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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座事故 第六章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日朗對母親,還不如對范立軒那樣坦誠。  

  是因為母親從來沒有幫過她吧?在危急關(guān)頭,她并沒有救過她,也不予精神支持。  

  “岑介仁——”  

  日朗打斷她,“還要再來一碗嗎?”  

  她母親第一次識趣地住聲,今早已經(jīng)講得比過去一年還多,還想怎么樣。  

  日朗說:“你到我家來之前,請先通知我一聲,我等你!  

  “你把鎖匙換過了!  

  日朗不出聲,真悲哀,怎么會搞成這樣子?  

  “我配來的門匙無用!彼匀徊豢险J(rèn)錯。  

  大抵也沒有不對,小時候,她摟她在懷中,每晚講故事,也已經(jīng)功過相抵了。  

  日朗沒頭沒腦地問:“后來怎么樣?”  

  母親居然完全知道她問的是什么。  

  “后來我把你寄養(yǎng)在一個保姆家,我去上班!  

  “我記得那保姆,她是客家人!彼匀绽蕰䦷拙淇图以。  

  保姆懶替日朗穿鞋襪,她記得老是赤足,冬天又不開暖氣,不知恁地,日朗記得她老是傷風(fēng),周末母親接她回家,她反而覺得陌生,半夜老是哭,既疲倦又傷心的母親便漸漸疏遠(yuǎn)她,時時不再接她回家。  

  一直到上小學(xué),她才與女兒一起住。那時,鴻溝已經(jīng)造成,日朗變得沉默寡言。  

  那時她生父又回家來,天天同母親吵鬧。  

  半夜時常被摔東西的巨響驚醒,聽到父母你一言我一語,有來有往,沒有一人肯少說一句,各人均理直氣壯,她說她年紀(jì)輕輕就什么都犧牲掉,他則說不知多少有身價的異性可供他選擇……  

  一夜,日朗自床上起來,很疲倦地對他們說:“不要吵了好不好?”  

  她母親給她一個耳刮子,父親披起外套往外跑。  

  走了還是回來,進(jìn)進(jìn)出出,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會失蹤。  

  終于母親換了門鎖。  

  是,她母親也換過鎖,好笑是不是?  

  日朗看看表,不得不暫時中止回憶,“我要上班了。”  

  “你去吧。”  

  “你呢?”  

  母親微微笑,“你管我,我有我的事!彼齻円幌蚋髯吒髀。  

  日朗回到車上,返回寓所沐浴更衣,邊穿襪子邊想倒在床上重新再睡八小時。  

  但還是回到辦公室。  

  她打一個呵欠,想把體內(nèi)所余的精力搜刮出來,但是無效,她再打一個呵欠。  

  要命,焦日朗的事業(yè)生命不會在這里中止吧。  

  真想不到穿梭時間走廊竟是這么費勁。  

  秘書進(jìn)來說:“焦小姐——”看到她的臉,把該說的話縮回肚子,“你不舒服嗎?”  

  范立軒說過,一個女子,到了每個人都問:“你沒睡好嗎?你有病嗎?”的時候,就該去做臉部矯形手術(shù)了。  

  日朗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那么快。  

  “你想說什么?”  

  “傳真機(jī)又燒了!  

  “有沒有紙卡在里邊?”  

  “正在打開查看。”  

  日朗心一動,“找到的話馬上給我看!  

  一定是晨曦。  

  日朗在等待那個名字。  

  她做了一杯咖啡邊喝邊自言自語:“剛才想到哪里?呵,對,父母不住吵架。”  

  那樣鬧,也沒影響日朗的功課。她的功課一直名列前茅。  

  老師的鐘愛彌補(bǔ)了她其他生活方面的不足。  

  鞋子破舊,校服太狹小,午餐錢不足……全部不要緊,她在功課上有天份,老師才講一句她就幾乎猜到下三句是什么。課文過目不忘,筆記抄得整整齊齊,下課趕完作業(yè)立刻趕去替小孩子補(bǔ)習(xí),十三四歲就經(jīng)濟(jì)獨立。  

  富庶公平的蟟會負(fù)責(zé)栽培焦日朗。  

  她是那樣長大的。  

  過了幾年父母終于正式離異。  

  生父臨走之前罵妻子:“你貪慕虛榮!  

