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個性驕縱，她卻不喜歡別人以她家的富裕來對她作人身攻擊。
在樹蔭下走著，她覺得身心輕松愉快。雖然不是那么喜歡念書，但她喜歡校園生活 ；雖然在學(xué)校還沒結(jié)交到一個知心好友，至少比在家應(yīng)付里里外外那些“大人們”好得 多。
正陶醉地呼吸著樟樹的清香氣息，輕盈的腳步被幾個等在路邊的學(xué)生攔住，其中一 個男生說：“早啊，李姝嫻，你讓我們等得好苦��！”
姝嫻看看這班人，有三個是同校的男生，另外三個是附近另一所學(xué)校的男生。夾雜 在這些男生當(dāng)中的，竟然是梁吉華。
姝嫻一臉不屑，不搭理人。
“怎么樣，很不錯吧，”梁吉華對男生們說：“可惜就是表情太夸了�！�
“夸，不會啊。這叫性格，梁吉華，拜托，你懂不懂？不要對這么一位高貴美麗的 小姐亂用形容詞好不好？”
一個男生輕佻地說。
姝嫻不耐煩，冷冷地說：“走開�！�
“別急嘛，李姝嫻，我們的話都還沒說呢！”
對方一點都沒有讓路的意思。
“我說，給我走開�！�
姝嫻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仍是不正面看著他們。
“走開可以。哥兒們今早來給咱們小學(xué)妹打聲招呼，請學(xué)妹賞臉，下午下了課和我 們這幾位學(xué)長去喝杯咖啡聯(lián)絡(luò)感情，怎么樣？”
姝嫻不等說完，用手上的書撥開一條路就要走，一個男生堵上來，差點叫姝嫻撞上 。姝嫻反射性地用鞋尖去踢那男生的膝蓋，同時用書本左右撥開打出去，打得那個男生 哇哇大叫。
“嘩！好厲害！會打人哩！”
“別讓她閃！”
梁吉華吆喝一聲，姝嫻仍是被他們團團圍住。不肯認(rèn)輸?shù)逆瓔梗獡P腿踢出一條 血路，卻看見在她前方堵著的一個男生被抓開，雍海晨一腳插了進來，笑笑地問：“干 什么？好狗不擋路，多難看啊！”
被抓開的男生一拳揮過來，海晨上身一側(cè)就閃過，還想再打，梁吉華叫說：“好了 ，這人是我同學(xué)，不要打了。”
海晨看見她，心里有數(shù)，淡淡地說：“到現(xiàn)在還玩這種中學(xué)生的游戲，幼稚了一點 吧。”
梁吉華一遇到海晨就沒辦法，訕訕地說：“真掃興！給你面子，算了、算了，不玩 了�！�
說著帶了一班男生走了。
“沒怎樣吧？”海晨問。
“當(dāng)然，托你的福�！�
這樣一句雙關(guān)語，姝嫻希望對方能真正聽懂。如果不是因為他，梁吉華何必一再為 難她？她才不希望他來解圍，偏偏又被他碰上，這人簡直存心與她作對！但是，也只有 她自己知道，當(dāng)他責(zé)備梁吉華那一刻，她和過去任何同樣的情況一樣，為自己受到袒護 而得意，這些當(dāng)然不可說也不能說！
“你這人很奇怪，很不近人情。”海晨一改過去不理睬她的態(tài)度，好奇地問。
剛剛姝嫻奮勇開打那一拳使他對她的感覺更特殊了，小小一個美麗的身軀和臉龐能 迸發(fā)出那樣不容欺侮的逼人盛氣、傲氣和勇氣，揚起書來就劈，抬起腳來就端，這種女 孩算是非常有性格！這一陣子的冷眼旁觀，使他漸漸感覺出她與眾不同的可愛，一種和 他斯文的姊妹迥然不同的可愛””潑辣！一種嬌滴滴的潑辣；一種潑辣的嬌滴滴！
姝嫻對海晨的話擺出一副“懶得理你”、“我就是不近人情”的表情，同時作輕蔑 狀去看海晨一眼。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近去看這個人，姝嫻受了不小的震撼，原來他長得 還挺帥的呢！由于那股莫名其妙的敵視，如同對其他男生一樣，她也是從來不肯好好看 他一眼，何況像現(xiàn)在這樣，面面相覷，看得這樣真切。
