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先看見她,林永昌我警告你,這次你再與我爭,別怪我不客氣!
另一個冷笑一聲,“張家洲,這種話你都說得出來,會所會員證還是我借給你的,不然你如何進(jìn)來!
一邊吵,四只眼睛一邊看著樹蔭下在看書的少女。
那的確是一個漂亮的女孩,人類五官的組合十分奇妙,一般的眼睛鼻子嘴巴;排列稍微不同,即化丑為妍,還有,大小高塌差一點點,也完全不同看法。
這女孩顯然得到上帝偏愛,臉容清麗脫俗,身段苗條,最難得的是,舉手投足,有一股自然書卷氣。
林永昌與張家洲這一對難兄難弟已經(jīng)注意她良久,并且,打聽到她的名字叫秦可晴,祖父是一家證券行老板,父母已經(jīng)離異,住在外國。
看看還有家底,多么難得。
這時候張家洲先站起來,“我去與她打個招呼!
林永昌不甘人后,立刻跟在表弟身邊。
兩人一擠一軋,爭先恐后,腳先鉤到藤椅,椅子撞向太陽傘,傘座往前倒,連帶拖累茶幾玻璃幾上的檸檬茶蛋糕碟子等統(tǒng)統(tǒng)哐啷啷往少女那邊倒去。
泳池邊所有茶客都吃了一驚,往這兩兄弟看來。
這兩人不爭氣,竟也一起跌翻在地,做滾地葫蘆。
有些人容忍不住笑出來。
張家洲抱怨,“你這小丑!
“你才無稽。”
服務(wù)員已趕過來收拾。
客人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
林永昌低聲說:“她頭也不抬!
正是,那樣喧嘩,女孩并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仍然埋頭看小說。
是什么故事,緊緊地吸引了她的芳心?
他們兩兄弟訕訕地站著,手足無措。
這時,另外一個年輕女子向秦可晴走近,朝這兩個年輕人瞪眼。
她把手放在可晴肩上,可晴這才抬起頭來。
她開始做手語,可晴以手語回復(fù)。
林永昌電光石火間明白了。
他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張家洲猛地轉(zhuǎn)過頭來,“她是——”
林永昌給他接上去:“你不是都打聽過了嗎?”
他倆急急拉扯著落荒而逃。
到了會所停車場,兩個人靜了下來。
“真可惜!
“她聽不見!
“怪不得頭也不抬!
“據(jù)說聽不見必定也不會說話!
表兄弟沉默一會兒。
“喂,有無邵也敏的電話?”
“打過幾次,人家都不復(fù)!
“再打多幾次好了!
“出市區(qū)再說!
二人和好如初,肩疊肩那樣地上車飛馳而去。
聽不見有聽不見的好處。
所以許多智者都佯裝聽不見。
秦可晴的確是失聰兒,她的世界靜寂無聲。習(xí)以為常,也就不覺得是種損失。
好友孟少屏遞一杯礦泉水給她,嘴里喃喃道:“小丑!
可晴讀唇語,笑問:“剛才那兩個人?”
發(fā)音經(jīng)過明師訓(xùn)導(dǎo),十分清晰。
不過,除非是熟人,可晴很少開口。
少屏說:“你別看那種人,將來一樣娶妻生子!
可晴笑說:“你且慢忿慨!
少屏坐在她身邊,“我同你游泳比賽!
可晴說:“我要回去看祖父。”
“我陪你。”
可晴感動,“你看你,寶貴時間都花在我身上!
“咄,還不知是你陪我還是我陪你,否則我的時間又何用!
可晴站起來,身段高挑,略為瘦削一點點,更覺清麗。
那一對俗物也有說對話的時候,的確是可惜。
少屏:“我來開車。”
可晴說:“引擎聲到底是怎么樣的?”
“一早同你說像喘息!
“不是轟隆隆像飛機(jī)嗎?”
“飛機(jī)是颼——”少屏說,“你不是自電腦處感覺過所有音響的頻率嗎?”
可晴點頭,“最可怕是人類的悲泣聲,竟與受傷動物一樣!
“你雖失聰?shù)欢@,藉先進(jìn)儀器你對世上噪音多少有點了解!
可晴不語。
到家!
秦宅是山上一幢半獨立小洋房,離鬧市才十分鐘車程,交通方便,屬于矜貴地段。
老傭人來開門,“孟小姐,你好,妹妹,祖父在書房等你!
