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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痕記 第八章

  岱麟麾下的大軍,七月底抵達(dá)南京,速戰(zhàn)速決,將鄭成功的軍隊驅(qū)離長江后,九月便班師回朝,只留達(dá)素在福建,與閩浙外海的叛軍做招降談判。這次鄭氏的攻打,能在東南半壁造成轟動,南京也差點(diǎn)失掉,主因在于軍守匱乏及民心不定。而能收復(fù)之因,全靠兩江總督及提督的援兵之計。他們說,家眷全在北京,依大清律法,守城過三十日遺失敗者,有罪也不波及妻兒,所以,他們便與鄭氏軍隊約好三十日之后再投降。就是這三十日,廣東、湖南的大軍先來到,再等北京統(tǒng)籌的岱麟一入長江,便在南京外圍前后夾擊。  

  鄭成功因喪失最好先機(jī),又輕敵,最后不得不放棄江南,回到原來的根據(jù)地。鄭氏的失敗,是反清復(fù)明志士的一大挫折,對清朝而言,他們的統(tǒng)治又更進(jìn)一步穩(wěn)固,從此江南禁止集會結(jié)社,士人的思想被嚴(yán)厲地控制著,使造反的可能性達(dá)到最低。  

  鄭成功的軍隊縞素痛哭自不必說,在北京的勝利慶功宴則不分晝夜的舉行,加官進(jìn)爵封賞,由內(nèi)閣到吏部、兵部—一發(fā)出。  

  而代皇帝出征的岱麟,則更是有賞不完的宅第、馬場及金銀珠寶,靖王府川流不息的祝賀人潮,將附近幾個胡同擠得水泄不通,若干年后,人們都還津津樂道。  

  這些火樹銀花的輝煌,這些寶馬雕車的熱鬧,岱麟向來是不屑一顧的,因?yàn)樗赃存有炮聲隆隆、馬蹄踐踏的情景。一次的征戰(zhàn)榮耀,是多少血流成河的生命換來的,實(shí)在不值得人們在堆起的尸身上歡騰又歌舞。好不容易,慶祝逐漸到尾聲,在秋涼季節(jié),只剩幾個較遠(yuǎn)到的親戚還逗留著,旬月下來,岱麟已經(jīng)養(yǎng)成每日必醉的習(xí)慣,只要有人干杯,他必奉陪。  

  “好啦!你不可以再喝了!边@一天,太福晉終于看不過去的說話了。  

  “這是代表我和允綸兄弟友好,怎么能不喝呢!”岱麟笑著說,他除了瞼稍紅外,看不出任何異樣。  

  “可不是嘛!我和大哥是血濃于水,胳臂往里彎,哪會為一個女人反目成仇呢?嘻!”允綸則是小眼變大眼,人都東倒西歪了。  

  “對,我疼允綸,正準(zhǔn)備把西郊的別墅給他立戶哩!”岱麟說。  

  “沒錯,尤其是你娶了蒙古格格后,我更要搬出去了!來,為蒙古格格干一杯。”允綸又起身倒酒。  

  “蒙古格格?我不是已經(jīng)娶過了嗎?”岱麟皺眉說。  

  “那是王容,我現(xiàn)在說的是另一個——”允綸喝了一大口酒,話沒接下去。  

  “不!我娶過一個蒙古格格就夠了,不要另一個。”岱麟站起來,允綸恰好遞過一杯酒,他手一甩說:“不要,我只取一瓢飲,一瓢飲呀!”酒杯一飛,打到了太福晉及幾個客人身上。太福晉臉色一變,生氣地說;“夠了,你們兄弟也鬧得差不多了。來人呀!把王爺和貝勒攙扶回去,見他們把醒酒湯喝完。”  

  岱麟嚷著不用人服侍,一路跟蹈地往金闕軒走去。賀古揚(yáng)在后面跟著,不免叨念道:“王爺,酒喝多了會傷身,你不能每天再這樣喝得醉醺醺了!  

  “賀舌揚(yáng),你不懂。人生惱恨多,但愿長醉不愿醒呀!’岱麟停下來說:“只有酒才會讓我一覺到天明,只有酒,才不會讓我覺得醒來無味呀!”  

  賀古標(biāo)早知道王爺有失眠的問題。在南京征戰(zhàn)時,不能喝酒誤事,他常常是睜眼到天亮,所以班師回朝肘,人整整瘦了一大圈,表面上他是憂國憂民,但賀古揚(yáng)很清楚,王爺其實(shí)是為了顧姨娘。  

  這一個分神,岱麟已踏上通往“澗石塢”的小橋。古揚(yáng)連忙攔著說:“王爺,咱們金闕軒在另一個方向哪!”  