  日朗掩著嘴笑出來。  

  母親虛榮?  

  她若是好高騖遠(yuǎn),早就懂得上進(jìn)了。  

  比較虛榮的是焦日朗,發(fā)誓要戰(zhàn)勝自己的出身。  

  她知道做好功課是唯一的途徑。  

  很少有青年如此為教科書著迷,她利用每一間圖書館,為每一個詞語每一頁課文尋找更多資料,她使老師訝異。  

  年輕的焦日朗有精神寄托,她母親沒有。  

  日朗要到哪個時候,才知道對有些人來說,一輩子吵吵鬧鬧都比離異好。日朗的母親自與伴侶分手之后,靈魂與肉體都似失去巨大一片,她萎靡不振,開始借酒消愁。  

  白天勉強(qiáng)做一份工作支付食宿,晚上呆呆地看電視,三四個小時那樣喝下去。  

  那時日朗最怕月底,因各種賬單紛沓而至。  

  那一切都好像是一個世紀(jì)之前的事了。  

  她幾乎不記得她曾經(jīng)年輕過。  

  范立軒就不同,立軒至大的宏愿是回到十七歲去,有哪個神仙準(zhǔn)她許愿,她一定會嚷:“十七歲,十七歲!”  

  奇是奇在出身不同,背景有異的年輕人遲早要在社會上碰頭,比試能力。  

  日朗又有點洋洋自得,他們不一定贏她。  

  秘書進(jìn)來,有點煩惱的樣子,“不知是誰這樣無聊,叫我們的傳真機(jī)三日兩頭出毛病,機(jī)器里頭夾著這張紙,請看。”  

  日朗連忙接過。  

  秘書感喟,“現(xiàn)在沒了這些機(jī)器不知怎么開工,我媽說,從前做秘書時常在老式恩特活打字機(jī)上用三張復(fù)寫紙打好幾份文件,手指頭流血!那時連影印機(jī)都沒有,怎么做人。”  

  講得有理。  

  那張紙上寫的,仍然是不完全的訊息:“晚霞,別來無恙乎……”  

  翻來覆去是同一封信,重復(fù)又重復(fù),還是沒法子把話說完,咫尺天涯。  

  日朗十分惆悵。  

  她要朋友替她照顧他。  

  在她心目中,他仍是需要照顧的一個人。  

  太天真了。  

  據(jù)焦日朗的生活經(jīng)驗所知,地球上的男性根本很少真正需要照顧,是女性一門心思誤會他們,沒她們便會三餐不繼,鞋脫襪甩。  

  沒想到天秤座女性亦有同樣誤解。  

  桌子上又?jǐn)R著做不完的工作,日朗深覺滿足,試想想,一個人早上起來若無事可做是多么凄慘。  

  她辦事的態(tài)度亦與讀書差不多。  

  正忙,電話鈴響,是岑介仁。  

  劈頭便問:“那人是誰?”  

  日朗莫名其妙,“誰?誰是誰,你是誰?”  

  “我的聲音你也不認(rèn)得了?”  

  “埋頭苦干之際,別問我姓什么。”  

  “我指你的新伴侶!  

  “呵,他,乏善足陳!  

  “那么,日朗,我可以約會別人嗎?”  

  日朗一聽先是興奮,“去,去,約會整個香港,如果還有空閑,約會東京,還有紐約、巴黎,盡管去!  

  岑介仁松口氣,“知道了!彼麙焐想娫挕  

  接著日朗卻寂寞了。  

  她自文件堆里抬起頭來,岑介仁沒有爭取到底,這小子,虛晃一招,全身而退。  

  也不能怪他,現(xiàn)在哪里還有人為感情耗上一生,即使是日朗母親,她也是自己不爭氣,與人無尤,許多人在婚姻道路上栽個頭破血流,可是一點也不妨礙事業(yè)發(fā)展,反而全心全意工作,十年八年就出人頭地。  

  晨曦在她的家鄉(xiāng),想必是個杰出人物,是,她懷念她,但決不會荒廢她的工作與責(zé)任。  

  私人電話又接進(jìn)來。  

  一聽得是文英杰,日朗沒頭沒腦丟過去一句:“我是自由身子!辈恢窃V苦呢還是炫耀。  

  如果他害怕,大可趁早退縮。  

  文英杰笑問:“什么時候出的獄?”  

