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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室的音樂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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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輕輕站起來,“我去做咖啡。”

  “這幾天你也不必上學(xué)了�!�

  可晴在廚房里,電話鈴響起來。

  許仲軒馬上取起筒,“你為何糾纏不已,”他并無刻意壓低聲線,“知道我在這里又怎么樣,哼,我要說的已經(jīng)說盡�!�

  可晴為少屏難過。

  “我不會允許你傷害她,是,事情出乎我意料,我真沒想過會有人對我那么好�!�

  可晴斟咖啡的手怔住。

  “我與她之間有許多共同嗜好與理想,我厭倦了你的怨言,對你做人態(tài)度畏懼,我不想與你做一丘之貉。”

  可晴雙唇顫抖,扶住廚房柜臺才能站穩(wěn)。

  “我已對你做出補(bǔ)償,日后我會向可晴坦白,該筆款項(xiàng)去了何處,不要企圖勒索或是威脅我同歸于盡,那樣只有使我更加厭惡你�!�

  可晴勉強(qiáng)抬起頭來。

  然后,她聽見許仲軒放下電話。

  “可晴,讓我來幫你�!�

  一轉(zhuǎn)頭,他已換了聲音,變成另外一個人。

  人心,真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

  可晴一額冷汗,知道她已掩飾失敗,只盼許仲軒看不出來,她說:“你還不去上班?”

  “我中午再來看你�!�

  他一走,可晴才松口氣。

  鄰室的對白又再次出現(xiàn)。

  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了吧。

  “剛才,有人來找你�!�

  “誰?”

  “一個漂亮蒼白的年輕女子,口口聲聲找孟少屏�!�

  “什么,是她?”

  “你們是仇人吧?”

  “不,曾經(jīng)是最好的朋友�!�

  “她是否就是你設(shè)計(jì)陷害的那個女子?”

  “不錯,就是她�!�

  “看樣子,她已經(jīng)拆穿了你�!�

  “不可能,除非——”

  醫(yī)生接上去:“除非他已把一切告訴她。”

  病人忽然凄厲地笑起來,“那多好,她會原諒他嗎,他會得償所愿嗎,哈哈哈哈哈�!�

  “你為什么笑,這并非一件好笑的事�!�

  可是孟少屏笑得聲嘶力竭,“醫(yī)生,他真的愛上了她,他居然真的愛上了她�!�

  “很明顯地,她比你可愛,比你值得愛�!�

  忽然之間,孟少屏又痛哭起來,那哭聲同笑聲差不多,一時分不清楚。

  “于是我失去了一切�!�

  醫(yī)生冷冷說:“你放心,他們二人,也沒得到什么�!�

  可晴聽到這里,用手掩住耳朵,大聲叫嚷:“夠了,夠了,別再說下去了。

  她用手大力捶墻,但是她知道,即使打出血來,也于事無補(bǔ)。

  她追出去。

  她沖進(jìn)張醫(yī)生診所,大力推開看護(hù),叫道:“孟少屏,你出來!”

  門打開,孟少屏走出來。

  看到她,可晴大吃一驚,一日一夜不見,少屏枯槁得似活骷髏一般,她面如死灰,瘦削憔悴,但看到了可晴,卻沒有太大的意外。

  她輕輕:“你終于知道了�!�

  可晴不相信這就是平日刁鉆活潑的孟少屏。

  少屏身段本來極之圓潤豐滿,時常為女同學(xué)妒羨,如今那麗影不復(fù)再見,她瘦得連牙齒都凸了出來。

  人斷然不會在一日之間起這么大的變化,由此可知可晴在這段日子里根本沒有好好關(guān)心少屏。

  張醫(yī)生倒也大方,“你們趁這機(jī)會好好講清楚吧�!彼顺龇块g。

  可晴輕輕問:“為什么?”

