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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第二章

  不過這種享受并不長久,電話鈴上天入地那樣響了起來。

  是朱智良律師。

  “你們終于見了面!

  “在你非?桃獾陌才畔,該次會面似乎無可避免!

  “你可了解她的憂慮?”

  “不,我不明白!

  “她懷著孩子!

  常春答:“我已經(jīng)看出來!

  “這孩子不是張家駿的!

  常春嘆口氣,“那是她的私事,與人無關(guān)!

  “馮季渝打算再婚!

  常春沉默,她絕對有權(quán)那么做。

  “而你目前是獨(dú)身。”

  “正確!

  “馮季渝怕你根據(jù)這點(diǎn)同她女兒爭奪遺產(chǎn)!

  常春“嗤”一聲笑出來。

  “別笑,有律師肯接這樣的案子——你是寡婦而她不是,你會爭得同情分!

  “朱女士,你到底幫誰?”

  “我不偏幫誰,我受張家駿所托,想盡量公正地擺平這件事!

  “事到如今,我又不愿意退出了,請告訴我,張某人遺產(chǎn)是否近億?”

  “不要開玩笑!

  “到底有多少?”

  “兩個女兒的大學(xué)費(fèi)用怕是有的。”

  “你同馮女士說,我不會出點(diǎn)子欺侮她,來日方長,我的琪琪才上一年級!

  “我是希望你們可以做個朋友!

  “天下那么多女人,何以張家駿之后妻偏要同張家駿之前妻做朋友!

  朱女不答。

  常春說:“我們沒有緣分,性情也不合。”

  她掛斷電話。

  說罷也不理月黑不黑,風(fēng)高不高,跳上床,昏睡過去。

  半夜醒來,覺得渾身膩答答,才發(fā)覺南國之夏已經(jīng)來臨。

  少女時精力充沛,至愛在深夜偕友人在這種天氣散步,坐在粵人俗稱雞蛋花的樹下,聽那淡黃色喇叭形半開花朵巴嗒巴嗒地跌落地上。

  不要再想過去的事了,常春。

  明天要同兩個孩子去選購夏季衣裳。

  許多母親喜歡帶著孩子到服裝店試穿衣服,常春堅(jiān)不贊成。

  這還了得,自六七歲始就對牢鏡子照照照,什么志氣都照光,怕只怕到了三四十歲,除了照鏡子本領(lǐng),什么都不懂。

  一向都是她買什么,琪琪穿什么。

  常春為女兒選購的衣服,以大方為主,童裝設(shè)計(jì)也有極花哨極妖冶的,小裙子上釘七只蝴蝶結(jié)之類,常春統(tǒng)統(tǒng)搖頭。

  中午她到熟悉的店鋪去買衣服。

  店員知她口味,笑道:“那一堆太漂亮,常小姐你不會喜歡,我替你挑了好些白色線衫出來,還有,有雙深藍(lán)帆布鞋也合你意。”

  付賬的時候,簡直不相信兩個孩子一季衣裳要這種價錢。

  常春惆悵地說:“這么貴……”

  “不貴了,常小姐,隔壁一件童裝是我們半個月薪水呢!

  “有人買嗎?”

  “怎么沒有,一捆一捆抬回家!钡陠T啜輟嘴。

  常春嘆息,為什么至今還有人說錢沒用錢不好,嗄,為什么?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影閃進(jìn)來。

  店員連忙迎上去,“馮小姐,你來了!

  當(dāng)然,馮季渝也是這爿童裝店的?。

  都自稱小姐,都有孩子,這是什么世界?

  馮季渝今天正式穿上松身衣服,頭發(fā)往后攏,堪稱最美麗孕婦之一。

  常春朝她笑笑。

  店員樂了,“兩位是認(rèn)識的?好極了,難怪你們不約而同給女兒穿藍(lán)同白!

  常春輕輕說:“其實(shí)我不是不喜歡粉紅色!

  馮季渝也微笑,“那是英國皇太后穿的顏色,我們哪有資格那般與世無爭!

  忽然合拍了。

  一定是朱女通風(fēng)報訊,解開馮季渝心頭之結(jié)。

  常春看看腕表,見時間未到,便選了三數(shù)件嬰兒服,叫店員包起來。

  又猶疑了,此時送禮,適不適合?

