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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上花轎 第一章

  春意盎然,于隨處可見的花團錦簇問燦爛綻放;生機勃勃、蝶鬧蜂喧的景象令人們在一年之計的此時充滿希望。

  連表現(xiàn)向來冷淡、無所謂的白無衣也對眼前的“他”漾開真心的笑靨。

  粉撲的雙頰,茫然澄透的眸瞳,白宅桃花樹下的小家伙使勁用他的四肢撐著身體,再小心翼翼站起兩只小腳。他開心地揮舞雙手,似乎為自己的成功感到無比驕傲。然而走不到幾步路,隨即撲倒在地。

  白無衣趕緊上前抱起他,為他拭去衣裳沾黏的泥土,他笑得開心,絲毫不為自己的失敗而沮喪,粉粉胖胖的小手拍撫著白無衣的臉龐,淡淡乳香飄近她鼻邊。

  她輕捏他的頰旁,額頭湊靠他的,逗弄著他。

  “想學(xué)走路,你還得多花幾番工夫呢!”

  不遠處,一道身影緩步走來,笑意淡淡浮在唇畔。“你似乎很喜歡念彤?”

  無衣瞥了她一眼,將懷中孩兒歸回原主。

  “我喜歡小孩子,因為他們不會表里不一!彼袠湎囟,白彤弓也跟上她的動作,不過念彤卻不配合地蠕動著!翱上麄冮L大后,就得學(xué)會假裝與虛偽,拋棄曾擁有的純真。”

  “但是我相信有人即使年歲增長,依然保有你所說的純潔真摯!鄙頌闊o衣的妹妹,彤弓十分清楚她話中涵義的由來。“你也許遇得到!

  “你真的變了!睙o衣牛頭不對馬嘴地應(yīng)道,彤弓蹙眉不解!叭绻漳阋郧暗膫性,鐵定會回說:人不都是這樣,哪有人會一輩子停留在幼時,不成了白癡?”

  無衣栩栩如生的模仿口吻令彤弓噗哧一笑。

  她嫁到京城已經(jīng)兩年了,她的三姊還是跟從前一樣,言語犀利、不留余地。

  “人家說女兒家成婚、做了母親性情會有變化,果然不假!睙o衣煞有介事地打量彤弓!澳隳菦_動的個性大概被這對雙胞胎與言嘉磨柔不少吧!”

  彤弓輕拍念彤的背,玩了兩個時辰的他似乎有些困倦,偎在母親的肩上沉沉進入夢鄉(xiāng)。

  “從以前不就如此嗎?言嘉像水,溫柔體貼;我像火,莽撞暴躁。一直以來,都是他在遷就我、為我著想,但也只有他克得了我。幸好上天安排我遇見他……”飛霞泛上彤弓兩腮,嬌羞的情態(tài)顯而易見。

  無衣撇開視線,仰首觀看滿樹桃花成海,微風(fēng)輕拂,波濤淺淺。

  人與人的際合確實十分奇妙,彤弓注定與言嘉相遇,大姊和二姊因陰錯陽差也找到深愛的另一半,那么……她呢?

  她自嘲地笑笑。不可能的,她連自己都愛不了,還能付出什么?窮盡一生,她只想躲在自己狹小的空間,活到上天要她活的歲數(shù)。如此,便足夠了。

  “你和言嘉打算什么時候回京?”無衣轉(zhuǎn)移話題,問道。

  “可能還得待上一段時日,畢竟爹的病情還不是很穩(wěn)定,起碼再半個月吧!”

  “人在病中真是好講話,你該慶幸爹疢疾突發(fā),恰逢你們回來,唯有言嘉治得了。不然,你倆的事恐怕沒這么好解決!睙o衣挑挑眉,仿佛談?wù)撝械母赣H與她毫不相干。

  “就算爹不原諒我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擔(dān)心娘會為我操煩,所以才決意回宜豐。反正兩年前是他逼我入贅成家,入贅不等于出嫁嗎?無論我是男是女,結(jié)局都是相同,我問心無愧!蓖鈩C然,黑眸閃耀一如往常的堅毅!皼r且已有念嘉做白家的繼承人,他難道還不滿足?”

  無衣抿唇微笑?磥硗淖兊靡膊煌耆,男人的氣息在她身上多多少少仍殘存著。

  “幸好你一次就生下對孿生兄弟,念嘉從白姓,念彤從成姓,兩家皆大歡喜!