  日朗只得訕笑。  

  他說:“我今晚的飛機(jī)。”  

  什么?還未好好聚舊,他已經(jīng)要走了。  

  是她耽擱了時間,他已經(jīng)在她身邊盤旋了好幾天,等待機(jī)會。  

  “我現(xiàn)在馬上出來。”  

  “不用,你忙你的!  

  這人太斯文太守禮了。  

  日朗粗聲粗氣說:“半小時后在我樓下見面!  

  進(jìn)同退一樣重要,岑介仁比較懂得把握這兩點藝術(shù)。  

  日朗扔下所有工作,取過外套出門。  

  丟下一句話:“我傍晚再回來!  

  見了面,文英杰仍然那樣不慍不火地微笑。  

  日朗抱怨,“副刊那么厚,一下子都看完了嗎?”  

  “反復(fù)讀得會背了!彼⑿。  

  “幾時再來?”  

  “日朗,看得出你期望的不是像我這么普通的男子!  

  日朗吞一口涎沫,無言,低下頭。  

  又不是為生活,日朗不想虛偽。  

  “謝謝你的款待!  

  “你這樣說,變成諷刺我了!  

  “有機(jī)會來看我!  

  “那頓晚餐呢?”  

  那文英杰忽然笑笑道:“吾不食嗟來之食!  

  日朗被他氣得啼笑皆非。  

  是她自己不好,左推右搪,總是不愿履行約會。  

  文英杰伸手過來握,“再見!”  

  “幾時?”  

  文英杰又笑,“像我這樣無關(guān)重要的角色,出現(xiàn)次數(shù)已經(jīng)太多。若非你恰巧有空檔,根本無瑕理會我,此刻我退出已是時候!  

  “文君,人生并非舞臺。”  

  “可是人還是知道進(jìn)退的好!  

  “你我總是朋友!  

  文君笑,“繼續(xù)寄報紙給我?”  

  “一定!  

  “讓我陪你吃頓飯!  

  文英杰搖搖頭,“并非我不情愿,誰不想有個可人兒陪著說說笑笑,將來希望你會特意請我。”  

  他有他倔強(qiáng)的地方。  

  他們終于道別。  

  文英杰又敲敲額角,“你瞧我這記性!  

  “你還有話要說嗎?”  

  “日朗,不要怪我多事,你應(yīng)當(dāng)致力改善你同令堂的關(guān)系!  

  關(guān)懷與管閑事是有區(qū)別的。  

  “這不容易!  

  “以你的智慧與能力,沒有什么困難事!  

  “僵著已經(jīng)許多年了,像萬載玄冰一樣,怎樣融化?”  

  “你還年輕,有許多時間。”  

  “時間有更重要的用途。”  

  “改善人際關(guān)系亦不算浪費!  

  “我很感激你!  

  “我多嘴是因為我看出你深覺遺憾!  

  日朗不語。  

  文英杰終于識趣地道別。  

  日朗拉著他厚大的手,怪不舍得地晃兩晃。  

  連立軒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她令堂的事,文英杰若不是真的關(guān)心她,何必得罪她。  

  “下次再見。”  

  他走了。  

  誰不想身邊有個隨傳隨到的人,打打雜、作陪、訴訴苦,可是沒有誠意,白糟塌人家時間,是項罪孽,焦日朗不做這種事。  

  她還是有點恍然若失。  

  下了班,日朗找到母親的家里去。  

  那地址還是叫秘書找出來的。  

  姚世華,蘭南路一一四號三樓。  

  她翻開地圖,發(fā)覺蘭南路在一個小型工業(yè)區(qū),距離銀行區(qū)大約四十分鐘車程。  

  要日朗回去實在是很困難的事。  

  過去十年,經(jīng)過無數(shù)掙扎,赤足走了近十萬八千里路,涉水登山,才到今日,有什么必要打回頭。  

  可是日朗還是開著車,擠在路上直赴蘭南路。  

  那里根本沒有停車的地方,日朗把車停好要往回走二十分鐘,天開始下雨,路上有泥濘,行人道上小販擺著地攤,沒有打傘的余地。  

  日朗終于找到目的地。  

  那幢舊樓的電梯有揩臺布?xì)馕丁?nbsp; 