  少屏凝視她,半晌才說:“你擁有那么多,我妒忌你。”

  可晴吸一口氣,“我與你均不獲父母歡心,我以為我們同病相憐�!�

  少屏笑起來,“你太謙虛了�!�

  “我一直愿意與你分享我的一切�!�

  孟少屏像是聽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事一樣,語氣充滿嘲弄,“是嗎,”她學(xué)著保姆的口吻:“孟小姐,這雙鞋你拿去穿,還十分新凈,妹妹已經(jīng)不要,”停一停她模仿秦老先生的聲音:“我從來沒有相信過那個女孩子�!�

  可晴錯愕地看著她,“這些年來,你的感受一直如此難堪?”

  “是,我只是你身邊的書僮�!�

  “我當(dāng)你是好友�!�

  “你心目中的好友,即是千依百順,侍候在你左右,替你辦事,矮半截的傭人,秦可晴,你不知我多么討厭你,憎恨你�!�

  可晴還以為,挨罵的該是孟少屏,她才是受害人。

  “我哪一點(diǎn)比不上你,我不過窮一點(diǎn)�!�

  這是她倆之間的鴻溝,孟少屏永遠(yuǎn)不會明白,秦可晴心靈中其實(shí)也一無所有。

  “現(xiàn)在,你還得到了他�!�

  這下子,連可晴都笑了,“少屏,原來你一點(diǎn)也不了解我,我倆從頭到尾,都不是朋友,這使我相信整件事,我也有錯�!�

  可晴站起來。

  少屏忽然問:“他已向你坦白,所以你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可晴搖頭。

  少屏愕然,“那么,你聘請私家偵探?”

  可晴指指耳朵,“我聽得見,記得嗎?”

  她離開診所。

  回到公寓,只是換了一身比較舒服的衣服,取了旅游證件,她便買飛機(jī)票回家。

  說也奇怪,在飛機(jī)上,她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

  原先,可晴以為自己會不住啼哭,直到眼珠子掉出來,她低估了自己,她很冷靜,雖然內(nèi)心已經(jīng)震碎,但是皮囊卻看不出痕跡。

  司機(jī)一看見她便迎上來。

  “妹妹,這一邊�!�

  可晴心頭一熱,強(qiáng)忍住眼淚。

  她問:“好嗎?”

  “大家都好�!�

  “請告訴甄律師,我已經(jīng)回家。”

  “我們一早已經(jīng)通知他�!�

  回到大宅,推門迸廳,女傭已經(jīng)在一旁侍候。

  她們一言不發(fā),只用微笑表示歡迎。

  可晴走進(jìn)祖父書房,輕說:“我回來了�!�

  經(jīng)過冒險的路程,看過千奇百怪,還是覺得家里最好。

  大書桌上一只水晶盆里仍然放著柚子及檸檬,香氣撲鼻。

  祖父卻永遠(yuǎn)不會回來。

  可晴摸一摸他用過的筆紙,靜靜掩門。

  甄律師匆匆趕到。

  “可晴,過來。”

  他緊緊擁抱她。

  可晴鼻子都酸了。

  “可晴歷險記終于結(jié)束了�!�

  可晴苦笑,無言。

  “你且休息,一切有我?guī)湍闵坪��!?br />
  “不,我不累�!�

  “我曉得該怎么做�!�

  可晴看著這個精明的律師,“你打算怎么做?”

  甄律師難掩惱怒,“立刻截斷這二人經(jīng)濟(jì)來源�!�

  可晴長嘆一聲。

  半晌她說:“已出之物,我不打算追究�!�

  “什么?”

  “把錢追回來我也無用�!�

  他頓足,“可晴你再不長大真會叫人痛心�!�

  “這筆款子,我是否拿得出來有余?”

  甄律師答:“那自然�!�

  “那就算了�!�

  “孟少屏的薪酬呢?”

  “付到她拒收為止�!�

  “可晴,你何等懦怯�!�

  可晴牽牽嘴角,不想解釋。

  過一刻她問:“甄律師,你一早知道不妥?”