  “三姊,別光說我,你呢?”

  無衣注視彤弓期盼滿滿的晶眸,嘴角一抹不以為然。

  “嫁娶之事不適合我,現(xiàn)在這種清靜日子我想一直過下去。”

  “原來三姊沒有我想像中勇敢。”彤弓扁扁嘴,面容含著喟嘆,立直身!澳阍诤ε隆ε伦x到對方真實的一面吧?”

  無衣目光飄至他處,面無表情!拔冶緛砭湍懶。”

  “那你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這樣下去的話,你永遠得不到幸福!”

  “我不要幸福。”她簡潔有力的反駁令彤弓霎時如泄氣的皮球。

  “你總是這個樣子,把自己扔擲到痛苦的深淵,然后垂手不顧,虐待自己這么有趣?”

  “念彤睡著了,你可別吵醒他。”無衣置若罔聞地起身,拍掉身上的雜草泥土。“我回房念書,告辭!

  “三姊!”彤弓著急的叫喊并沒有換來任何回應(yīng)。

  *    *    *    *    *    *    *    *    

  一個月后

  無衣揉揉太陽穴,兩個多時辰的閱讀使她眼睛有些疲累。她放下手中的書本,伸了伸懶腰,踏出閨房。

  正值晌午,日光的照耀刺眼炫目,她微微以手遮眉,穿過后庭花園,剛巧望見總管白忠領(lǐng)著一名女子從她面前而過。

  “白忠!睙o衣喚住他!斑@女孩是誰?”

  “三、三小姐,她……她是夫人新買的丫鬟!卑字乙暰游移、語氣結(jié)巴,似乎懼害無衣視破什么端倪。

  女子怯懦地抬眸,掃見無衣雙眼之際,心頭明顯震懾,且身軀旋即一股寒冷圍繞。

  無衣也是愣住。此女子生得千嬌百媚,秋波流轉(zhuǎn)間,仿佛即能酥人筋骨。最奇特的是,她竟與她同有一雙相似顏色的瞳眸,難道她亦能讀心?……不對,她沒有這個能力,她……

  頓時,女子種種可怖的念頭全沖入無衣的腦海,她瞠目結(jié)舌,佇立原地久久不動。

  好半晌,她才撫下情緒,啟口詢問:“她是夫人買來給誰的?”

  “她……她是……”白忠惶然搔首,猶豫著實情該否吐露。

  “她是用來陪嫁的丫鬟,對不對?”

  白忠遲疑了會,知道事實瞞不過無衣,于是皺眉頷首。

  “想不到這事我竟渾然不知,著實可笑。”她強抑欲爆發(fā)的怒氣,睇了女子一記,似警告,又似心中已有譜,迅速步往內(nèi)廳。

  *    *    *    *    *    *    *    *    

  縱使內(nèi)心盡是憤恚,無衣依然有辦法若無其事面對造成此情緒的源頭者。

  恢復(fù)健康的白錦川坐于內(nèi)廳,精神奕奕,正與白夫人有說有笑。

  “爹、娘!睙o衣一如往常喊道。

  “無衣,有什么事嗎?”白夫人堆滿笑容回應(yīng),但白錦川卻正眼也不瞧他的三女兒,甚至在她出現(xiàn)后,面孔隨即冷卻。

  從她有記憶以來,她不就一直受到親生父親漠視的待遇嗎?為什么隨著時日流轉(zhuǎn),她心頭的痛楚卻未曾減褪?

  “我來是為……你們替我安排好的婚事。”她不干底事地提起。

  白夫人微微怔住,白錦川特意轉(zhuǎn)身,背對著無衣。

  無衣扯扯衣袖,腦中突然蹦出個莫名其妙的疑問——她知道爹的長相嗎?

  自她會說話以來,爹從未主動抱過她、親近她。每每遠遠瞟見她,他必定繞道而行,除非十萬火急,否則她絕對見不著他的面。

  久而久之,她會產(chǎn)生這種懷疑也是理所當(dāng)然吧!

  唉!好可悲的懷疑……只因她與生來俱來、甩也甩不掉的能力,她成了他最厭惡的孩兒。

  “無衣,娘知道你的打算,你想隱居山中、遠離人群,一輩子不言嫁娶!卑追蛉松锨埃绽嗡碾p手,像在彌補白錦川虧欠她的那一份父愛。

  無衣的愿望她明了,畢竟她們是母女,她怎會看不出來長久桎梏她的心結(jié)?

