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嫂無意間露出了餡,她才知道,原來母親先 派莫子儀去帶她回來,孰料出師不利,立即聘請私家 偵探到鄉(xiāng)下跟蹤她,并且探聽了太子的家世背景,以 及有關他的種種傳聞。難怪,那天,她一入家門,母 親就用非常鄙夷的語氣損她。“連那種下三濫的小混混 你也要,我這張臉都被你丟光了!”
她常常在想, 自己一定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這 樣想,她心里好過一些。
離開太子之后,她的笑容就鎖進保險箱了。
空空洞洞的日子,像無邊無際似地,看不到盡頭, 每天她都要根有耐性地捱完它,然后再等著另一個無 邊無際的日子到來。
她等著太子的來信,等得快老了。
但是太子根本沒捎來任何的信件,她老得更快了。
開學前幾天,阿壁來電話,興高采烈地要告訴她 白素的愛情故事。
“藺舫,我巳經(jīng)看完仇劍寫給我的姨婆,就是白 素,全部的信了!”
此時的她, 自己不順遂的愛情故事,己教她心力 交瘁了,哪有多余的心情去追究別人的愛情事跡呢。
阿壁以為她的靜默,是等著聆聽故事的發(fā)展,于 是話匣子一開,就再也關不起來了。
“原來我的姨婆,就是白素啦,和仇劍之間的愛情 有一個很大的阻礙,你知道是誰嗎?”她停了一下,制 造緊張,接著又自問自答地說:“告訴你,就是我的姨 婆的母親,天呀,那我豈不是要叫她'姨婆祖',哇, 好老喔!”
藺舫在心里想著,是呀,好老的愛情故事,可是, 進步的文明,好像也起不了多大的助益,新一代的愛 情,仍舊跳脫不了老一輩的愛情困擾,自己就是個活 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聽說,我的姨婆祖是個傳統(tǒng)守舊又很勢利的母 親,自知女兒白素出落得亭亭玉立,堪稱傾國傾城, 以白家當時的氣勢,也算名門望旅,當然得挑選一個 門當戶對的金龜婿,怎能容忍仇劍那個不入流的街頭 小混混,壞了她的大計,于是我的姨婆租令家中的長 工去將仇劍打個半死,平時逞強斗勇打架不落人后的 仇劍,未回半掌,任由長工們揮棍毆打,直至遍體鱗 傷,而我的姨婆從此也被軟禁起來,再也不準她出大 門一步了�!�
阿壁咽了口水,繼續(xù)熱心地報告后續(xù)發(fā)展�!坝幸� 天,仇劍忍不住相思之情,趁夜深人靜時,攀墻入屋 會白素,兩人相愛,卻不能相廝守,真是情何以堪呀? 于是兩人擬定在元宵節(jié)當夜,趁家人忙亂之際,相約 私奔�!�
阿壁的語氣時而興奮時而低落,唱作俱佳,像個 古時的說書人。
“可是,元宵節(jié)那夜,仇劍怎么也等不到白素的人 影�!彼龂@了口氣�!皬拇耍饎α⒅疽Τ擅突貋� 迎娶我的姨婆,也從那時起,他開始寫信�!�
一說到寫信,藺舫倒活過來了。太子,為什么都 沒給她寫信呢?她苦笑著,太子,你有仇劍的癡情嗎?
“喂,藺舫,你怎么不問我,我的姨婆為何沒去赴 約,她現(xiàn)在人又在哪兒?”
阿壁的故事顯然還沒講完。
她壓低聲音,用手圍住話筒,雖然在自己的房里, 仍防著隔墻有耳�!拔抑幌胫�,太子他現(xiàn)在人在哪 兒?”
“喂,我現(xiàn)在在說我姨婆的故事,怎么會扯到太子 去了?”阿壁也悶了。
“你快廣播太子來接電話,我先掛電話,等一下再 打�!彼泵χ邢氲桨⒈诩业膹V播系統(tǒng)。
“好幾天沒見到他了,不知還在不在村里?”阿壁 實在不想幫他們接這一條線,因為太子是那么復雜的 人,而藺舫卻是個單純的女孩,怎么也搭不起來的嘛。
“真的?”
看出藺舫的憂心仲仲,阿壁只好答應了。
“可是你答應我,別陷下去,你和太子真的差太多 了!”阿壁不希望見好同孛被愛情沖昏了頭'盲目到什 么也看不清楚。
薄舫呆了半響,她自己又何嘗不知道呢?
