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什么人做淘伴，搞成這樣。”
“損友。”學(xué)華頂幽默。
祖琛搖頭嘆息，“留住她，叫她看醫(yī)生�！�
兩夫妻吃簡單的晚餐，話題并無繞著祖琪，這叫學(xué)華安慰。
祖琛說：“校方?jīng)Q定調(diào)查史蔑夫性騷擾女生事，叫我們?nèi)巳俗晕�，現(xiàn)在所有男講師見到女學(xué)生走近像見鬼一樣，唉，校園竟會搞成這樣�！�
學(xué)華嗯一聲。
“凡是女生來問功課，必須有第三者在場，還有，門不得關(guān)緊，需半掩著……可怕�！�
“潔身自愛不就得了�！�
“最慘是裘安，丈夫遭調(diào)查，她尷尬無比�！�
祖琪下樓來，她頭上裹著大毛巾，顯然剛淋浴，自己斟了杯咖啡，倒入半杯拔蘭地才喝下去。然后與祖琛招呼。
“你看你！”祖琛責(zé)怪地：“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回來，去過什么地方？”
“太陽系第十顆行星�！�
祖琛說：“我陪你去看醫(yī)生�！�
學(xué)華勸道：“大學(xué)正進行獵巫行動，你同一個漂亮女生出入，不大好看，由我陪祖琪吧�！�
祖琪笑了，“我會照顧自己�！�
稍后，祖琛休息，學(xué)華問：“愿意聊聊天嗎？”
祖琪點頭。
“不良習(xí)慣必須戒除。”學(xué)華說得很含蓄。
“我明白。”
“慎交男朋友�！�
“這是講運氣的，大家不過照公式行事：邂逅、約會、結(jié)合，誰還查族譜不成，有幸有不幸。”
“你遭遇如何？”
“他沒告訴我有妻子�！�
“你大概也沒告訴他你有丈夫。”
祖琪答：“我已離婚。”
“但他仍替你付帳單。”
“這叫我好過一點，原來爾虞我詐，彼此彼此�！�
這話由她自己說來好端端，由旁人一講，就變成諷刺。
“同他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學(xué)華不禁有點好奇。
祖琪忽然笑嘻嘻地看著她大嫂。
學(xué)華忽然漲紅面孔，淑女的分別是，無論做什么，嘴巴不能提。
接著，祖琪嘆口氣，“付出代價太大，不好玩�！�
學(xué)華說：“你多多休息，我明早有點事，需早睡�！�
祖琪立刻明白，這里是學(xué)華的家，她是女主人，彭祖琪不過是前來打擾的客人。每一個家都是銅墻鐵壁的獨立小單位，外人槍炮都攻不進去。
祖琪不想叫祖琛為難，她連忙說：“我明日下午也得走了�！�
學(xué)華訝異，“是嗎，竟這樣匆忙？”
她并沒有挽留她，這樣的姑奶奶不易侍候，她要走，讓她走好了。
“大家都休息吧�！�
談話到此為止。祖琪格外想念祖璋，對著親兄弟，什么都可以傾訴，從前，祖琛也了解她，現(xiàn)在，走的走，散的散，她也已經(jīng)迫不得已地長大。
第二天一早，她向祖琛話別。
祖琛詫異：“你怎么像流浪者一樣？這里住七天，那里三天，這習(xí)慣要不得�！�
“我沒有工作，比較自由�！�
“不如回家去看志一，聽說他已會走路�！�
“我也正打算那樣。”
“學(xué)華會送你往飛機場�！�
“不用了——”學(xué)華卻說：“我們堅持�！�
小小的家，她代表他說話，他無異議。祖琪緊緊擁抱這個兄長。
祖琛說：“還跟小時候一樣，你抱我我抱你�！�
祖琪笑了，放開他，讓他去上班。
祖琪買到較早的飛機票，需提早出發(fā)，學(xué)華開車送她。
“祝福，凡事小心”“多謝你關(guān)心�！�
學(xué)華放祖琪下車，幸虧她沒有行李，輕松上路。
回到家，發(fā)覺祖琛正在看報。
學(xué)華問：“咦，這么快回來？”
“今日早上其實沒課�！彼仙蠄笳隆�
“你故意避開祖琪？”
“是，”他承認(rèn)：“我?guī)退坏剑蛉斩蛇吪c我通過電話，我知道了詳情。”
“這段日子她同渡邊在一起？”
“是，據(jù)渡邊說，他回到公寓，大門已經(jīng)鎖上，門上貼著一張結(jié)婚證書，男方的名字是他，但是女方卻是他不認(rèn)得的一個女子，他從來沒有結(jié)過婚�！�
“渡邊未婚？”
“我與他是同事，這點我很清楚，他沒有說謊�！�
學(xué)華急問：“為什么不把這種事告訴祖琪？”
祖琛嘆口氣：“我已說過，我決定不理祖琪的事�！�
學(xué)華喃喃道：“有人要破壞他們�！�
“聰明，是誰呢？”
“這個人，十分了解祖琪的性格，知道她必定會一聲不響立刻離去�！�
學(xué)華低下頭。
“你知道這個人，學(xué)華，他是你舊雇主�！�
“是，”學(xué)華答：“郁滿堂做事最精密不過。”
“我也這么想，他是想她回去，”祖琛又打開報紙：“不過，即使偽造結(jié)婚證書不出現(xiàn)，他倆也該玩膩了�！�
“看得出你是真的關(guān)心她。”
“只得一個妹妹呀！”
“她已經(jīng)長大了�！睂W(xué)華含蓄的說。
“所以，”祖琛嘆口氣：“要維持距離，不能干涉她私事�！彼耦^到社論里去，看得出情緒不安，維持了原則，掩飾不住內(nèi)疚。
那邊，祖琪走進候機樓，喃喃自語：“流浪兒，哈，流浪兒�！�
有人在讀報，頭條觸目驚心：“埃及航空班機九九○三十秒鐘內(nèi)俯沖兩萬呎，墜落大西洋……�！�
祖琪讀下去：“二百十七人罹難。”
那人放下報紙，原來是個八九十歲老人，眼前亮麗的紅顏叫他精神一振。
“你好，”他問：“一個人？這么漂亮都沒有伴？”
祖琪頂喜歡同老人說話，她這樣回答：“就是因為長得不夠美�！�
“去何處？”
“回家，你呢？”
老人抬起頭想一想：“我也逛得差不多了，恐怕很快也得回去了。”
祖琪忍不住問：“你走得那么遠，有什么感想？”
老人想一想：“很勞碌，很辛苦�！�
“快樂呢，有幾許快樂？”祖琪盼望地問。
“近在眼前，來了。”老人說：“他們來了！”
祖琪轉(zhuǎn)過頭去，看到金童玉女似一對年輕男女笑著走過來，一邊互相抱怨：“叫你看守爺爺，你怎么亂跑。”
“唉，人有三急�！�
祖琪閃開到另一邊坐，她不愿多交際。不久之前，她與祖璋走出來，也給人同樣感覺。
飛機抵達，家里司機來接：“小姐，怎么沒有行李？”
回家了，真舒服，坐祖琛的小車，住祖琛的小平房，還真不習(xí)慣，還得顧忌人家是否嫌她，幸虧屋子完全屬于她。
女仆迎出來，“小姐，先吃點心？”
她搖搖頭，連忙進臥室梳洗。
電話鈴響，傭人去聽，“是，剛回來，有點累，是，是�！卑崖犕步唤o主人。
祖琪奇問：“誰？”
“是我�！�
怪不得，原來是郁滿堂，說話腔調(diào)像是在自己家一樣。
“祖琪，弟弟一歲生日，你要來嗎？”
“今天？”她十分意外。
她的孩子，她倒忘了，一想，果然是今日。
祖琪干笑數(shù)聲。
“我來接你�！�
推都推不掉，兩個人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成形。
祖琪只得更衣隨郁滿堂出去。在走廊的鏡子里她發(fā)覺自己的面孔發(fā)腫，同十多歲時的姿色真是不能比了，不過驟眼看，仍然標(biāo)致。
郁滿堂見到她十分高興，“旅途還愉快吧�！�
祖琪不出聲。
不，她心里想，我遭到欺騙，十分難受，一連幾晚，夢中驚醒，胸口似被人抓緊揪住。
“有一筆款項，捐助某學(xué)社，你對文藝活動有興趣？”
祖琪沒有回答。
不久，車子到了。
屋子里并沒有客人，一進門，有個孩子朝她走來，凝一凝神，祖琪才想起這就是志一。
她蹲下來看他，他也笑嘻嘻看住她，彼此異常陌生。
