的汁液順著喉一路滑下,潤澤了干涸的喉際,但不過多久,那份焦渴的難以忍受的感覺又回來了。
這些年來,他不曾感到饑餓過,他總是覺得口渴,喉際干燥得如野火燎原,即使他來到人間后不斷喝下大量的清水,試圖鎮(zhèn)壓下那份無法擺脫的渴切,卻仍是止不了他的渴。
每一回飲水入喉,好似總是在提醒著他是鬼的身分,雖說,鬼后已向佛借壽以讓他回返人間,讓他有了人的形體,不只是看來與常人無異,也能自在地在陽光下行走,生活也能與常人無多少差別,但骨子里,他仍是一只鬼終究不是人,而且,他能以這形態(tài)停留在陽間也只能維持百日。
這樣就很夠了,他并不貪心,對他來說百日就足夠了,這應(yīng)當(dāng)夠他為鬼后找著暗響,并有充裕的時(shí)間去找出他的仇人。
回陽前,鬼后特意為他找來了當(dāng)年他辭世時(shí),手上所握的那一柄陪他征戰(zhàn)過無數(shù)沙場的長刀,同時(shí)也攜來了他將在陽間所需的一切,好讓他能安穩(wěn)地在陽間尋人,在前往暗響可能被帶至的京兆前,他先走了一趟他記憶的沉淀之處,那個(gè),消失在大漠里的國度!
站在故國的遺跡上,刮人臉的風(fēng)兒帶著黃沙,吹起了他一地的鄉(xiāng)愁,漠地蒸騰的炙人熱氣,冉冉騰升在大漠里,搖曳朦朧地構(gòu)筑起一座虛無的海市蜃樓。他怔怔地看著那座飄浮在遙遠(yuǎn)黃沙上的回憶,感覺當(dāng)年記憶中的一切,仿佛因此而重生了。
昔時(shí),這里有一座繁華美麗的國都,星羅密布有如棋盤的街道上,聚集了南來北往的,旅客云集的大都里,葡萄美酒、駱駝商隊(duì)、小販?zhǔn)掷锞笩o瑕的玉石、如云出岫的織錦……在市集上交織成一振富庶熱鬧的榮景。在大都的城外,等待他出征號令的護(hù)都軍旅正在紛紛提刀上馬,當(dāng)號令萬兵的他抬首看向城樓時(shí),南陽王準(zhǔn)備目送他離去,在南陽王的身畔,呼蘭公主正抿著唇對他細(xì)笑……
榮景如飄蓬,天色一改,瞬間飄飛至不知處的遠(yuǎn)方,那座回憶中的國度也漸淡漸模糊,他伸手想要挽留,所捉住的,卻只是一片虛空!
當(dāng)海市蜃樓隨著落日消逝,他痛心地環(huán)顧四周。都不在了,記憶中他所珍藏的這些,都已隨著時(shí)光走入大漠間的風(fēng)沙里了,而今,只留一堆焦黑的黃土。
離開故土來到京兆,聽人說起,他才知曉人世已過了廿年。
廿年了,他已死了廿個(gè)年頭了,經(jīng)過光陰的沖刷后,他不知該上哪去找他的仇人,這么多年過去,他的仇人又可還存于世上?他不知道。被關(guān)在孤牢里的日子,根本就無法得知陽間或是陰間之事,他不知道他的仇人是否已經(jīng)離開陽間去了陰間,又或者仍活躍于陽間登上了想要的目標(biāo)。
再次為自己倒上一碗清水,俯映在清澈的水波間,是他不安的眼眸。
此時(shí)此地所處的這個(gè)大千世界,雖稱為陽間,但大抵上,只能說是人間,因?yàn)榇嬖谶@領(lǐng)域里的大多都是人,其他眾生如神、精、妖、獸,雖也存于這個(gè)領(lǐng)域中,但他們不過是人類看不上、也恐懼于去知曉的他類,因此他們也一直隱蔽在陽間的角落里,不似他這只鬼,偷偷混入了人世,來到了他不該來的地方。
重新踏上人間的土地,根本就沒有他想象中的喜悅或是暢意,他曾經(jīng)瘋狂想念人間的一切,可一旦真實(shí)地回到人間,他卻倍感孤寂、無所適從。因?yàn)椋磺卸家呀?jīng)變了,在陰間待久了,他已習(xí)慣了一人孤寂無伴的牢獄生活,突然回到這個(gè)花香萬千、人聲雜踏,令他眼花繚亂的人世,他很茫然,甚至是不知所措,他不知該怎么再去面對人群,再重新進(jìn)入人的世界里融入其中,而讓他更怕的是,他會再次犯下相信人類的錯(cuò)誤。
“這外頭是怎么回事?”鄰座的高談聲忽地闖進(jìn)他的耳里,擾斷了他走不出來的思緒。
“那個(gè)?”嗑著瓜子的男子朝外頭的人擠人的街道瞧了瞧,“哎,八成都是去看熱鬧的!