  “首先,我從來不相信孟少屏這個女孩子�!�

  可晴又嘆口氣,“你們都看得出來。”

  “每次來到這里,她都眼珠子亂轉(zhuǎn),四處張望探索偷聽,多次,保姆發(fā)覺她翻你抽屜,還有,把你的衣服逐件穿起來,對牢鏡子搔首弄姿,這些,都是不安分的跡象�!�

  可晴怔怔地聽,“我一點(diǎn)也不覺得�!�

  “你需要同伴,我們才不予阻止�!�

  可晴低下頭。

  “接著,你們出去讀書,無端端出現(xiàn)了這個專會獻(xiàn)殷勤的許仲軒。”

  可晴不語。

  “一開始就孤立你,叫你搬到他挑選的地方住,好控制你,兩個人一男一女不約而同叫你開支票,需索無窮,這是好現(xiàn)象嗎?”

  “你當(dāng)時并沒有拆穿他�!�

  “秦小姐,我講得唇焦舌燥,你會聽我?差點(diǎn)將我推出門去絕交�!�

  是嗎,可晴茫然,她都不記得了。

  女傭人過來說:“許先生的電話找妹妹�!�

  甄律師看著可晴,“你在不在?”

  可晴答:“不在�!�

  “幾時回來?”

  可晴答:“對他來說,我永遠(yuǎn)不知所蹤�!�

  甄律師對傭人說:“你聽到了?”

  女傭很寬慰去回復(fù)許仲軒,由此可知,她的事情,全家人都知道。

  每個人都看出紕漏,只除了她。

  甄律師說:“你休息吧。”

  “我真笨�!�

  甄律師這時候講了真話:“那是所有少女的通病�!�

  可晴坐在搖椅里看著天花板無比疲倦地說:“我竟誤會他愛我�!�

  甄律師聞言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到了后來,他的確愛上了你�!�

  可晴拼命搖頭,“不,他是孟少屏同黨,他們設(shè)下陷阱只圖我的財產(chǎn)�!�

  甄律師惻然,“這件事令你受盡折磨,你看你瘦多少�!�

  可晴說下去:“一得手他們就預(yù)備私奔,只是許仲軒想得到更多�!�

  “其實(shí),他不可能得到更多�!�

  可晴抬起頭來。

  “你不是一直抱怨銀行泄露你的財政狀況嗎,真是大意的孩子,我若不是你的監(jiān)護(hù)人,他們?nèi)舨灰壹雍炁鷾?zhǔn),怎么會把你的秘密告訴我�!�

  啊,所以甄律師什么都知道。

  “老先生替你想到一切�!�

  祖父也知道她會受騙,而且,也一定會有人來騙她。

  該剎那可晴覺得整件事非�;滩蛔⌒ζ饋�。

  笑到一半,掩住嘴,呵,多么像少屏。

  她倆到底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無意之中,彼此沾染對方的習(xí)氣。

  甄律師告辭前說:“當(dāng)是在社會大學(xué)交學(xué)費(fèi)讀了一個課程,切莫悲傷�!�

  可晴點(diǎn)點(diǎn)頭。

  回到房間,她垂頭看到自己的胸膛里去,那里,已經(jīng)有一部分被掏空,永遠(yuǎn)不會復(fù)原,自此之后,她會特別沉默,以及特別自卑。

  秦可晴表面上像是恢復(fù)了正常生活。

  她轉(zhuǎn)了校,在本市升讀,年輕的女性巨額財產(chǎn)承繼人,或麻或疤,或聾或癡,總有其吸引性,她又結(jié)交一批新朋友,不乏社會活動。

  她照樣到會所游泳打球。

  而且,又見到了林永昌與張家洲兩表兄弟。

  當(dāng)時可晴閉上眼睛在曬太陽,正覺得紅日刺目,剛想走回室內(nèi),有人同她打招呼。

  她一時沒把對方認(rèn)出來。

  “我是張家洲,記得嗎?”

  可晴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

  “聽說你家私人泳池即將蓋好,以后想必少見你了�!�

  咦,消息傳得真快。

  “幾時到你家玩�!�

  那年輕人似乎沒有先頭那么可憎。

  他靦腆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

  可晴立刻說:“我從來沒有那么講過�!�

  張身后的林永昌一邊搔頭一邊賠笑,“也許,我們是冒昧了一點(diǎn),得罪你的朋友�!�

  啊她的朋友,是指孟少屏吧。

  “你那牙尖嘴利的朋友呢?”