  “可是娘希望你能獲得幸福,擁有一個美滿的歸宿。姜家是個好人家,不僅顯赫,又是南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裕名門。姜大公子可是頭角極為崢嶸的杰出人才,嫁與他,絕對不會失你所望!卑追蛉巳崧晳﹦。

  熟知無衣個性的她,之所以不想讓她太早得知提親一事,就是害怕她的反抗。與人接觸她極度痛恨,更何況要和一個陌生男人共度此生,她曉得這對她來講有多么困難。但是,她實在不愿見她一生都關(guān)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擁有這股能力,她這個生育她的母親也該負起責(zé)任。

  無衣抽出手,視線挪至白錦川的背部。

  “姜家既然如此顯要,怎會要一個容貌平凡、年逾摽梅的女子呢?憑他們的能力,要找到比我更適合當(dāng)姜家長媳婦的女人多的是吧!”

  “這點我也很疑惑!卑族\川殘酷地譏諷道!八麄冊趺磿瓷夏氵@副德行,親自前來提親?”

  “老爺!”白夫人神色悲戚,暗暗瞧看無衣的表情,生怕這話刺傷她。

  不過,她不為所動!敖覟楹芜x上我,也許我們都不了解,但爹您答應(yīng)這門親事的理由我應(yīng)該不難猜到。”聞言,白錦川癡肥的身子稍稍顫了顫!澳喜挥谮M江之旁,水運便利,倘若攀上當(dāng)?shù)刈钣袡?quán)勢、富有的姜家,白家的事業(yè)可期是更上一層樓,前途無量!

  白錦川終于回頭,嚴峻目光宛如利劍刺向無衣。

  如果她是男人,他會非常欣喜擁有這樣的兒子。她本有的特質(zhì)、冷靜的頭腦以及分析力,完全不輸給時下的男人,甚至遠遠超越他。

  然而,錯就錯在她生為女兒身,錯在為何在她優(yōu)越的資質(zhì)外,偏又持有這股看透人心的能力?仿佛她隨時可凌駕他之上,以她的智力、能力,奪取他辛苦建立的產(chǎn)業(yè)。

  那蒼灰眼眸、那雙手……為什么存在?

  “你不肯答應(yīng)婚事?”白錦川立身,兩手置后,口吻威嚇迫人!鞍赘钦l在做主你應(yīng)該很明白,忤逆于此是克不容赦的大罪!

  無衣?lián)芘缜吧⒙涞那嘟z,既挑釁又譏誚地抬高嘴角。

  良久,就在白錦川忍受不住她這倨傲神情而將發(fā)怒之際,她緩緩開口,“我說‘不’了嗎?這門親事……我接受。”

  白夫人笑逐顏開,忻悅不已。白錦川則狐疑地盯著無衣,不太相信她會輕易允諾。

  “不過,有個條件你們必須答應(yīng)。我要自己挑選陪嫁之人,誰都不準干涉!

  *    *    *    *    *    *    *    *    

  鳳冠彩衣靜躺無衣閨中,各類珍珠飾品等嫁妝散滿房里各隅。

  鏡前的人兒唇畔始終漫著淺淺笑靨,饒富趣味地凝視鏡中另一名女子。

  “小姐,您好像非常開心?”女子輕柔地梳整無衣一頭烏黑發(fā)絲。

  “不該嗎?明日我就要出嫁了!睙o衣顯然答得不由衷,她是開心,但原因非為嫁娶。

  “說的也是,能嫁進姜家可是莫大的福氣。我聽說姜大公子不僅出類拔萃,他的顏容更是為眾家女子所傾倒!

  “你似乎很緊張。”無衣望著鏡中持著梳子、些微發(fā)抖的手,沒聽進女子對姜家長子的贊評。

  “有嗎?”女子雙手交握,眼神因心虛而稍稍渙散!拔抑皇翘@訝了,我來到白家不到半個月,沒想到三小姐居然獨獨挑中我作陪嫁丫鬟,我感到十分榮幸……”

  “這不正是你要的嗎?荇娘,我不過是完成你的愿望罷了!泵宪裟镆活潱嶙用撌致涞。

  打在花園遇見她開始,她便覺得白無衣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懼駭,仿佛無論她想什么她都可一語道破,但曖昧的言詞又使她陷于混亂中,不明白她究竟知曉幾多。

  或許只是她太敏感,眼前的女人不過是華而不實的千金大小姐,她有什么好怕的。以她艷若桃李的姿容,她才該是姜家的少奶奶。

  話雖如此,孟荇娘仍舊恐懼直視無衣。

  “小心點!”無衣拾起梳子交到她手上。“明早再妝扮吧!你先回房休息!