  岱麟猛推開他,意即誰擋我誰倒楣;古揚(yáng)跌了一大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岱麟爬上那掛著幾條瀑布的亂石假山。  

  先前,賀古揚(yáng)并不明白為何岱麟要爬那么高,只是有幾個清晨和黃昏,就見他待在山石項,或坐或立,危險的景象令人怵目驚心。有一天,賀古揚(yáng)憋不住好奇心,自己偷爬上去,才赫然發(fā)現(xiàn),在假山便可以遠(yuǎn)眺云霧里的西山,這不是又為了被幽禁在寒云寺的顧姨娘嗎?既是顧姨娘,賀古揚(yáng)也不多勸,只能警覺些,讓岱麟來“洞石塢”,來了便防他摔下來。  

  十月深秋,天暗得很快,入夜后亦有霜寒之氣。賀古揚(yáng)左右看看,說:“王爺,我們回金闕軒吧!您剛喝了酒,小心染上風(fēng)寒!  

  “別管我!”岱麟吼著。  

  賀古揚(yáng)又勸了幾次,直到太陽西沉,天邊已呈墨紫色,根本看不到什么山影了,可岱麟還是佇立不動。  

  “真是的!”賀古揚(yáng)忍不住又嘀咕了,“既然想念她,把她接回來便是了,何苦在這里早看晚也看?”  

  “你說什么?”岱麟的聲音由山頂傳下來。  

  賀古揚(yáng)豁出去地回話,‘卑職是說,王爺何不干脆到寒云寺去將顧姨娘接回王府呢?”  

  “你大膽放肆,王府里哪有什么顧姨娘?你再說一次,就小心我鞭你三十下!”岱麟想責(zé)著,人像要飛下來接他一頓。  

  賀古揚(yáng)退后幾步,又繼續(xù)碎碎念,“顧姨娘說的果真不錯。”山頂上的岱麟頓了一會兒,然后如賀舌揚(yáng)意料中地又問;“她說了什么?”  

  “她說,只要王爺當(dāng)滿人的一天,就不可能有接她回來的一天。”賀古揚(yáng)照著回答。  

  岱麟聽了,突然仰天長笑,那笑聲將棲在樹中的鴉鳥野雁都嚇得飛上天。  

  “賀古楊,她真是該死的冰雪聰明,對不對?她早看透本王的心思了。哈!我怎么能不當(dāng)滿人呢?我是滿洲第一英雄,怎能敗在一個小小的漢人女子手上呢?她甚至連弓箭也拿不好,一把刀也舉不動,我怎么能敗給她,是不是?”  

  “王爺,小心呀!”賀古揚(yáng)緊張地在假山下張望著,開始后悔用話刺激他。  

  “還記得芮兒嗎?我們老是要訓(xùn)練她,我甚至想讓她考科舉、中狀元,位列三公九卿。哈!中狀元?我真不知道是要把她留在身邊當(dāng)女人好,還是當(dāng)男人好呢?哈!哈!”岱麟的身體搖搖欲墜,笑聲變得極為凄厲。  

  情況不對勁了!賀古楊高喊來人,但他尚未叫開,就有侍衛(wèi)舉著火把圍過來,因?yàn)獒拂氲目駠[聲已驚動了府內(nèi)上下。  

  火把愈來愈多,岱麟人又面對著西山,山已沒人黑藍(lán)的天幕,就像他永遠(yuǎn)再也見不著的芮羽,他狠狠地喊話。  

  “芮羽,顧芮羽,你為什么要騙我?你為什么是顧之諒的女兒?你為什么是顧端宇的妹妹?你竟要叫我不當(dāng)滿人才能見你,還說什么心向著我,你該死!你天殺的該死——”  

  隨著那最后一聲“死”字,他整個人往后仰,如一片葉子般掉下來,眾侍衛(wèi)七圍八堵的,才把半醉的岱麟接個正著。  

  賀古揚(yáng)很怕去驚動到太福晉,所以叫人快手快腳的把岱麟抬回金闕軒。  

  點(diǎn)了安魂香,也灌了醒酒湯,賀古楊趁空交代幾位奴仆時,岱麟又下了床,瘋狂地在房內(nèi)打轉(zhuǎn)。賀古揚(yáng)被他搞得手足無措了,他追隨岱麟那么多年,什么陣仗沒見過?就不曾看過岱麟如此喪失心神的模樣,醉也不該醉成這副德行吧!但他哪能了解岱麟的心呢?  