少屏以熟賣熟,“我到你房里看電視。”
可晴走進(jìn)書房,敲敲門。
老先生轉(zhuǎn)過頭來。
他精神閃爍,雙目炯炯有神,鷹般鼻子,嘴唇緊閉,看到孫女兒才露出笑容。
銀發(fā)閃閃的他穿白襯衫深色長褲,整潔得不似老人,一看就知道有專人服侍。
他對孫女說:“過來這邊!
可晴坐到祖父對面。
“我有話說,你聽仔細(xì)了!
“是!
“妹妹,這是我遺囑副本,你看一看!
“我不要看,祖父好好的立什么遺囑!
可晴伸手推開文件。
“大部分現(xiàn)款與不動產(chǎn)都留給你了!
“祖父我陪你去玫瑰花圃走走!
“證券行你要來無用,贈你父親。”
“祖父,我替你泡茶!
“那無用的不孝子惟一做過的好事便是生下了你!
可晴只得賠笑。
秦老先生坐下,“創(chuàng)業(yè)那年,我二十八歲,匆匆半世紀(jì)過去!
她按手在祖父肩上。
老先生觸覺如一頭豹子般靈敏,忽然之間厲聲喝道:“誰在門外?”
可晴連忙去看察,原來是孟少屏。
少屏吐吐舌頭,“又自創(chuàng)業(yè)講起?”
可晴笑著點頭,隨即黯然,“只希望可以多說幾年!
“我去廚房吃點心。”
可晴回到祖父身邊。
“是那個孟少屏嗎?”
“正是!
“我一直不喜歡這個女孩子!
可晴忍不住笑,“祖父自少屏十歲起就那樣說!
“是嗎,是我的偏見?”
“少屏一直是我好友,待我無微不至!
“可晴,你要小心!
可晴唯唯諾諾。
老先生握著可晴的手,“你長得真像祖母。”
可晴把祖父的手放到腮邊。
“性格亦相似,她生前老是說。”
“這話我愛聽!
“可晴,我有一宗心事!
可晴說:“祖父我?guī)湍阃瓿!?br />
老先生雙目發(fā)出精光,“我希望看到你恢復(fù)聽覺!
可晴訝異,“祖父我曾經(jīng)被專家檢查過百次,知道這件事終身無望!
“不,近年醫(yī)學(xué)又有進(jìn)展!
可晴反而沒有為自己難過,她說:“我生活得很好,我有我的世界,一點也不缺乏。”
可是老人固執(zhí)地說:“我要你聽得見!
可晴只得順從他意思,“是,是。”
女傭在書房門口說:“甄律師來了!
可晴說:“我在樓上,有事叫我!
甄律師一邊進(jìn)來,一邊用手自喉頭伸到胃部,表示肚子餓。
可晴笑著說:“做碗蝦子面給甄律師!
她回到樓上,少屏正在講電話,看到她立刻掛上,吁出一口氣,“老先生又訓(xùn)話了?”
可晴笑笑。
“這次說些什么?
可晴指指耳朵,“又要我求醫(yī)。”
少屏惻然,“他代你不甘心!
可晴不出聲。
“其實世上無甚良辰美景,鳥不語,花不香!
可晴看著她,“少屏你益發(fā)憤世嫉俗。”
“是嗎,”少屏笑出來,“我還以為世界看我不順眼!
可晴拍拍她肩膀。
“我還有點事,明日再來看你!
“新的工作如何?”
少屏答:“聽差辦事,乏善足陳!
可晴覺得好友始終有種懷才不遇的感覺。
“明天見。”
少屏下得樓來,往大門走去。
有人叫住她:“孟小姐,請留步!
她轉(zhuǎn)頭一看,卻是秦老先生。
“過來,孟小姐,我有話要同你說。”
少屏只得走到他面前。
老先生上下打量她,目光如電,霍霍在她身上打轉(zhuǎn),少屏膽怯,有什么事瞞得過這雙眼睛?
精靈的老人最可怕,是另外一種生物,他們經(jīng)驗實在太豐富,目光太過準(zhǔn)確,幾乎已是半仙。
孟少屏背脊冒汗。
老人開口:“孟小姐,你在我秦家走動已超過十年!
少屏忽然忍不住,握緊拳頭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同可晴做朋友,因為我家貧,你覺得我配不上可晴!