但隨即祖琪發(fā)現(xiàn)小孩有點像他祖璋舅，他們見了人從不哭泣，故此惹大人喜愛。
祖琪身邊沒有玩具，隨手自手袋取出一只金色粉盒，打開，用小鏡子照他，小孩看見亮晶晶的玩意兒，高興地接過把玩。
祖琪用問候朋友的口同他說話：“今日一歲生辰，明年就可以上學(xué)了，會說話沒有，能叫爸爸嗎？”
忽然想起祖璋五歲足才會說第一句話，歷歷往事叫她感慨萬千。
志一似乎記得那溫柔呢喃的聲音，于是看牢這位漂亮的女士一會兒，到底還小，不到一會兒，又走回保母身邊。
祖琪坐下來喝杯茶。
她抬頭張望，輕輕同郁滿堂說：“你打理生活，真是井井有條�！�
他客氣地欠一欠身，“少了女主人，手忙腳亂。”
說話仍然那么得體。
性格深沉的人最占便宜，喜怒不形于色，控制場面，永據(jù)上風(fēng)。
這時，傭人過來說：“先生太太請過來拍照�！�
原來在偏廳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生日蛋糕，攝影師也布置好了，祖琪只得過去站在志一右邊，幼兒抬頭，看到祖琪的珠串，伸手來逗，攝影師卡嚓一聲，捕捉了活潑的一刻。
祖琪勉強地笑道：“今日精神欠佳，拍照不好看�！�
“怎么會，你永遠是美人�！庇魸M堂說。
祖琪看著保母切蛋糕，隨口問：“美貌對女性來說真的那么重要？”
郁反問：“你說呢？”
“一顆善良的心不是更為重要嗎？”
郁微笑，“我們教孩子，當(dāng)然都那么說，還有，名次不重要，只需盡力而為之類�！�
稍后，小孩渴睡了，被保母抱上樓去。他是一個隨和的小人兒，并不特別認(rèn)人，半晌，保母下來，把粉盒還給祖琪。
祖琪說：“他喜歡小鏡子，留著給他玩。”
將來，也許十多二十年之后，他會自抽屜取出一只古老褪色的金粉盒，同他的女朋友說：“這件奇怪的飾物一直在這里，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原先屬于誰。”
保母笑著退下。
祖琪站起來，“我該走了�！�
“一起吃飯吧。”
“我胃口甚差�！�
“在我記憶中，你從來不好好吃飯，貓比你吃得多�！�
祖琪披上大衣。
郁送她到門口，司機把車子駛過來。
祖琪問：“生意還發(fā)財嗎？”
“托賴，志一是我幸運星，現(xiàn)在我們做電子買賣，歡迎顧客親臨交易，成績不錯�！�
所以，對前妻可以照樣慷慨。
祖琪告辭。
回到家，她進客房呆坐，斟了酒，聽音樂，女傭告訴她，有一位先生找過她多次，但沒有留下姓名。
剛在這個時候，有人按鈴。
祖琪站起來，“說我不在�！�
可是，來人在門外喊：“祖琪，請讓我說幾句辯白的話�！�
祖琪聽出是渡邊的聲音，若是大嚷，必定驚動鄰居，又是一出鬧劇。
祖琪想了一想，走到門前，“我們到附近公園去說話�！�
渡邊見到她，鎮(zhèn)靜下來，“祖琪，你為何不告而別？”
祖琪冷冷答：“你心知肚明，何必再來找我，簡直畫蛇添足。”
“我須解釋。”
“不要解釋，不要抱怨�！�
“我看到門上的結(jié)婚證書，那不是真的，二十五美元可在布朗士區(qū)買到。我從沒結(jié)過婚，也不認(rèn)識叫蘇珊的女子�！�
祖琪愣住。
“有人陷害我�！倍蛇呎f。
祖琪不出聲。
“有人趁我一走開，便上門向你說謊，那人不甘心我同你在一起�！�
祖琪問他：“那人是誰？”
“跟我來，我?guī)闳ヒ粋€地方�！�
“什么地方？”
有一部空街車經(jīng)過，渡邊叫停，與祖琪上車。他們來到市區(qū)一個比較平民化的消費區(qū)，找到一間西菜館，進去坐下。
祖琪問：“有好戲看嗎？”
“請稍等�！�
這間餐館生意很好，看得出是白領(lǐng)下了班喝上一杯的歇腳處，人擠，嘈雜。不知怎地，祖琪忽然覺得這是幽會最安全的地方，反而不易被人注意。