在這樣真切的看過一眼之后，姝嫻竟然覺得對他的討厭已經(jīng)消失了大半，該死的是 接著她又忍不住好奇地再看他一眼，這輕蔑的一眼、真切的一眼、好奇的一眼，各種陰 晴不定的眼神看得海晨好笑起來。好在他強忍住笑，沒讓姝嫻看出來，否則怕不又要讓 她雌威大發(fā)，像過去一樣，使出小心眼讓他難堪。
“男子漢大丈夫，盡量不招惹小女人！”
海晨在心里自勵自勉之后，對姝嫻丟下一句：“失陪！”頭也不回地走了。
姝嫻仍是固執(zhí)地不予回應(yīng)，落在后面各走各的，看著海晨的背影，她也悄悄泛起笑 意。
這個人雖討厭，總是看到她難堪的一面，教她嫌他、恨他，到今天卻也有好言相對 、不再惡言相向的時候！她只是弄不懂，以前為什么從來不好好看他一眼！
下午鋼琴社舉行首次聯(lián)誼，各路英雌及英雄好漢紛紛赴會，姝嫻、海晨也各自去參 加。
鋼琴課室寬大而考究，不僅有隔音設(shè)備，還有兩架演奏型鋼琴分別擺置兩邊。社長 是一個戴眼鏡、個子十分嬌小的學(xué)姊，她伶牙俐齒地說，雖然這是商業(yè)氣息濃厚的商校 ，專門培養(yǎng)營商謀利、以賺錢為生平志業(yè)的“市儈”，卻希望大家術(shù)、德、育、藝兼修 ，用藝術(shù)來柔化面目、美化生命、滋潤心靈、維護氣質(zhì)……當(dāng)然，更能使商業(yè)藝術(shù)化。
“我知道在各位同學(xué)之間是藏龍臥虎、個個身懷絕技，大家不要客氣，盡管上來表 演！
我們的宗旨是聯(lián)誼，而不是教學(xué)式的比賽，LET'SENJOYOURSELF，ALLRIGHT？”
社長一說完，許多人歡呼著走向鋼琴，叮叮咚咚敲了起來，也有人彼此搭訕聊天， 并不急著去表現(xiàn)。事實上志在“社團”的人比志在“鋼琴”的人多，很多人根本從來沒 摸過琴鍵，入杜只是為了結(jié)交朋友，增廣見聞。
一時間鋼琴課室內(nèi)這兩架身價不凡的鋼琴真可謂潮起潮落、歷盡了人間滄桑！有時 碰到了知音，美妙嫻熱的琴聲便繞梁回蕩，名琴美質(zhì)渾然盡現(xiàn)；有時又遇上了暴殄天物 的生手，一陣亂敲，只有在支離破碎的童謠去傳達(dá)它的委屈了。
一閃一閃小星星，一顆一顆亮晶晶。
高高掛在天空上，好像一顆鉆石螢……左邊這一架鋼琴正被一群人圍著大唱童謠， 笑聲此起彼落，但漸漸的，喧鬧的琴聲與笑聲卻被在右邊的琴聲所掩蓋，最后只剩一片 清越躍動的美妙琴韻貫穿整個課室，人人都安靜了下來，傾聽著一場扣人心弦的演奏。
是一首節(jié)奏輕快浪漫的名曲“卡薩布蘭加”，聽來令人悠然舒暢愉快。
彈琴的女學(xué)生長長的鬈發(fā)垂肩，單看側(cè)影便顯現(xiàn)一派漂亮高昂的氣勢。一曲奏罷， 在如雷的掌聲中，女孩起身向掌聲笑笑點點頭，取代了拘謹(jǐn)?shù)木瞎鸲Y，大家這才驚嘆 原來李姝嫻是這位琴藝高超、嬌俏標(biāo)致的弄琴者。
觀眾群中的海晨，也訝異于李姝嫻的才藝，想不到她也有這么豐富的內(nèi)涵，在她的 驕縱、潑辣、不可理喻和耀眼的美貌之外，至少他又發(fā)現(xiàn)了她另一樣內(nèi)在美。那么，這 個小蠻女的內(nèi)在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呢？關(guān)于真、善、美的各種秘密，各種蘊涵… …一個嬌小的外表，也或許藏著一個海洋……正想著，琴音又起。
原來，李姝嫻在眾人的安歌聾中再度“獻(xiàn)藝”，這次彈的竟然是日本電影︵砂之器 ︶的主題曲“宿命”，琴音雄厚澎湃，令海晨再一次對她的才藝與耐力刮目相看，只是 ，聽著、聽著，他愈來愈覺技癢難耐，最后再也忍耐不住，悄悄走向左邊那一座鋼琴， 請占位者讓開后，也撫鍵彈奏起來。