老先生一愣,忽然失笑。
在一旁的甄律師也笑起來。
少屏漲紅了面孔。
秦老先生攤攤手,“我予你這種勢利的感覺嗎?”
少屏不得不說:“你沒有不讓我到府上來。”
“孟小姐,我不是那樣的人!
少屏倔強(qiáng)地問:“那你有什么話說?”
老先生看甄律師一眼。
甄律師走過來,“事情是這樣的,可晴將于下月到倫敦就醫(yī),旅途上我們希望你照顧她,不知孟小姐可抽得出時間?”
少屏怔住,這才知道她是多心了。
她有點羞愧。
只有最自卑的人才會那么努力維護(hù)自己。
一眼就可以看穿孟少屏的心理狀況。
她囁嚅地答:“我愿意陪伴可晴,我明日就回公司辭職!
“孟小姐,我們愿意賠償你的損失!
“我為朋友,不計得失!
“孟小姐,你收取薪酬,也是很應(yīng)該的!
哪里說得過律師。
“你放心,可晴毋需知道這件事!
少屏終于說:“謝謝你!
甄律師替她挽回些許自尊,在可晴面前,她仍是朋友身分。
甄律師遞給她一張支票。
少屏一看,數(shù)目是她目前薪水的兩倍。
她立刻收好支票。
“孟小姐要是你愿意,可以到我們客房小住!
少屏頷首,“我明日再做決定!
她出去了。
甄律師看著她背影,“一個聰敏到極點的女孩子!
老先生點頭,“比起她,同齡的可晴如一頭小蠢狗!
甄律師笑,“可晴有福份!
老先生低頭,“那可憐的聾子是我心頭一塊大石!
“人生總有遺憾!
“匆匆一生,苦多樂少!
“我看可晴相當(dāng)享受生活,樂天知命。”
老先生嘆息一聲,“但愿這次手術(shù)可以幫到她。”
據(jù)甄律師所知,秦可晴一出生經(jīng)過檢查就知道是名聾童。
因受不住壓力,父母在她一歲時離異,各走一方,扔下可晴與祖父相依為命。
老先生說:“可晴不知多久沒見親生父母!
甄律師頷首:“其實可晴與常人無異!
老先生說:“可是聽不到音樂,也不知警報,你想想,損失多大!
甄律師盡量勸解東家,“也許這次手術(shù)會有轉(zhuǎn)機(jī)!
老人又嘆息一聲。樓上,可晴在觀看電視上動物奇觀節(jié)目,字幕使她得益匪淺。
童年時讀特殊訓(xùn)練學(xué)校已經(jīng)習(xí)慣這一切,可晴對生活細(xì)節(jié)可應(yīng)付自如。
像她的震蕩鬧鐘永遠(yuǎn)放在枕頭底,但是傭人還是每天來叫醒。
家里人都會一點手語,老先生聘專人來每天教授,日子久了,大家自然學(xué)到一些。
最要緊是祖父大能力量保護(hù)著她,使她不受傷害。
老先生說:“我希望她聽見嬰兒的哭聲!
小時候的可晴最乖,睡醒獨自玩耍,累了自動睡著,從沒有見過那么文靜的孩子。
難怪兒科醫(yī)生都說:當(dāng)孩子乖得不能再乖時,立刻要去醫(yī)生處檢查。
靜寂的世界,萬籟無聲。
她只得孟少屏一個好朋友。
半個月后,少屏陪著可晴出發(fā)去看醫(yī)生。
同行還有甄律師以及一名保姆。
她們住在倫敦攝政公園附近一間老公寓房子里。
甄律師說:“是老先生早年置下的物業(yè),你看樓頂多高多舒適!
兩間套房貼近,一式設(shè)計,可晴立刻把向公園的一間讓給少屏。
少屏亦禮讓,“向后街的窗口有一株櫻花,我要這間好了。”
可晴躺在舒適的床上,同好友說:“一到這種關(guān)頭,我就把最最瑣碎最最早的記憶都鉤起來重溫一遍。”
少屏用手向頭部一抓,往窗外扔去,意思是叫她忘記。
可晴苦笑,“約兩歲多吧,他們在我面前叫我聾子,以為我聽不見,但是看表情都看得出來。”
少屏走到她身邊,握緊她的手。
歇息過后,他們?nèi)メt(yī)生診所。
可睛不只一點點緊張。
幸虧有甄律師主持大局。
診所十分現(xiàn)代化,就在市中心,自窗口看出去,車水馬龍,可晴雖然聽不見,也知道市聲一定嘈雜。
醫(yī)生出來了。
他是一個中年人,身段高大,精神奕奕,有個非常可親的笑容。
一看到可晴便說:“我是張思憫醫(yī)生,你一定是可晴。”
可晴與他握手,大家坐好,醫(yī)生開門見山,開始解釋。
“可晴,我將替你做一項手術(shù)!
