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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霧奇緣 第六章

  十月份林班工人開始采摘種子,以便栽育植林。上次山洪爆發(fā)后,部分伐木工作就停止,以利山林修養(yǎng)生息。

  采種子并不容易,因?yàn)闃涓咚员仨氠斏希招偷呐罉溽,腰系安全扣繩,一階一階登上去。上去后,還要切割樹枝,因?yàn)闃涔苄,需整枝取下,再送到地面處理?br />
  正霄頭戴帽子,腳穿長筒鞋,踩在雜草蕨葉上。時序十一月,冬天將到,常見的黃山雀、紅山椒都南遷避寒,一些蟲類動物都挖洞掘土冬眠,山里逐漸靜寂。

  今天他們在丈量新林地,整理出一個可以砍伐的范圍。

  正霄往后一退,差點(diǎn)壓到一叢西施花,白瓣橘花,是阿素常拿來插花瓶的。還有一種白得泛藍(lán),邊沿呈鋸齒狀的裂緣花,也是阿素喜歡的。

  裂緣,真是特別的名字。

  想到阿素,他就不由露出笑容。事情發(fā)展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從那一夜開始,一切就都失去控制。如果阿素是敵方設(shè)下的美人計,他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三個多月來,倒像是作了一場奇怪的夢。

  想他陸正霄一生以志業(yè)國家為重,從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無論是名媛淑女或小家碧玉,在他眼前來來去去,他總一笑置之,覺得瀟灑如風(fēng)。

  難關(guān)可過,情關(guān)可過,所以他才有“百煉金剛”的稱號。但怎么會“栽”在阿素這樣女子的手里?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的。

  阿素是個鄉(xiāng)下女孩,沒念什么書,沒見過世面,而且還有些不正常,時而笨拙,時而靈巧,三不五時就會發(fā)生狀況,令人擔(dān)心。

  他們根本是天差地遠(yuǎn)的兩個人。莫說他要出國念書;若是留在國內(nèi),她也絕不是他生活圈之內(nèi)的人。

  偏偏命運(yùn)將他們誤打誤撞地湊在一起,偏偏她又那么甜美秀麗,楚楚可憐的模樣。從第一天起,他就對她充滿忍不住的好奇。

  他沒見過這樣的女孩,不合一切邏輯。出身農(nóng)家,不懂粗活,肌膚柔滑細(xì)致,有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水靈;說她頭腦不好,她又時時冰雪聰明得出奇,讓他難以招架外,不斷驚嘆!

  美麗、聰慧、神秘、難預(yù)料,就是無法抗拒的組合。何況日日和她共紗帳,少女的香氣繚繞,天底下大概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可以阻擋這種誘惑。

  都是何禹和徐升的餿主意,找個這么如花似玉的假老婆,害他自制力全盤崩潰。

  一旦屈服,就兵敗如山倒,每天都沉醉在阿素的溫柔鄉(xiāng)之中。

  徐升怎么說的?反正付了錢,來段露水姻緣又如何?!

  想到此,正霄的笑容不見,眉頭皺起來。他和阿素不可能有未來,兩人此時的情深意濃,皆因山區(qū)的封閉寂寞;等到任務(wù)結(jié)束,面對現(xiàn)實(shí),只有分開一條路了。

  他會給她一筆優(yōu)厚的安頓費(fèi),讓她找個層次相同的莊稼人嫁了。當(dāng)然對方一定要老實(shí)、可靠、體諒、了解,而且還要有寵愛、縱容,甚至欣賞她的心情。

  可是這種男人哪里找呢?種田伐木的都是粗人。想到阿素可能的不幸遭遇,他放心不忍;想到她與別的男人結(jié)婚生子,他又有一種很不愉快的感覺。

  但她跟他也注定是個悲劇。他去美國時,她該怎么辦?

  不!他必須狠下心送走她,免得彼此后悔痛苦。

  第一次,正霄希望任務(wù)不要結(jié)束,希望山中的日子永遠(yuǎn)過下去,讓他與阿素忘情地共晨昏。

  吃過午飯,林間慢慢起霧,氣溫降低。正霄正在和老杜談話,突然有人叫他。

  “小徐,老徐找你。”

  正霄循聲走去,徐升正探頭探腦,他心中有了預(yù)感。

  “結(jié)束了?”正霄小聲問。

  “命令才下來,要你立刻回去,飛機(jī)在軍用機(jī)場等!毙焐f:“快上車吧!”