  “是、是!”她誠惶恐惶地點頭,退出房外。

  無衣走到床邊,大字型地貼在床板上,閉眼思索。

  足足小她四歲的孟荇娘,貌比西施、賽若貂蟬,又懂得蜜語甜言,無怪乎她會不平。比起庸容逾齡的她,她的確更適合姜家大少奶奶的位子。

  明天開始,麻煩就要接踵而至。

  累啊……

  *    *    *    *    *    *    *    *    

  陰霾從山的彼端逐漸侵蝕整片藍天,沉重的烏云正在預(yù)告大雨的即將降臨。因此,轎夫們的腳程快了起來,朝各種可能的遮蔽所前進。

  “哎呀!真是的,怎么好天好日的突然下起雨來?”媒婆狼狽地擦拭身上淋濕的部分!翱臁⒖!把轎子抬進土地廟,你們在外頭檐下候著,我看這雨大約半個時辰就會停了!泵狡攀炀毜刂笓]轎夫的行動,接著湊近轎旁。“三小姐,外頭雨大,你就先在廟里休息一下。”

  紅色帷簾后傳來一聲應(yīng)允,媒婆牽動得意的嘴角,朝佇候于旁的孟荇娘使了眼色。她頷首,媚容此刻覆上猙獰。

  媒婆識相地步出廟,關(guān)上喀滋作響的大門。

  “小姐,您待在轎子里應(yīng)該悶的很,要不要出來……”語未畢,無衣右腳已踏出花轎,鳳冠、紅蓋頭早已被她拿下,置于轎中。

  “還是這樣最輕松。”她舉起雙手正想伸個懶腰,懷中卻不小心掉出東西。

  孟荇娘杏眼圓睜,不敢置信地盯著彎身撿物的無衣!靶〗,您這是……”

  “一本書而已,有什么好大驚小怪?宜豐至南昌,少說也有幾十里路程,不帶點書來看,豈不悶死我?雖然轎里光線微弱,不過勉強讀得下!彼筘葚菹囟耆辉谝饷宪裟锏脑尞。

  “可您是在出嫁。ⅧP冠、蓋頭拿下,不是會影響喜氣嗎?”與其吃驚,孟荇娘更銜帶憤怒。能嫁與姜伯詩,是多少女人殷切的期盼,但這個相貌凡然的白無衣卻毫不珍惜。

  也好,她這種態(tài)度會讓她更好下手,用不著苛責(zé)什么良心。

  她只手挨近腰際,握牢她準備多時的利器。

  “喜氣不是早被影響了?這趟出嫁不是注定我死路一條嗎?”她狀似嘲笑地望進與她相似的眸子。

  倏地,一把短刀鏗鏘落地。孟荇娘胸口厲害起伏,趕緊拾起它,指向無衣。

  “你知道?!”

  “你這模樣我不想知道也很難!彼赖脚R頭,無衣仍一臉嘻笑!皻⒘宋,取代我,成為姜家大少奶奶,很好的方法,你挺聰明的!

  “誰告訴你的?我處心積慮計畫,你不可能看出來!”

  無衣側(cè)頭苦思了會,試著以較緩和的言詞解釋。

  “這么說吧,我的敏銳度比常人高上好幾倍!

  “那我就不得不送你上西天!泵宪裟锊讲奖平,刀刃的光芒輝映在她利欲薰心的眼里。“放心,我不會讓你痛苦太久。”

  “你以為當(dāng)少奶奶很容易?單憑你一個風(fēng)塵出身的女子,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禮儀你懂多少?”無衣的問句當(dāng)場禁住她的舉動!肮赓I通媒婆、轎夫沒有用,你可是要長久面對你的丈夫、公婆與姜家所有親戚,應(yīng)對進退誰能教你?”