  他倆猶自心驚膽跳,可晴覺得可笑。

  “她去了升學(xué)未返�!�

  “給她數(shù)落過,沒齒難忘。”聲音充滿余悸。

  可晴看著這對永遠(yuǎn)長不大的富家子,既好氣又好笑。

  “聽說你的耳朵已經(jīng)醫(yī)好了。”

  狗口長不出象牙,來了。

  可晴點(diǎn)點(diǎn)頭。

  “那多好,都聽得見了嗎?”

  可晴又點(diǎn)點(diǎn)頭。

  識趣的人應(yīng)該改變話題,可是這一對活寶哪里懂這個,繼續(xù)好奇地追問。

  “聽說把腦袋打開,裝一枚小型電腦進(jìn)去,代替神經(jīng),接通腦部,可是這樣?”

  奇怪,是誰把這些事告訴他們。

  另一位接上去:“那,你不是成了科幻小說中的機(jī)械美人嗎?”

  可晴這時有兩個選擇。

  一是謙遜地答:哪里哪里,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可是她選了另外一個答案。

  她笑笑說:“可不是,為了配合,我還換了頭顱,晚上睡覺時,把頭一旋,擰下來,放一邊,不知多方便�!�

  林永昌與張家洲張大了嘴,隨即頹然,“秦可晴,你仍然不喜歡我們。”

  可晴看著他倆,“我有那樣過嗎?”

  他們兩兄弟見毫無進(jìn)展,彼此抱怨著走開。

  可晴坐在帆布椅上,先是發(fā)呆,后來才想:咦,怎么會有興趣奚落人,難道是痊愈了?

  不,傷口仍在,只不過,人總得活下去,往前進(jìn),她也不例外,豈可為一次失意永久沉淪。

  一當(dāng)有空閑,她便惆悵地懷念許仲軒的大手,她最迷戀握住他雙手該剎那,以后,無論碰到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事,都不會有那種感覺。

  以后,她再也不會由衷地笑出來,世上已沒有剩下有什么值得笑的事。

  她漸漸接受事實(shí),替祖父清理遺物。

  衣物,都捐到慈善機(jī)構(gòu)去,書報雜志,通知公立書館人員來鑒定,看他們要不要。

  還有些零星古玩圖章石頭,都贈予甄律師。

  一只鎖著的抽屜,只有可晴知道鎖匙在花瓶里,輕輕打開,發(fā)覺什么都沒有,只有幾封信。

  信封上是老先生的字跡,上面寫著:給可晴的信,另一行小字:每年拆開一封閱讀。

  可晴大奇,數(shù)一數(shù),只得十封信。

  她脫口而出:“那么,十年之后呢?”

  第十封信殼上注明:至此你應(yīng)該長大,不必祖父再給你忠告。

  可晴忍不住落淚,立刻拆開第一封信閱讀。

  “妹妹,記住,堅(jiān)強(qiáng)樂觀地生活,從各種經(jīng)驗(yàn)中學(xué)習(xí)成長,祖父永遠(yuǎn)愛你。”

  短短幾句,毫無新意,像那種老式日記本子上每頁底下的醒世恒言,可是由祖父親筆寫出,可晴感覺完全不同。

  她握緊信紙,默默流淚,卻得到了新的力量。

  甄律師推門進(jìn)來,“可晴,你又哭了�!�

  可晴馬上抹干眼淚。

  “到底年輕,腫眼泡也好看�!�

  “有事嗎?”

  “今日,存款被打回頭�!�

  “什么?”

  “孟少屏拒收秦氏酬勞�!�

  “不是自動存入戶口嗎?”

  “她結(jié)了戶口�!�

  “人呢?”

  “不知所蹤,管它哩�!�

  可晴沉默,少屏仍然有強(qiáng)烈自尊心,與自卑混在一起,致使她做不成好人,也不能徹底變一個壞人。

  “你不是替這種人擔(dān)心吧?”