  正霄和工頭說一聲,便撘上徐升的貨車,他內(nèi)心沒有輕松,只一股沉重,自然是為了阿



  素。

  他們走另外一條產(chǎn)業(yè)道路,并不經(jīng)宿舍,正霄突然有些心慌意亂。

  “我的東西怎么辦?這樣說走就走……。”正霄遲疑地說。











  “我會處理的善后的,一切干凈無跡!毙焐f。

  “那阿素呢?我總要和她招呼一聲吧!否則她會胡思亂想的!闭黾奔闭f。

  “不是要按計畫,拿一筆錢把阿素打發(fā)回恒春嗎?”徐升問。

  這種事并不好啟口,正霄一向爽快慣了,如今竟也支吾半天才說:

  “呃……我和阿素已經(jīng)有夫妻之實(shí),計畫恐怕行不通了。”

  “哈,我說呢!我就不信你能沉得住氣,面對那么個美人兒,你又不是太監(jiān),對不對?”徐升聽后反哈哈大笑,“兩個月前,你下山來找她那一次,我就猜到你會受不了啦!”

  “別開玩笑了!闭鲆荒樐兀拔也荒芫桶阉突睾愦,她養(yǎng)父養(yǎng)母對她并不好;厝(zhǔn)沒好日子過!

  “那你怎么辦?”徐升說:“你也不能真娶她呀!”

  “我知道!闭鰢@口氣說:“我是打算親自對她解釋,看她有什么反應(yīng)。一走了之并不是我的作風(fēng)。”

  “今天可來不及了,飛機(jī)等著呢!”徐升說。

  “所以你一定要先安撫阿素,只說我有急事,什么都別透露,我會盡快趕回來說清楚的!闭稣f。

  “然后呢?”徐升看他一眼說。

  “幫她找個幸福的歸宿!闭稣Z調(diào)有點(diǎn)苦澀,“你那朋友阿胖應(yīng)該可以提供一些選擇吧!

  “老弟,看你一向冷冷的,倒也是憐香惜玉之人呢!”徐升笑著說。

  “話不能這么說。”正霄說:“阿素好歹也是清白女子,我不能害了她,否則會良心不安一輩子的!

  “好,我盡量,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毙焐f。

  “人可不能找太差的,得先讓我過濾一下,我才放心!闭鲇旨右痪。

  “老弟呀!你被阿素纏得還不輕呢!”徐升揚(yáng)眉說。

  “還不是你的餿主意!弄個假老婆,惹麻煩而已!闭隹嘈φf。

  車過碧山,又繼續(xù)往臺南開。

  阿素正在做什么呢?他不在,她會不會想念他呢?

  完成任務(wù),重得自由,他可以及時趕到芝加哥念書,但他沒有想象中的興奮或快樂。

  君琇一夜未闔眼,先是坐著發(fā)呆,望著淡淡的月影;后來躺下,聞著徐平留在被上的體味;夜愈漆黑,她愈翻轉(zhuǎn)不停。

  隔壁又傳來老洪的“運(yùn)動”聲,君琇終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想起徐平戲謔的笑容,她就不禁臉紅。

  真希望他就在身旁,可以耳廝磨一番,她多么想他呀!

  黃昏時,眾人回來,獨(dú)不見徐平。老杜說他臨時有急事,和老徐下山了。

  君琇不免嬌嗔,有什么事如此火燒眉毛,連她都來不及說,等他回來看她理不理他。

  自從那一夜起,她已把大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有了肌膚之親,愛情就如決了堤的洪水,一發(fā)不可收拾。

  也就是因?yàn)閻蹃淼眠@么猛烈,她更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實(shí)身分。每回聽見徐平喊她阿素,無論是正經(jīng)的、玩笑的、溫柔的、激動的,都像一只針刺在她的心上。

