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回南天氣來臨。
南中國著名的低氣壓,風(fēng)吹上來只覺得黏喀喀的,只想解開領(lǐng)帶松口氣,這就是傳說中的薰風(fēng)吧,像一個引起你無限遐思之后不顧離去的女郎。
傍晚卻又轉(zhuǎn)涼,會得嫌之服不夠,整個人被天氣騷擾得精神恍惚,寢食不安。
妻在屋子里開了抽濕機(jī),伊與女傭同時埋怨衣裳不易干。然而不到很久,炎夏便會正式來到,所以我留戀回南天。我留戀一切不長久的事。
開會后我用鉛筆敲著桌子,問自己:回南天英文叫什么?十月小陽春形容近冬日時不正常的溫暖天氣,外國人叫印地安夏季,上海人稱桂花蒸,但回南天英文叫什么?
桌子上推著大疊文件,都需要做妥,我且把它們推在一旁。
女秘書們不會懂得這些。
我悵惘了。
妻曾經(jīng)說過:“以你這樣的性格,應(yīng)該是做詩人的,奈何偏偏做了生意人!
然而我是家中唯一的兒子,父親一盤小生意注定由我承繼,也幸虧如此,不然憑我這樣的性格,無論到哪處辦事,還未動工,就立刻被排擠出局。
對于我自己的幸運(yùn),我簡直抱看內(nèi)疚,工作起來,份外賣力,將勤補(bǔ)拙,十幾年來也沒見大錯。
但是一到回南天,我就迷糊。
多年前的初戀、失意、頂漫的經(jīng)歷,一股腦兒在這個時刻轉(zhuǎn)上心頭。
晚上睡不著,跑到露臺去站著,白茫茫一片濃霧,襯著妻種植的海棠花,我更加不想回到床上。
早上妻與孩子們起床,見我干坐著抽煙,也會打趣我?guī)拙洌骸罢l道閑情拋卻久,每到春來,惆悵還如舊!
妻是十全十美的妻,我尊重伊,并且敬愛有加。
她也是大學(xué)畢業(yè)生,父親老拍檔的女兒,與我可算青梅竹馬,為了孩子們,她放棄高薪的工作,在家做褓姆,但又永不落伍,永不嚕嗦,十多年來,維持一般體重,相貌端莊秀麗。
我還有什么抱怨?
一般人口中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的人土,不就是我?
倒底少了什么?
我每天提起公事包去上班時,就問自己,是少了什么,令我晚上睡不著覺,早上不愿起床,白天不肯好好工作,下班覺得無所字事?
抑或是多了什么?是這種潮濕的風(fēng)?
大聲對女秘書抗議:“誰把非洲紫羅蘭斕我窗臺上?最恨這種花,賤得要死,要不別擺花,否則替我訂上得臺盤的花!
女秘書只好一陣風(fēng)取走盤栽。
她們是不會明白的。
有些人的心思,像非洲紫羅蘭。
妻說:“我有表侄女自加拿大回來,如何?去吃頓飯?”
我咕噥:“又住我們家客房?”
“人家早已租了房子!
“少不免天天到咱們這里來搭頓晚飯。”
“別小家子氣!逼扌。
“加拿大與美國回來的孩子,感情粗糙,黃皮白心,有啥學(xué)啥,最沒有味道!蔽疑鞈醒
“男人的牢騷,沒人比你多!逼捱是好脾氣地笑。
我說:“沒法度,四十了,四十更年期!
“聽聽這是什么話!
妻是廣東人─親戚─多,表妹表弟一大堆,這些表什么又生下一大堆孩子,都是咱們小一輩的親戚,都要自我們處得到照顧,我不是嫌煩,而是提不起這許多精神與他們攀交情,一個個咬著口香糖,爛布褲,動不動一扭手指,發(fā)生響亮的一聲“啪”,拉我滑水及吃中菜去,我吃不消。
尤其是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的潮濕天,我走不動亦不想走─
那餐晚飯我藉故公事忙而缺席,躲在家中看武俠小說,孩子們坐在我身邊看電視,其樂融融。
妻回來時我元龍高臥,正在享受,問她:“這么快就應(yīng)酬完了?”
“小聲,人家在外邊。”
“誰在外邊?”
“我的表侄女。”
“不是說自己找到地方住了嗎?”