  剛從南征歸來的第一天,岱麟一進(jìn)房間,就發(fā)現(xiàn)所有的擺設(shè)都變了。簾帳的顏色,芮羽繡的鴛鴦?wù)肀,檀木的梳妝臺,江南的山水古畫…全部都換成新的、他所不熟悉的東西,仿佛芮羽不曾存在一般,而他所失落的心也永遠(yuǎn)找不回來了。找不回,是找不回呵!多少次,在無人的時候,他像瘋子似的翻遍每個角落,卻連一根頭發(fā)。一只耳環(huán)、一方手帕都沒有!任何能夠憶起芮羽的物品,全都被收拾得干干凈凈,讓他連捕個風(fēng)、捉個影,都茫然無著呀!  

  只有到“澗石塢”,對著西山遙遙而望,但愈望愈著魔,愈著魔就愈不能讓她回來,免得他又要對不起國家杜稷。可是,在國家杜稷之外,總還有些什么吧?岱麟由北邊的窗,撞到南邊的窗,突然,他想到芮羽的那兩塊斷玉,正鑲在掛在書房西墻上的那一對鴛鴦劍上,她一定沒帶走吧?  

  他毫無預(yù)警地又沖到書房去,嚇得一群侍衛(wèi)急忙追上去,只見岱麟取下那兩把古劍,手舉得高高的,一副要往胸膛刺去的樣子,引發(fā)了亂成一團(tuán)的驚呼聲。但事實(shí)上岱麟只是將劍揣在懷里,口里喃喃念著,“見玉如見人,見玉如見人··”  

  就在侍衛(wèi)們還目瞪口呆的時候,岱麟便倚著旁邊的臥椅,歪歪斜斜地,醉入了夢鄉(xiāng)。  

  這就是聽到混亂,匆匆趕來的太福晉所看到的情景。  

  她站在書房中央,皺著眉問;“都沒有改善嗎?”  

  “回太福晉的話,愈來愈嚴(yán)重。”賀古揚(yáng)照貫說。  

  太福晉瞪著岱磷手中的漢玉,心想,都四個月了,岱磷卻益發(fā)別扭,妻子不娶,倒酗起酒來,長此下去,絕非靖親王這一脈之福,而這問題的關(guān)鍵,仍是出在西山的寒云寺。看樣子,顧芮羽是不能留在京城了,為了岱麟、為了靖王府,事情必須盡快做個最徹底的了斷。  

  日恒長,夜無盡,芮羽在寒云寺里是從來不記時間的,她只畫梅花,一天一瓣,五天一朵,  

  未紅細(xì)細(xì)涂,目前她已經(jīng)有二十五朵了。偶爾她會望著僅有的一方藍(lán)天,云濃多是春夏,云淡還是秋冬,她將依著四季,為岱麟祈福,愿他一生榮華、一生幸福。  

  不記年、不記歲,一切都容易多了。她撫摸著自己垂下的青絲,想到主持師太曾說,王爺不許她出家!之前不能遁入空門求佛法,后不能回到塵世做凡人,她是真真正正地身心都被幽禁了。  

  幽禁中,摻滿了她的悲、岱麟的恨,和兩人必須遙遙相對的無奈呀!由夏到秋,他應(yīng)該由江南回來了吧?心里回應(yīng)著她說“是”,因?yàn)榛秀敝校下犚娝八穆曇簟?nbsp; 

  她不時低低相應(yīng),以為叫他的名,就會減輕一點(diǎn)她的痛苦。  

  芮羽坐在近山崖的廂房中,默默凝望天空。突然,有不尋常的腳步聲傳來,她心一跳,見林子里走出兩個她作夢也想不到的人。  

  “芮羽!”晚音和楊章弘同時叫著。  

  “你們怎么來了?”芮羽太意外,語調(diào)顯得有些瘠痙。  

  “我們也沒料到能夠找到你!睏钫潞肟粗,眼中有濃似的感情說:“我們今天是來帶你離開寒云寺的!  

  “離開寒云寺?我不懂。”芮羽皺著眉說。  

  “事情是這樣的。前天有個衣著華麗的婦人,  

  說是靖王府的親戚,她說我們?nèi)粼敢,她可以幫助我們帶你離開京城!睍砸艚忉尩馈  

  楊章弘接下去說:“剛開始我們還以為是詭計,但她的態(tài)度又十分誠懇,她說,你在寒云寺的一日,靖王府就不得安寧,所以,你若不走,過不了明年,必會被賜死。  

  “賜死?這是靖王爺?shù)囊馑紗?”芮羽只關(guān)心這一點(diǎn)。  

  “不管是誰的意思,以你的身分,終究是沒有活路的。”楊章弘急急地說:“芮羽,這是你逃生唯一的機(jī)會,此刻就隨我們回江南去吧!  