可晴點點頭。
“可晴,我想你聽清楚,這項手術(shù),尚在實驗階段,成功率只得百分之三十!
可睛本身沒有抱多大希望,此刻只答:“明白!
“可晴,你對自己聽覺情況,也有一定的認(rèn)識吧?”
可晴牽牽嘴角。
“如果只是耳膜遭到破壞,科技已能克服,正同視網(wǎng)膜可以移殖修補(bǔ)一樣,可是你的情況不同,你的聽覺神經(jīng)有故障,故此線路已斷,不能通往腦部,我們只得做另外一種手術(shù)!
可晴微笑:“醫(yī)生真了不起,那么復(fù)雜的事情,三言兩語用普通話說出來我們凡人亦聽得懂。”
醫(yī)生也笑了。
“手術(shù)分兩部分,”他指著電腦熒幕圖解,“首先,在耳朵背部裝置一具紐子大接聽器,然后,在腦部搭上線路,使你重獲聽覺,這比一般電子耳窩植入手術(shù)復(fù)雜十倍。”
孟少屏瞠目結(jié)舌,忍不住問:“手術(shù)有無成功例子?”
醫(yī)生又笑。
可晴說:“我也想知道!
甄律師也好奇,“這等于接手上帝未完成的工作。”
張醫(yī)生:“我知道你們一定會問這個問題,”他轉(zhuǎn)頭同看護(hù)說:“請小詠雪進(jìn)來!
“是。”
大家屏息以待。
門一開,那個叫詠雪的女孩走進(jìn)來,她原來只得十一二歲,因同病相憐的緣故,可晴立刻對她有好感。
張醫(yī)生柔聲說:“詠雪,今日麻煩你向這位秦小姐示范一下你配戴的儀器!
詠雪頷首。
張醫(yī)生說:“詠雪,讓大家看看你的接聽器。”
詠言撥開耳邊頭發(fā),可晴全神貫注,她看到小女孩耳后皮膚下明顯有一紐扣大凸位。
“請再讓秦小姐看一看線路。”
小女孩又撥開頭頂長發(fā),可晴看到的是種在皮膚上的一片小小金屬。
這樣奇突。
“詠雪,請你示范操作過程。”
詠雪取出一具香煙盒子大小的起搏器,把電線接到頭頂,輕輕開啟起搏器。
張醫(yī)生問:“詠雪,你聽得到所有聲響?”
小詠雪到這個時候才開口,并且笑得非常燦爛,“是,醫(yī)生,我聽得見所有聲音!
醫(yī)生笑,“每一天就寢之前把起搏器關(guān)掉,便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小詠雪忽然加上一句:“晚上也戴著,可以聽見父親的鼻鼾聲!
可晴一聽到這句話,心頭都活了。
“謝謝你,詠雪,你可以出去了。”
看護(hù)把她帶走。
“可晴,你愿意試一試嗎?”
可晴還來不及說好,甄律師已經(jīng)發(fā)問:“手術(shù)如果不成功,有什么后遺癥?”
“沒有不良后果,當(dāng)然,病人皮肉白白吃苦,以及,仍需支付手術(shù)費用。”
“我們可以考慮一兩日嗎?”
“自然!
“張醫(yī)生,明日是可晴二十一歲生日,之后,她一切可以自主!
醫(yī)生點點頭,“呵,還有一樣,我得提醒可晴,病人揭開頭骨的時候,是清醒的!
可晴立刻瞪大雙眼,露出可怖的神情。
“你不會覺得痛,我們需肯定找到正確的神經(jīng)線,手術(shù)過程中你會一路回答問題,直至醫(yī)生滿意!
可晴終于合攏嘴巴。
張醫(yī)生送他們出去。
甄律師說:“你們兩個女孩子且去喝杯茶散散心,我還有點事辦,司機(jī)會轉(zhuǎn)頭來接。”
在史隆街的茶座上,少屏嘆口氣,“你看秦小姐出外就醫(yī),律師司機(jī)老媽子一大堆,好比公主出巡!