  下班時分,歸人漸多,人擠人,氣息難聞,日朗想掩鼻,又覺得那是不禮貌的舉止。  

  從三樓出來,她找到門牌按鈴。  

  走廊暗得看不清手表。  

  門一開,亮光閃出來,日朗才看到已經(jīng)七點。  

  “找誰?”  

  日朗走近一步。  

  門內(nèi)的人見到一張漂亮的笑臉,光鮮的打扮,不禁一呆。  

  “找姚小姐。”  

  “姚小姐尚未回來!  

  日朗真沒想到母親只租人家一間房間住,她還以為六十年代以后已沒有那樣的事了,有點震驚。  

  “我可以進(jìn)來等她嗎?”  

  “你是她的同事?”  

  “是,我給她送文件來!  

  那家人開了門。  

  客廳狹小,他們一家四口正在用飯,日朗坐立不安。  

  女主人是一位中年太太,好心地說:“你到姚小姐房中等吧!  

  進(jìn)入房間,也不過只是一床一桌余地,真沒想到母親的生活會是那么窘。  

  案頭上有一張姚世華年輕時的照片,像煞了日朗。  

  狹小的窗外沒有風(fēng)景。  

  日朗默然。  

  她想起夢中那間房間,母親抱她坐在膝上講故事,它也同樣骯臟狹小。  

  母親窮其一生未能脫離這個困境。  

  日朗冷靜地想:可以叫她一起住嗎?不行,焦日朗不能與她相處是個事實,她太了解她,三日之后她便會讀她的日記聽她的電話指揮她的傭人弄得雞犬不寧。  

  十年前焦日朗就是因為那樣才搬出來的。  

  那么,替母親找個比較舒適的單位。  

  可是日朗能力有所不及,都會消費太過昂貴,普通人不可以支持兩個家。  

  她用手托著頭嘆口氣。  

  她是白來了。  

  多此一舉,日朗抓起手袋站起來,向女主人告辭。  

  女主人正捧著一碗湯喝,不知是什么肉煮什么蔬菜,香得要命。  

  日朗在讀書時最希望放學(xué)有一碗這樣的湯喝,后來,后來就放棄了這樣的奢望。  

  她道謝,退出狹窄的走廊。  

  一抬頭,看見有人擋在她面前。  

  那是她母親姚世華。  

  母親一臉倦容,不忘諷刺她:“什么風(fēng)把焦小姐吹到這里來?紅十字會來巡視難民營乎?有啥地方可以改良別忘了告訴我!  

  日朗靜默一會兒,終于說:“我愿意替你付首期!  

  她母親卻聽懂了,有點意外,半晌說:“余款我也付不起!  

  “我一個月一個月替你付!  

  她卻擺擺手,“免了,每個月都要我提心吊膽地等你施舍?我情愿住得差點!  

  “可是這個地方——”  

  “實在不能見人是不是?”姚女士苦笑,“同我一樣,已無人可見,無關(guān)重要!  

  “空氣也不好!  

  “又不是你住這里,焦小姐,再見!  

  焦日朗低下頭,沉吟一會兒,“我再想辦法。”  

  她母親掏出鎖匙開門,一邊笑曰:“別想太久,我已年過半百!  

  她一直不忘揶揄親女,日朗卻已不再生氣。  

  她除了日朗已無他人,唯有拿她出氣。  

  母女二人在門外擦身而過,各自返家。  

  焦日朗的家合規(guī)格得多,雪白的家具墻壁,一件多余雜物也無,整整有條,只住她一個人。  

  白色毛巾,白色香皂,都放在適當(dāng)?shù)奈恢谩?nbsp; 

  這是焦日朗的堡壘,她需要這個安樂窩,每日辛勞的工作結(jié)束后,返回家中,縮成一團(tuán),逃避現(xiàn)實,不必開口說話,愛哭就痛哭一場,愛喝就喝個爛醉。  

  即使母親是慈母,日朗也情愿獨居。  

  日朗不想同任何人解釋她的得失、苦樂、希望、前途。不,焦日朗始終還沒有碰到那個人。  

  母親沒有救她,她也救不了母親。  

  關(guān)系這樣密切,也不管用。  

  日朗深深悲哀。  

  她終于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出門上班,看到鄰居搬家。  

  心一動,日朗問:“房子賣出去沒有?”  