清越剔亮的琴音忽而變成了雄渾壯闊的雙琴合奏，壯麗豐沛的琴韻灌滿了整個空間 、灌滿所有人的耳室和心田，大家都渾然忘記了自我，隨著琴韻起伏，時而雄壯、時而 荒涼、時而凄美、時而憂傷，澎湃起伏，如海潮震蕩、如長風(fēng)旋揚、如秋葉辭枝……姝 嫻雖傾力演奏，仍是早早就察覺琴音的變化。她知道有高手加入，而且對方功力更勝她 一籌，對方能夠巧妙地加入獨創(chuàng)的裝飾和花式爬音，甚至在她累得瑞不過氣，偷懶停手 的片刻，都還能源源不息地彈奏下去。本來她只想彈奏幾分鐘就站起來，在對方帶引護 航下，竟然彈了整整二十分鐘。當(dāng)琴聲雙雙嘎然停止，姝嫻?jié)M頭大汗，幾乎站不起來。 全場再度掌聲雷動，但是她心不在此，只想看看對方是誰。
一眼望去，那正在優(yōu)美地?fù)]著阿奎諾夫人勝利“手勢”的人竟是雍海晨！
后來的聯(lián)誼活動是怎樣進行的？姝嫻一片空白。
腦海中最清晰的記憶就是，為什么她偏偏又對上了那個雍海晨？是不是他存心和她 爭苗頭？可是，他和自己配合得那么好，好得就像鋼琴社長后來說的“珠聯(lián)璧合”、“ 日月爭輝”！
從奶瓶、尿布開始到“珠聯(lián)璧合”、“日月爭輝”，姝嫻左思右想，獲得了一個結(jié) 論：她和他是“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頭嘛，不然是什么？
她又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討厭他了。這種變化使她的內(nèi)心深處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她告 訴自己，她“欣賞”這種感覺。
＊＊＊
花晨知道，很快就會接到宗舜的電話。這兩天，他就要從中南美出差歸來。
兩周的別離，正好是一段殘酷的內(nèi)心交戰(zhàn)的日子。
百般思量，結(jié)論還是終結(jié)了這一段才萌芽的感情。
再想到父親，還有什么好內(nèi)心交戰(zhàn)呢？
父親，共同生活了二十余年，也養(yǎng)育了她二十余年，恩情比天還高，一輩子都補償 不完。
陶宗舜，只是一個程咬金，怎么能和爸爸的分量相提并論？雍家和他是勢不兩立了 ，何況更關(guān)鍵的是：他即將是李魁南的快婿！“快婿”””絞痛了她的心！
千般苦想，陶宗舜和李家小姐不知有著怎樣的感情？他們或許已經(jīng)論及婚嫁了，否 則怎么會有乘龍快婿這樣的傳聞？連秋姨都知道。他是一個不誠實的人嗎？他隱瞞什么 嗎？不管是或不是，都已不值得她去探究。只是為了父親，她應(yīng)該和他斷絕一切！想到 父親，令她的心又一陣絞痛。
這一段日子以來，她也深刻體會出父親對這一件事有多么嚴(yán)重的芥蒂。他甚至在晚 餐桌上向家中每一名成員慎重宣告，禁止這類事情再發(fā)生。
“我們雍家和光達(dá)姓李的絕對沒有余地可談！過去沒有提起，我不怪任何人，因為 我沒有把事情告訴你們�，F(xiàn)在，我讓你們認(rèn)清了真相，絕對不準(zhǔn)觸犯禁忌！花晨的事， 我也不想再追問了。現(xiàn)在我說得很明白，該怎么做，各人自己心里有數(shù)�！庇赫奄t板著 臉一邊說，一邊看花晨，又對另外兩個孩子耳提面命：“海晨，星晨，你們也要記住。 不要以為自己置身事外，沒把話聽進去。爸爸是很認(rèn)真的！”
星晨一心向著父親，連點點頭。倒是海晨，暗暗為花晨不平。飯后，他跑到花晨房 間，同情地對他的姊姊說：“姊，你運氣真差，第一次交男朋友，就碰上這種狀況�！�
花晨臉色蒼白，沒說什么。
海晨看見姊姊情緒低落、不想說話，只好說：“姊，爸爸這么介意，只有認(rèn)命吧， 就算被搗蛋鬼捉弄一次好了。”