可晴沉默片刻,反問:“你希望做我嗎?”
少屏一早有答案:“醫(yī)好聽覺才問我這個問題不遲!
可晴喝一口茶,“張醫(yī)生像不像科學(xué)怪醫(yī)?”
“政府醫(yī)院認(rèn)為他的手術(shù)太過奇突先迸,費用過分高昂,成效又不高,故此拒絕資助研究!
“咦,少屏,你怎么會知道?”
“我聽過他大名,他的研究工作全靠私人經(jīng)費,令祖父就是他的贊助人之一。”
“呵,全為了我!
“可晴,你決定做這次手術(shù)?”
可晴點點頭。
“我會陪著你!
可晴握緊她的手。
“可晴,明天也是我二十一歲生日!
“我知道!
“我不得已早已自主!
“少屏我一向佩服你獨立果斷。”
少屏無奈地笑笑。
可晴說:“我們明日一起慶祝了生辰再說!
少屏有點沮喪,“過了二十一歲,立刻走下坡,很快老大!
“你擔(dān)心這種虛無縹緲的事?后日我還得給醫(yī)生掀開頭骨檢查呢!
少屏惻然,“也真難為你了!
可晴說:“可惜在倫敦沒有朋友!
“唏,可晴,你少擔(dān)心,有香檳哪怕沒朋友!
“你說的是酒肉朋友!
少屏柔聲道:“世上所有朋友都只在晴天出現(xiàn)!
“你呢?”
“我追隨可晴!
“少屏,我會補(bǔ)償你!
“我知道,施比受有福。”
第二天一早,甄律師送了蛋糕與花上來。
老先生與可晴通電話,由保姆轉(zhuǎn)達(dá),“覺得手術(shù)可行嗎?”
“很刺激,已決定試一試。”
“太好了,祝你成功!
“只得百分之三十機(jī)會!
“那算是合理的比率,只得百分之一機(jī)會也要試!
所以秦庭桂是一個非常成功的生意人。
兩個年輕女子并沒有外出大肆慶祝。
她們靜靜在公寓里聊天。
“可晴,最希望聽到的聲音是什么?”
可晴笑而不答。
孩子們的哭聲及笑聲,海浪聲風(fēng)聲,小提琴與色士風(fēng)樂聲,綿綿情話,瓷碟碎聲,書上一常常形容的一根針掉在地下的聲音,婚禮完成后人客的歡呼聲,腳踏在秋季落葉上的沙沙聲。
籃球撞擊聲,冰淇淋車子音樂,妖媚流行歌手的歌聲,飽嗝聲,鼾聲,魚躍出水面那一下聲響,滂淪大雨,雷聲隆隆。
這是一個音與影的世界,除非聽得見,否則只算活一半。
“少屏,告訴我,聽得見是否一種享受?”
“與生俱來,也就不大珍惜!
“對,我也不會天天提醒自己:有手有腳多么幸福。”
少屏說:“我有禮物給你!
“我也準(zhǔn)備了一份。”
少屏取出她的禮物,是一只小小刺繡枕頭,上面用彩色十字紋繡上“永遠(yuǎn)朋友”。
可晴笑,“太喜歡了!
少屏拆開她的禮物,卻是一條鉆石手鐲,晶光閃閃。
少屏連忙戴上,“這才叫拋磚引玉!
“大小還可以嗎?”
“只要是鉆石,一定合尺寸!
可晴感喟:“竟也二十一歲了!
少屏說:“來,我同你出去逛逛!
換上衣服化好妝,少屏帶她到一間精致小型的夜總會。
司機(jī)不放心,“兩位小姐,這……”
少屏笑說:“停好車子,你也進(jìn)來吧!
領(lǐng)班上前來問:“兩位可有訂位子?”
少屏塞一張大額英鎊給他,“有,姓王。”
“呵,兩位王小姐,這邊!
可晴看在眼內(nèi),駭笑道:“你怎么像個江湖客!