  “是的,芮羽,我們知道你是為免楊家的罪,才當(dāng)了靖王爺?shù)逆,如今你淪落至此,我們怎能丟開你,獨(dú)自回南方呢?”曉音說。  

  “芮羽,無論你曾經(jīng)歷了什么,在我心目中,你仍是我斷玉盟約的妻子呀!”楊章弘說著,還忘形的拉起她的手。  

  他們左三舌,右一句的,芮羽依然處在征愣之中。  

  逃?逃回江南嗎?但她的心在這里,又該怎么逃呢?  

  芮羽看著他們急切的表情,搖搖頭說:“不!沒有靖王爺親口的命令,我哪兒都不能去。  

  “難道你要在這兒等死嗎?”楊章弘無法置信地說。  

  “如果靖王爺要我死,我只有死!避怯鹌届o的回答。  

  楊章弘頓時瞪大了眼叫道:“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我……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楊二哥!避怯疠p喊他一聲,我……已經(jīng)是靖王爺?shù)娜,生要在北京城,死也要在北京城。?nbsp; 

  楊章弘往后退一步,像是受到極大的刺激,嘴張合了好幾下才說:“難怪!難怪七個月前,當(dāng)岱麟來向我耍斷玉時,曾說,以他滿洲第一勇士的英武,不必相逼,也能讓你以身心相屬。芮羽,告訴我,你受他迷惑了嗎?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漢人及楊家媳婦的身分,不知羞恥地喜歡上他了?”  

  最后的“迷惑”及“喜歡”,像兩記迎面而來的巴掌,打得她無法抬起頭。  

  她跪了下來,以極絕望的心情和語調(diào)說:‘楊二哥,請原諒芮羽,芮羽的心全在靖王爺身上,已不配為漢人,你們就當(dāng)我死了吧!  

  曉音發(fā)出一聲低泣,也蹲跪在芮羽前面,淚眼相視,卻什么都說不出口。  

  楊章弘咬著牙說;“大嫂,她既不領(lǐng)情,我們就走吧!”  

  “可是——”曉音哭著說。  

  “大嫂,再不走,山階下的馬車就不等我們了!睏钫潞肜鋮柕氐馈  

  曉音又看看芮羽,希望她能在最后一刻改變心意,但芮羽卻仍低著頭,表達(dá)出一種不妥協(xié)的決絕。  

  不尋常的腳步聲再度走遠(yuǎn),芮羽的一線生機(jī)就被自己眼睜睜地斷送了。  

  “假如你在這個時候追上去,穿過村子,還來得及,因?yàn)楸緦m命令馬車再等你一會兒。”身后響了一道極悅耳的滿洲女子聲音。  

  芮羽猛然回頭,廂房的另一扇門前站著一位姿容美艷的婦人,她有一張雍容典雅的臉,肩披鑲貂毛的大衣,看起來便出身不凡。左右有幾名從婦,包括住持師大都說:“還不快向是太后請安!”  

  原來這就是皇上的母親,也就是傳說中那位厲害的滿洲奇女子。  

  芮羽很快就回復(fù)鎮(zhèn)靜,跪拜說;“犯婦顧芮羽叩見太后.太后吉祥。”  

  皇太后方才在簾后已經(jīng)觀察她許久,果真是江南來的女孩,嬌滴滴又水靈靈的,能讓男人恨不得將她一口吃了;而這顧芮羽又有一種溫柔平和的氣度,婉轉(zhuǎn)的心思全在那雙會迷死人的眼眸里。  

  皇太后輕咳一聲,開口說;“顧芮羽,本宮覺得你很不聰明,你為何不跟楊家叔嫂走呢?”  

  芮羽這才想到剛剛的一幕是否都讓皇太后看見了?她有些慌亂地說:“犯婦有罪,是靖王爺下的幽禁令,犯婦不能走!  

  “是的,本宮聽到你全部的理由了,前一聲是靖王爺,后一聲也是靖王爺,反正都是為了岱麟!被侍笳f:“如果現(xiàn)在本宮愿意幫你呢?幫你遠(yuǎn)離寒云寺、遠(yuǎn)離北京,得到真正的自由,你何不把握機(jī)會呢?以本宮的權(quán)位,岱麟還不敢怎么樣的!  

  芮羽迷糊了,她愣了一會兒才說:“回太后的話,犯婦若真走了,靖王爺會更氣憤,他的恨會更深,痛苦也就永遠(yuǎn)無法解除了!  