“少廢話,起來招呼招呼客人。”
我懶洋洋的坐起來,換上件比較光鮮的衣服,甫跟妻來到客廳,就呆住了。
那個女孩子!
她早已穿著夏季的衣裳,白色的襯衫,白色的裙子,那黑而濃的頭發(fā)編成一條長辮子,大眼睛炯炯有神,她朝我看來,我被她那青春氣息逼得透不過氣來。
“囡囡,過來見表姑丈。”
“姑丈!彼蛭尹c(diǎn)點(diǎn)頭。
我干笑兩聲,“一表三千里,”我說:“這里面到底隔了多少層的關(guān)系?”
她笑,不出聲。
妻說:“是立虹表妹的女兒!
“立虹?我不記得。”
“三表姨媽堂兄那邊的人!
“恐怕沒有什么血統(tǒng)關(guān)系吧?”
妻說:“是姻親!
“我們的孩子可以與囡囡的孩子成親嗎?”我笑問。
妻白我一眼,跟囡囡說:“別介懷!你的表姑丈是有點(diǎn)毛病!
那個女孩子并沒有什么表情,只是冷冷看我一眼,不出聲。
在她面前,我有一絲慚愧,被逼正經(jīng)起來。
“在美國念書?”我訕訕問。
她答:“紐約,已經(jīng)做了一年事!
我連忙作其專家狀:“紐約又還好些,美國有些地方,比不毛之地好不了多少!
“不至于這樣啦!逼拚f。
“不相信?你到達(dá)柯他洲去看看!
“咄!
我又問:“回香港來,有什么打算?”
她閑閑的說:“沒什么打算,先休息一下再說!
我心想,希僻作風(fēng),如果一整年都做事,他們是要死的,非得做半年休半年再說。
但她長得那么美,粗眉大眼帶著拉丁味,我有點(diǎn)迷惑。
我說:“天氣很壞。”
她忽然微笑,露出編貝似的牙齒,她說:“壞得令人難忘!
我怵然而驚。
接著我發(fā)覺自己對著一個年輕女孩子說得太多太多,馬上閉上嘴,不再言語。
妻跟她絮絮說到香港的風(fēng)土人情……
我打個阿欠,終于回到房間去睡。
如今的孩子們一代比一代美貌……困著了,如著魔似的不斷夢見那美麗的女郎。
第二天醒得遲,因開窗睡覺,老覺得整條被子都濕喀喀,一醒就嚷,叫妻的名字。
一張俏臉探進(jìn)來,“你醒了?”
是囡囡。
“你?怎么是你?”我訝異。
“表姑出去買案,她要治一桌家常小菜請我,我特來代她看孩子!
“孩子不是有傭人照顧嗎?”
“一個慵人告假,另一個照顧不暇,你要什么?”
“我自己來。”我嚅儒的說。
“算了,別客氣了,表姑說過你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爺,什么都要人服侍!
“沒這種事。”我漲紅臉。
她笑笑,“我做了早餐,出來吃吧!
我發(fā)覺她穿著短褲與白棉T恤。
她那身裁,真叫人想入非非。
華籍女子的致命傷是曲線不好,即使維持苗條,拚命減肥的結(jié)果是變成木板般身材,人家不是這樣,人家應(yīng)凸時凸,應(yīng)凹時凹。
這個小女孩便是榜樣,于是我心頭一緊。
早餮是西式的,兩個孩子將麥片撒了一地。
我也不理,參加他們行列。
天氣其實(shí)并沒有那么熱,很多人還搭著毛衣,不知怎地,囡囡先披上夏衣。
她腳上是一只高統(tǒng)白色球鞋,我很佩服她這一身打扮,華麗的青春便是最佳裝飾,只有年華老去的人才會買完名牌衣飾再買名牌。
我的雙眼太貪心了,我垂下頭。
妻回來,看見孩子們的放肆大吃一驚。
我問她,“你的表侄沒有自己的家?她不能回自己的家去?為什么老在我們此地留戀?”
妻看我一眼,“你怕?”
知夫莫若妻,“我怕,我怕得要命,”我說:“誰不怕那么美麗的孩子?”
“七年之癢?”
“十四年之癢。”
“我信任你。”
“我也信我自己,我只是怕!蔽艺f:“囡囡一舉一動,莫不提醒我,我已經(jīng)老了,你看近年來我身上開始長出顏色不同的痔,面孔的皮忽然之間松下來,我不行了,太太,我老了!