“還有啊,其實我也搞不清楚我的姨婆白素為何沒 去赴仇劍的元宵節(jié)夜私奔之約?更不知道她現(xiàn)在人在 哪兒?”阿壁突然很頹氣地向她告白。
“去問你阿嬤呀!”啊舫的思慮一向縝密,推理能 力也挺強的�!澳愕陌呤悄阋唐诺逆⒚茫龖撚心� 想知道的答案。”
“對呀!”阿壁叫了起來。
“記得幫我廣播太子來聽電話�!�
“遵命!大人!”阿壁嬉笑著�!皩α�,那封仇劍最 后寫給我姨婆的信,記得拆開來看哪�!�
藺舫掛上電話后,一顆心惴惴不安,憂煩母親是 否不守承諾,給警察通風報信,害得太子被逮捕,所 以他才沒有給她寫信。
至于仇劍寫給白素的最盾一封信,她記得回來之 后,就把那件牛仔褲連同日袋里的信,一起丟進洗衣 籃內(nèi),可能早已被李嫂用洗衣機洗爛了吧,反正她也 元暇關心了。
呆坐在床前,她心里念著的仍是太子,想過各種 可能發(fā)生的情況,越想越焦躁不安,她覺得自己幾乎 快發(fā)瘋了。
拿起話筒,拔去求證自己的假設,電話一通,就 被接了起來。
“喂,藺舫嗎?!”
太子的聲音粉碎了她的胡思亂想。 “太子,你沒事吧?!”她的眼眶負荷不了淚水的重 量。
他開朗地笑著,直說沒事,還問她母親的身體康 復了沒?
她被同得語塞,連當時胡說的謊言,他都牢記在 心,這么體貼入微的關心,直教她不能相信,太子會 是個冷血殺手?
“有沒收到我寄去的信?”
太子低沉的噪音, 回蕩在話筒中,清晰明凈,如 同在她眼前說話一般。
“你真的——寫了?”她詫異地驚呼出聲,怕被母 親或李嫂聽見,趕忙將聲音壓低些。
“是啊,你走的當天,就寫了一封奇去,我書讀得 不多,不太會寫信�!�
她無法想像太子那么桀驁不馴的男人,居然會說 出這么靦腆的話,這時的他,又單純得像個小孛生。
咦?可是,她沒收到信啊?
算一算,也過了好幾天啦,信早該到了,難道 ——信被母親截走了?!
“我保證不會嘲笑,但是你以后別把信寄到家里 來,直接寄到學校吧,因為快開學了!”這樣母親就截 不到了。
“好啊,我明天也要離開這里了�!�
一聽他要走了,藺舫拒心以后不知去何處找他, 他像個飄泊不定的游子。
正想開口問他要去哪里時,突然有人打開她的房 門,咿呀一聲,驚動了敏感的她。母親以威冷的峻容, 探了進來。
糟了,來不及掛電話了�!袄蠋熤x謝您,再見�!� 她馬上改口,從容不迫地說出那幾個字,一定把太子 搞迷糊了!
太子回過頭向阿壁說;“奇怪,藺舫怎么突然跟我 說'老師再見'!”
“一定是藺舫的母親突然進去她的房間了!幸好, 她反應快,否則呀,以后可能連電話都不能打了,她 母親真恐怖�!卑⒈谡f著。
“是嗎?”
太子若有所思地掛了電話,幽幽嘆道;“沒想到, 我再來一回,結(jié)果還是一樣�!卑舶察o靜地走出阿壁 家。
“太子在說什么呀?”
風大,阿壁抓緊大衣領子,立在門口張望太子的 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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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電話給老師做什么?”母親的聲音在她身后 詢問著,冷冷的,如窗外呼叫的北風,不帶一絲感情, 比學校的教官還像教官。
她氣母親私自攔了太子寄來的信,跳到床上去, 把頭蒙在被里,此時此刻,最好不要讓她見到那張冷 然的臉孔。
“我管你是為你好�!蹦赣H斷然的語氣,不容推拒。
這句話對地而言,代表著多么沉重的母愛啊,然 而,她卻負袒不起。
這句話,是母親常掛在嘴邊的口頭撣,不管母親 怎樣做,到頭來都可以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為 了她好,她不得不接受。
可是,她一點也不好,一點也不快樂,這些做女 兒的私人心情,母親卻毫不關心。
她一逕地藏身在棉被里,不肯露臉,極力壓抑住 心中的怒火,嘴里緊緊咬著蠶絲被的一角。
李嫂的敲門聲,打破了母女之間的僵局
“小姐,你的牛仔褲口袋里怎么會有一封信?”李 嫂用兩指小心翼翼地拿著信封。“還是用墨水筆寫的, 還好下水前先發(fā)現(xiàn)了,否則可就要糊成一攤了。”
母親槍在她掀起棉被時,一把奪走了李搜手中的 信。
“他的信不是讓我給沒收了,怎么會跑去你那兒 呢?”還作勢要拆開信件。
“媽,別拆!那不是我的信。”她急促地加以阻止, 耳里卻實實在在聽到母親不慎說出的話�!澳銊e又沒收 了�!�
母親不信,撩起眼角瞥了信封上的收件人。
“誰是白素?!”又是不信任的眼神盯住她,仿佛她 是個賊似的。
她起身,走過去,想拿回信。
“我也不認識她,反正是與你無關的人�!�
“與我無關?!”