  皇太后看著她,冷哼一聲說:“你以為你留下來會更好嗚?你知道他現(xiàn)在有多慘嗎?南征回來后,就無心國事,整日酗酒,喝醉了,就爬到高處,向西山大吼大叫,前幾天還摔了下來,這完全不像我從小看到大的岱麟了!  

  聞言,芮羽心痛至極,眼淚如珠串,哭得氣都梗塞了。  

  皇太后將臉轉(zhuǎn)向一旁,嘆口氣說:“如今這西山、這寒云寺,全成了靖王府的魔咒,所以,芮羽,除非你消失,否則岱麟很難恢復(fù)正常!  

  芮羽努力的壓制住哭泣的情緒,想理清這一段話。  

  “我的意思是,你若不離開寒云寺,我就必須將你處死,以斷岱麟的煩憂,你明白嗎?”皇太后說:  

  芮羽全身泛過冷意,血幾乎要凝結(jié),她連終生遙對京城的奢望都沒有嗎?  

  混亂中,她仍清楚地說:“芮羽明白。但芮羽斗膽,敢問太后,是芮羽離開對王爺好呢?還是芮羽死對王爺好呢?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前者的痛斷不了,后者才能速戰(zhàn)速決。因此,若真正為王爺著想,芮羽寧可選擇被處死。”  

  皇太后震驚極了,她站起來,走向窗前,好一陣子只有珠翠的搖撞聲,四周沒人敢出聲。  

  許久,她才轉(zhuǎn)過身對著芮羽說:“奇怪,雖然我才第一次見你,可就很喜歡你了,你在很多方面,都像極年輕時候的我,義無反顧,永不回頭,至死不悔!  

  芮羽靜靜的跪著。  

  皇太后又一聲嘆息的說:“為了岱麟,三天后的午時,我會賜你一條白綾,不過,我也會叫馬車等你三天,任何時候你若改變心意了,就可以立到離開。  

  “謝皇太后恩典,芮羽是不會走的!彼念^說。  

  皇太后往門口走了幾步后,又回頭說:“芮羽,若本宮有個女兒,我倒希望她像你,但不要如此癡心多情,唉!也難怪岱磷會消受不起呀!  

  消受不起?她這樣一路由南京苦苦追尋到北京,都錯了嗎?但無論如何,她將要為岱麟而死…  

  三天之后,她將畫不完那第二十六朵梅花,而那永遠(yuǎn)看不了色的兩片花瓣,就如兩滴淚,承載著代表她心的朵朵紅梅…·  

  慈寧宮內(nèi),皇太后賜岱麟坐,要他陪著喝云南剛進(jìn)貢的普洱茶。  

  她閑聊似的說:“岱麟呀!玉容格格的表妹善格格,你見過了吧?她模樣活潑又嬌麗,我就指給你當(dāng)福晉如何?  

  “回太后的話,南疆尚未定——”  

  岱麟才說一半,皇太后就不耐煩地打斷他,“我現(xiàn)在才不管南疆或北疆,我只操心靖王府的子嗣問題!  

  “若是子嗣,還有允綸——”  

  皇太后凌厲地瞪他一眼說:‘我也不完全是為子嗣!還有你,你不可以再這樣頹廢消沉下去了,一個男人一定要有妻有子,心有寄托,才能安定下來。  

  “臣知道。”岱麟又說:“但以臣目前的情況,若娶了善格格,不但心定不下來,反而害了善格格,這不是損人不利己嗎?”  

  皇太后看樣子是要發(fā)怒,但她忍了下來,喝一口茶,想想說:“你們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可真難伺候!想當(dāng)年,不就委屈了玉容格格嗎?她老說你嚴(yán)肅冷漠、心事重重、難以了解,對她也不夠關(guān)心,我看哪!逼你娶善格格,難保她不會成為玉容格格第二!  

  “太后實(shí)在不必?fù)?dān)心臣的婚事!贬拂胫厣辍  

  皇太后又喝一口茶,才慢條斯理的說:“依我看,天底下要如你心意的女人,大概就只有顧芮羽了!  

  岱麟聽見這名字,心不禁狠狠地被刺了一下。  

  “你真的要將她幽禁在寒云寺一輩子嗎?”皇太后冷不防地問。  

  “顧芮羽犯了欺瞞之罪,罪不可赦,當(dāng)然是終生幽禁!彼溆驳鼗卮。  

  “既是罪不可放,那何不就讓她死了呢?”皇太后又問。  

  “死又太便宜他了,臣要她永遠(yuǎn)被自己的罪惡所折磨。”岱麟簡單地說。  

  “結(jié)果,你要折磨她,卻又因?yàn)閷λ恼勰ザ炎约号脩K不忍睹。我和你母親已經(jīng)決定,要將事情做個完全的了斷!被侍罂吹剿@愕的眼神,接著又說:“事實(shí)上,今天早上我已下了一道懿旨送到寒云寺去,賜顧芮羽死,很快地,這世上就沒有一個叫顧芮羽的女人令你惱恨了!  