  店員知情識趣,“是送給馮小姐的吧!

  常春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

  馮季渝馬上接過,“啊,謝謝,謝謝!

  常春這才發(fā)覺,她是多么寂寞,以及多么希祈有人關(guān)懷。

  世俗眼光不接受她吧,常春是過來人。

  常春不想剎時間與她混熟,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便離去。

  傍晚琪琪發(fā)牢騷:“我的同學(xué)李小麗有件花襯衫,領(lǐng)子背后有條繩辮,辮尾還有一只花邊蝴蝶結(jié)!

  常春不出聲,只是喝咖啡。

  “我為什么次次只穿白襯衣?”

  常春看著女兒,忽然很刻薄地說:“因?yàn)槲壹也皇邱R戲班!

  琪琪立刻知道媽媽不滿意,撇撇嘴,走開。

  安康過來請教功課,看母親一眼,問:“會不會對琪琪太苛刻?”替妹妹說項(xiàng)。

  常春瞪兒子一眼:“此時放松,將來就來不及了!

  門鈴一響,有人送鮮花糖果上來。

  常春一看便知道是馮季渝回禮來了。

  安康不知緣由,因問:“媽媽有人追求你?”

  常春訕笑他:“將來你追求女孩子才用鮮花糖果好了!

  現(xiàn)在外頭那班出來泡的男生不知多精明,哪里肯花這種冤枉錢。

  “媽媽你沒人追?”

  常春攤攤手,聳聳肩,坦白承認(rèn):“一人也無!

  “那么,”安康問,“你會不會覺得寂寞?”

  “現(xiàn)在不,”常春坦白地說,“現(xiàn)在忙得連嘆息的時間也沒有,將來吧,將來也許會,等你們長大,離我而去之際,我也許會覺得寂寞。”

  “但是我們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你。”安康肯定地說。

  這真是常春所聽過最動聽的謊言,而且小小安康并不知道他此刻是在打訛語。

  常春握住他的手,將來這只手也許不會那么容易握得到,“不要緊,媽媽年紀(jì)大了,還可以回到校園去,媽媽一直向往有個博士頭銜!

  安康皺上眉頭,他不止一次聽到大人說要重返校園,他雖不至于討厭上學(xué),卻也覺得成年人匪夷所思。

  他想速速長大,脫下校服,穿上西裝,分擔(dān)母親的憂慮,照顧妹妹。

  那日在教堂見過的小女孩,他約莫了解到她是什么人,如果她是琪琪的妹妹,那么,也即是他的妹妹,將來,假使董阿姨同他父親結(jié)婚,董阿姨生的混血兒白白,也是他的妹妹。

  他是大哥哥。

  安康樂意扮演這樣的角色。

  他伸手摸摸母親的鬢角。

  常春警惕,這一把青絲終有一日會轉(zhuǎn)白。

  人類的命運(yùn)真堪悲。

  安康看到媽媽眼內(nèi)悲愴的神色,知道媽媽怕老。

  他說:“別擔(dān)心,媽媽你還年輕。”

  常春拍拍他屁股,笑道:“談話結(jié)束。”

  她回到臥室,攤開日報副刊,每天要忙到晚上才能讀早報,這算是什么生涯。

  簡直是狗一般的日子。

  常春喜歡讀副刊上專欄,天天追,同那些大大小小作家們混得爛熟,他們做過些什么,人生觀如何,她全一清二楚,有一位作者最近榮升人父,筆調(diào)忽爾悲天憫人,另一位失戀,整個天空變?yōu)榛吟觥?br />
  許多是老生常談,不過不要緊,讀者們?nèi)粘I钣趾螄L不是時彈舊調(diào)。

  可是正當(dāng)享受,琪琪進(jìn)來搶奪她手中報紙。

  常春并沒有撥開女兒的手。

  她很看得開,如常夏說:“現(xiàn)在孩子要你陪,便盡情糾纏,過些日子,沒處找他們的影子!

  “一個旅行去、找伴去、跳舞去,叫他們在父母身邊,也不能夠!