他知道自己說得輕松，根本是“隔靴搔癢，搔不到癢處”；換作是他，才不甘心自 己“偉大的愛情”被犧牲掉，尤其是被父親那種事業(yè)的野心犧牲掉！他并不認(rèn)同父親是 一個失敗者，至少在情場上，他打敗了李魁南。父親的人生要樣樣都贏，他不以為然！ 不過他知道花晨的軟心腸，為了父親的反對，她是忍著痛苦也要強迫自己放棄的。既然 如此，他也不能唱反調(diào)，煽動姊姊發(fā)動革命吧！畢竟他并不十分清楚所有的事。 海晨 勸過，星晨也有安慰�；ǔ柯爜�，都是些隔靴搔癢的話，意在關(guān)懷而已。珞瑤更是早就 和她深談過，似乎只有她是真正了解花晨的心情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當(dāng)年 她視天下男人如糞土，直到遇見昭賢，才付出自己完整的感情。花晨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才交 上陶宗舜這一個男朋友，不也正是承傳自她的那種專一高摯的情懷與心性？但是她無法 慫恿女兒去背叛父親！好在這段戀情才開始，她相信花晨能夠慧劍斬情絲，另外尋找一 個更美滿的春天。
面對眾人的關(guān)切，花晨甚至連軟弱哭泣的機會都沒有。她要表現(xiàn)得灑脫、堅強，并 且還要去應(yīng)付陶宗舜！“應(yīng)付”！真可笑的字眼！真可悲的心態(tài)！她和他，緣盡情了， 交心的愛已夭折！
每當(dāng)電話響起，她就膽戰(zhàn)心驚，情緒起伏幾乎不能克制自己。
她怕那一刻，卻又希望盡早解決，就像趴在刑場上等待槍聲響起的死刑犯……鈴鈴 鈴鈴鈴””
奪魂鈴一樣的電話鈴聲經(jīng)常在不該響起時偏偏響起�；ǔ拷勇�，果然是槍聲響起的 時刻已經(jīng)來臨。宗舜告訴她，為了有時間與她相聚，他提早兩班飛機飛回來。
“猜猜，我現(xiàn)在在哪里？”
午后三點，晚秋的天氣有些陰沉�；ǔ肯乱庾R望向窗外，平淡地說：“在哪里？”
“你家樓下管理處！我現(xiàn)在看到電梯正降到一樓……”
“在下面等，我就下去�！�
花晨匆匆掛斷電話換了件襯衫，看看鏡中的自己，蒼白的一張臉配上微微泛黑的下 眼圈，正警告自己，她是多么憔悴。然而；即將分手了，她又何必在乎呢？
走出電梯，她看到陶宗舜拎了一個紙袋，站在大門外的木棉樹下，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鼓 鼓地不知裝了什么東西。
看見花晨，陶宗舜粲然笑著快步迎過來。
“你沒去學(xué)校？是不是感應(yīng)到我會提早回來？嗯？”
花晨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不趨不避、淡漠地笑笑：“感應(yīng)什么？只是湊巧罷了。”
宗舜凝望著她，心中有點奇怪，猶豫了一下，他謹(jǐn)慎地說：“如果方便，我們一起 走走？”
花晨不語，冷漠地點了點頭，一絲絞痛涌上心頭。兩人循著上次踏月而行的路徑， 默默走向九龍仔公園的方向。
“花晨，你怎么悶悶不樂？”
終于，兩人站在公園中央時，宗舜忍不住發(fā)問。
“我怎么會悶悶不樂？”花晨鎖起眉頭，把內(nèi)心的起伏壓抑下去：“我只是勉強自 己在做一件不想做的事，覺得頂不耐煩而已�！�
“你再說下去�！弊谒蠢潇o地說。
“本來，我可以不再接你的電話，不再和你見面，讓一切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切 本來就不需要理由�！闭f到這里，花晨倒吸一口氣，正視著宗舜的眼睛，狠狠地再接下 去說：“但是，我喜歡親自解決自己的事情，以避免任何多余的猜測。我要當(dāng)面告訴你 ，不要再找我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說完，她不看他，神情落寞地遙望著遠(yuǎn)方。
宗舜錯愕得說不出話來，他連應(yīng)變的時間都沒有。
“我說得夠明確了吧？如果沒事，我就失陪了�！�
花晨轉(zhuǎn)過臉來，嘲訕地看了宗舜一眼，拔腿就要走。
宗舜把紙袋扔在地上，一把抓住了她。
整個公園只有他們兩個，是人們?yōu)樗麄兞粝铝诉@個悲劇的舞臺吧。在被宗舜抓住的 那一刻，花晨幾乎忍不住要掉下眼淚。
“你是在開玩笑？還是在作弄我？”宗舜氣得整個人顫抖，緊緊抓著她不放。
“什么叫作弄？什么叫開玩笑？不想繼續(xù)交往需要理由嗎？我難道得沒完沒了奉陪 下去？”花晨說得急促逼人，不讓自己有喘息的空間：“陶宗舜，這是我親口說的，你 聽見了？我還需要交代什么？還是請求你同意？如果你聽懂了，請你放開我！”
宗舜臉色一片灰白，抓著她的手漸漸松放，直到把她的身子整個放開，忽然陰陽怪 氣哼哼地從鼻孔笑出聲來，那聲音低沉又可怖，雖然只有幾秒鐘便停住，卻讓花晨覺得 驚駭恐怖，她不敢去看他，也顧不了一切，飛快地跑離他身邊，跑離那令她心碎的公園 。
宗舜在公園中央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傍晚，來散步的人陸續(xù)出現(xiàn)，他才拾起地上 的紙袋，緩緩走向公園的正門，把紙袋慢慢塞進垃圾筒，像埋葬一件他不愿意再存留的 遺物。
他在臺階上坐下，疲倦地閉上了眼睛。直到夜深露重，所有的人都離去，他還坐在 那里，一千個一萬個為什么……陪著他坐在那里。
＊＊＊
背負(fù)著三萬輛新車銷售的重大責(zé)任，宗舜忙得連生病的時間都沒有。萬鈞的壓力重 重地扛在雙肩上，使他整天馬不停蹄地在會議室、辦公桌、門市部和工廠之間打轉(zhuǎn)。
新車上市召開記者會這一天，是光達(dá)此番再度強棒揮擊市場，所有推銷活動的最高 潮。
李魁南主持了記者會之后，便把招待記者的盛宴棒子交給陶宗舜，自己打道回府去 了。因為他知道宗舜和記者們的關(guān)系最好，何況自己也實在和那群打打鬧鬧、精力充沛 的年輕人合不來。
在酒店餐廳吃喝一頓完畢，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賓主之間醉的醉、倒的倒，一個個先 后都離開了，只有石瑩還留下來和宗舜在一起，雖然她很驚訝宗舜竟然主動邀她去 PuB再喝幾杯，當(dāng)然她還是歡天喜地地答應(yīng)了。
兩人來到“藍(lán)玫瑰”，選了僻靜一些的位置相對坐下，宗舜開了一瓶xo白蘭地狂放 地暢飲起來。
“你怎么會這種喝法？”
石瑩搶過酒杯緊皺著眉頭，不再讓他狂飲。
“你別擔(dān)心，晚上我根本沒喝多少，剛才光看別人喝，現(xiàn)在總可以自己干個痛快了 ！”
宗舜說完連著猛灌了幾杯，已有幾分醉意。
“以前你喝酒很斯文的，今天怎么啦！到底怎么回事？”
“高興嘛，慶祝我的GxL上市，難道不值得大醉一場？”
“你再這樣喝下去，不用兩年，頭發(fā)要白掉一半。你看你，最近瘦了好多！”
石瑩瞅著他，覺得他有點反常，和平常的斯文優(yōu)雅、風(fēng)度翩翩有點脫節(jié)。
“不要管我，說！你不是說你去埃及試車怎樣精采嗎？說來聽聽！”
酒精威力正持續(xù)發(fā)作，宗舜已經(jīng)有點口齒不清。他扯松了領(lǐng)帶，垮垮地癱在沙發(fā)里 。
“你真的想聽？”
“當(dāng)然！講！從頭開始講！”宗舜紅著脖子，傻兮兮地笑著催促石瑩。
雖然明知道是對牛彈琴，她像哄小孩一樣開始說“故事”。
“我們哪，十月二十在巴黎會合以后，就包機直飛埃及亞斯旺，亞斯旺沒有金字塔 ，也沒有肚皮舞可看，好在大家都累了，只想大睡一場。第二天我們就從亞斯旺動身向 沙漠往南走。我和我們社長駕一部香檳色的6o5sv二四，一個小時走它二百四十公里！ ”
“嗯！”
宗舜似乎聽得津津有味，不知是真是假。