  她試過幾次,總開不了口。本來以為會皆大歡喜的事,卻暗藏許多不可測的危機(jī)。她怕徐平瞧不起她的委身相許,她怕父親訴諸法律及暴力,畢竟她在徐平不知情的狀況下,與他未婚同居,若處理不當(dāng)是身敗名裂的悲劇呀。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徐平對她的喜歡與日俱增,他絕對不舍得送她走的。

  至于愛情,是一種細(xì)致又難以捉摸的感覺,徐平能體會多少,她就不知道了。

  沒關(guān)系,她會慢慢教他的。

  回憶這幾個月來的種種恩愛,不覺東方已白。她慣常地起床煮飯,沒有徐平,一切索然無味。

  徐升坐早班客運(yùn)上山,兩人在市集處聊了一會。

  “徐平要我來告訴你,叫你安心等他!毙焐f。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要多久才回來呢?”君琇很擔(dān)心他。

  “以前軍隊(duì)里的事,沒什么大要緊,大概再幾天就回來!毙焐f。

  “你一點(diǎn)都不能透露嗎?”她看著他說。

  “這……反正徐平會解釋清楚的!彼蛔栽谡f。

  君琇覺得徐升表情口吻都很怪,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第三天午后下起大雨,果園工作暫停。云黑沉沉的,氣溫倏然降低,四周突然布滿冬季特有的蕭索與寂靜。

  葉落了,草黃了,溪水清澹,仍沒有徐平的蹤影。

  美珠她們大都帶著孩子午睡。君琇坐在床上,把徐平的衣物一一排列,幾次拿起在臉頰輕撫,似要感覺他的存在。

  彷佛不夠,她記起徐平還有一個紙箱,就在床底。她以前不曾好奇過,此刻有一探究竟的沖動。這不是偷窺吧?!畢竟他們連最私密的都毫無保留了。

  里面只有一堆他們翻閱過的舊報紙,她手往最里層伸,有兩本書,不是日記吧?!若是日記,君琇會用最大抑制力,不去看的。

  她取出一看,竟是英文書!一本是旅美會話,一本是政治學(xué),里面還夾著她采下的花做書簽。

  徐平看這些書做什么?他怎么會懂?

  她蹲在地上良久,反復(fù)地翻那兩本書,想找出端倪。

  忽然門口有人聲,她回頭一看,是個穿著白襯衫及黑西褲的中年人,戴副眼鏡,一張撲克臉,腋下夾著公文包,很像在鎮(zhèn)公所或郵局上班的人。

  “請問你要找誰?”君琇站起來問。

  “我找一位林阿素小姐!彼卸Y地說。

  找阿素?君琇驚覺著,表面很沉著說:

  “我就是!

  他聽了這話便收起傘,一腳跨進(jìn),把公文包放桌上。

  她靜待他說出來意。

  “我是國防部的邱專員。”他先自我介紹,又說:“你和一個叫徐平的人做了三個月的夫妻,對不對?”

  國防部?君琇臉一下刷白,再無法維持冷靜,急忙問:

  “徐平……徐平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他發(fā)生意外了?”

  “徐平?jīng)]有事!鼻駥T面無表情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什么問題?”她說。

  “你和徐平是不是做了三個月的夫妻?”他稍顯不耐煩。

  “是!彼喍袒卮穑欢麨槭裁磫。

  “那好!彼晒陌锬贸鲆化B鈔票,“這兒是三千塊錢,相當(dāng)一個普通公務(wù)員十個月的薪水,我想足夠補(bǔ)償你了。”

  補(bǔ)償?君琇看著那白紙?jiān)玫膷湫掳僭筲n,滿頭霧水,心更著急:

  “補(bǔ)償什么?徐平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升沒有告訴你嗎?”邱專員皺起眉頭說:“徐平是為政府工作的,這次上山伐木只是個任務(wù),和你當(dāng)夫妻也只是掩護(hù)的手段,F(xiàn)在任務(wù)結(jié)束了,你和他的關(guān)系也結(jié)束了,三千塊是報酬。”

  她整個人呆住了,如青天霹靂。

  “掩護(hù)?他娶老婆只是掩護(hù)?!”她昏然地說:“我不信!你騙我!你去叫徐平來,我要當(dāng)面問他!”