  可晴搖搖頭。

  “她比你機(jī)靈聰明百倍,哪愁出路�!�

  可晴不語。

  “許仲軒的建筑公司生意不錯,你不會相信,他把你視作合伙人,每月賬目一清二楚,租金、利息、利潤,全部付給你,你說奇不奇�!�

  可晴不發(fā)一言。

  甄律師忽然說:‘有無考慮過原諒他?”

  可晴牽牽嘴角。

  她聽懂甄律師弦外之音: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子,找對象也實(shí)在不容易,糊涂一點(diǎn),彼此遷就,也吃虧不到什么地方去。

  多么世故合理的看法。

  可晴笑而不答。

  甄氏咳嗽一聲,“以后再談吧。”

  可晴卻說:“甄律師,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提這種事�!�

  甄律師忽然即刻道歉:“是我冒昧了�!�

  這倒叫可晴意外,他從前死不認(rèn)錯,覺得管教可晴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他又加一句:“你長大不少,經(jīng)一事,長一智�!�

  可晴感慨地:“只有一件事我永遠(yuǎn)肯定:你終身是我良師益友�!�

  甄律師感動了,“是嗎,我不是那多管閑事,嚕嚕嗦嗦的中年漢嗎?”

  “當(dāng)然不�!�

  多年來的精誠沒有白費(fèi)。

  傭人過來說:“圖書館派了人來�!�

  甄律師問:“可是把舊書捐出去?”

  “正是,祖父說,他一切身外物都可以捐贈,公諸同好�!�

  “他的確豁達(dá),非常人可及�!�

  可暗送甄律師到門口。

  小會客室已坐著一位年輕人,粗眉大眼,只穿卡其褲與白襯衫,但是朝氣勃勃,惹人好感,一見可晴,立刻遞上名片。

  可晴低頭默讀:政府助理圖書館長屈展卷。

  她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多么貼切的名字,家長像是一早就猜到他會與書本結(jié)下不解之緣。

  “謝謝你走這一趟�!�

  “不客氣。”

  “請隨我來�!�

  可晴帶他進(jìn)書房。

  “書全在架子上,還有,這邊有一小小貯藏室。”

  年輕人只見書房有一面墻壁的書架高至天花板,全是密密麻麻的書本,尚未細(xì)看,就已經(jīng)忍不住問主人家:“為什么要捐出去?”

  可晴詫異,“那樣,才能大家看呀。”

  年輕人有點(diǎn)慚愧,“是,是�!�

  傭人沏了一壺龍井出來,放在書桌上。

  可晴說:“你慢慢看,有事叫我好了。”

  他一趨近看書脊,已經(jīng)呆住,“呵,好,好�!笨吹贸鼍暌驯粩z住。

  可晴輕輕掩上門。

  她處理了一些功課,又同上門來的裝修師討論換窗簾細(xì)節(jié),整個上午過去了。

  天氣已轉(zhuǎn)暖,她叫人把長窗推開。

  午飯時間到了,可晴一走近飯桌,看到兩副筷子。

  “咦,還有誰?”

  女傭說:“書館那位先生還未走,我以為他留下吃飯�!�

  可晴納罕,“還未走?”

  她推開書房門,只見那個叫屈展卷的年輕人坐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看書,他四周圍全是打開的書本。

  可晴不禁好笑。

  這分明是個書蟲,今日無意之中找到他的歸宿。

  只見他額角冒著亮晶晶的汗珠,對這批藏書愛不釋手,東翻翻,西翻翻,像小孩進(jìn)了糖果店。

  可晴咳嗽一聲。

  他沒聽見。

  可晴只得問:“在舍下便飯可好?”

  “嗄?”他抬起頭來。

  “在這里吃飯可好?”

  “我不餓�!�

  可晴從未見過那么傻氣的書呆子。

  “喝碗湯也好�!�

  “秦小姐,令祖父留下的是一個寶藏!”