  岱麟倏地站起身,兩眼圓睜,把桌上的普洱茶都灑了一地。  

  他全身顫抖,握緊拳問:“太后……懿旨真的已經(jīng)送出去了?”  

  “沒錯,半個時辰前,內(nèi)務(wù)府的人已經(jīng)出發(fā)了!被侍蟮恼f。  

  “不——”岱磷哀嚎出聲,也不管身在何處,轉(zhuǎn)身就沖出了慈寧宮。  

  幾個宮女太監(jiān)趕進(jìn)來,見宮內(nèi)一片混亂,滿臉的不解。  

  皇太后只說:“好好收拾,今天的事不準(zhǔn)透露半句!  

  她坐到窗前的軟榻上,兀自發(fā)著呆。岱麟從三歲懂得行禮后,向來進(jìn)退有度,二十多年來,哪有像今日的方寸全亂?竟然敢在太后面前翻灑酒,又大聲嘶吼,再加上在慈寧宮內(nèi)旁若無人地橫沖直撞?  

  她有生以來,還只有丈夫皇太極,及為兒子攝政的多爾袞敢對她如此,而他們都死了,也可以說,當(dāng)今世上,沒人有這么大的膽子了。  

  但她不只沒有生氣,還坐在這兒微笑。岱麟為了芮羽,壓根沒想到死;而芮羽為岱麟,始終不怕死,他們彼此的愛已超過世俗、超過生死,她除了慨嘆、除了成全,又能多說什么呢?  

  懿旨已下,一條白綾就整整齊齊地擺在她的面前,這情景令芮羽想到四個月前在靖王府祠堂里的事,當(dāng)時岱麟扯掉了她的白綾,可今日的日綾卻無人能阻止了。  

  她將僅有的二十五朵半梅花放在地上,平靜地跪下,先朝南三叩拜,當(dāng)年大哥是怎么說的?若他有不測,則向南欖幾杯酒…如今先走的人是她,她也只求他往北燒三柱香,以慰亡妹之魂。  

  再朝東叩拜,這是對靖王府的。而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芮羽有的只是流不止的眼淚。  

  誰教你生在未世呢?這是父親的話。  

  誰教你愛上岱麟呢?這是她心里的話。  

  一旦愛上一個人,未世或太平之世,又有什么不同呢?  

  “顧芮羽,午時已到,請上路吧!”內(nèi)務(wù)府的差爺在一旁說。  

  芮羽將白綾繞上梁柱,打了個結(jié),再將椅子放正,自己穩(wěn)穩(wěn)地踏上去。她閉上眼,將天光摒棄在暗處,心思杜絕在外,連遠(yuǎn)遠(yuǎn)有似風(fēng)暴來的聲音,也聽不見——  

  突然,有人踢倒她腳下的椅子,將她緊緊一抱,她的雙眸猛地張開,耳旁就聽到撕心裂肺的叫喊,“不——”是岱麟讓她跌落到他身上,眼睛看到他,第一句便問;‘你是來送我一程的嗎?”  

  “不!不!不!”岱麟瞼色死白,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驚惶,他緊抓住她,仿佛不確定她是生是死地說:‘我不要你死,我不能讓你死,不可以死!  

  四個月不見,他竟憔悴至此,已無軒昂的器宇,已無風(fēng)發(fā)的意氣,她果然害他不淺。芮羽摸著他的臉說:“我是不想死呀!但此乃太后懿旨,也是為你好呀!”旁邊的差爺被這意外嚇了一跳,這時才如大夢初醒般的說:“對,這是太后懿旨,靖王爺就讓小的能回去交差吧!”  

  “怎么是為我好?這是要害死我呀!”岱麟凝視著她,痛苦萬分地說。當(dāng)時他怒氣正盛,是如何狠絕地送走了她,而這四個月來,像勉強(qiáng)自己不呼吸般,他忍痛不思不見她,但此刻她又在他面前,仍是柔情似水,他的心就軟化了,所有的恨也都釋懷了,只存如潮水般洶涌的愛。他又激動地說:“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怎么能獨(dú)活呢?”  