  “我也是租的!  

  日朗探頭一看,裝修新簇簇,沒住多久,又搬走,真浪費。  

  “好端端為什么搬?”  

  那男生嘆口氣,“本來打算結(jié)婚!  

  夠了,一句話已經(jīng)足夠。  

  “租約滿了沒有?”  

  “當(dāng)然沒有!  

  “請把房東電話號碼給我!  

  小單位,方向好,可是租金也不便宜。  

  整個上午,日朗都在想這件事。  

  然后秘書進(jìn)來說:“它終于傳過來了!  

  日朗抬起頭,“什么它?”  

  “那封信,一開頭說‘晚霞,別來無恙乎’的信!  

  “給我看!  

  它終于克服了接收上的困難到了地球這一個角落。  

  “……我要托你去看一個人,他叫王首文,他的辦公室在亞都大廈三十六樓環(huán)宇公司,他的住宅在落陽路一號,我念念不忘他——!  

  看到這里,日朗抬起頭莞爾,可是,晨曦,她在心里頭問:“他可有記得你?”  

  “我想知道,他可有改變初衷,他知道與我聯(lián)絡(luò)的方法。晚霞,請你幫助我,晨曦!  

  千方百計,不過是這么一回事。  

  日朗嘆口氣,同助手說:“查一查這個王首文。”  

  助手抬起頭來,“王震亞的次子王首文?”  

  啊,還是名人之后,不簡單。  

  不消半日,王首文君的剪報資料到了。  

  “他已婚?”  

  “上個月新婚。”  

  日朗連忙埋頭研究資料。  

  助手問:“我們要同環(huán)宇做生意?”  

  “可能!  

  “焦小姐,我真佩服你永遠(yuǎn)有備而戰(zhàn)!  

  “嘎,戰(zhàn)爭?”日朗笑,“我最不贊成打仗。”  

  王家在本市是比較次一等的望族,可是因為擁有一張暢銷報紙,所以地位比一般生意人為高。  

  不過王首文并不在報館辦事。  

  他打理出入口生意,在亞都大廈上班。  

  上帝造王首文之際心情特別好,他英俊瀟灑,家勢豐厚,資質(zhì)聰明,占盡世上優(yōu)勢,十分幸運。  

  上個月娶的是門當(dāng)戶對的一位任小姐,此刻不知是否仍在歐洲度假。  

  日朗吩咐:“去環(huán)宇問一聲王首文是否在本市!  

  十分鐘后有答復(fù):“昨天下午剛回來。”  

  日朗嘆口氣,怎么去找這個人呢?  

  何必還要拖一條尾巴呢?  

  干脆淡出,留一個美好記憶,豈非更為上策?  

  故日朗并無立刻去見王首文。  

  她找了房屋經(jīng)紀(jì)看房子。  

  岑介仁的電話來了,“你要投資還是自。繛槭裁床徽椅?”  

  他約她下班面議。  

  嘩,消息如此迅速靈通。  

  “我感激你的好意,我正替朋友找個小單位!  

  “是范立軒?”  

  “不,但的確是單身女性,希望近我家,可以互相照顧!  

  “什么價錢?”  

  日朗講了一個數(shù)目。  

  立刻引起岑介仁訕笑,“日朗你真可愛,你多久沒出來買東西了?”  

  日朗微慍:“人家只有那么多。”  

  “好人也太不會計算,怎么到現(xiàn)在才置業(yè)?”  

  “是家母!比绽什坏貌徽f老實話。  

  岑介仁一怔,日朗從來沒有同他提過母親的事,只知她們感情欠佳。  

  “我陪你找,免你吃虧!  