等了十五分鐘，有一張小小子空出來，他倆坐下，叫了飲料。
渡邊說：“那人就快出現(xiàn)，每星期三這個時候，他都會來吃一客煎洋小牛肝。”
“你怎么知道？”
“他調(diào)查我，我就不能偵察他？”渡邊非常氣忿。
祖琪發(fā)覺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帶她去詩社的渡邊，愛戀之意蕩然無存，她說：“我沒空，我要走了�！�
“坐下，他來了�！�
祖琪抬起頭，看到郁滿堂走進餐館來，他身邊有個年輕女子，他握著她的手，狀甚親熱。
“看到?jīng)]有，這是他的情人，你以為他會癡癡的等你回去？才怪�！�
祖琪在該剎那對渡邊這個人有說不出的厭惡，她想朝人多處溜走，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郁滿堂一眼看到了她。他松開女伴的手，朝祖琪走來。
祖琪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付，只是呆視。
郁滿堂已經(jīng)走到面前，“這么巧！”他說：“祖琪，讓我來介紹，這是我助手楊綺德，她做學(xué)華從前那位子�！�
那楊小姐衣著考究，哪里像一個小助手，但是她態(tài)度很好，客氣地叫一聲“郁太太”。
祖琪輕輕說：“我已經(jīng)不是郁太太了，你比較像郁太太。”
那楊小姐也回敬：“那真要問過郁先生。”
郁滿堂真有一手，他居然說：“一起坐可好？”
“不，”祖琪說：“我已經(jīng)吃飽�！�
她站起來，提醒自己取大衣手袋，道別，走出門去，渡邊在身后跟出來。
“看到?jīng)]有，就是他陷害我。”
祖琪無比厭惡地轉(zhuǎn)過頭來：“我以后都不要再見你，請你永遠消失在我跟前�！彼亓瞬寇囎�，立刻駛回家中。
那渡邊呆立街頭，他滿以為自己做得全對，不知錯在什么地方。
他不明白的是，有許多事，祖琪根本不想知道。他硬叫她親身目睹，反而令她下不了臺。
那一個晚上，祖琪看電視至深夜，忽然聽見有聲響，她揚聲：“祖璋，你回來了，快把舞會趣事告訴我。”
那時，他們父親已經(jīng)臥病在床，祖璋卻仍然往外跑，祖琪悶得發(fā)慌，要等他回來聊天。兄妹往往談到天亮，現(xiàn)在，再也沒有可能。
祖琪落下淚來。
天亮了，有人按門鈴，祖琪怕是渡邊，一看，卻是郁滿堂。
她納罕：“你來解釋？無此必要，我們早已分手�！�
“不，我來找你喝杯咖啡。”
“我剛想休息。”
郁滿堂攤攤手，樣子尷尬，祖琪笑出來。
她請他進屋。郁滿堂抬起頭，看到玄關(guān)的水晶燈，想到他第一次進這間屋子的情況。
舞會，靡靡的音樂、巧克力蛋糕香味……他以為走錯了屋子，這不是一間空屋嗎？有人來應(yīng)門，請他稍等，他第一次見到美麗的彭祖琪。
回憶到這里，他低下了頭。
祖琪捧出咖啡來招待他。
郁滿堂有點疲倦，他忽然說：“祖琪，回家來，讓我們從頭開始。”
祖琪有點為難，輕輕說：“你并不需要我�！�
“外邊世界沒有什么好處，人又奸詐丑陋居多，不如回家來，看弟弟成長�！�
祖琪笑了，他仍當(dāng)她是小孩。
他慢慢喝完咖啡，“來，到我公司來參觀。”
不知怎地，祖琪好奇，也有興趣，于是跟他出去。
證券行仍在同一間大廈，可是規(guī)模大了好幾倍，人客進進出出，圍住報價表板虔誠膜拜，七情六欲都現(xiàn)在臉上。
“祖琪，這里�！�
其中一間玻璃房里擺著十來臺計算機，熒光閃動，瞬息萬變，每座計算機前都坐著一個咬牙切齒的年輕人，一剎時歡呼，片刻又咀咒，喃喃自語，像著魔一樣。
祖琪吃驚，“他們在做什么？”
“做股票買賣。”
“就這樣坐在計算機面前交易？”
“是，十秒鐘可以賺它十萬八萬�！�
“這是賭博�！�
“不，祖琪，這是投資�！�
他們像坐在賭桌前一樣，臉泛油光，解松了領(lǐng)口領(lǐng)帶，趁半小時空檔，來博殺一番，賭賭運氣。
“啊，蔚為奇觀�！�
“公司最近做得很好，志一六、七歲時便可以到此學(xué)習(xí)。”
祖琪又一次笑出來。
她的笑臉?biāo)凭`發(fā)金光，叫郁滿堂凝視，“許久不見你笑�！�
祖琪說：“我在想，假使祖璋還在，他會喜歡這里，可能與你冰釋誤會�！�
郁滿堂不出聲。
她能夠輕松地說到祖璋，可見傷感已逐漸減輕，這是好事。
忽然之間，其中一個年輕人舉起計算機鍵盤，沖動用力摔到地下，啊，他輸了，輸多少？是否輸?shù)袅俗嫖荩?br />
祖琪收斂笑意，看著護員把那年輕人押出去。
祖琪黯然，這是另一個彭祖璋。
說到底，是他們自身意志力薄弱，不能控制生命，與人無尤。
她輕輕說：“生意很成功�！�
祖琪目光四處瀏覽，不見那個女助手，大抵，已經(jīng)不必拋頭露面坐寫字樓了。
“我該走了�！�
“我送你�！庇魸M堂說。
“不必，我想逛逛書店�！�
“我找人陪你�！彼獑救�。
祖琪伸手按住他，“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
“祖琪，請考慮我的建議。”
祖琪想說，她對經(jīng)營賭場并無興趣。
郁滿堂接著說：“公司可以分一半給你�！�
祖琪搖頭，“我已有足夠零用。”
郁滿堂笑了，“只有你一個人會那樣說。”
他送她出去。
一離開那里，祖琪便松口氣，逃似過了馬路，走進書店去。
真諷刺，她討厭這個男人的賺錢方式，卻不介意用這男人給她的錢，彭祖琪覺得自己偽善。她買了幾本雜志，坐下喝杯茶，隔壁坐著兩個女學(xué)生，手中拿著部愛情小說。
其中一個說：“奇怪，最多寫到主角三十歲，通常故事就結(jié)束了，為什么？”
“過了那個歲數(shù)，大抵已不談戀愛了�！�
“是嗎，中年人沒感情生活？”
“不，做事業(yè)或是家庭主婦，又可以做好母親之類，轉(zhuǎn)移了感情目標(biāo)�！�
“那多乏味�！�
聽到這里，祖琪抬起頭來。小女生立刻噤聲。
是，只剩這幾年了，最后容許放肆的歲月，之后，就得安分守己，否則，吃虧不起。
連中學(xué)女生都懂得這個道理。
祖琪感慨地往街上走去，經(jīng)過書店大門，防盜器忽然嗚嗚響起，說時遲那時快，有一個少年在她身邊飛奔而出。
一個店員出來，攔住祖琪，有人告訴他：“不是這位小姐，是個大男孩，已經(jīng)逃逸�！�
但是店員堅持公事公辦，祖琪只得隨他回返店內(nèi)。
這時，經(jīng)理也出來了，看到那么漂亮的小姐，有點躊躇。
祖琪覺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先脫下大衣讓他們檢查，又親手打開手袋，將里邊所有東西倒出。
書店出售再名貴貨物不外是電子游戲機雷射影碟或是電子字典之類，體積都不小，一目了然。
祖琪穿貼身針織裙，她舉起雙臂轉(zhuǎn)一個圈，像模特兒般美好身段叫人眩目。
經(jīng)理與店員沒聲價一齊道歉。
祖琪從頭到尾不發(fā)一言，她并不動氣，當(dāng)然也不會大聲問：“難道我樣子像賊？”碰到這種事，秀才遇著兵，愈是合作，愈快脫身。
她把手袋里雜物一件件放好，穿回大衣。
這時，一個三十上下的男人走過來，向她道歉，并且雙手遞上一張大面額贈券。
祖琪沒有接過，她以后都不打算再來。
她輕輕走出書店，乘車離去。
祖琪對所有不愉快事都善忘，一轉(zhuǎn)身，已經(jīng)丟開這事。
那一邊，在店里，那男子卻在責(zé)怪伙計。
“怎可叫人家小姐脫衣搜身。”
“不不，她自動合作�！�
“那是人家圓通，真正難得�！�
“有目擊者說是一名少年撬開玻璃柜取走一套電子游戲機�！�
那人剛想息事寧人，忽然看到柜上有一件東西。
那是一只胭脂盒子，考究地用黑絲絨套子袋著。
他拾起它，輕輕取出看。
盒子用玫瑰色K金制造，鑲瑯，分明是件西洋古董，打開，里邊裝淡紫色胭脂，帶股淡淡香氣。
他怔住，到什么地方去找她歸還這件私人對象？
接著，他發(fā)覺絲絨套子里有一張薄薄卡片，原來是一個牙醫(yī)的約會紙：彭祖琪，三月三十日中午十二時。
他如獲至寶，立刻跑上寫字樓，撥電話到牙醫(yī)診所追查。
診所看護的答案：“是，我們的確有這位客人，但是未經(jīng)同意，不能透露他人地址電話�！�
他又查電話簿，但并無彭祖琪登記。
他又不舍得把盒子交到診所去待領(lǐng)。是，不舍得，這個沿自佛偈，無法英譯的形容詞竟貼切地描繪了他的心情。
他震驚了，迅速放下胭脂盒，當(dāng)它是一塊烙鐵。
彭祖琪根本不知道她丟了東西。
這種玩意兒她整個抽屜裝得x滿滿，時時流失，根本無所謂。
約會仍然不斷，許多邀請，帖子一疊疊寄到，要去的話，一天可以跑幾次。
祖琪在人群中有意無意尋找具可能性的人物，總是一無所獲。
他們的襯衫太花，頭發(fā)過油，要不面白無須，要不男權(quán)至上，還有，雖無過犯，說話無味。
她同祖琛說：“現(xiàn)在，才知道你同祖璋是多么難能可貴�！�
祖琛說：“還有郁滿堂呢，他不拘小節(jié)，疏爽大方，也是個瀟灑的須眉男子�！�
祖琪不得不承認(rèn)這是事實。
“有些人的好處，要慢慢發(fā)掘�！�
“祖琛，你總是幫著郁�！�
“是，我與他性格背景完全不同，但我欣賞他。”
“你許久沒有同他碰頭了，他現(xiàn)在經(jīng)營賭場�！彼亚胺虻那闆r說一次。
祖琛說：“你我不是生意人，也許他們身不由主�！�
祖琪笑了，仍然站在他那邊。
祖琛忽然問：“同渡邊那筆，終于結(jié)束了？”
祖琪默認(rèn)。
“有人在雪梨見過他，他仍在大學(xué)教書�！弊骁鞑怀雎�。
“祖琪，勸一個女子守婦道并非封建，實是為了她福利著想�！�
“是，是�！�
祖琛聽到她敷衍的意思，不禁好笑。
“我看到志一照片，他眉宇間有點像祖璋。”
“是，像足舅舅�！痹俸褞拙洌勗挶愀嬉欢温�。
彭家的電話一向響個不停，祖琪從不親自接聽。
那天下午，門鈴一響，進來一個小小人兒，口齒清晰地高聲問：“媽，在哪里，我找媽媽。”
祖琪定睛一看，嚇一大跳，“咦，弟弟，你怎么會說話了？”
保母笑說：“我們也覺訝異�！�
祖琪蹲下，輕輕同他說：“你還會說什么？”
保母提醒他：“床前明月光�！�
那兩歲不足的孩子把那首著名的五言詩背誦出來。
祖琪笑得流淚，“還懂什么？”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祖琪一聽，忙說：“這首不好，太悲傷了。”
接著，他跑上跑下玩耍，活潑調(diào)皮。
保母追著阻止，祖琪說：“你去吃點心，休息一下，別管他�！�
祖琪愈看他愈覺得他似小小祖璋，十分歡喜。
孩子已經(jīng)近兩歲了，她才有點做母親的喜悅。
那天，志一在母親家里逗留了很久。
郁滿堂不放心，打電話來問：“弟弟仍在你處？”
“是，跟園丁學(xué)種花。”
“那豈非一身泥？”
“不怕，洗干凈了才回家�！�
“像我，”郁滿堂忽然感慨自嘲：“一腳泥。”
祖琪說：“放心好了，他會回家吃飯�！�
可是弟弟玩累了，洗完澡，不肯走，發(fā)一陣脾氣，睡熟后，才由保母抱著讓司機接走。
他一出門，屋里頓時靜下來，連傭人們都悵然若失。
片刻，門鈴又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