“看什么熱鬧?”伸長了脖子往外頭望的男子臉上帶著幾分好奇。
“他們是要去西郊的法場看人行刑!比チ藲さ墓献赢(dāng)空一拋,隨即被張嘴的男人準(zhǔn)確地以嘴接住吞下。
當(dāng)準(zhǔn)備送至法場行刑的人犯,陸續(xù)經(jīng)過飯?zhí)猛忸^的官道時(shí),一行行頭戴重枷被官差押來游街的待斬人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官道兩旁目送著他們前往法場的百姓們,有人眼中隱隱含悲,有人摸不著頭緒地伸首探看,也有人,興奮地準(zhǔn)備去趕赴這即將與人世離別的盛宴。
“怪了,我怎覺得那些人好像有點(diǎn)面熟?”看著外頭的男子,越看越覺得似乎是曾在哪見過那些人犯。
“他們都是與震相府的人。”那人一派氣定神閑的樣子,知無不解地再為他解惑。
他拉大了嗓,“震相?”不就是那個(gè)良相嗎?
“別嚷嚷得那么大聲……”鄰座的男人忙不迭地掩住他的嘴,不安地環(huán)顧左右了一會。
他直搔著發(fā),滿面的不解,“震相不是自盡了嗎?聽說上回圣上還特意頒召佳許,不還追謚了個(gè)什么公嗎?怎么圣上他又……”
“這其中的來龍去脈我也不清楚,總之,圣上要誰死,誰就得死,圣上的朝令夕改又不是今日才有!痹诔(dāng)官的,今日或許能夠搏得圣恩位居廟堂高處,可圣上要是心頭有個(gè)不舒坦,那么明日身首異處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待會由誰監(jiān)斬?”
“繼震相后的新任丞相!彼麘袘械卮蛄藗(gè)哈欠,“咱們這位新相,他躍登新相一職后,首先做的第一椿大事,便是代圣上斬了震氏一族。”
對面的仁兄咋舌地問:“這個(gè)新相又是誰?”這么狠?有必要狠到滅人滿門嗎?
“翟慶!
水碗應(yīng)聲而破的清冽聲應(yīng)聲傳來,正談?wù)摰脚d頭上的兩人頓了頓,同時(shí)回過頭來,就見隔鄰一襲黑衣的男子,像是正隱忍著顫抖,渾身散放出一種令人涼透背脊的不明寒意。
“翟慶”這二字,初抵耳底時(shí),令殞星幾乎無法掩飾心頭的那份悸動,他渾身蓄滿沖勁,一身苦無發(fā)泄之處的恨意,終于找著了它的歸處。
是他?踏破鐵鞋無覓處,他還活著,而且他不但活著,甚至還做了敵國的丞相!
那個(gè)賣國賊……
“他的手……”隔鄰的男子訥訥地伸手指向殞星握破水碗后那只遭破碗劃破了幾道口子的傷口,那傷口,正汩汩地流出血來,但那血色……卻不是鮮紅的。
黑色的血液滴落桌面時(shí),殞星急站起身,在桌上留下數(shù)紋錢后,捉來桌旁的長刀,大跨步地朝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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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當(dāng)空,行刑時(shí)刻已至。
圍人如織的法場外,殞星混雜在人群中,想進(jìn)到法場內(nèi)尋找他思思念念多年,渴望能夠親手而刃的翟慶,但,人潮如海,幾番推擠,他始終沒法順利地進(jìn)到法場里,望著周遭乘興而來,眼底寫瞞興奮之情的人們,他面無表情,只覺得這些渴望見著血腥場面的人們,比陰間里的鬼魅還要嗜血。
一抹白色的幽影滑過他的眼前,他不意一望,而后如遭雷殛地盯著那名身穿孝衣的女子。
是她!