  你看,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到頭來可以做朋友。  

  那日下班,岑介仁便來接她到處參觀,替她打算盤。  

  以日朗目前的收入,無論如何擺不平。  

  日朗非常困惑,“我還以為我是高薪女士。”  

  岑介仁笑。  

  “通貨膨漲把我們吞噬了,”日朗嘆息。  

  “日朗,你現(xiàn)在不怪我到處刮生意賺錢了吧?”  

  日朗怪辛酸,“一向以來,賢的是你,愚的是我!  

  “只有一個辦法,把你那兩房一廳賣掉,貼一點兒,買一間三房兩廳,與伯母同住。”  

  “不行,一定要兩道大門出入!  

  “那么,另買兩間一房一廳!  

  “那么小,怎能。坑缮萑雰難!  

  “嫁給我,我自然會安置丈母娘!贬槿士瓷先ネφJ(rèn)真。  

  日朗吃一驚,“我尚未孝順到那個地步!  

  “本都會貴不可言,住是最緊張一環(huán)!  

  日朗托著頭不語,完了,誰叫她不懂得投機(jī)取巧,她唯一收入就是那份薪水。  

  那份高薪說出來笑死人,等薪水漲了,講起來仿佛驕人,衣食住行卻都已達(dá)到天文數(shù)字,失盤失控。  

  焦日朗終于說:“我還有些老本——”  

  岑介仁勸道:“那個不能動,你脾氣不好,喜歡拂袖而起,做些不切實際之事,隨時可能需要動用節(jié)蓄。幫人,無論那人是誰,應(yīng)用余力,以不傷元氣為佳。”  

  他是真關(guān)心她。  

  日朗好生感激,“那我該怎么辦?”  

  “擠一擠!  

  日朗蒼茫地笑。  

  “你白天有什么時間耽在家里?有許多地方根本人跡不到,晚上回到寓所,也不過淋個浴,進(jìn)睡房看電視睡覺,容不得一個母親?”  

  日朗答:“是我性格不好,不能與人相處!  

  岑介仁拍拍她肩膀,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焦日朗不愿說,也不用勉強(qiáng)她。  

  “岑介仁,謝謝你!  

  “我們互相關(guān)懷,彼此信任,為何不能結(jié)合?我約會過其他的女子,索然無味。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個個都做作得要死,像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實最好異性即晚上鉤,爾虞我詐,累得要命,都不用工作了,不出去呢,又悶得無聊……”  

  日朗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岑介仁嘆口氣,“我從未想過找對象竟是這樣難!  

  “一定會碰到合眼緣的人!  

  “當(dāng)年我一看見你就有這種感覺,我?guī)愠鋈チ料嘀H真是驕傲——”  

  “嗯,像一些女士戴著三卡拉鉆戒一樣!  

  “有什么不好?我承認(rèn)我虛榮!  

  “謝謝你看得起我!  

  “日朗,當(dāng)年你賣相還真的不賴,先母說喜歡你那種自然的笑容!  

  “伯母人好!  

  岑介仁嘆息,“她沒享到福!  

  日朗不語,沒想到岑介仁力主她母女修好。  

  他陪她去看了隔壁那家公寓,指出幾個缺點,也指出若干優(yōu)點。  

  “資本主義蟟會,貨色種類分幾十級,比這個好的東西多的是,不過價錢也跟著抬高,要便宜貨?也有呀,只怕你看不入眼,市場永遠(yuǎn)貨源充足!  

  日朗笑問:“這是資本論還是經(jīng)濟(jì)掛帥?”  

  他到她家歇足。  

  “一個人住當(dāng)然舒服,不過身子不舒服起來,嘖嘖嘖!  

  “我會自行入院!  

  “嘴巴真硬,年老色衰之際又如何?”  

  日朗“卟嗤”一聲笑,“你還期望孝順兒孫在旁侍候不成?”  

  誰知岑介仁板著面孔說:“他們敢不來,遺囑上就沒他們的名字,統(tǒng)統(tǒng)捐到我母校去!  

  世事對岑介仁來說,最簡單不過,日朗開始真正欣賞這個人。  

  喝畢咖啡,他就告辭去趕下一檔節(jié)目。  

  日朗獨自呆坐一會兒,也只得把這當(dāng)作一天,提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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