  可晴笑笑,“他喜歡書。”

  “不,你來看,這是海明威親筆簽名《戰(zhàn)地鐘聲》初版,這,這是羅倫斯在德國印制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該書當(dāng)年在英國被禁,只得移師歐陸出版�!�

  他看著可晴,覺得這女孩大約不知情。

  “他都告訴過我�!�

  “拿到蘇富比或佳事得拍賣,價值連城�!�

  可晴微笑,“書館館長也計(jì)較錢嗎?”

  他搔著頭笑了,“這——”

  “捐給圖書館保存多好,不必我費(fèi)心書本會發(fā)霉潮濕�!�

  “我代表廣大市民多謝你�!�

  “現(xiàn)在,可以吃飯了吧?”

  “當(dāng)然可以。”

  他很健談,也很能吃,聲稱肚子不餓的他添了兩次飯,可晴早已住筷,看著他吃。

  “我在貯藏室看到各種漫畫初版,大開眼界,從張樂平的三毛到比亞翠斯波特的彼得兔子都有,嘩,我興奮得手足無措,秦小姐,請你見諒。”

  可晴頷首不語。

  “你有無翻閱過這些書?”

  “每一本我都仔細(xì)讀過。”

  “你真幸運(yùn)。”

  “祖父怕我寂寞,時時鼓勵我讀書,你呢?”

  他展開陽光般笑容,“我自幼是書蟲,家父是《光明日報》的總編輯,我時時到報館資料室看書�!�

  “呵,我們家一直訂閱《光明日報》,祖父說,單讀社論,值回報價�!�

  “社論由家父所撰。”

  “失敬失敬。”

  電話鈴響,女傭去接聽。

  “甄律師,妹妹在吃飯,要叫她嗎?”

  “不不,那年輕人還在?”

  “尚未走�!�

  “可晴與他談得來嗎?”

  “非常投契。”

  甄律師寬慰地笑,掛斷電話。

  女傭也滿面笑容。

  年輕人忽然醒悟,“呵時間到了�!�

  可晴送他出去。

  他在門口說:“秦小姐,今天真是一個愉快的經(jīng)驗(yàn)�!�

  可晴答:“我也覺得�!�

  兩人都由衷地高興。

  “待我回去報告后即來搬書�!�

  “請隨時與我聯(lián)絡(luò)�!�

  多么有趣坦誠的年輕人,與許仲軒剛相反,仲軒一上來就存心隱瞞一切。

  正當(dāng)以為沒事人一樣,她又忍不住惆悵。

  從前,每到這個時分,祖父總會去午睡片刻,她便一個人蹲在書房內(nèi)看書。

  那些書,都是老先生為她置下。

  得到的已經(jīng)那么多,再也不應(yīng)抱怨。

  女傭走過來,“洛美芬小姐想在本周末借新泳池一用�!�

  “沒問題�!�

  “有三十位客人呢�!�

  “你準(zhǔn)備五十人自助菜吧。”

  “消息真靈通,泳池一蓋好就有人來借�!�

  “熱鬧點(diǎn)好�!�

  “你也參加?”有點(diǎn)盼望。

  “不,”可晴說,“我另有節(jié)目。”

  “不如同他們一起玩�!�

  可晴搖頭,“太喧嘩了。”

  “那么,別借給洛小姐�!�

  可晴笑,“小器的人沒有朋友。”

  “都來白吃白喝呢�!�

  可晴倒過頭來勸她:“人清無徒,水清無魚,去,去聯(lián)絡(luò)酒店叫他們送酒菜來。”

  女傭無奈地笑著走開。

  她一定在廚房里發(fā)牢騷,可晴聽見她抱怨。

  “妹妹這種脾氣是必然吃虧的,怎可以予取予攜�!�

  是園丁的聲音:“不怕,那樣好,積福,不比刻薄人家,子孫不昌�!�

  “唉�!�

  “妹妹自有分寸�!�

  可晴站起來,走到園子,對白聲才隱去。

  聽得太多,說得太多,知得太多,全無益處。

  可晴回到樓上,撥電話找到張思憫醫(yī)生。

  “可晴,情況怎么樣?”