“男人也怕老?”
“許多女人更怕,你們尚可以去美容!蔽艺f:“總而言之,囡囡的青春威脅我。”
“我答應(yīng)她父母要照顧她!
“她幾歲?”
“廿二。”
“遲早要出事的!蔽翌A(yù)言。
“會嗎?”妻笑,“不過是嚇退我娘家親戚的一項(xiàng)籍口而已。一
“走看瞧。”
妻大笑。
當(dāng)然我不會開始追求囡囡。
她所有的也不過是美麗與青春。
不過!
唉,我何必昧著更心說話,青春與美麗難道不是最最大的誘惑?
誰還在乎那么美麗的肉體下是否藏著剔透玲瓏的靈魂?
在這種潮熱的天氣,自我控制份外困難。
不過我是一個苛求的人。
我愛我妻我兒!我不輕易做對他們不忠的事。
我是怎么了?我的思想怎么一下子飛得這么遠(yuǎn),這一切是怎么回事?不過是一個剛成年女孩子,何必為了她想得太多?
囡囡仿佛與孩子們有說不完的話,我則故意避開她。
可惱的是妻,無端引了這樣的一個女郎入室。
如今廿二歲的女孩子比十六歲更為可怖,廿二歲已很懂事,且又成年,一切自主豁出去誰
擋得。课矣窒胪崃,誰為誰豁出去?
我的頭痛。
天氣一變就頭痛。
我初戀的情人亦有一雙大眼睛,漆黑的頭發(fā),也愛穿白裙子,家住半山的舊房子,要走五分鐘石級才到她大門,每次約會,在石階下的鐵閘等,她會像只白色的蝴蝶般撲下,我以陶醉的神情看住她,當(dāng)時在我心目中,愛情價至高。
后來我并沒有娶她,大家十七八歲,中學(xué)畢業(yè)后都分道揚(yáng)鑣往英美留學(xué)。
后來又認(rèn)識了大學(xué)里同學(xué),亦是中國女,法科高材生,一件孤傲相,美麗兼書卷氣,也愛穿白,我愛她若狂,她苦叫我剜出心來示眾我也肯,但終于她跟人跑掉。
我心如刀割,不停的叫自己“活下去、活下去。”
后來想穿了,就在父親的安排下結(jié)婚。
但以后看到白裙子,心中就觸動。
一次失戀,足以致命。
有人問我.!“失戀是怎樣的?”
開頭當(dāng)然是頭暈、身熱、寢食不安,心如湯煮,了無生念,隨后……隨后創(chuàng)傷隨時間而平復(fù),但永遠(yuǎn)帶看瘀痕,再也不比以前,再也不能夠做一個快樂的人。
囡囡的白裙子使我想起更多。
幸而妻從不穿白,伊的服飾永遠(yuǎn)是得體的,女性化的,優(yōu)雅的細(xì)花。
最難堪的時刻終于來臨,周末,妻不在,國回來探我們,下大雨,空氣里擰得上水來,我覺得義務(wù)上應(yīng)當(dāng)送她回去,于是拖了小兒子一起。
誰知半途中塞車,小孩在后座睡熟了,車廂內(nèi)一片死寂,車窗上霧氣騰騰,囡囡無聊地開始在窗上劃字,開頭是1234,后來便是她自己的名字,然后是我的名字……
我又緊張起來,車上沒有一絲聲音,只聽到水撥劃動,不應(yīng)如此。
我與妻并沒有經(jīng)過熱戀的階段。
我們一起看過戲觀過劇,到派對逛過兩宵就結(jié)婚了,我倆未曾試過花前月下。
一次也是被困車子,原本可以乘機(jī)擁吻她,但不知后地,她端莊秀麗的臉使我下不了手。
但囡囡的面孔不一樣,她的唇有點(diǎn)厚,線條分明,濃眉微揚(yáng),一副不羈的眼神永遠(yuǎn)帶著挑戰(zhàn)的意味,我不知她要粉碎哪些男人。
她的美是危險兼侵略性的,而妻的美令我們一家都安心。
但妻像一口清茶,她像烈酒。
我已老大,我受不了酒后的痛楚。
我的心跳得幾乎沒躍出口腔,謝天謝地,終于到她的家。
雨下得似面條般粗。
我替她開門,撐著傘,但飛濺的雨一下子淋濕她白色的襯衫,薄薄的布料貼在她蜜糖色的皮膚上。
我打著傘,不知說什么才好。
她將雙手插口袋內(nèi),亦無動作。
過很久,我說:“再見!