  常春自副刊世界里走出來。

  抱著琪琪,一同入睡。

  半夜,琪琪手臂“咚”一聲甩在媽媽胸前。

  常春睜開眼睛,在幽暗光線底下看到琪琪完美純潔的小面孔,感慨萬千。

  曾經(jīng)一度,她常春也是這樣一個小寶貝。

  天剛亮,逼人的生活已經(jīng)開始。

  廚房的抽油煙機(jī)有待修理,大門外一盞燈泡壞了多時,琪琪校服上;找斏先ァ

  家務(wù)助理講明只是助理,主力還是常春這個一家之主。

  回到店時,打開門,坐下,心驚肉跳地等助手來上班,常春永恒的恐懼不是生老病死,而是店員去如黃鶴。

  遠(yuǎn)處一位女生走過來,常春隔著玻璃松口氣,可是跟著一看,精神又吊起來,不對,這不是她的伙計(jì)。

  這是朱律師。

  常春大奇,“你來干什么?”她拉開店門。

  朱智良看著常春,簡直不知道如何開口。

  “有什么不對?”

  “讓我們先坐下來!

  她坐了很久,順手取過一件水晶擺設(shè)把玩,半晌才說:“昨日下午,已經(jīng)六點(diǎn)鐘,律師行職員都快走光了!

  常春笑。

  這像一篇短篇奇情小說的開頭,她給她接上去:“忽然一個英俊神秘的男子輕輕走進(jìn)來,遞上一束紫色毋忘我——”

  常春這時接觸到朱智良玄冰一樣的目光。

  朱女喝道:“你聽完我說就不會這般開心了!

  “究竟是什么事?”

  常春看看表,少女店員還沒有出現(xiàn)。

  朱女講下去:“有人推開門,進(jìn)來,找朱智良。”

  朱智良一看,來客是個年輕女子,面熟不知在何處見過。

  朱女的目光何等銳利,上下左右三秒鐘的審視,就已經(jīng)把她的身份判出高下。

  少女身上秀麗名貴穿戴非她自己的能力辦得到,一定是靠父蔭,換句話說,這是位千金小姐。

  她來找朱律師有何因由?

  少女憂郁地說:“朱律師,我叫宋小鈺!

  朱智良招呼她坐。

  “劉關(guān)張律師行薦我來此。”

  “啊,是什么事呢?”

  宋小鈺打開手提包,取出一紙文件,遞給朱律師。

  朱智良攤開來,一看,猛然抬起頭來。

  “什么?”她大驚失色。

  宋小鈺低聲說:“這是劉關(guān)張律師處訂立的合法遺囑!

  朱智良提高聲線:“你是張家駿什么人?”

  聽到此處,常春亦變色,“這個女子是誰?”

  那少女看著朱律師,答:“我是張家駿的未婚妻!

  未婚妻?

  未婚妻!

  常春聽得眼珠子要掉出來。

  常春驚問:“遺囑上講什么?”

  遺囑上這樣簡單地寫:我,張家駿,僅將我全部財業(yè),包括位于落陽道七號兩座十二樓的公寓,以及加拿大道明銀行定期存款加幣十五萬元,以及匯豐銀行保險箱七七四一號內(nèi)所有物品,均交給宋小鈺女士。

  常春一聽,氣得肺都險些兒炸開來。

  什么,天下有這樣的男人,放著兩個親生女兒不顧,竟把他僅有產(chǎn)業(yè)交在一個陌生女子手中。

  朱智良說:“史必靈,你且喝杯水定定神!

  常春咬牙切齒,半晌作不了聲。

  過了像有一個世紀(jì),有人遞給她一杯開水一顆鎮(zhèn)痛劑,原來店員已經(jīng)上班了。

  常春低下頭,終于說:“我的女兒,我會照顧!

  朱女說:“張家駿那廝,該張遺囑完全合法,但是官司還是可以打——”

  常春訕笑,“為著落陽道一座千尺公寓以及十五萬加幣?我常春隨時拿得出來,為著一口氣,我還不如把它留著暖暖胸口,朱律師,做人靠自己爭氣,我若背不起生活包袱,我就不敢活著!

  朱女聽罷,鼓起掌來。

  那少女店員卻怔怔落下淚來。

  常春忽然替別人擔(dān)心,“你去見過馮季渝沒有?她好似比較在乎!

  “我不知如何向她開口,她對于這份遺產(chǎn)比較執(zhí)著,她恐怕不會放手!