  “你能的!”生死關(guān)頭,芮羽仍一心的為他著想。“岱麟,沒有我,你就可以保持滿洲第一英雄的榮耀,當(dāng)堂堂的靖王爺,不再為天下人所恥笑。真的,芮羽死而無憾,尤其你今天來看我,我這一生都值得了!  

  “不!我不在乎滿洲第一英雄,更是去他的天下人,我就是不許你死!”岱麟倔強(qiáng)地抱著她不放。  

  “王爺,時辰已到,就請讓小的奉命行事吧!”差爺急得下跪說;“若誤了懿旨,小的會被全家抄斬呀!”  

  “岱麟,我和你是無路可走了呀!”芮羽也哀求著說。  

  “誰說無路可走?”岱麟瞪現(xiàn)她,下定決心說;“如果你非死不可,那我就和你一起死,一消所有的滿漢情仇!  

  “岱麟——”芮羽驚呼,拼命地?fù)u頭。  

  “芮羽,還記得四個月前,你在祠堂對我所陳述的四大該死罪狀嗎?”他壓抑著滿腔的情緒說:“我,靖親王岱麟,也有該死的四大罪狀。當(dāng)年在江寧,我違反紀(jì)律,破壞原則,買下戲班小伶,又為他俊美所誘,幾乎喪失理智,這是該死之一。反清亂黨在江南流竄,甚至入將軍府要暗殺本王,本王困惑于美色,進(jìn)而失查,縱虎歸山,以致亂黨做大,這是該死之二。  

  “本王見辛者庫人犯之妻,起占奪之心,表面上嚴(yán)斥兄弟,背地里卻運(yùn)用權(quán)勢,逕自己之私欲,這是該死之三。我沉溺于專寵,竟納南明走遠(yuǎn)侯之妹為妻,損我天朝顏面,辱我先祖的名號,這是該死之四。芮羽,你說我是不是不忠不義,也只念兒女私情,天下之大無以自容的混蛋呢?”  

  當(dāng)他在念第一罪狀時,芮羽已是泣不成聲,她只能在他懷中,用淚水濕了他的衣裳,恨不得能化成他的骨、他的髓,讓兩人合為一體。  

  岱麟從腰間取下那把隨身彎刀,“你先一步走,我待會兒就自殺謝罪,與你共赴黃泉,你千萬要等我喔!”  

  芮羽還在搖頭,但她哭得太厲害,只能任由岱麟抱起來放在擺正的椅子上,在吊起的白綾前深深地吻了她。  

  一旁的差爺著慌了!原來是一條人命,現(xiàn)在變成兩條,而且還是靖王爺。天呀!無論他求或不求,都是抄家的命運(yùn),這不是太冤枉了嗎?  

  這時,自遠(yuǎn)處傳來一聲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叫喊:“繩下留人,太后懿旨到——”來人赫然是慈寧宮的總管太監(jiān)殷公公,此刻,他的模樣實(shí)在有夠狼狽,只因他從岱麟一出紫禁城后,一路便快馬追來。但沒想到那匹“赤驢駒”竟像飛的一樣,而且還撞翻了不少市街小販,“讓他毫無防備地來了好幾場馬術(shù)障礙賽。  

  上了西山,蒼綠的森林都布滿他的大呼小叫,心想,下回皇太后要玩這把戲時,至少路線要安排好嘛!好不容易終于趕上了,殷公公卻只能氣喘吁吁地靠在廊柱上頒旨——  

  “太后有旨,顧氏女名芮羽,乃前朝大學(xué)主顧之諒之女,定遠(yuǎn)候顧端宇之妹,因行宜知書達(dá)禮,個性賢淑恭良,深獲本宮喜愛。本宮以愛才愛德之心,以寬德仁厚為本,免其一死,并即日起收為本宮義女,冊封為芮羽格格。”  

  這簡直是兩個極端的改變,連岱麟都傻了眼,只能抱下芮羽,催她接旨,兩人的表情都是不敢相信。但殷公公的戲還沒唱完,他換個站姿繼續(xù)拿出另一道懿旨說——  

  “太后有旨,芮羽格格,本宮之義女,容貌秀麗、姿容端正,才德舉世無雙,特指予靖親王岱麟為福晉,并于下個月十五號于歸。另,明年元月起,于江蘇白湖鎮(zhèn)興建“格格堂”,為本宮所賜之妝奩,并告之江南父老,本朝盛恩,乃綿延恒長之德業(yè),滿漢相融,乃千秋萬世之福澤。特此,靖親王與芮羽格格承旨!  

