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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霧奇緣 第八章

  大拜拜是在周末,福嫂收好行李準(zhǔn)備出發(fā)時,小航吵著要跟。君諒一時興起,想回幼時住過的地方看看,君誠干脆充當(dāng)司機,自告奮勇要送他們南下。君琇就在這半推半就的情況下,未經(jīng)細(xì)思,又回到了碧山鎮(zhèn)。

  當(dāng)她遠(yuǎn)遠(yuǎn)看見荒霧溪時,就察覺到一種不同。溪道稍偏,寬處變窄,窄處變寬,連入鎮(zhèn)的大橋都重新敷上水泥。像胖了腰身,穿上新衣的姑娘。

  幾家鋪子沒了,幾家店新開張,車站也都換了樣子。

  因為大拜拜,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人潮都涌進(jìn),把小小的市街?jǐn)D得水泄不通。紅彩紅燈、七爺八爺、豬公比賽、鞭炮亂響,使君琇原以為會有的感傷情緒都沒有出現(xiàn)。

  滄海桑田,人事易變,時間不停留,過往種種的執(zhí)著突然變得可笑。

  小航愛新奇,對什么都有興趣。即使旅途勞累,他也不吵不鬧,知道捺住性子,仔細(xì)觀察。君琇很清楚這種個性是遺傳誰。

  君誠和君諒沒有見過這場朝拜似的場面,玩得比孩子還興奮。

  福嫂的二個兒女都到齊,和隔壁的小嬸阿枝一起辦桌。君琇幫忙洗碗燒湯,在山上三個多月的訓(xùn)練,使她一下就俐落起來。

  “君琇小姐手腳還真伶俐!卑⒅苡牣愓f。

  “我也不知道哇!”福嫂說“我以為她只會讀書記帳而已!

  為了不繼續(xù)這話題,君琇忙問:

  “我記得山上有一個林場,現(xiàn)在還有嗎?”

  “早關(guān)了!”阿枝說:“就因為前年那場臺風(fēng)嘛,人都離開了。”

  君琇一愣,手上的碗差點掉落。

  “多虧你照顧我們的祖厝,否則地基都要不見了!备I┱f。

  “都是親戚嘛,照顧是應(yīng)該!卑⒅φf:“碧山人習(xí)慣互相看來看去。像幾年前君琇小姐的爸爸派了一些壞人來,我們就很保密,不但警察來查,連雜貨店的老徐都來問。”

  “老徐?”君琇一驚,再顧不得了,“他問什么?你又說什么?”

  “他只是問那些人來自哪里?找的是誰?我當(dāng)然都沒說。老徐是好人,但他是外人,我不想給君琇小姐添麻煩。”阿枝說。

  君琇松了一口氣。旋即想,老徐為何要問?他懷疑了什么?不,他不可能聯(lián)想到的。

  那夜極端疲憊,君琇聽蛙鳴蟲叫,徐不平的影子才掠在心頭,她就進(jìn)入夢鄉(xiāng)了。

  “阿素,該起床燒飯了!”徐平擁著她,在她耳旁輕柔地說著。

  她想留在他懷中,舍不得他的溫存。但他要趕林班的車,有這么多事要做,再磨蹭一會就遲了。不舍也要舍。

  她趕緊坐起來,冷冷的空氣,方白的天色,身邊沒有徐平,她才發(fā)現(xiàn)是一場夢,一場逼真的夢。

  她又躺下,只剩輾轉(zhuǎn),只余惆悵,再也睡不著。

  吃完早飯,她那種夢里的心情一直徘徊著。有一股莫名的沖動,她把小航交給福嫂,自己出來遛達(dá),似乎想在走之前好好再將碧山看一遍。

  人潮退去,彩飾拿下,碧山回到原來淳樸的風(fēng)貌,又比較像她記憶中的樣子了。

  清晨,因昨日的節(jié)慶狂歡,一向早起的鎮(zhèn)民都睡晚了。遠(yuǎn)方的山脈隱在迷蒙里,與天化成一片蒼茫的白色。那種白漸漸下移,到溪床、到屋角、到野地,沒多久碧山就罩在一層濃霧中了。