是呼蘭,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但,看清了后,才又發(fā)現(xiàn),不是她。
失望淡淡地蒙上殞星眼眸,不久,又如黯然的火花悄悄地熄滅。
他都忘了,就連翟慶都變得那么蒼老,時(shí)光怎可能放過其他人?廿年了,記憶中的呼蘭公主也早已不存于世,如今,她可能身為人母兒孫滿堂,或是早已死去投胎轉(zhuǎn)世為人……她不可能在這兒的。
在他心中,呼蘭公主永遠(yuǎn)都是人人擱在掌心中呵疼的女子,尊貴如嬌蘭的她,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優(yōu)雅惑人,不似眼前這個(gè)披散著發(fā)身著一襲孝衣,臉上更不會出現(xiàn)驚慌急切的神情,這個(gè)女人,不是她,即使她們的長相是如此相似。
她來遲了。
一舉一動都遭殞星看在眼底的震玉,渾然不覺地直往前行,努力在寸步難行的人群里掙扎前進(jìn),越是走,越是心急,因?yàn)樾行痰墓穆曇讶焕奁,這令她身上冷汗匯流成河。
聆聽轟耳欲裂的刑鼓,一聲敲得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摧人命,她更是心驚神駭?shù)貖^力推開站立在前頭圍觀的人群,拼命想讓自己擠進(jìn)法場內(nèi)去阻止這一切,然而就在凌遲著她心房的重重擂鼓聲過后,是一片尖銳至耳鼓都會有如針扎般疼痛的靜肅,人聲止息了,就連風(fēng)兒,似乎也不忍再度吹起。
到底,她還是慢了一步。
“斬!”主刑的翟慶揚(yáng)手扔下斬立決的令牌,朝刑臺上放聲一喝。
剎那間,閃映著日輝的巨刀光影爍爍,刀影橫空而過,刀風(fēng)整齊地嘶劃過靜謐的法場,緊接著而來的,有頸骨斷裂的清脆聲、有血液嘶嘶飛竄的血嘯聲、有被捆綁的人犯在首級墜落后,軀體頓然逐一向前伏倒的悶鈍聲,以及,觀刑人們震撼洶涌的鼓噪叫好聲!
滴滴涓血,順著銳利的刀鋒凝滴滑落,自尸首上汨汨流出的液體血流成渠,艷紅刺目的鮮血霎時(shí)淌遍了整座刑臺,同時(shí),也將震玉淹沒在這片血海里!
“不——”望著刑臺上身首異處的親人們,震玉整個(gè)心都被撕裂了,她狂亂地朝天放聲大喊,但她凄厲欲絕的吶喊聲,卻被觀刑的人們,那一聲聲歡暢叫好的快意喊聲給掩蓋而過。
血腥的氣味在空氣中無處不在地飄散,人人都因這場殺戳而染紅了雙目,臉上的神情異常興奮,在人們飲血暢快之余,所謂的是非真相,委屈冤禍,無人理會,更無人有心去理清辯解此中來龍去脈,只因在這場以鮮血腥染而成法場中,種種拘束禮德都已被沉淀至黑暗里,他們只是參與血光狂宴的一員,他們只是想追求刺激貪得一份痛快的參與者!