  “我為什么要騙你?找徐平來也沒有用,一切都是既定的計畫!鼻駥T把一份文件放在她前面,“這是三千塊的收據(jù),請你簽收,我好趕回去交差!

  “我不簽收,我不管什么計畫、任務(wù)或掩護(hù)。徐平是我的丈夫,我只認(rèn)他,我要見他!”她仍在強(qiáng)烈的震驚中,內(nèi)心慌亂,語無倫次。

  “徐平并不是你的丈夫。”邱專員說:“你們既沒有見證人,也沒有行婚禮,更沒有報戶口,根本沒有婚姻關(guān)系可言,你明白嗎?”

  君琇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不!她不明白,但不在乎,她只要見徐平!

  “我不要錢,若一切是假,我也要徐平親口對我說!”她忍著心中的痛,“他說他會回來的,徐升說的……”

  “徐平不會再回來了!鼻駥T說:“你也找不到他,因?yàn)樾炱讲⒉皇撬恼婷。我勸你就把錢收了吧!”

  這對君琇又是重重一擊。連名字都是假的!那么多少夜的纏綿恩愛、兩情綣繾,多少朝朝暮暮的心系相伴!對他都是一場游戲,連愛情的邊都沾不上了?

  “我看得出來,事情對你并不愉快。徐平也是為了國家,身不由己。他希望你能拿這筆錢,找個好丈夫嫁了!鼻駥T說:“請簽名吧!有問題,你可以去找徐升。”

  天呀!他竟敢叫她再去嫁人!他竟敢如此對她?!剎那間,她心中漲滿怒氣,邱專員的臉變成徐平的,她幾乎失了理智,拿起錢和文件往他身上丟,叫著:

  “你滾!我不要你的臭錢,你滾!你滾!你滾!”

  邱專員為了接那投擲過來的鈔票,往后摔了一跤,衣褲都沾了塵土,他也失去冷靜,“我只是來傳達(dá)上面的意思而已,何必打人呢?!”

  “我不但要打你,還要打徐平!”她又拿起掃把說:“徐平?jīng)]告訴你嗎?我是瘋子,專打薄情寡義之人!還不快走,我要瘋了!”

  邱專員拾起公文包、錢、文件、傘,狼狽萬狀地逃往雨里。

  雨還在下嗎?君琇呆望門外,天仍是天、山仍是山、水仍是水,但她的世界已碎成片片了。

  不能哭,不要哭,徐平不值得她哭!

  她回首看著木屋,一梁一柱,一花一草,都曾有他們的歡笑在其中。而自始至終他都是在騙她的,她歷經(jīng)內(nèi)心的掙扎,以為掌握命運(yùn),以為擁有一切,都不過是他手上薄薄的一張牌而已,任務(wù)結(jié)束就丟棄,毫不留戀!

  父親說她天生賤命,還真說對了,把身心給了一個不知姓名的男子,人家還棄之如敝屣,與妓女又有何兩樣?

  她突然無法在屋里多留一秒鐘。他的氣味、音容,都像要?dú)⑺,一寸寸凌遲著。

  她翻出惜梅姨給她的包袱,胡亂塞了一些衣物,便往外面走。

  雨停了,她沒有知覺,只疾步向前行,連方向也不顧了。

  出來燒開水的美珠恰好看見要離去的君琇,便說:

  “阿素,你要去哪里?”

  君琇恍若未聞,直往森林行去。美珠本來要追,但小芳哭著叫媽媽。

  美珠再出來時,已不見阿素的影子,她摸著大腹便便的肚子想,算了,阿素自己會回來的。

  但她錯了,阿素就此失蹤了,就像一陣輕煙,化入天際。



  ※  ※  ※



  正霄回碧山是一星期之后的事。

  這七天他日夜忙著,協(xié)助何禹將案子告一段落。好不容易能上床睡一覺,又滿腦子想著阿素。

  這對他而言,是個前所未有的經(jīng)驗(yàn)。將一個人系在心上,時間愈久,她的音容笑貌愈鮮明,他對她的思念也愈深,恨不能長雙翅膀,立刻飛回她身邊。

  怎么會這樣呢?