  霧使人迷失,她竟不知不覺走到徐升的雜貨店門口。她原本一直避開這里,現(xiàn)在似有一種力量將她推過來。

  她站在半開的木門外,看著無人的室內(nèi)。

  一陣風(fēng)飄過,吹散她及肩的卷發(fā),純白有浮暗花色的連身長裙輕擺著。她不想驚動任何人,打算悄悄離去。

  忽然里面的門簾掀起,阿春抱著一堆削短的甘蔗,想放在店前去賣。她才跨出一步,看到白霧里的白衣君琇,竟臉色煞青,一聲尖叫,把甘蔗掉了滿地,便跌撞地沖到后頭去了。

  君琇也被她嚇一跳,撫了撫心口。徐升腳步急速地跑出來,他看見君琇,臉色不比阿春好,他如臨大敵,手指向她,有些顫抖。











  “你……你是……阿素?”他結(jié)巴說。

  “是我,老徐。”君琇微笑說:“你忘記我了嗎?”

  見她會說話,阿春壯了些膽,她躲在徐升后問:

  “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我當(dāng)然是人,怎么會是鬼呢?”君琇不明所以。

  徐升再眨眨眼,小心地往前一步,仔細(xì)看。

  “你真是阿素!”他的聲音稍稍鎮(zhèn)靜,“不,不,你不是阿素……。對不起,你那一年不告而別,把我們搞得一頭霧水,疑神疑鬼,到現(xiàn)在還莫名其妙,所以……”

  君琇不想提往事,只很客氣地說:

  “我是來吃拜拜的,順路經(jīng)過。你們好嗎?”

  “很好……”徐升不太習(xí)慣這個漂亮?xí)r髦的阿素,但他想到正霄,馬上又問:

  “你不是阿素,你到底是誰呢?為什么會代替阿素上山呢?”

  君琇很后悔出來散步,她不該見徐升的,事到如今,她只有簡單說:

  “一切都是陰錯陽差,我是到山上躲一群人的!

  “就是那群要找個逃家女孩的陌生人,對不對?”徐升說。

  他說的必是阿祥那些人,君琇點點頭,說:

  “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么好提。來和你們問候一聲,也該走了。”

  “慢著,慢著,你不能這樣就走!毙焐奔闭f,幾乎擋住她的路:“你不知道,這幾年為了找你,我們想盡各種辦法,好不容易你出現(xiàn)了,我怎么能放你走!”

  “你找我?為什么呢?”君琇有些意外。

  “不是我啦,是陸老弟!币娋L不解,他立刻說:“陸老弟就是徐平,他的真名叫陸正霄,大陸的陸,正氣的正,云霄的霄。他找你找瘋了。”

  陸正霄,原來這就是他的真名,君琇百感交集,無法言語,他不是不見她嗎?

  為何又找她?

  “邱專員把事情弄得一團(tuán)糟,陸老弟對你很內(nèi)疚,他原不是要這么做的……”

  徐升試著解釋。

  “那他要怎么做?”君琇把聲音中的期盼藏住。

  “他是希望你拿了那三千塊,找個好人家嫁了!毙焐f著又覺不妥,吶吶接著:“錢



  還在他身上呢!

  這和邱專員所說有何不同?可惡的徐……不,可惡的陸正霄,君琇所有委屈、羞辱、憤怒又冒出來,她用所有的教養(yǎng)忍著,冷冷地說:

  “你告訴他,錢是阿素的,我不要。嫁人的事不必他操心!”

  “可是……”徐升說。

  他想表達(dá)的是什么,君琇永遠(yuǎn)不會知道了。因為小航擺著胖胖的小腳,由騎樓奔向她的懷中。

  “媽媽!彼兄

  “君琇!本\由后面趕來說:“我們該出發(fā)了,否則天黑前鐵趕不回臺北!

  徐升瞪大眼看著她,又看著小航,十分吃驚地說:

  “你兒子嗎?”

  “對!本L忙說。

  為了怕徐升看出小航和正霄的相似,君琇不敢看他,在心虛中匆忙告辭,像逃難似的。

  回到臺北的車程,她大都閉著眼,假裝困乏,其實內(nèi)心翻騰不已。

  陸正霄,她一直念著這名字,多適合他呀!他現(xiàn)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她剛才應(yīng)該問徐升的,以后小航對父親好奇,她也有更多的數(shù)據(jù)。

  不,她不想知道,不想見他,更不會去拿那筆錢!