  “張醫(yī)生,如果你路經(jīng)我這,我有事與你商量。”

  他笑,“你有事,我下星期便可經(jīng)過你家�!�

  可晴有點(diǎn)不好意思。

  “免我掛心,可否先透露一點(diǎn)消息?”

  給他一問,可晴疲態(tài)畢露,“我想你給我耳朵裝個開關(guān),不該聽的話,統(tǒng)統(tǒng)聽不見�!�

  “怎么,情緒欠佳?”

  “是,生命誠可怖�!笨汕珙j然。

  張醫(yī)生笑出來,“有這種事?”

  “張醫(yī)生,我想你幫我取出助聽機(jī),它并無使我快樂,它增加我煩惱,我情愿無聲無息過日子�!�

  張醫(yī)生沉默片刻才說:“可晴,任何醫(yī)生都不能給你快樂。”

  “對不起,張醫(yī)生�!�

  “我下星期三之前一定來與你詳談�!�

  可晴放下電話。

  她換上泳衣,走到泳池,躍下水中。

  呼吸汽泡一連串升上池面,水底碧綠幽暗,十分靜寂,是一座避難所。

  童年時她潛泳多時不上水面,令祖父擔(dān)心,他設(shè)計(jì)泳池時決定在池底安裝探射燈,說好要她升上來時便開燈示意。

  祖父每一項(xiàng)細(xì)節(jié)替她設(shè)想妥當(dāng),無微不至。

  忽然之間,射燈一明一滅,連接三次,可晴急急沖上水面,哽咽著叫:“祖父,祖父�!�

  泳池邊一個人也沒有。

  她披上浴袍,“誰開啟射燈?”

  沒有回應(yīng)。

  可晴坐在池旁淚如泉涌。

  “我明白了,”她說,“祖父,我不該自暴自棄,我會克服這一個難關(guān)�!�

  園子處兩名工作人員正在做最后維修,“這個掣通往何處?”

  “泳池底�!�

  “泳池如此豪華?”

  “正是�!�

  “嘩,有錢真好�!�

  “少見多怪,井底之蛙,有些人家還有咸水池,你見過沒有?”

  工作人員笑著散開。

  周末,人客一早就來了。

  可晴沒有親自招呼,卻吩咐道:“咖啡果汁松餅三文治招待,切勿怠慢�!�

  “你去什么地方?”

  “我避一避�!�

  走到樓下停車場,看到一個背背囊的女孩子,正靠著輛開篷車與司機(jī)調(diào)笑。

  那女孩高身段,穿小T恤與三個骨褲,配極細(xì)高跟鞋,時髦、漂亮,青春氣息直逼上來。

  像煞了一個人,可晴脫口而出:“少屏�!�

  女孩聞聲轉(zhuǎn)過頭來,呵那雙慧黠的眼睛更似少屏,但她不是少屏,她又是新一代。

  她走近可晴打招呼:“你也來游泳?”

  可晴不置可否。

  “你認(rèn)識主人嗎?”

  可晴微笑。

  “我一早乘公路車進(jìn)來,想玩足一天,也許,會有機(jī)會認(rèn)識一個重要的人�!�

  可晴笑,“那你還不進(jìn)去?”

  女孩意外問:“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主人會歡迎你。”

  女孩很高興,“我叫劉枝芯,你呢?”

  “我是秦可晴,快進(jìn)去吧�!�

  女孩笑,“祝我幸運(yùn)�!�

  “祝你今日找到你要的人與事�!�

  “謝謝你,你真可愛�!�

  可晴駕著車子離去。

  走進(jìn)中央資料圖書館,她自有節(jié)目,找縮微底片看起當(dāng)代作家的小說來。

  管理人員認(rèn)得她,“秦小姐,三樓有文藝講座,名作家映虹主持�!�

  “謝謝你�!�

  她并沒有打算往人多的地方走。

  看得眼睛疲倦了揉揉雙目,墻上大鐘指著下午一時。

  往日祖父會打電話叫她回家吃飯,現(xiàn)在當(dāng)然不再有人管她。

  還未到回家的時候。

  她走到電梯大堂,忽然聽見有人叫她:“秦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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