  昨天,何禹終于看出正霄的坐立難安。

  “老弟,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彷佛對上級的獎勵不怎么高興似的!币婚_完會,何禹就私下說。

  “會嗎?或許有些累了!闭鐾修o說:“山上優(yōu)閑生活過慣了,一下適應(yīng)不來城里的緊湊!

  “才怪。你像條變色龍似的,從來沒有適應(yīng)上的問題!焙斡眍D一下說:“該不會是為了那個林阿素吧?!”

  “大哥怎么會這樣想呢?”正霄有些心虛。

  “邱專員前天才回來,說那位林小姐是個麻煩人物!焙斡砜粗f。

  “什么?”正霄再掩飾不了,急急說:“邱專員已經(jīng)去碧山了?”

  “是呀!帶了三千塊,結(jié)果被林阿素連罵帶打地趕出來,你那假老婆還真潑辣呀!”何禹說。

  “天呀!徐升怎么沒有阻止他呢?”正霄十分懊惱,“阿素脾氣怪,非要我好好說不可,硬的來絕對會出事的!”

  “邱專員去的時候,徐升的岳母正好過世,兩人沒碰上。邱專員自作主張入了山,結(jié)果被轟了出來。徐升回來后把他糗了一頓,就趕忙上山處理了!焙斡碚f:

  “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的!

  “不行!我非要去一趟不可!闭鲆豢潭嫉炔涣!敖酉聛淼臅也荒荛_了,我的報告就交給你吧!”

  “慢著!正霄,你可沒有因私而忘公過呀!”何禹眉頭微皺,“尤其是為了一個女人!

  “大哥,阿素不同,她敏感脆弱,我沒辦法拿一筆錢將她打發(fā),叫她去另嫁他人!闭稣f出心里話。

  “這不是當(dāng)初說好的嗎?”何禹說。

  “我……我和她弄假成真了!闭鰧擂蔚卣f。

  “什么?你愛上林阿素了?”何禹一臉驚訝。

  “不!怎么可能呢?!”正霄本能否認(rèn),“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愛或不愛,我對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那你要怎么辦?娶她嗎?”何禹神色凝重,“若徐升說的沒錯,林阿素沒念什么書,是個傻頭傻腦的鄉(xiāng)下女孩,她根本不喜歡你。你總不能和她睡個幾夜,就貼上自己的一輩子吧!”

  “阿素并不傻,而且相當(dāng)聰明,只是沒機(jī)會受教育而已!闭鰳O力維護(hù)阿素。

  “所以你要娶她?”何禹臉色愈來愈沉。

  “當(dāng)然不可能。我要出國讀書,少說三五載,哪能顧到她。”正霄口氣中有藏不住的矛盾,“但她回娘家或嫁別人,我都不放心,所以必須當(dāng)面問問她的意思!

  何禹看他一眼,突然笑了出來說:

  “正霄老弟,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是十五歲吧?!從那時起,你就是瀟灑自在,無拘無束的獨(dú)行俠,人稱‘百煉金剛’。我從來沒想到你也會有這么婆婆媽媽的一面,我不知道該難過,還是高興!

  “大哥,別開我玩笑了。”正霄可笑不出來,“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去碧山,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何禹說:“只是我還有個問題,如果林阿素愛上你,硬要跟著你,怎么辦?你別訝異,這又不是沒有發(fā)生過,你的魅力人人皆知!

  “怎么跟呢?臺北對她都有困難,何況是美國呢?!”正霄嚴(yán)肅地說:“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然而,此刻客運(yùn)車顛簸著,即將到碧山,他仍未有個萬全之策。只想著阿素一定很傷心很生氣,為了讓她消氣,他還特別去委托行買了一件小圓領(lǐng)的粉紅色洋裝,穿在她窈窕修長的身上,一定非常美麗。

  這一想,正霄又迫不及待見到她,將她擁入懷中,好好解釋一番,讓她破涕為笑,重展歡顏。

  他下了車,便跨大步往徐升的店走去。店里只有阿春一人在量花生油,她一看到他,并不招呼,直往后面叫著老徐,把正霄弄得莫名其妙。

  徐升幾乎是跑出來的,一臉張惶說:

  “陸老弟,你怎么來那么快,不是還有一星期嗎?”