  “你……你……”孟荇娘握刀之手已在發(fā)抖!澳銥槭裁催B我的身分也知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比一般人來的敏銳……”

  “少廢話!我告訴你,我當(dāng)少奶奶是要享清福,什么該死的規(guī)矩我才不管!彼莺葸车。

  無衣不屑地揚高眉梢!澳銓嵲谔煺姘。∧惝(dāng)姜家是什么地方?南昌首富、第一名門,他們能容許一個不知分寸的媳婦進門嗎?況且你嫁的可是姜家長子,姜家的產(chǎn)業(yè)將來必定落于他肩上,無庸置疑,家中其他大小事務(wù)自然由他妻子掌管。你……有這番能耐嗎?”

  對于無衣的鄙視,孟荇娘心口一把烈火熊熊燃燒。

  “你不要看不起人,我怎么說也見過大場面,我……”

  “我不是看不起你!睙o衣徐徐起身,泰然自若走到她面前,身軀與刀子的距離不到三公分!岸强隙闶裁促Y格能力都沒有。”

  孟荇娘的手勁加強。竟然……這個平庸女人竟然大言不慚,百般污辱她,她如果不將她千刀萬剮,難消心頭之恨!

  “不過,這些我都可以教你!奔偃魺o衣晚個幾秒鐘開口,恐怕白刀子已成紅刀子。

  孟荇娘一怔,短刀懸在原處半空。“什么意思?”

  “我可以幫你成為姜家的大少奶奶,你將會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無衣成竹在胸地答道,奇詭浮泛在展開的唇線。

  “你是說……你要把這個人人求之不得的機會讓給我?”孟荇娘昂首大笑,刀仍不離手。“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子,任憑你唬弄嗎?”

  “你難道沒想過,我為何只要你一個陪嫁丫鬟?”無衣定定凝視她困惑的面容!澳闱Х桨儆嫽爝M白家,為的不就是成為我的女婢,好讓我?guī)阋煌黾迒?我完成你的心愿,甚至排除其余閑雜人等,你卻說我在唬弄你,我從頭到尾可都在幫你!”

  “你究竟……”同為蒼灰的兩雙眼眸,為何她的卻像纏滿魔力般,一觸及便教她驚恐無措?且她的言語總是不偏不倚說中她的目的,她真的是敏銳度異于常人而已嗎?

  “要不是先在花園遇見你,我怎么可能接受這門親事?”無衣抓住她已開始動搖不定的右手,甩開她掌中的短刀。“既然你這么想要姜家的婚事,我可以給你,而且我會幫你幫到底,讓你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少奶奶!

  孟荇娘僵硬著手指,半信半疑。

  白無衣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實在搞不懂……

  “為什么?眾女子夢寐以求的婚事,你卻視若敝屣拱手讓人,你有問題是不是?”

  “你要什么我給你什么,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無衣失笑道!澳憔彤(dāng)我不在‘眾女子’之中吧!你成為白無衣,而我代替你作丫鬟,咱們各取所需!

  “你作丫鬟?不會委屈你這位白家三小姐?”

  無衣無所謂地攤手聳肩!扒Ы鹦〗阏姹妊诀邅淼目鞓?”

  孟荇娘眉摺打深,不解其意。

  “在我看來,當(dāng)千金小姐或丫鬟根本毫無差異,反正都是‘人’,不會有太大的差別,我委不委屈用不著你多心。”

  孟荇娘仍不明白無衣話中的深層涵義,不過她也不打算去理解。

  “那……條件呢?你不可能無條件答應(yīng)吧?”

  “當(dāng)然,無益于自己的交易我向來不干!睙o衣回轎拿出鳳冠、紅蓋頭!拔抑阊莺们Ы鹦〗愕慕巧,等到局面穩(wěn)定,一切都安然、無人識破時,你必須想辦法找一間既可供我長住一生,又清靜少擾的居處。你只要答應(yīng)這個條件,那么這件嫁服、這頂鳳冠就是你的了。”