母親提高八度的聲音,像一把鋸齒狀的鐮刀,又 利又傷人。
“她的信出現(xiàn)在你的衣服上,就與你有關,與你有 關的事, 自然與我有關�!狈凑褪枪芏恕�
“媽。”她再出聲,幾近哀求。“那封信也與我無 關,你就別多事了�!�
母親氣惱了。“與你無關的信,怎會出現(xiàn)在你的褲 子口袋里?”一甩手,背過身。“你越怕我拆,越是有 鬼,我就越要拆開來看看。”
茲——一長聲裂帛般的聲音,割過藺舫的心頭。
她在心里默念著�!鞍姿�,對不起�!惫炙缓�, 連累得白素的信,也難逃母親的監(jiān)督。
“還死鴨子嘴硬,什么與你無關!”母親拿著一張 泛黃的黑白相片,越看越不順意,火大地把相片丟到 地上。
“你老實給我說,相片里跟你一起照相的野男孩是 誰?他是不是就是那個痞子!”
母親的怒火撩燒得又快又急,李嫂見苗頭不對, 先溜了。
她不懂母親在火冒三丈些什么?仇劍寄給白素的 信里,怎么會有她的相片?更不可能會有太子。
撿起被丟到床腳旁正面朝下的相片,她先看到背 面的留字——
原有情人終成眷屬 仇劍與白素 攝于初春
原來是仇劍和白素的老相片,母親怎么看的嘛, 什么九不搭八的事,也能扯罵到她和太子這邊來,真 是沒事找碴。
“媽——那是別人的相片�!彼埠闷娉饎桶姿� 這一對緣盡情未了的戀侶,究竟長得如何?于是翻過 面來欲瞧個端詳。“下回罵之前,先看清楚一點——” 話還沒說完,已經(jīng)見到仇劍和白素的廬山真面目了。
她嚇得瞳目結(jié)舌,心慌手軟,全身不住顫抖著。”
母親指著相片中的白素,不,那明明是——她!
“什么別人的相片?怎么啦,你連自己都不認得了 呀,哼,想裝失憶癥騙我呀!可惜,我還沒老人癡呆 呢�!�
母親氣�;5闹缸C厲厲,她想賴都賴不掉,因為 ——那相片里的人物,真是她和太子,她穿著過膝旗 袍、綁兩條麻花辮,太子不變,一如現(xiàn)今的他,長發(fā) 及肩,合身襯衫搭配著醒目的寬腳管的喇叭褲。
“瞧瞧你穿成什么德性了,上舞臺演戲呀!”母親 連番的指責,卻也是她心頭上的疑問。是呀,她怎么 會穿那模樣,像民初戲里的女學生。
她鎮(zhèn)了鎮(zhèn)腦子,想想,不對呀,她不曾穿過那樣 的衣服,更不曾和太子一起照過相,還是黑白相片呀! 不,這件事不大對勁;照理說,相片里的人應該是仇 劍和白素才對,怎會變成太子和她了呢?
對了,她想起來了,阿壁的阿嬤和那位送信的郵 差伯伯,乍見到她時,都嚇了一跳,以為她是白素。 原來,她真和白素長得如此相像,有如雙胞胎,只是 出現(xiàn)在不同時代的雙胞貽。
不對呀,那太子又怎會出現(xiàn)在相片里呢?
“媽,這件事有點怪異,快把信紿我看看�!彼� 求母親把捏在手里的信紙遞過來。
“怪異?!我看一點也不怪�!蹦赣H抱胸看她的慌 張�!澳阋詾殡S便弄個筆名,就能瞞天過海了是吧�!� 冷笑兩聲�!皼]那么簡單,天夕卜有天,人夕卜有人,你騙 不了我的,信,我還是要沒收的,我不會放任你去和 一個逃犯痞子瞎攪混,敗壞我們家的門風。”
“媽,相片里的人真的不是我!”她百口莫辯。
“不是你!那又是誰?”
“我想——她應該是白素?!”好像指著鏡子里的自 己說,她叫白素,不是藺舫。
“好,那白素是誰?”母親就是存心要逼她到黃河, 來證明她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
她對答如流�!鞍姿厥俏彝瑢W阿壁的姨婆!”
“哈——”母親的笑聲根刺耳。“你何不說她是你 那死去的爸爸的姨婆,那至少有點血親,我可能會比 較相信�!�
“就算相片里的女孩不是你......”母親又說了。
謝天謝地,母親終于相信她的話了。
“那么相片里那個男的,又是誰?是不是子儀看到 的那個痞子?”
她不喜歡別人這么叫太子,也不知如何否認。
即使她矢口否認,母親仍會叫莫子儀來辨認的, 屆時,莫子儀還是會一眼就認出來的。
可是,相片里的人應該是仇劍才對,不是太子, 雖然那個人的確長得和太子一模一樣,連穿著及流露 出來的氣質(zhì)都一樣,尤其是他看白素時的神情,就如 同太子凝視她時,所散發(fā)出未的那股頹廢中帶著溫柔 的感覺。
太詭異了,這張相片太詭異了,好像冥冥之中, 白素和仇劍的情絲蔓延到她和太子身上來。
“我得打個電話去問一問。”問阿壁,阿壁她應該 有線索。
“不必了,從今天起,你給我好好地待在家里,哪 兒也不能去,一直到學校開學�!蹦赣H奪走她手中的相 片,不留任何說話的機會給她,砰一聲,將房門關上。
她像白素一樣,被軟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