  “我聽說邱專員已經(jīng)對阿素吐露實(shí)情,所以就趕來了。阿素還好嗎?”正霄問。

  “阿素不見了!毙焐嘀樥f。

  “不見了……”正霄震驚地重復(fù)著。

  “都怪我,不!怪老天,我岳母偏偏在這節(jié)骨眼過世。邱專員自以為好心,替我把錢送上去,結(jié)果惹惱了阿素,還被掃地出門。”徐升滿臉無奈。“阿素那天下午就走了,除了幾件衣服,什么都沒拿,三千塊還在我這里!

  “你找她沒有?或許她只是躲在哪里。她身上沒錢,不會走太遠(yuǎn)的。”正霄強(qiáng)迫自己冷靜。

  “司機(jī)阿欽有載她到碧山,但到車站就沒人看見她了。售票員不記得有沒有賣票給阿素。我們在碧山附近找,連個影都沒,所以猜測她是離開碧山了!毙焐f。

  “她會不會回恒春去了?”正霄接著問。

  “我也想到啦!而且還跑一趟恒春。”徐升頓一下,臉上浮現(xiàn)怪異的表情,“結(jié)果碰到了全世界最荒謬的事情,林家居然說阿素沒有來過碧山!

  “怎么說?”正霄急急問。

  “林家說,當(dāng)初他們收了錢,也送阿素到高雄,要她自己到碧山。但阿素中途逃婚,在高雄躲了一個月才回去,她連碧山長得什么樣都不知道……!毙焐f。

  “胡說,大家都親眼看見的,阿素可和我生活在一起三個多月呢!闭銮袛嗨脑挕

  “最奇怪的就在這里!毙焐辶饲搴韲,“和你在一起的阿素并不是恒春林家的阿素,兩個人完全不同!

  “徐大哥,你沒發(fā)燒吧?!阿素不是阿素,那她是誰?”正霄也胡涂了,“這當(dāng)中一定有解釋吧!”

  “我可想了一天一夜,頭發(fā)都發(fā)白了。”徐升搔搔頭,“我?guī)缀醮_定林家人沒騙我,因?yàn)樗麄兒芾蠈?shí),非常怕我把當(dāng)時的聘金要回去,而那阿素才是我想象中的傻阿素……。”

  “不!你被騙了!阿素太氣我了,所以躲著不肯見面,而且找一個假阿素來冒充!闭黾鼻姓f:“走!我們再到恒春去一次,這回我非把阿素找出來不可!”

  徐升滿是遲疑,他只怕又是白跑一趟。

  “對了!找阿胖一塊去,他是見過阿素的。當(dāng)場指證,林家就沒有話說了!

  正霄靈機(jī)一動說。

  “哎呀!陸老弟果然足智多謀,我怎么都沒想到呢?!”徐升只手一拍說。

  兩個男人當(dāng)下就赴恒春。徐升更是外出服才剛晾干又拿來穿,阿春不免嘀咕著。

  “你得趕回來做我媽的頭七祭日呀!”阿春叫著。

  正霄聽了對徐升說:

  “很抱歉,還讓你東奔西跑,正事都沒法辦!

  “哪里的話,你交代的事出了紕漏,我才難過咧!”徐升說!拔铱吹贸鰜,阿素雖然是你假老婆,你還是很在意她哩!”

  徐升的無心之語,使正霄情緒暗淡下來。

  一路上徐升說著阿素見到邱專員的反應(yīng)。說她如何發(fā)脾氣,如何丟錢拿掃把,還說她咒罵徐平,要打徐平,幾乎要瘋了。

  正霄可以想象那場面。阿素溫柔時,像個美麗可人的天使,會把人伺候得飄飄欲仙;但她生氣時,小嘴一噘,杏眼一瞪,可是得理不饒人,他一向只有投降的份。

  如今回想還真不可思議,他堂堂七尺男兒,怎么就被她吃得死死的?

  他只知道自己怕她不開心、怕她不說話、怕她滿腹心事,總希望她笑口常開,讓她也日日是晴天。

  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影響他的生活和感覺,連親情都可拋一邊的,為何對阿素這萍水相逢的人會心心念念呢?