  他以為她是誰?賣身的妓女嗎?

  陸正霄三個字,只合她詛咒怨罵用而已,君琇恨恨地想。



  ※  ※  ※



  正霄很快就適應(yīng)教書的生活。他年紀(jì)輕又到過美國,所言所論都是新的,加上他的外表及口才,很自然就吸引一些崇拜者。

  臺灣正在西化,大學(xué)生們愛看的是費里尼的電影,愛聽的是貓王和披頭四的音樂,愛談的是沙特、卡繆及存在主義。

  正霄能和他們打成一片,卻感覺到代溝。二十歲時候的他一心只想從軍救國,哪有時間去討論哲學(xué)和人生的復(fù)雜問題呢?

  連愛情,他都是晚到二十九歲才開竅。

  對這一代,急于想闖出頭緒又漫無目標(biāo)的年輕人,他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或許真正對生命茫然的是他自己。

  住在何禹家對面,不會孤獨,卻有不便。每天他都被文麗叫去吃晚餐,飯后就要和文綺聊一陣,想拒絕都不行。

  “沒找到阿素,我真的沒心情。”他屢次對何禹說。

  “我知道。又沒有人逼你,和文綺做個朋友,聊聊天,有什么關(guān)系?”何禹說。

  問題是,文綺和他愈熟悉,就愈想闖入他的生活。

  正霄后來干脆就泡在圖書館,不到深夜不回來,倒成了有家歸不得的人。

  中秋節(jié)的晚宴卻逃不掉。文麗在幾天前就交代,正霄想,在場的尚有一些軍中老友,人人都攜家?guī)Ь欤@一晚一定不好過。

  黃昏時分,他才到家門口,文麗就像等他很久似的,由對面叫著:

  “別進(jìn)去了,現(xiàn)在就到我家!

  “至少讓我看看信箱吧!”他笑笑說。

  他走到院子,信箱內(nèi)有晚報,還有一封信,歪歪斜斜的字,是來自碧山的徐升。

  徐升很少寫信,除非有什么重大事件。他急忙拆開信讀著:

  正霄吾弟大鑒:

  提筆寫信,是要向你報告有關(guān)阿素(假阿素)的消息。

  兩星期前碧山大拜拜,她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店門口,不是鬼也不是精,而是真正的一個人,打扮的像都市小姐,非常漂亮。

  她果真是那群陌生人要找的女孩子。我費了一番功夫,找到了空屋的主人陳忠義,他母親是阿素的奶媽。

  我陪了幾瓶紹興老酒終于打聽出阿素的身世,她是臺北的富家千金,本名叫楊君琇。當(dāng)年因為逃婚才跑上山,誤打誤撞到我們的計畫里。

  說穿了,也沒什么奇怪,對不對?

  還有,阿素(楊小姐)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并且生了個兒子。丈夫看起來年輕有為,開著一輛轎車,想必生活幸福美滿。

  楊小姐說,三千塊她不要,嫁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讀信之后,你有沒有松一口氣?從此你不用再內(nèi)疚,可以安心地去結(jié)婚了吧?到時務(wù)必寄喜帖給我。對了,附上楊小姐的住址,以便你要親自確認(rèn)。

  敬頌 臺安

  兄 徐升謹(jǐn)上



  正霄一讀再讀,愈看愈心寒,直到尋獲阿素的喜悅完全被沮喪所取代。他臉色蒼白,連書本和報紙掉了一地都沒有察覺。

  原來她叫楊君琇。君琇,君琇,他反復(fù)叫著她的名字,這才配合她一身特殊靈秀的氣質(zhì)呀!

  但她怎么結(jié)婚生子了?她根本是屬于他的!

  他如何能松一口氣?如何能安心?多年來,他一直當(dāng)她是自己的妻子,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她嫁了別人,心怎么能安?

  如果僅是內(nèi)疚,他為何要苦苦的,不死心地找她呢?

  他失望、傷心、忌妒、憤怒。他的心一下像在冰窖,一下像烈火燃燒,想到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幾乎要發(fā)狂!

  文麗見正霄一直不來,派文綺來叫人。文綺一踏進(jìn)門,沒注意他臉上的異色,便說:

  “你在忙什么?人都到齊了,就等你一個呢!”

  他呆看她一會,忽然說:

  “告訴何大哥,我有急事,不過去了!”