  *    *    *    *    *    *    *    *    

  緋紅織染姜府上下,各地賓客送來不絕于耳的祝福,熱鬧非凡,喜氣洋洋。

  新人于大廳順利拜過堂之后,新嫁娘旋即被送往新房,俟候未來的丈夫。

  房內(nèi)大紅雙燭與雙喜字相互輝燦,泛溢著無限的和諧與希望。偶爾窗外徐徐暖風(fēng)拂掠,更增添紅蓋頭下人兒心頭的絲絲甜意。

  酉時已過,無衣猜想新郎倌即將過來,于是退出房外,四處游逛。

  途中,該注意的地方能交代的她都已經(jīng)交代了,以孟荇娘的資質(zhì)與理解力,當(dāng)個稱職的大少奶奶應(yīng)該沒有問題。

  其實她大可不必大費周章與姜家扯上關(guān)系,因為憑她的口才,三言兩語要打動孟荇娘在土地廟放走她,根本易如反掌。

  只不過她擔(dān)心這么一來,日后留下的后遺癥恐怕會令她難以收拾。萬一孟荇娘被發(fā)現(xiàn)不是她,姜家肯定會鬧到白府,屆時以白錦川的勢力,她鐵定不得清靜。倘若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將她調(diào)教好,做好萬全的防備,省得將來麻煩一堆。

  無衣邊思索邊閑晃,不知不覺周圍出現(xiàn)的凈是陌生景致。

  她顧盼左右,試著尋出來時路,可惜姜府之大,使她暈頭轉(zhuǎn)向后,依然一無所獲。怪異的是,她所在之處明明燈火通明,卻沒有半點人氣。

  難不成……都參加喜宴去了?可至少也會留守幾個下人!

  她繼續(xù)往前走了幾步,一幢半新不舊的房室映入眼簾,其上行書揮灑題著“季湘居”三字。

  正沉思間,她耳畔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細瑣的呻吟聲。

  她踅身搜尋,卻四下無人。膽大的她循著聲源,繞往季湘居旁的小道來到它的后庭,赫然發(fā)現(xiàn)一口水井。

  “救命……救命啊……快來人……”水井里不停發(fā)出男人的求救聲,幾根白皙修長的手指緊抓住井口邊緣。

  無衣見狀,打算漠視不理,轉(zhuǎn)身離去,反正姜府任何人的死活都與她無關(guān)。但聞及井中音量有降低的趨勢,她拚不過良心的央求,不情愿地步至井旁,使勁拉起險些墜落井底的男子。

  男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在爬出水井時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跌壓在無衣身上。

  “喂!快走開!”無衣趕忙推離他,狼狽不堪地站起。

  真是倒楣,又迷路又碰上這等麻煩。

  她拍拍身上的灰塵,急欲逃離這個不祥之所,卻冷不防地被人自身后環(huán)住柳腰。

  “啊——”她嚇了一大跳,高聲尖叫,回頭不分青紅皂白,一巴掌即摑下。

  男子撫著臉頰,退后幾步,神情分不清是驚詫抑或委屈。

  “你想做什么?”無衣盡可能拉開彼此的距離,喘氣怒問。

  “我……我……”男子扁著嘴,黯然垂首,像做錯事的小孩!拔抑皇窍胝f聲謝謝!

  無衣一愣,尷尬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掌,與他左頰通紅的指印。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語未畢,她戛然而止,訝異凝視他。

  沒有……什么都聽不到、看不到!她明明接觸到他的身體,甚至現(xiàn)在讀著他雙眼,她腦海卻是一片空白。

  一般而言,她藉由眼睛便可明了大多數(shù)人當(dāng)下的內(nèi)心世界,唯有少部分她必須再經(jīng)由身體接觸。不過,無論以其中哪種方式,她都未曾失敗過,怎么如今對這個男人卻不起作用?

  “沒關(guān)系,謝謝你救了我!蹦腥诉肿炀`放笑顏,朝無衣深深一鞠躬。

  “不客氣。”她定睛細瞧,發(fā)現(xiàn)他有一張相當(dāng)清秀白嫩的臉龐,雙眸清澈若鏡,宛如甫出世的嬰孩,純真地令人動容。

  不過,他的笑容與口吻頗為古怪,似乎不該出自年紀與她相仿的他。

  算了,她理睬那么多干啥?先找到回去的路再說。

  無衣正要邁開步伐,男人卻一把攫住她。

  “不要走,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我好無聊,都沒有人肯陪我玩。”聽到男人童稚的措辭,無衣不由得吃驚回頭。

  “你說什么?”

  “大哥成親,每個人都去喝喜酒,卻不準我去,我一個人待在這里都快悶死了。好不好,你留下來?水井姊姊!”他搖晃著無衣的手,撒嬌道。

  “水井姊姊?”無衣臉都快綠了。他腦子沒問題吧?他看起來與她同齡,叫她姊姊?“我哪是什么水井姊姊?我有名有姓!