她咬咬嘴唇,轉(zhuǎn)頭走了。
那天回到家中!我發(fā)脾氣說菜色不合胃口。
妻詫異:“你怎么了?”
我恨她無動于中,她信心過份充足,以為結(jié)婚十五年之后,丈夫就是煮熟的鴨子,插翼難飛。
我讓她繼續(xù)有信心下去,還是令她失望?
只聽她笑問傭人說:“先生這一陣脾氣很壞,每逢回南,他便作怪,像一些人患月圓癥。”
對了,黃梅天,另一個名稱叫黃梅天。
是黃梅的季節(jié)嗎?照說果實(shí)收獲應(yīng)當(dāng)在秋季,我沉吟,是什么因由呢?
我們這些城市人,再也不懂得園林的優(yōu)美,自然界的可愛,我們只知道哪種牌子的汽車最威風(fēng),以及什么地方的酒席精彩。
喪盡天良。
囡囡有種大自然的味道,雨露與風(fēng)的感覺。
不過我是個近四十歲的人了,倘若把這一切都交在我手中,我亦無福消受,你讓我在星光下露營,迎接大自然,沒到半夜我就哭了。我還受得了蚊子咬及大風(fēng)吹嗎。
我情愿躲在三房兩廳大露臺的公寓內(nèi)喝陳年拔蘭地與雍容的妻閑話家常。
既然我這么心足,滿意目前的生活狀況,又何必胡思亂想?
妻上得床來,問我:“為何煩燥?是因公司的事?”
我苦笑,“公司再上軋道沒有,幾個老臣子頭頭是道,有沒有我這個人都不成問題,我們旨在守業(yè),又不想大展鴻圖!
“那是為了什么,你急躁不安?”
“是這個鬼天氣,令我想起艮多!
“想起什么?”
我不答:“夏天我只想要一杯冰茶,冬天我想跳進(jìn)被窩,但回南天我卻盡想些奇怪的,不看邊際的事。”
“譬如什么,能告訴我嗎?”
“當(dāng)然可以,你記得我說過的,大學(xué)里的女朋友?”
“呵是,”妻溫和地說:“伊嫁了別人!
“她不知怎樣了。”
妻微笑,不語。
我說:“算算也有四十歲,怎樣了?還不是變老太婆了。其實(shí)又有什么好想的?但不知怎地,在這種天氣的影響下,時空突破,我老覺得她還似廿三模樣!
妻了解的說:“人都是懷舊的,過去的人與事因?yàn)槎嫁哌^了,所以特別可貴!
“但為什么在夏季冬季卻從來不想呢?”
“天氣明朗,心情也明朗!彼参课。
“四十歲!蔽腋朽,“當(dāng)初感動了那么多男孩子的俏女郎,今年已經(jīng)四十,呵,如花美眷,敵不過似水流年,早知今日,當(dāng)日何必為她傷神!
妻不言語。
“當(dāng)時她的一顰一笑都打動我心,真是奇怪,只有年輕人才會感覺到愛情強(qiáng)烈的電波,怎么可能呢,為一個人要生要死地,現(xiàn)在……”我苦笑。
妻還是不言語。
“自然我是愛你的!蔽艺f:“我亦愛我的兒女,這是實(shí)實(shí)際際的愛,不是小時候那種虛無飄渺的愛!蔽彝R煌,“你比較欣賞哪一種?”
“只要你愛我就可以,我還計(jì)較哪一種?”
“你放心,我絕不會辜負(fù)你。”
妻說:“我從未懷疑過你!
第二天上班,花瓶中插著紫色的郁金香與白色的滿天星!
女秘書轉(zhuǎn)性了,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高聲問:“露斯,是你買的花?”
露斯匆匆入內(nèi),“不,是一位小姐送來的。”
我心一動,“可是白衣裙,大眼睛?”
“是!
是囡囡,她干嗎送花給我?誘惑我?
不管怎么樣,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
但為什么不是玫瑰花呢。我一向喜歡玫瑰。
自辦公室窗口看下去,一片白茫茫的霧。
今天又比較涼快,得加多件毛衣,昨日則簡直可以穿背心過一日。
天天上班下班、回家陪孩子們,天天走這條路軌,十五年了。
沉悶。平安是福!平凡是福,但天天這么重復(fù)單調(diào),而我只能活一次,過一天少一天,每一個剩下的日子都一去不回頭。
我“霍”地站起來,問自己:你倒底想怎么樣?