相形之下,即使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用力得都快將肺腑心肝都掏吼出來的震玉,她那心碎欲絕的驚叫,不過是滄海一栗,渺小微弱得……沒有人能夠聽見。
不,還是有人聽見了,只是他不是人,他是見了她一面后,就茫茫不知地緊緊尾隨在她身后的殞星。
殞星張大了黑眸,出神地怔望著她那張痛不欲生的面容,她那份如遭烙印般的難言苦痛,仿佛骨血連心一般,深深地牽動他,漫天黑壓壓的幽幕忽地朝他罩了下來,一種令他害怕的感覺,震栗刺骨地扶搖而上,電光火石間,他那總是遺漏了許多記憶的空曠腦海,在那一刻,忽地渺渺晃過了許多人影。
男人的臉、女人的臉、孩童驚懼的臉、血泊中一雙雙因不甘而瞪大眼瞳、當(dāng)高橫劃過天際的一道道白色身影……種種憶不明記不清的光景有如怒潮,窮兇惡極地一涌而至,那一張張壓貼在他眼眶上的面孔,大軍壓境似的掏挖著他緊鎖著的記憶之門,蠻橫闖入他的眼里、心底,逼他去看、迫他去想……
掛映在眼中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面龐中,他認(rèn)出了一人,他看見那張?jiān)钏寄耗畹膵扇,他看見,一身雪白素衣的呼蘭公主高站在城樓上,幽幽地調(diào)開了望向他的視線極目遠(yuǎn)方,而后,含恨地閉上雙目,往下一躍……
“你不要死!”在殞星回過神來時(shí),他已竭力嘶吼而出,伸手欲攔住眼前的幻象!
身旁周遭的眾人都沒有注意到殞星的異樣,他們都皆全神貫注地將目光放在刑臺上的景況上。就在那時(shí),震玉趁著在刑場唯持秩序的官兵們忙于阻攔躁動的人群們,奮力自人群中脫逃出來,直往法場里頭闖去。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震玉瘋狂地沖向刑臺,奮不顧身的腳步才止頓住,一顆帶血的人頭,滾落至她的腳邊。
是二娘的臉。
“二娘……”她緩緩蹲跪在地,顫抖地伸出雙手,將已閉目合眼的震夫人拾起捧至胸前。
血猶未干,她多么希望,只要她小心地將二娘的尸首拾綴、細(xì)心地縫補(bǔ),這樣二娘就能再度睜開雙眼告訴她,一切都只是空夢一場,二娘便會像小時(shí)候一樣,再度拍哄著驚寤的她再度入睡,可現(xiàn)下這份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痛,正如二娘沁流出的血水般,點(diǎn)點(diǎn)滴滴淌落在她的懷中,如細(xì)針一縷一縷地刺出一片血繡,刺得她的心房血肉模糊千瘡百孔。
哀慟無聲流竄過她的四肢百骸,如盛夜里的野火,正飛快地蔓延,震玉凄愴地往旁一望,另一張思念的臉龐,靜靜地?cái)R落在她的腳邊。
“弟弟……”她將它兜攏過來,哽咽得幾乎失聲,“我是姊姊啊,姊姊回來了……”
那張?bào)@恐的小臉上,口猶半張、雙目未合,她抖索地伸手為他合上眼,心疼得四分五裂不能聚全。他還那么小,什么都還不知道,他還沒體會過人生、沒經(jīng)歷過愛恨嗔癡,他只是個(gè)不滿七歲的孩子啊!
“還給我……”極度悲愴之余,她抱著帶血的頭顱,半瘋狂地嘶哮,“把他們還給我!”
因她的悲痛,殞星深深地被撼動了。
只因?yàn),那種哀慟更勝心死的痛楚,他似乎也曾經(jīng)有過。
“大膽刁民,竟敢擅闖法場?”然而翟慶洪亮的震喝聲卻打散他的記憶,令他速速轉(zhuǎn)首,準(zhǔn)確地找到他此番來到人世的目標(biāo)。
“相爺!北O(jiān)斬之一的提督拱手小聲地說出他的推測,“那個(gè)女人……可能是震家的漏網(wǎng)之魚!
“漏網(wǎng)之魚?”翟慶的心漏跳了一拍,心虛悄悄地掩上他的臉龐,“震玉?”場中披散著發(fā),面容被血濡濕而看不清的女人,真的是她?他不清楚,只因他從沒見過她長得是什么模樣。
“應(yīng)該是!碧岫綆е唤z狡笑,“相爺,別忘了,斬草,還需除根!比绱俗酝读_網(wǎng),正好省去了他們一番力氣!