  “你在井邊救了我,所以以后我就喚你這名字,好聽吧?”

  好聽個鬼!幸虧她不是在茅廁旁救了他。

  “這位公子,”無衣蠻橫地甩開他的糾纏!澳信谑懿挥H的道理你該懂吧!”

  “?那是什么?”他一臉茫然,手依然環(huán)上無衣玉臂!八㈡,你就陪我玩吧!”

  無衣第一次感受到何謂“束手無策”的悲哀,她進姜府圖的是清靜,老天爺怎讓她碰上個……白癡。

  “你叫什么名字?”沒辦法,隨便應(yīng)付他一下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答應(yīng)了?你愿意陪我玩?”他開心地手舞足蹈,顯然確實寂寞。

  “回答我!”滿腔怨怒差點傾泄,她無力地按著額頭。

  她情緒拿捏素來十分妥當(dāng),怎么今兒個全走樣?

  “喔!我知道,我大哥有教過我!彼咨硎捌鹨粔K石子,在地上一筆一畫地刻寫!斑,你看,‘姜季禮’三個字就是我的名字!

  “姜季禮……”無衣重復(fù)喃喃地念著,剎那間,腦海閃過一個印象。“難不成你是姜家的四公子?”

  “嗯!我前面還有三個哥哥。可是二哥、三哥都不太喜歡我,大哥就不一樣了,他最疼我了……”姜季禮兀自高興地敘述,但無衣壓根兒沒興趣。

  姜家老四是個癡兒之事她略有耳聞,只是想不到自己才剛?cè)虢,誰都尚未識得,就先遇到了他。

  “你要我陪你玩什么?”無衣雙手橫胸,俯看他的呆頭呆腦。

  如此接近,卻讀不出對方的心,于她是少有的經(jīng)驗?zāi)!不知怎地,原本的不悅漸漸滅寂,抿直的唇線微微展現(xiàn)弧度。

  姜季禮興奮地跳起,身軀高過無衣一個頭的他,并不若外表那般秀氣,拉著無衣的手勁教她不禁皺眉。

  “我們來摘花!”他笑容滿面地宣布,將無衣帶至井旁。

  “摘花?”這娘兒們才做的事,誰教他的?莫非他不僅腦筋有礙,連自己是男是女也搞不清楚?

  姜季禮小心翼翼窩近井旁。片刻后,兩束皎潔、開著白色小花瓣的花束映現(xiàn)她眸里。

  他伸出右手,抬抬額角示意無衣接受,眼梢唇際滿是溫煦的笑意。

  “給我的?”無衣有些不知所措。除了親娘與姊妹外,她從未收過其他人送的東西。

  “對啊!一束給你,一束送我大哥,他今天成親,一定很開心!彼煺胬寺卮鸬。

  “我說你啊……該不會是為了摘這花才掉到井里?”

  “你怎么知道?”黑眸亮起,對于無衣輕而易舉的神準推測,他佩眼得五體投地。

  無衣?lián)u首嘆氣。這家伙真不是普通的笨!

  “摘花完畢,我可以走了吧!”

  “怎行?你答應(yīng)陪我的!彼x正辭嚴地拒道,挽著她便朝小道而去!斑@兒開始有點冷了,我們回季湘居去。”

  在姜季禮的強硬下,無衣連掙脫的余力都使不上,只好任隨他架走。

  *    *    *    *    *    *    *    *    

  眼皮重得無衣幾乎看不清東西,可是耳畔哇啦哇啦的嘈雜聲卻未有停止的跡象。

  姜季禮說了什么她從頭至尾都沒聽進去,只當(dāng)他是精力充沛的蜂兒,嗡嗡地叫個不停?上Ъ幢闳绱耍廊怀惺懿蛔∷獾慕蹬R。

  這折磨什么時候才會停止?她已經(jīng)快要夢會周公。

  “姜少爺,更深人靜,你也該上床歇息了!

  “可我不累。 

  “問題是我很累。”無衣一副“饒了我吧”的表情!拔蚁嘈琶魅斩ㄓ邢氯伺隳阃?zhèn)過癮,今晚就到此為止!

  “不行!”季禮匆匆攔在門口!澳阕吡耍驮僖膊粫腥藖砼阄。下人們見到我,就像見到鬼一樣,怎么會愿意跟我一塊玩呢?”愛笑的容顏現(xiàn)今籠罩著她未見過的落寞。

  “你是堂堂的四少爺,一聲令下,誰敢不聽從?”