去把那女郎約出來?向她傾訴中年男人之苦悶?”
她那么年輕,我不會看到她老,她能活到六十歲?
叫她出來,我們到不知名的沙灘夜泳,到公路去飛車,赤足跳舞,在月色下?lián)砦牵隈R路邊聊天至晨曦,結(jié)伴到歐洲去。
在她結(jié)實(shí)的皮膚,緋紅的面孔中尋找我失去的青春,再活一次。
代價是一定龐大的,但只要我付得起,為什么不?
妻是十全十美的妻,即使將她擱置一旁三五載,她仍然會得默然撫養(yǎng)孩子,待我歸來。
我撥動著桌前的花朵。
我大可以自私一下。
許我是太理智的一個人,我再問自己:浪蕩到什么時候?
那女郎并的是玩偶,并不是被動的人形娃娃,許她亦會對我諸多需索,令我難以交架。
為了她,為了未知的一刻歡愉,而放棄現(xiàn)有的溫罄家庭,一百個不值得。
我心中有一具電子天秤,太高明了。
我把花瓶移到一角,把文件搬到面前。
我不能做浪漫的傻子。
以前念大學(xué)無所謂,有的是時間,將來真正的老了,到退休時分,亦無所謂,但不是現(xiàn)在。
我震驚于自己的理智。
或是可以說:震驚于我自己的自私,我這么的愛自己!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自己的事。
有些人肯為愛情而死,但不是我。
抑或我從頭到尾,尚未遭遇到愛情?
囡囡在再見到我的時候,神情有顯著的變化。
那束花石沉大海,令她沉不住氣。
而我,我是老狐貍,我若無其事地,照常心不在焉地與孩子們說笑。
我為什么要同情她?她是個壞女孩,表姑待她那么好,她卻勾搭她的丈夫。
讓她受點(diǎn)罪好了,不必憐惜她。
然而她的目光還是炙熱,燙我的心。
要抵抗她的誘惑不是易事,我暗暗佩服自己的定力。
我苦笑,我還能支持多久?
我需要妻的幫助,但是妻無動于中,她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抑或她心想:誰叫你心猿意馬?活該讓你受罪。
于是大家都受罪了。
那夜我做夢。
囡囡的大眼睛黑漆漆的看牢我,問我:“你沒有收到我的花?”
而我說:“我以前念大學(xué)的時候,有個女朋友,她士生士長,會說一點(diǎn)中文,她不知道郁金香就是TULIP,她說沒聽過那么美麗的花名!
“你收到花了嗎?”
“收到了!
“沒有表示?”
我發(fā)著呆。
她再次轉(zhuǎn)過頭來,我看仔細(xì),她變了另一個而孔,不再是囡囡,而是我大學(xué)時期的愛人。輪到我問她:“你收到我的花沒有?”
她搖搖頭,一種漠然。
我心絞疼,然后驚醒。
妻已起床,她推開窗戶,轉(zhuǎn)身說:“霧散了,今天熱得不得了!
我怔怔的。
她說得對,霧果然已經(jīng)散了,晴空萬里,遠(yuǎn)處有一兩朵云。
汗自額角冒出,一下子便揮發(fā)掉。
我忽然明白,黃梅天已經(jīng)過去,炎夏正式來臨。
辦公室中冷氣開得十足,我一下子沉著下來,把工作一件一件解決掉。
回到家一伸腿,解掉領(lǐng)帶,我說:“老婆,拿杯冰凍薄荷茶給我。”
什么其他都不想,太熱了,沒有那付閑情。
妻微笑,似乎有點(diǎn)去慰的意味。
她倒底知道多少呢?
是夜我在冷氣睡房,擁看毛巾被熟睡。
醒來精神非常好,于是建議:“老婆,周末我們?nèi)プ绾?最小那個也應(yīng)該學(xué)游泳了!
她好脾氣地說:“是,是。”
后來隔很久很久,也沒有見到囡囡。
終于忍不住問;“囡囡呢?”
妻說:“她回紐約了,說香港不適合她。”
“啊,幾時的事?”
“前幾天,沒告訴你!
我口啜著冰茶,心頭上不覺什么異樣。
等下個回南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