“你不知道，那邊的交通警察有多絕！你只要在看到他們的時候立刻減速和他們微 笑打招呼，之后立刻就可以超速駕駛！第二天我們的行程改為沿著尼羅河往北走，一路 上欣賞城市、村落和寺廟、古跡的風(fēng)光，那天晚上，我們在酒店大吃了一頓法國名菜， 最后還搭乘雙座馬車回旅館，真是好羅曼蒂克，好過癮！”
石瑩陶醉地回憶著，故事已講完，宗舜還用一雙醉眼紅紅地望著她，隔了幾乎半分 鐘才說：“哦，講完了？就是這么過癮？很精采！不錯！”
“精采嗎？宗舜，那么，你告訴我，我是去那里試車呢？”
“……埃及嘛�！�
“埃及哪里？”
“……”
“我們坐什么車回旅館？”
“……計程車�！�
“宗舜，你根本沒在聽！你醉了！”
石瑩發(fā)起嬌嗔，弄不懂今晚的宗舜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他的腦袋里有好幾種不同的酒 混合在一起作怪，但是問題不在這里。
“我沒醉，石瑩，我好寂寞，好空虛，好累，我真想倒下去，一病不起，或者，像 這樣，一醉不起！”
搶過酒瓶，宗舜倒了半杯又灌下去。
“不要詛咒自己好不好？”石瑩心疼萬分，他認(rèn)識宗舜四、五年來，沒見過他這樣 錯亂失控，這樣軟弱可憐：“你實在是太累了，請個長假休息一陣子吧�！�
“我好累，這樣的人生，好乏味！”
宗舜醉言醉語，說話像在念經(jīng)。
石瑩換了位子，坐到宗舜身邊來，用冰涼的毛巾替他擦臉。
“宗舜，不要再喝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我沒有家，我是孤魂野鬼，沒人要我。”
“怎么會？”
“不然為什么她不要我？”
“誰不要你！”
“她，她呀�！�
石瑩聽來，宗舜好像是失戀了，無奈地問：“是姝嫻嗎？你們鬧翻了？”
宗舜胡亂地點頭，還是說：“她不要我，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你們女孩子竟是這么 高深莫測，這么善變�！�
“大家都知道她脾氣大嘛，使使性子也沒什么，何必跟她斗？”
“我就是跟她斗！她有傲氣，說散就散，我有骨氣，說走就走。我不再找她了，不 再找她了�！�
“那不可能的，我知道她很愛你，李魁南也不會放你走。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才叫 大快人心呢，你根本不愛她，對不對？”
“不，我好愛她。我愛她�！�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扯了半天，石瑩一點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沉穩(wěn)成熟的宗舜 怎么可能去愛那個嬌氣十足的小女孩李姝嫻，更何況他根本不會輕易對女子動情。除了 姝嫻，和他最有往來的女人就是自己了，關(guān)于這點，石瑩是有十足的自信和了解。只可 恨宗舜雖然把她當(dāng)朋友，卻不把她當(dāng)知己，他內(nèi)心的事，她也是猜不透的。今天晚上會 這樣對她傾訴，顯然事出有因，而且頗為嚴(yán)重。
“宗舜，你是不是失戀了？”
不管宗舜已經(jīng)語無倫次，石瑩單刀直入地問。酒后吐真言，也許正可以探出真相， 同時聽聽他對自己的真心話。
“失戀？對啊，我被她拋棄了，陶宗舜失戀了，被人拋棄了……”
“告訴我，她是誰？”
“她是，她是，”宗舜的眼睛已經(jīng)睜不開，只因為被石瑩的聲音提醒著，還殘余一 點點神智，像要斷氣前的交代遺言一樣，勉強掙扎在回答。
“她翻臉不認(rèn)人，是一個，負(fù)心的人�！�
石瑩好不容易等到他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卻又是徹底的失望�？纯醋谒�，他竟然躺 在沙發(fā)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