  他這樣牽掛她,又如何安心地將她嫁人,自己遠(yuǎn)去千里呢?甚至想到她和別的男人卿卿我我,他就無法釋懷。但是她實(shí)在不屬于他呀!

  反復(fù)紛擾中,他們先到高雄和阿胖碰頭,再一起去恒春。

  到恒春已是黃昏,海風(fēng)吹來,夕陽西下。小小的鎮(zhèn)上,大家對陌生人都十分好奇。

  阿胖和徐升熟門熟路,一下就在植滿椰林芭蕾的田間小道找到處低矮的農(nóng)舍。

  農(nóng)舍十分簡陋陳舊,看不到幾片好瓦。門外雞鴨亂走,幾塊破漁網(wǎng)掛著,五、六個衣不蔽體的孩子瞪大眼看著他,每人的臉又黑又臟。

  他們走進(jìn)屋內(nèi),黑洞洞的,除了祖先神桌外,幾乎沒有家具,地上布著雞屎。

  阿素那么愛干凈,怎能忍受這種環(huán)境呢?

  林家夫婦都是一臉憨厚的鄉(xiāng)下人,見到他們,嚇得誠惶誠恐。

  “阿坤,我們不是來要錢的。”阿胖開口說,并指指正霄說:“他是阿素的先生,我們只要阿素!

  “阿素!”阿坤的太太馬上揚(yáng)聲往后頭叫,“阿素,有人來看你了!”

  深藍(lán)的布廉打開,一個女孩子走出來,矮胖的身材,皮膚黝黑,鼻扁唇厚,眼凸而呆滯,手上還拿著柴枝。

  “不!她不是阿素!闭隽⒖陶f。

  “她就是阿素呀!”阿胖肯定說:“我花錢買的就是她!”

  正霄一生從未如此迷惑過。他看看四周環(huán)境,落后骯臟,也養(yǎng)不出阿素……他的阿素那種水靈靈、怯生生的娟秀模樣。

  他的阿素既非眼前的阿素,那么她是誰呢?

  “我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這么多年,還沒見過如此邪門的事!币浑x開林家,徐升便說:“就好象遇到一個比我們更神出鬼沒的情報員。”

  “你們也真是的,買老婆也不驗(yàn)明證身,就胡里胡涂帶回家,現(xiàn)在人家跑了,怎么找?”阿胖說。

  “可不是,連名字都不知道。”徐升看著正霄說:“陸老弟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計,被搞昏頭轉(zhuǎn)向啦!”

  正霄一直沉默不語,心不斷下沉。難怪她家事生疏、時好時壞,有時不理人,有時又聰慧伶俐。她的瘋傻都是裝的,這么一來,她的許多行為就可以解釋了。

  只是她把自己的清白之身都交給了他,還有什么難言之隱不能對他說呢?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呀!他的阿素到底是誰?現(xiàn)在又在何處呢?!

  他望著夜班車的窗外,寒風(fēng)透進(jìn),月又將圓。

  他的心已沉到底,像在無盡的黑暗中,任務(wù)成功或出國留學(xué)都不能再鼓舞他了。

  如果阿素能奇跡式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一定不再放她走!他甚至不去美國,就守著她,和她寸步不離。

  他心一驚,難道他愛上她了?!

  他這一向被洪大嫂戲稱“不解風(fēng)情”的無情男子,在短短的三個月中就被阿素?fù)铽@了?

  他甚至連她的真姓名都不知道呢?她恨他嗎?她會不會發(fā)生意外?她又流落何方?

  一堆疑云,一團(tuán)迷惑,都沒有解答。

  他只知道他再也不是“百煉金剛”,因?yàn)榘⑺,他再也無法灑脫如從前了。



  ※  ※  ※



  君琇下山的一路都沒哭,穿過車站也沒哭,涉足荒霧溪仍沒哭。但一進(jìn)了福嫂家,無人看見,就再忍不住痛哭失聲。

  一想到徐平,想到往日,她就覺得自己好愚蠢、好無知,被他玩弄還沾沾自喜。

  他不知在背后笑她多少回,搞不好還逢人便夸他艷福不淺呢!