  “馮女士經(jīng)濟(jì)情況如何?”

  “她像城內(nèi)所有時髦男女一樣,月月清,且還欠下信用卡不少!

  “可是她有份年薪百萬的優(yōu)差。”

  朱律師“嗤”一聲笑,“哪有那么多,你以為你做老板,人人拿一百萬?”

  “那也總有五六十萬,夠用了吧,不算是窮人了吧,我還沒有這樣的進(jìn)賬呢,只不過我懂得克勤克儉!

  “我會去了解她的情況,不過她最近身體欠佳,意欲停薪留職。”

  “我不信她沒有儲蓄!

  朱女看著常春,“史必靈,你才是城內(nèi)唯一有儲蓄的怪人。”

  常春又一次駭笑。

  朱律師預(yù)言,“這件事不會那么容易擺得平!

  她倆對馮季渝的脾氣有點(diǎn)了解。

  朱智良說:“你聽過英女皇伊利莎白一世的故事吧,她娘安褒蓮女士寧可拋頭顱也要維護(hù)女兒的權(quán)益。我猜想馮季渝也有這種血液。”

  “小心她一怒之下動了胎氣!

  過了兩天,常春就發(fā)覺她長著一張烏鴉嘴。

  朱智良律師通知常春,馮季渝進(jìn)了醫(yī)院。

  “你理應(yīng)去瞧瞧她。”

  常春為難,一方面又擔(dān)心,“她情況不嚴(yán)重吧?”

  “你去問她不就知道了!

  常春咬一咬牙,去就去,就當(dāng)作一個女人去看另外一個女人。

  絕不能空手去,常春令家務(wù)助理燉了一罐子清雞湯,另外買了一盒精致的糕點(diǎn),帶著上醫(yī)院。

  馮季渝躺在頭等病房里,左腕吊著葡萄糖水,臉色抹掉脂粉,十分蒼白,五官娟秀。

  常春進(jìn)去的時候她睡著了。

  常春耐心地坐在一角等。

  真的,一個女人為什么不能來探另外一個女人?

  半晌,馮季渝動一動身子,仍沒有醒。

  常春是過來人,當(dāng)然知道家中有一名兩歲半幼兒的母親大概只有進(jìn)醫(yī)院來才能好好睡一覺。

  她不去叫她。

  半晌,常春正在猶疑是否要等下去,病房門被推開,一名女傭抱著小瑜瑜進(jìn)來探訪媽媽。

  奇是奇在常春一見這名小兒,就像看到琪琪一樣,因她倆長得實(shí)在太像。

  馮季渝聽見女兒的叫聲真的靈魂就算歸了天也得再到人世間來轉(zhuǎn)一個圈,睜眼道:“囡囡來了?”

  女傭趨向前,“在家不住叫媽,哭鬧不住。”

  馮季渝嘆口氣,“媽媽在這里,媽媽余生陪伴你!比饴榭谖牵心赣H如出一轍。

  她忽然看見了常春,一怔。

  常春熟絡(luò)大方地說:“我替你帶了食物來,趁新鮮吃點(diǎn)!

  趁勢把孩子抱手中,揀一塊蛋糕給她,慢慢侍候她吃,一眼看便知是個有經(jīng)驗(yàn)的保姆。

  馮季渝呆呆地看著常春,不知是感觸是感激,一下子落下淚來。

  常春問:“身子無大礙吧?”

  馮女答:“已經(jīng)沒事,過兩日可出院!

  “總要自家當(dāng)心,莫叫娘家的人擔(dān)心。”

  誰知馮季渝淡淡說:“我沒有娘家!

  沒有人會沒有娘家,談不攏是真。

  常春替懷中幼兒抹干凈小嘴同小手。

  馮季渝忽然說:“你記得那日的追思禮拜吧?”

  常春點(diǎn)點(diǎn)頭,沒齒難忘。

  “我一直以為你是幕后主持人!

  “不,不是我,”常春詫異:“我以為是你!

  “也不是我,是那幕宋小鈺小姐!

  啊,原來如此。

  “最終在伊利莎白皇后輪上陪伴張家駿的,便是這位宋小鈺!

  不出奇,像張家駿那樣的人,怎么會甘于寂寞。

  馮季渝說:“我會據(jù)理力爭!