  歷麟終于理出頭緒,整個人迅速冷靜,并領(lǐng)著芮羽接旨。芮羽經(jīng)由賜死、冊封、指婚,到封為福晉的幾個大轉(zhuǎn)折,人還迷迷糊糊的,像作了一場高潮起伏的夢。  

  岱麟再看一遍懿旨,唇邊露出許久未有的笑容,他快樂地對芮羽說:“是太后救了我們!我真服了她,她從山窮水盡之中,又幫我們找出一條活路來。”  

  “沒錯,我也得救了,謝天謝地。”先前的差爺說。  

  “我卻累得快死了!币蠊聛碚f。  

  “殷公公,這位小差爺,你們讓我和芮羽格格死里逃生,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一定會重重有賞!贬拂氤兄Z道。  

  “我知道少不了的,否則這差事還真不是人干的哩!”殷公公開玩笑他說。  

  寒云寺經(jīng)過此一陣動亂,女尼們又各自回去念經(jīng)做事,只留下岱麟和芮羽靜靜的獨(dú)處。  

  “我終于能名正言順的讓你當(dāng)我的福晉了!彼樕系奈⑿θ跃镁貌簧ⅰ  

  “我想當(dāng)你的妻子,但一點(diǎn)也不想做格格!避怯痣p眉微蹙地說:“想想,我是一個漢人…我大哥若知道,一定會很…”  

  “噓!”岱麟用食指輕點(diǎn)住她的嘴唇說:“我們已經(jīng)走過這么長遠(yuǎn)艱辛的路了,你千萬不要再讓我們回到原點(diǎn)。我明白你并不在乎格格的名位,但要記得,那可是通向靖王爺?shù)囊粭l路呀?你不是說心永遠(yuǎn)向著我嗎?”  

  “沒有錯,無論在煙雨江南、在繁華的京師。在苦不堪言的辛者庫、在與世絕隔的寒云寺,我都心向著王爺!彼嬲\的說。  

  “而我在金陵的江畔、塞外的大漠、苦寒的盛京,甚至有親人圍繞下的靖王府,都一聲聲地在呼喚你,聽見了嗎?”他問。  

  “若沒聽見,我會傻傻地問你嗎?”’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岱麟,你也好傻,我聽太后說,你常常對著西山吼叫,還摔了下來。”  

  他有些尷尬地咳兩聲說:“太后來看過你嗎?”  

  芮羽點(diǎn)點(diǎn)頭,并把三日前的情況,包括楊家的事都說了一遍。  

  岱麟聽了,笑出來說:“芮羽呀!你知道你剛通過太后的考驗(yàn)嗎?她做這些,不過是要看你是否對我真心真意,老實(shí)說,這也是我想弄清楚,卻又一直不敢去求證的事。”  

  “你竟然對我還存有懷疑?”芮羽不服地說。  

  “怎能不懷疑呢?我可讀了許多你們漢族妲己滅商、西施亡吳、楊貴妃禍唐…等等的故事,不可不小心!彼f。  

  “什么?你竟把我比成那些施美人計的害國禍水嗎?”她不滿的稍離開他的懷抱。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愛你之深、戀你之深,恐怕也有讓你亡我的力量。”他在她耳旁呵著氣說。  

  他們并排靠在廂房簡陋的床上,芮羽一抬頭,看見那條猶掛在梁柱上的白綾,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么?”他想要知道她的每個心思。  

  “我在想王爺?shù)乃拇笤撍雷餇。”芮羽益發(fā)笑得厲害,“瞧你長篇大論得那么辛苦,其實(shí)很簡單,你的第一罪狀是好色,第二罪狀是好色,第三罪狀還是好色,第四罪狀依然是好色!”  

  岱麟本來臉都綠了,但聽到最后,也忍不住大笑出來。  

  他說;“芮羽呀!全天底下就只有你能讓本王那么開心了!現(xiàn)在我就叫你看看什么是‘好色’之徒!  

  “王爺,這可是佛門清靜之地,而且,我下個月十五才于歸呢!”她笑著躲開。  

  岱麟的手停在半空中,果然,遠(yuǎn)方有女尼的梵唱之聲傳來。  

  他帶著邪邪的笑說:“今天我就饒過你,反正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呢!”  

  能跟岱麟度過一生,這是多么美好的事呀!他們趁著天未黑時,騎著“赤驥駒”下山。遠(yuǎn)處有荒野人家的炊煙裊裊,芮羽內(nèi)心里升起不曾有過的幸福感,這段路在未達(dá)靖王府之前,他們不是王爺或格格,只是一般的尋常夫妻罷了。她好希望他們這樣的尋常夫妻,能夠一直一直、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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