  “我才不是什么少爺,我根本不想當(dāng)少爺,大家不是討厭我,就是怕我……”他低首囁嚅,咬住下唇似乎在忍著什么!爸挥写蟾纭墒撬捎H,有了妻子后,一定不會再理我……”

  無衣怔忡,熟悉的情感在她體內(nèi)隱隱翻滾。

  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失落與孤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誰說的?”伴著沉厚的嗓音,一名偉岸男子立于門前。

  “大哥!”季禮驚喜,沖上前就是一個擁抱,燦爛的笑靨完全不復(fù)方才的低落!敖裢聿皇悄愕拇笙仓諉幔俊

  “怎么也比不上你重要!”男子溫柔地撫著季禮的頭,然目光在察覺無衣存在的遽爾間,轉(zhuǎn)換得銳利無比,簡直判若兩人。

  無衣不能理解地凝目而視,并非因為他快速的情緒變化,而是發(fā)現(xiàn)他與姜季禮一樣,她居然也讀不出他的心思。

  她的能力不會對姜家人都失效吧?

  無衣一時忘記界限,竟趨前貿(mào)然握緊男子的手心,想印證她的疑惑。

  男子雙眼睜若銅鈴,慍色反手抓住她,怒道:“你這是做什么?”

  “我……”他的手好冰!就如他嚴厲的神情。不過,她終于可以理解,為何孟荇娘愿意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得到出嫁的機會。

  她一直以為大姊夫的俊魅無人能出其右,看來這個姜家大少爺毫不遜色于他。

  雖如此,她對這門親事仍舊沒有興趣。容貌再怎么出眾,人心也絕不可能跟著美麗。

  “大哥,別這么粗暴!水井姊姊沒有惡意!奔径Y忙撥開姜伯詩對無衣的箝制。

  “水井姊姊?”姜伯詩濃眉一蹙!澳阏J識她?”

  “水井姊姊人很好的,她救了我,還陪我玩!奔径Y輕輕撫摸無衣手腕紅腫處,表情有些難過。

  無衣心頭不由得梗起莫名的異樣感,季禮認真與不舍的模樣教她陌生不已,從沒有男孩會如此待她。但為何她并沒有厭惡的感覺,是因為讀不到他的心嗎?

  “季禮,過來!泵罾锩黠@夾雜不悅,姜伯詩手一拉,挪開他與無衣的距離。

  “大哥……”季禮不明就里。大哥很少對他生氣的……

  姜伯詩護于季禮之前,充滿敵意和峻刻的眼神似乎在警告無衣——少接近季禮!

  “你到底是誰?為何夤夜至此?難道你是小偷?”

  蒼灰眸子一抬,凜冽的唇線毫無弧度,對此無衣,姜伯詩感到些微困惑,卻沒有一般人會有的恐懼。

  “我若是偷兒,您身后的四少爺早魂歸西天,誰教季湘居值錢的東西沒幾樣!”無衣若無其事地回答,全然不顧觸怒姜伯詩的結(jié)果!拔沂前准胰〗愕呐慵扪诀,因迷路才闖進此處,我對姜府的事物完全沒有興趣,所以您甭操心會丟掉什么貴重物品!

  無衣的嘲諷及高傲,姜伯詩豈會聽不出來?一個小小的丫鬟,竟敢如此目中無人!

  “白家調(diào)教出來的,凈是你這等素質(zhì)的奴婢嗎?”

  無衣冷笑!安唬沂翘乩,所以才最適合被扔到姜府。”

  姜伯詩又被將了一軍,他眼底積聚著厲漠,齒縫冰寒地擠出一個字,“滾!”

  無衣腳步?jīng)]有移動!按合喽蹋笊贍斶有時間在此浪費?讓新嫁娘在新房望眼欲穿不太好吧?還是說……你根本沒有意思要娶她?”

  “今天是我大喜之日,我不想有人因此斷送生命。”無衣一連串的問句并沒有得到解答,只換來姜伯詩的警語。他蠻橫抓著季禮進入季湘居,大門砰地一鎖,無視無衣的存在。

  她嘆了口氣。

  應(yīng)該先問他怎么回到新房才是,不過,即使問了,他也不可能回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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