“抓住她!”翟慶隨即反應(yīng)過來,揚(yáng)手指示,“連她一并送上刑臺!”
一涌而上的刑卒們,手上還拎著行刑的長刀,與戒衛(wèi)的大批的官兵們,兇猛地上前想拉起緊抱著人頭的她上刑臺,然而兩眼如盲、看不清眼前一切的震玉,只是一徑呆坐在地上不動,任憑他們怎么推踢打罵,她就是如立地生根的枯木,怎么也不動。
“放下那個(gè)東西!”一名刑卒將帶血的刑刀揚(yáng)至她的面前,震聲地暴喝著!
震玉的眸子總算是有了焦距,她森冷地抬起螓首,銳眼中的恨意幾乎刺穿他,令他不由自主地顛退了幾步,同時(shí)也喝止住了其他人的動作。
她微轉(zhuǎn)著臉龐,極為緩慢地環(huán)顧四望,流離著恨意的水眸,最終停佇在遠(yuǎn)處翟慶的身上,他的那張臉龐,勾引出她猛烈無邊的恨意!
綿綿血債,罄竹難書,他們震氏會有今日,孰令致此?
脫去官場這襲充滿血腥利欲的華衣,他們震氏一族老小,不過也只是幾戶不知曉政局世事的尋常人家吧。官場上的爭名奪利,為什么要把他們這群無辜者牽連進(jìn)去?白白葬送了她爹一條性命后,為何還要連帶地再賠上他們震氏一族?圣上失去了皇后娘娘,痛不欲生之余便要誅罪尋仇,那她呢?圣上有血親,她就沒有嗎?
恨,一腔都是恨,恨君王無道、也恨蒼天無眼,最恨的,是翟慶巧借名目殺她一家,熊熊怒火在她眼中燃燒得噼啪作響,狂焰將地的雙眼都燒紅了。
擱下手中的人頭后,她緩慢地起身一步步朝翟慶前進(jìn),一身血染而成的孝衣,在陽光底下顯得格外刺目。
“還不快殺了她!”見滿臉滿面都是血的她步步走來,心驚膽頗的翟慶忙不迭地催促著。
帶著風(fēng)兒余韻的刑刀隨即砍向她的纖頸,就在它即將抵達(dá)目的地之前,一只屬于男人的手握住了它。
所有人都怔住了,震玉也停下了腳步,回身看向那名素不相識,但卻在她喪命之前救她一命的男子,而后,她的意識變得很模糊,昏暈難辨得有如水面上無根的飄萍。
他沒有影子。
刑卒在回過神來后,漲紅了臉,奮力想要將手中的刀奪回,殞星淡看他一眼,一把將刀扯過后,立即握住刀身傾力朝前方一擲,白亮的刑刀在日光下有如輝閃的流星,刀風(fēng)如嘯,直朝遠(yuǎn)方的翟慶疾射而至,而其他正欲上前拿下他的人們,也被他一身散發(fā)出來的劇烈寒意給逼退了數(shù)大步。
千鈞一發(fā)之際,翟慶在提督適時(shí)的推開下跌坐在地,及時(shí)躲開了這致命的一刀,他狼狽地自地上爬起,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丑,他只覺顏面掃地,在他正值當(dāng)寵,說一眾人不敢說二的這個(gè)當(dāng)頭,非得出這一口身為丞相不能、也不允許咽下的怨氣不可。
“是誰……”正欲破口大罵,他的聲音卻忽地緊縮在喉際,梗著嗓,無法發(fā)出聲來。
見他身形搖搖晃晃,以為他是受驚過度的提督忙不迭地想將他扶穩(wěn),卻聽見他口中嘶啞地低喃著。
“鬼……”翟慶睜大了疑懼的兩眼,毛骨悚然地伸手顫指著烈陽下的男人。
“相爺?您怎么了?”提督也被他異常的失態(tài)給嚇得慌了手腳。
面無表情的殞星,在正炙的日光照映下,一張令翟慶熟悉的臉龐清楚得無所遁形,他目不斜視地狠盯著多年未見的仇人,與翟慶正正地打了個(gè)照面。