  他折起信,推開她就沖了出去。

  文綺沒見他那么魯莽過,東西散了一地,大門忘了鎖,還撞她一把。這不像是正霄的為人,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而且是非常嚴(yán)重的,否則他不會沖動失常至此!

  她得快點去和姊夫說!



  ※  ※  ※



  君琇竟住得那么近,都在留公圳邊上,離他不過咫尺!他手上捏著徐升的信,仍嫌不夠快。沿著圳水和一路的綠樹垂枝,他又乘公車又搭三輪車,過石子路渡水泥橋,在窄巷中穿梭。車夫“吱”一聲煞住車,對他說:

  “到了!就是這一棟!

  他站定一看,嶄新的五層樓公寓,黑色雕花欄桿。信上說是三樓。

  二樓陽臺擺了一排盆景,盆和花都是小巧精致,正是君琇的風(fēng)格。他幾乎確定她就住在這里。

  “君琇!君琇!”他在心中狂叫著。

  他真想按鈴,真想直接闖進(jìn)去。但她有丈夫,這一出現(xiàn),不就毀了她的一切嗎?

  可是今日見不到她,他也不愿離開!

  他怪異的舉止及過久的留佇,引起一些路人的懷疑。他慢慢走到附近的小公園,坐在椰子樹下的木椅。

  天漸昏暗,明月升起,團(tuán)圓夜,他卻在此一人凄清。不是自找的嗎?

  但他非見君琇不可!

  公寓的門又開了,第五次,出來了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他緩緩站直身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個女人。

  君琇!

  即使隔一段距離,光線不明,他仍可感覺她特有的氣質(zhì)。是君琇!她朝公園走來,愈行愈近,微弱的路燈下,他可以看見她依然白皙美麗的臉孔,以前扎起的卷發(fā),如今嫵媚放下,淺黃及膝的束腰洋裝,更顯出她的高貴清純。

  她甚至比他記憶中更令人動心,更無法移開目光。

  他們差不多走過去了,正霄才注意到那個男人。來不及看到臉,只有背影,頎長有自信,和君琇恰是天造地設(shè)。小男孩在兩人中間,一路蕩呀蕩的,好個快樂甜蜜的家庭呀!

  他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如附磁石。

  他們繞過公園右轉(zhuǎn),有兩個理光頭的中學(xué)生迎上來,把小男孩接過去。他們笑著說著,走進(jìn)一扇雕花的黑色大門,高高的圍墻插著尖玻璃,隔離了內(nèi)外。

  徐升說她是富家千金,現(xiàn)在更是富家少奶奶。

  那孩子比想象中的大,似乎她一離開碧山,就投進(jìn)別人的懷抱。他咬緊牙,內(nèi)心泛滿了酸味和苦澀。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公車站牌過了一個又一個,路上行人少,如在荒野,只有月相隨。

  他邊走邊對自己說,這不是當(dāng)初想好的嗎?只要君琇幸福,他就無后顧之憂了。

  如今她比預(yù)期的好,他為什么更痛苦呢?

  他早就承認(rèn)他愛她,但那又如何?男子漢大丈夫,什么關(guān)都能過,還跨不過情關(guān)嗎?別沒出息了!

  “陸老師,來碗牛肉面嗎?”轉(zhuǎn)角賣面的老金喊他。

  老金是退伍軍人,牛肉面是絕活,正霄常來光顧。但他今天不想吃面,只說:

  “來瓶酒吧!”

  一醉解千愁,但愿長醉不醒呀!

  他平日酒量不錯。然而今天餓著肚子,心情沉重,又在冷風(fēng)里走了一段路,沒喝多少便醉了。

  他沒有吵鬧,只是趴在桌上,喃喃叫著君琇,有時混著阿素。

  老金看情形不對,就跑去敲何禹的門。何禹和幾個朋友匆匆趕來,把正霄帶了回去。

  “我先帶他回家清一清。”何禹說。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他怎么醉成這樣?”文麗驚詫地問。

  “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德行!焙斡碚f。

  “我來幫忙!蔽木_擠過來說。

  “我一個人就夠了!焙斡碚f:“你們都回去繼續(xù)吃月餅吧!”