  常春緩緩地說:“這種事,進(jìn)行起來,歷時一兩載不稀奇,目前,要是有什么不方便,不妨商量商量!

  這番話不是沒有技巧可以說得出來,首先,常春并沒有提及遺產(chǎn)二字,再者,她也不假設(shè)馮季渝會有困難,最后,她愿意與她商量。

  馮季渝又一次覺得常春真令人舒服。

  這種素質(zhì)在今日哪里看得到,如今世人以令人難堪尷尬為己任,誰讓誰下不了臺還洋洋得意,夸夸而談,常春這樣的人怕已經(jīng)絕種了。

  馮季渝低聲說:“謝謝你!

  常春知道馮這類都會女性,吃慣穿慣,什么都要最好的,事事講格調(diào),研究品味,自一支紅酒到一副耳環(huán),都不惜代價,一擲干金,但求出眾。

  又特別重視虛名兒,被人贊一兩句便樂極忘形,交心交肺,在所不計(jì),像這一次,著了張家駿的道兒,她又會誓不罷休。

  太會意氣用事了。

  偏偏身子又吃不消,到頭來害慘自己。

  常春知道她也許入不敷出。

  但是接濟(jì)馮季渝可不是易事。

  不過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馮季渝快將再婚,那位男性知己,應(yīng)在經(jīng)濟(jì)上作出若干貢獻(xiàn)。

  說到曹操,曹操便到,那位西裝筆挺的男士翩然駕到,常春這次近距離看清楚了他,倒抽一口冷氣。

  他比馮季渝還年輕,大概只有二十七八,表形修飾得無懈可擊,一天大概起碼要花三兩小時沐浴更衣,如此男伴,跳起華爾滋來,一定曼妙,可是馮季渝此刻需要的,是生活戰(zhàn)場上的伙伴,同這個家伙在一起,無異多一重負(fù)累。

  除了背小女兒,還得拖住該名小生,第二個孩子又快要出生了。

  常春第一次看到比常春更不會處理生活的人。

  不由得嘆息。

  常春站起來,“我先走一步!

  馮季渝連忙說:“謝謝你來。”

  那小小的瑜瑜也跟著說:“謝謝你來!

  常春忍不住重重吻了她的小手一下,“公主陛下,不必客氣。”

  小手結(jié)實(shí)肥胖,吻下去很有滋味。

  常春在那小兒滿足的咕咕笑聲中離去。

  沒有他們,世界活該沉淪。

  同朱智良喝下午茶。

  朱女說:“你看到馮季渝的情形了,什么都要一流一級,她又有一等一花錢本事,但是收入九流!

  “憑良心,收入也不算壞了!

  “本來還以為那男友可以幫到她!

  “朱女士,難怪到今日你仍然小姑獨(dú)處!

  朱律師也笑,“我天真得可恥是不是!

  常春答:“男人一個,還專等占女人的光呢!

  世風(fēng)日下了,從前男人即使不濟(jì),也還維持著強(qiáng)烈自尊心,紅顏知己想幫他,還得暗地里行事,不能叫他知道,兔他尷尬。

  現(xiàn)在也不講這一套了,就差沒明碼實(shí)價開出條件來,一人一分是天公地道,女方如果能干好強(qiáng),那么,就讓她出錢出力出命好了。

  不但房子叫她買,孩子叫她生,燈泡也叫她換。

  他愿意太太平平服服帖帖接受上述恩惠,信不信由你,還算是女方福氣。

  “不過,馮季渝會有辦法。”

  常春微笑,“當(dāng)然,我相信社會福利署接濟(jì)的絕對是另外一批人。”

  朱智良側(cè)著頭,百思不得其解地說:“從前是有男人的,他們現(xiàn)在哪里去了?”

  常春拍拍朱女肩膀,“他們?nèi)远自谀抢,不過,現(xiàn)在你長得至高至大,現(xiàn)在的你已看不見個子渺小的他們!

  朱女惻然,不知是可憐男人,還是可憐女人。

  她們沉默一會兒。

  過一刻常春問:“你不打算介紹宋小鈺給我認(rèn)識!

  朱律師張大了嘴,“誰?”

  常春說:“你不是一直努力拉攏張家駿生前的女人嗎?”

  朱律師沒好氣,“走,走走走走走,孩子們在叫媽媽呢!