這張臉孔,令他即使是身在煉獄里也不曾有一日忘懷過,是這個(gè)人一手造成了今日,同時(shí)也是這個(gè)人,讓他成為了一個(gè)失去君王的大將。越是深想,恨意越是向心底邊生,相由心生,不知不覺間,他無法克制地?fù)Q上了一張鬼臉,青面獠牙、怒目圓瞪,連他也不知在這一刻,他由一名英挺俊朗的年少將軍成了陰間那暗夜噬人的厲鬼。
“有鬼……”翟慶悚嚇得直往后栽倒,整個(gè)人不斷在地上踢腿頻退,止不住叫嚷著,“有鬼啊——”
仿佛是寂靜的夜空中,忽地燃放了一枚響徹天際的煙花,引來了眾人所有的目光。
法場中的眾人紛紛因翟慶過于驚懼的嚷嚷聲,轉(zhuǎn)首面向定立在震玉身旁的殞星,一望之下,驚嚇非同小可,人人也群起效之地驚叫出聲,轉(zhuǎn)眼間,貪看慘烈行刑的人們?nèi)珞@散的鳥獸,迫不急待地慌張退去,就連其他奉命拿下震玉的刑卒和官兵們,在近距離下見著了那張鬼面后,也被嚇得三魂七魄齊飛,一一棄刀逃匿無蹤。
在翟慶被眾武官倉惶護(hù)送即將消失在法場外之時(shí),本欲趁著他們還未走遠(yuǎn),想一舉上前將他拿下的殞星,卻因腳邊微弱的呼吸聲,讓他莫名奇妙地止住腳步,強(qiáng)自按捺下了得之欲快的復(fù)偽沖動!
動不了,雙腳怎么也無法離開她半步,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因她而無法挪動雙腳,低首看去,僅見震玉蹲跪在地上,將震錫被擱落在黃沙上的人頭撿拾回來,接著她再張大了眼努力尋找著刑場中其親人們的尸首。
因她的舉止,他忽然覺得有久違熟悉的暖意,緩緩地滲入了他空洞的心房,他試著讓自己的氣息平定下來,不知為何會因她而生的感觸,卻始終揮之不去,他抹抹臉,試圖讓自己看來較為正常免得會嚇著了她。
“把它放下!痹谒е疱a的人頭起身,想走至刑臺上找齊其他人的時(shí),他終于開口制止她漫無神智的舉動。
又痛又累的震玉,茫茫地視著他,看他伸手接過震錫,將它放在較為潔凈的刑臺一隅。
“他死了。”在她又想去把它找回來時(shí),他一手輕拉住她的臂膀,以冷硬的聲調(diào)要她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
她的眼眸浮動了一會,朦朧的淚霧看似即將成形,卻被她狠狠地壓下,明明一雙美目就已經(jīng)濡濕了,但她堅(jiān)決不肯讓眼眶浮溢或是產(chǎn)生半分淚水。
對于她喪親后面對陌生人的堅(jiān)強(qiáng),那份被她觸動的心弦劇烈地震動了,他的喉際有種焦灼的熱感,方想開口對她說些什么,不料卻見她水眸一轉(zhuǎn),兩眼直落在地上那柄帶血的刑刀上。
“別糟蹋生命!痹谒咐撞患把诙厥捌鹦痰冻w頸抹去時(shí),他的動作更快,迅捷地掃去那柄刑刀,兩手牢牢擒握住她的皓腕,制止住她的愚行。
無法掙扎的震玉沒有開口,她只是用一種疲憊無望的目光鎖住他幽黑的眼眸,感覺那惑力無限雙黑眸,像似一潭冰鎮(zhèn)寒透的深水,擁有著招喚她向下沉淪的力量,吸引著她直沉下去、沉下去……
殞星在她即將癱倒之前,上前一把將她摟進(jìn)懷里,渾身痛累的震玉勉力掀開眼簾看了看他,感覺他冰涼的指尖,如涼風(fēng)般地?fù)徇^她的面頰,舒適得令她更快速地想閉上眼。
然而就在她沉入黑暗前,他將她擁至胸前,附在她的耳畔低語,她清晰地聽見……
“你若真是想死,那就把命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