她們立刻得到一張近舞池的臺子。
少屏繼續(xù)低聲吩咐領(lǐng)班,也不知她說些什么,只見領(lǐng)班不住頷首,打躬作揖。
可晴坐著看熱鬧,不是不開心的。
明日就要做大手術(shù)。
像科學(xué)怪人那樣,揭開頭顱裝置儀器,不知是福是禍,今日若不開心,豈非冤枉自己。
只見侍應(yīng)生捧出十多只香檳桶,大聲宣布:“王小姐請全場喝香檳!
接著,汽球、紙屑、彩帶,撒了一天一地,所有在場的人客歡呼起來。
可晴雖然聽不見,也知道樂聲震天,因為年輕男女已經(jīng)在舞池中接龍,每個人雙手都搭住前邊那個人的腰身,扭動著跳起森巴舞來。
可晴慫恿少屏:“去,去跳舞!
“我不客氣了!
“也是你的生日,快去!
少屏走進(jìn)舞池,立刻有熱烈掌聲響起。
領(lǐng)班過來輕輕說:“這是賬單……”
可晴取出信用卡,“我來付好了!
可惜無聲,像看默片一樣。
可晴一直只是個觀眾,無緣參與演出。
她沒有發(fā)覺一個年輕人已經(jīng)站在她身后問候她。
年輕人提高聲音,她仍然沒有反應(yīng)。
年輕人繞到她面前,微笑說:“真嘈吵!
可晴也笑笑。
他給她一杯酒,“生辰快樂!
“謝謝你祝賀!
“我叫許仲軒!
“我是秦可晴。”
許君訝異,“不是王小姐嗎?”
可晴笑不可抑,“不,不是。”
“來,請你跳舞!
“這是什么音樂?”
“別理它,你會跳什么舞?”
“三步!
“跟著我!彼鹞业氖帧
許君年輕高大英俊,而且一上來不知怎地就給可晴一種溫柔體貼的感覺。
他們愉快地在舞池里逗留了似是很久一段時間。
可晴擔(dān)心地問:“音樂完沒有?”
許仲軒答:“音樂永遠(yuǎn)不完。”
可晴笑了。
忽然之間,人群向他們涌過來,推散二人,接著,有人拉著可晴的手,圍成一個大圈子,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個不停。
可晴怕摔倒,不由得愉快地大叫起來,抒發(fā)心頭積郁,十分痛快。
司機(jī)這時過來保護(hù)她,與她退到一角。
可晴看到甄律師站一旁。
他皺著眉頭,“玩得這樣瘋,是誰的主意?”
可晴笑答:“我!
甄律師不信,“才怪,是那個野孩子吧!
可晴一怔,他也不喜歡少屏。
“我們回去吧。”
“可是——”
“得回家準(zhǔn)備明日入院事宜!
他把可晴帶走。
可晴沒有驚動好友,今日也是她的生日。
她同司機(jī)說:“你負(fù)責(zé)接孟小姐回家。”
甄律師笑道:“舞伴是誰?”
他看見了。
“姓許,今晚的客人之一吧!
“是學(xué)生還是已經(jīng)在工作?”
“不知道,沒有時間說起!
“你要當(dāng)心!
可晴笑,“甄律帥苦口婆心。”
他生氣,“這是褒還是貶?”
可晴靠著他肩膀,“我自己懂得分辨善惡!
“是嗎,你有那么大的本事?”甄律師嘆口氣,“我還時時上當(dāng)呢!
保姆正在替可晴收拾入院需要用的衣物用品。
那天可晴早睡。
朦朧看見房門下有一線亮光,想必是少屏回來了。
第二天由少屏喚醒她。
可晴笑,“玩得痛快嗎?”
她點點頭,“到五十歲都記得的良辰美景!
保姆進(jìn)來:“秦小姐我服侍你更衣!
祖父的電話仍由保姆代接。
“今日施手術(shù)了?”
“正是!
“祝你成功。”
可晴不想他擔(dān)心,“一定成功!
她出乎意料的鎮(zhèn)定。
甄律師在可晴背后說:“不知她心里怕不怕?”
少屏答:“可晴外柔內(nèi)剛,她會支撐!
甄律師點頭,“你倒是很了解她。”
“我們已是十年的朋友了!
可晴轉(zhuǎn)過頭來,“你倆在說什么?”
少屏笑著握住她的手,“以后都不能在你背后講你壞話了!
可晴也緊緊握住她的手。
甄律師把一切都看在眼內(nèi)。
這兩個女孩子性格背景無一處相似,可是看得出是認(rèn)真投契,未嘗不是一種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