  她好恨好恨他!想咒他千遍萬遍,卻連個真姓名都沒有,氣無處出,只有哭得更肝腸寸斷。

  他比父親、金發(fā)都可惡,殺人不見血的魔鬼,她寧可與他同歸于盡,也不愿共存于一世。

  她哭得氣竭了,淚仍不斷落下?匏酪埠,天塌也好,被父親抓到也好,她都不在乎,再也沒有比心碎更痛苦的事了。

  她靠在眠床上,望著昏黃一室,覺得虛弱,竟沒聽見腳步聲。

  等福嫂走到她前面,她連驚喜安慰的感覺都沒有,整個人被掏空般呆著。

  “君琇,你終于來了!备I┮馔獾卣f:“你怎么變這樣?發(fā)生什么事了?”

  “沒事!本L強(qiáng)打精神說:“只是累了,我走了一段好長的旅程呢!你怎么回碧山了?”

  “都是月菊,為了她告密的事,我和她大少一架,就收拾包袱回來啦!”福嫂左右看看,“你這幾個月都去哪里了?人都瘦了,我好擔(dān)心。君誠少爺還來找過你呢!”

  “大哥來找我?”君琇問!八f有事他負(fù)責(zé),他會保護(hù)你的。他叫我一看到你,就帶你回臺北。”福嫂說。

  太遲了,她已歷人間險惡,身心皆殘了。這種事有關(guān)名節(jié),她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第二天清晨她仍隨福嫂北上,但不是投靠君誠,而是找有一面之緣的惜梅姨。

  一路搭火車,君琇都很不舒服,便當(dāng)吃了就吐。

  到了信義路的永恩綜合醫(yī)院,她很確定自己病了,整個人虛弱貧血。

  惜梅剛從學(xué)校下課,見了君琇驚喜交集“我們都操心你呢!”惜梅說:“你為什么不去敏月那里呢?”

  一念之差,鑄成錯誤,君琇只嘆一口氣說:

  “打擾您一家人已經(jīng)夠不安了,哪好意思再去煩敏月呢!

  “這什么話!毕氛f:“這次一定要把你留下來了!

  突然天地一黑,君琇再撐不住身子,人就昏倒了。

  醒來時,她是躺在診療室的病床上,惜梅,她的丈夫邱紀(jì)仁、福嫂都在,個個眼神凝重。

  福嫂想說話,卻被惜梅止住。

  “君琇!奔o(jì)仁聲音很溫和,“你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你知道嗎?”

  身孕?天呀!懷有徐平的孩子?!這不是比殺了她還要?dú)埲虇?她不能,有也不能要呀?br />
  “不!不會的!”君琇激動地哭著,“你們弄錯了,我沒有懷孕!也不可能懷孕!”

  福嫂一旁掉淚,惜梅安撫君琇說:

  “懷孕是千真萬確。只是我們必須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她也不知道呀!君琇想到此,悲不可抑,除了哭,一句話都說不出。

  “這幾個月她去哪里,都不肯說,只說住一個朋友家!备I┎林鴾I說:“八成是這個朋友有問題。”

  “這朋友是誰?”惜梅輕聲問。

  她搖搖頭,把背對著大家,面向墻壁流淚不止。

  “先暫時讓她安靜一下好了!奔o(jì)仁說:“惜梅,叫阿好煮碗豬肝湯?纯从袥]有奶粉,泡一杯給她喝,她需要營養(yǎng)!

  在靜悄悄的診療室里,只有君琇的哽咽聲。她摸著肚子想,她該怎么辦?

  她未婚,有一個父不詳?shù)暮⒆,終生都是可恥的印記。而孩子落地,背著私生子之名,就注定是不幸的開端。

  她不能生下這孩子。

  剩下只有打胎一條路。但她忍心殺死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嗎?

  一個有著徐平那迷人笑容的孩子,她一下子不知該恨還是該愛。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君琇不知為何想起這幾個句子,念著念著,心竟?jié)u漸平靜。

  生命、愛情、自由的選擇,常是半點(diǎn)不由人。她的生命及愛情都曾充滿著可笑的錯誤,唯一可得的只有她的自由。

  她該決定自己二十二歲以后的命運(yùn),不再受制于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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