  何禹扶著正霄進(jìn)入客廳,叫他站就站,叫他坐就坐,一點酒瘋都沒有。弄得何禹搞不清楚他的意識是明白,還是昏亂。

  喊他不理,何禹走入廚房,泡一杯濃茶,準(zhǔn)備濕毛巾。出來時,正霄仍同樣斜躺的姿勢,痛苦鎖在臉上像扯不下的面具,嘴里吐的詞句模糊而難懂。

  灌他茶他乖乖喝,毛巾亦不拒絕,有一刻何禹感覺他是清醒的,只是不愿意睜開眼睛。

  “正霄,你到底怎么了?一晚上跑得不見人影,又把自己搞得這個樣子,總有個原因吧?!”何禹忍不住說:“文綺說你黃昏時看一封信,就急匆匆的跑出去,像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這幾個鐘頭你到底上哪兒去,又為何醉倒在老金那里呢?”

  一連串的問題都得不到正霄的響應(yīng)。驀地,正霄往前一傾,火速地沖到廁所,何禹聽見



  了嘔吐的聲音。

  何禹本想跟上去,忽然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張信紙。他拿起來,讀了上面的內(nèi)容,眉頭逐漸皺起。

  原來正霄知道阿素的下落了。這不是一件好消息嗎?阿素平安活著,而且還結(jié)婚生子,正霄算是了了一樁多年的心愿,可以過自己的日子,他應(yīng)該高興的,為什么會表現(xiàn)如此異常呢?

  要慶祝也不是這種方式,倒像是死了親人似的!

  正霄再出來時,酒醒了,臉色依舊不佳,他看見何禹,忍著不舒服說:

  “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在請客賞月嗎?”

  “還說呢!”何禹沒好氣說:“好端端的請你不來,跑到老金那兒爛醉如泥,太不給你大嫂面子了!”

  “爛醉如泥?”正霄彷佛想起一切,臉一下扭曲,“天呀!我竟然醉了!”

  “是呀!”何禹哼了一聲說:“文綺說你有急事不能來,是不是阿素的事?”

  “大哥怎么知道?”正霄一愣,緩緩地說。

  “我看了徐升寫給你的信!焙斡戆研偶埻郎弦环,“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我們找了快四年,踏跛鐵鞋無覓處,現(xiàn)在阿素自己冒出來,又有一個好歸宿,不是最圓滿的結(jié)局嗎?”

  “她不叫阿素,她叫君琇。”正霄答非所問說。

  “管她叫什么,我們都該歡慶,你怎么愁眉苦臉,如喪考妣的樣子?!”何禹說:“走!上我那兒吃月餅,我們還留你一份呢!”

  “我頭痛想睡,就不過去了!闭鲇煤軣o力的口氣說:“跟大嫂說抱歉了。”

  何禹還想說,正霄已轉(zhuǎn)身上樓。他實在莫名其妙!

  晚宴散后,何禹愈想愈不對勁,裝了一盒飯菜又到正霄這里來,文綺吵著要跟,他也不反對。

  他讓文綺在樓下等,自己上二樓。正霄躺在床上沉睡著,黑暗的臥室只有月亮灑在地上的微光。

  他湊近想確定正霄一切都好。忽然正霄不安地動一下,喊一聲:“君琇!”

  他適應(yīng)這名字可真快,連夢里都分清了,何禹想。

  桌燈旁一只插著白花的竹筒吸引了何禹的注意力,他拿在手上,就著月光看一下,上面刻這六個字:

  “荒霧溪長相思”何禹如遭棒喝,當(dāng)場恍然大悟,正霄天天對著荒霧溪犯想思,莫非他是真真正正愛上阿素,不,楊君琇了?

  難怪他一直不相親、不交女朋友、不結(jié)婚,整日就掛念著君琇。

  回想這些年正霄找尋她的熱切、急躁、堅持及不舍。原來是有比責(zé)任感及歉疚更重要的因素在里面。

  所以他會喝得那么醉,情緒那么低落。

  正霄一向理性有主見,從不表露脆弱和感情的一面,因此何禹都被瞞住了。

  “正霄,你這個傻子!”何禹不禁嘆口氣說。

  文綺在樓下等了不耐,跑上樓來觀望。

  “姊夫,陸大哥還好嗎?”她關(guān)心地問。

  又是一個傻子。何禹輕聲說:

  “他沒事,明天就會好。我們讓他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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