  那天晚上,常春同子女商量一件事。

  “媽媽想放假!

  安康毫不猶疑地說:“剛才你不是已經(jīng)喝過下午茶了嗎?”

  “不,”常春解釋,“媽媽需要較長的假期!

  安康立刻皺上眉頭,像那種壞脾氣的老板,一副不自在。

  小琪試探問:“什么樣的假期,像菲律賓人那樣,一星期放一天?”

  安康阻止妹妹發(fā)言,“讓我來,琪琪,你別出聲,”他同母親說,“媽媽是天職,哪里有假期!

  常春凝視他,這小子將來一定是談判高手。

  “一個月一天!背4鹤尣健

  “不行!”安康一口拒絕,“一生也不能有一天假,我們需要你!

  “但是媽媽疲倦!

  “十點(diǎn)半才開店門好了,天天睡多一小時!

  “那是媽媽的生意!

  安康狡猾地笑,“我們是媽媽的寶貝!

  常春徒呼嗬嗬。

  琪琪跳到母親懷中,“媽媽,告訴我,我比花百姿復(fù)活蛋還要名貴。”

  常春只得說:“琪琪是媽媽的寶貝蛋,寶貴過沙皇的花百姿蛋!

  安康笑,“媽媽的詞兒最新鮮!

  真的,常春洋洋得意,不是每個母親想得出。

  安康同母親說:“要放假,不如與我們一起,媽媽帶我們到地中海去!

  “對了,地中海英文怎么拼?”他母親問。

  安康笑一笑,這還真的難不到他,“MEDITERRANEAN。”

  將來,有一日,他也會拿這個字去考他的兒子,他兒子也許會同樣地去考他的兒子。

  那時,?菔癄,常春這個人已不存在。

  想到這里,常春的聲音都柔了。

  她同安康說:“去玩吧!

  第二天,店里進(jìn)來一堆日本游客,嘰嘰喳喳,買個不停。

  常春心想,做完這一筆生意,這個月可以休息。

  忙著陪笑招呼、打折扣、寫賬單,十分忘我,不由得出了一身汗。

  電話鈴響,都無暇接聽,響了許久,常春才去把聽筒拎來夾在下巴。

  “常春,我是馮季渝。”

  “呵,我此刻正忙,送走客人再打給你好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睂Ψ搅⒖套R趣地掛線。

  送走那些游客,已是半小時之后的事,常春與助手均松口氣,相視而笑。

  這樣卑微的小事都能叫她們樂半天,做人要求低真有好處。

  常春這才猛地想起她沒有馮季渝的聯(lián)絡(luò)號碼。

  于是找朱智良提供消息。

  朱智良答:“她仍在醫(yī)院。”

  “還沒有出院?”相當(dāng)意外。

  “血壓陡然上升,有待觀察!

  常春不語,那樣的頭等病房休養(yǎng)下去,費(fèi)用非同小可。

  “你與她談?wù)劙伞!?br />
  “什么事?你一定知道!

  “禍不單行,她的傭人下星期不做了。”

  常春非常同情,“那么瑜瑜由誰看顧?”

  朱女吞吞吐吐,“所以呀。”

  常春靈光一現(xiàn),忽然如醍醐灌頂,明白過來,冷冷笑一聲,“又是你搞鬼!”

  “史必靈,助人為快樂之本,人家是真正的孤兒寡婦!

  “我何嘗不是孤兒寡婦,怎么不見你體諒我!

  “史必靈,施比受有福。”

  常春煩膩地說:“你們簡直把我當(dāng)瘟生!

  朱智良說:“她真是一個親人也無!

  “我不相信,朋友呢,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嗎?”“我獨(dú)身,要上班。”

  “我也是獨(dú)身,我何嘗不要上班!

  “可是你家里設(shè)備式式俱全,方便得很,不過加多一雙筷子耳。”

  “我后悔認(rèn)識你這種人,專陷我于不義!

  常春“啪”一聲掛了電話。

  店員還沒見過常小姐發(fā)那么大脾氣,急急低頭操作,不敢出聲。

  常春臉色由白轉(zhuǎn)紅,由紅至青,如是變了數(shù)次,才漸漸恢復(fù)正常。

  呵,涵養(yǎng)功夫已練至第九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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