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回日本,除了公事之外,他還有兩件追不及待想要完成的事:首先,他要將與
孟恩交往的事情告訴家人;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到清水寺一趟。
當(dāng)孟恩告訴他那個惡夢時,宮本心里一直懷疑,是否孟恩就是他夢中的那名女子,
而這又牽涉到他心中一直無法解開的謎。所以他想回日本請師父指點明燈。但是,在事
情尚未明朗之前,他不打算告訴孟恩真正原因,以免增加孟恩的擔(dān)心。
要不是有這些重要的事必須趕緊去做,宮本怎么舍得離開孟恩呢?
回到日本,宮本才踏進家門,便瞥見客廳桌上又是一大堆照片,不用說又是母親為
他的終身大事在張羅著。
“媽,我回來了。”
“中一,你回來了!快讓媽看看你!”母親欣喜地拉著他東瞧瞧西看看,卻又馬上
憂心地說:“你怎么好象瘦了一圈?”
“沒辦法,因為我太想念媽媽燒的好菜啦!不過只要一想起媽媽的菜,我的精神可
是好得很哪。”宮本摟著母親俏皮地說。
“你就是會逗媽媽開心!算了,只要平平安安,胖瘦地?zé)o所謂。”
母親笑了,兒子的歸來總是讓母親開心的。
“中一,這些是媽為你準(zhǔn)備的照片,這次回來你可要好好挑一個,我好安排你們認(rèn)
識認(rèn)識。”母親迫不及待地開始展示桌上的照片。
“媽,我才剛剛到家呢!連椅子都還沒坐熱,您就踉我提相親的事。再這樣,以后
我可不敢回家啰。”宮本抗議著。
“唉,誰教你老大不小了,竟連一個女朋友的影子也沒瞧見,教媽怎能不急呢?”
母親又開始數(shù)落著他。
“媽,其實我這趟回來,就是有一件事……”宮本原想將孟恩的事告訴母親,但突
然覺得,還是等到了清水寺請教師父之后,再告訴母親也不遲,于是又將話打住。
“什么事?”母親探詢著。
“哦,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明天想到清水寺一趟!睂m本換了個話題。
“中一,你到臺灣兩個月的時間,還是常做惡夢嗎?”母親關(guān)心地望著他。
“媽,這您就可以放心了。在臺灣這段期間,我?guī)缀趺客矶际呛脡羧朊吣!?br /> 宮本說的是事實。在臺灣的兩個月,他不但一個惡夢都未曾出現(xiàn),而且每晚可以說
都是甜蜜入夢、一覺到天亮,真讓宮本有些不習(xí)慣呢。
母親聽到這番話,驚喜地問道:“你是說……這兩個月來你都沒有做惡夢?”
宮本笑著點頭。
“太好了,中一,你的痛已經(jīng)完全好了!蹦赣H忍不住喜悅地抱住他。
為了宮本的惡夢,做母親的不知操過多少心,白了多少黑發(fā);如今兒子的惡夢不再,
這顆心總算可以放下了。
“但是,既然你不再做惡夢了,為什么還要去清水寺呢?”母親疑惑地問。
“我……想向師父印證一件事!
“什么事?”
宮本實在不想瞞騙母親,于是向母親坦白:“是有關(guān)惡夢的事,還有……和一位女
孩子有關(guān)!
“女孩子卜”母親聽到宮本主動提起有關(guān)女孩子的事,眼中霎地放出光芒,除了惡
夢不再之外,就屬這檔事可以讓她開心了。
“媽,現(xiàn)在您不要問,明天我從師父那兒得到答案后,一定會告訴您,好嗎?”宮
本趕緊先來個下手為強,不讓母親再追問下去,免得讓母親逼得招架不住。
“好吧。不過等你明天從清水寺回來后,一定要把事情給我說清楚,特別是‘那位
女孩子’的事!蹦赣H眉開眼笑地強調(diào)著。
“好啦,媽,您放心,我會的。”宮本允諾道。
宮本有一種預(yù)感,有關(guān)他和孟恩的惡夢,明天將會獲得解答。
※ ※ ※
宮本今晨起個特早,很快地盥洗一番后便沖出家門,朝清水寺前進。
此刻的他整顆心忐忑不安,他有種預(yù)感,等待多年的謎題好象馬上就可以一一揭曉
了。
來到清水寺山腳下,他把石階三格當(dāng)做一格跳,真恨不得能馬上飛到清水寺找?guī)煾浮?br /> “阿彌陀佛。”一位小師父向他做合手禮道著。
“阿彌陀佛!睂m本喘吁吁地回著,“請問……”
“住持已經(jīng)在拜殿等你了!毙煾覆换挪幻Φ卣f。
“師父在等我?”宮本一臉錯愕。
“是的。請施主快快前去吧。阿彌陀佛!毙煾刚f完,便轉(zhuǎn)身離開。
師父怎么知道我會來找他?宮本的心中不斷涌出一個又一個問號。但此刻已不容他
多想,他飛快地來到拜殿,只見到師父盤腿而坐,似乎早已等待他多時。
“師父!睂m本喚著師父。
“阿彌陀佛。宮本,你來了。”師父慢慢地睜開雙眼,沒有一絲驚訝。
“請師父幫助我解開謎題!睂m本跪在師父面前,雙手合掌。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阿彌陀佛。”師父緩緩說道。
“師父早已知道我和孟恩的事?”
“你與齊小姐的緣分早在前世種下,今生你們將繼續(xù)這段未了的情緣。”
師父的這番話,讓宮本十分震撼。雖然他早已隱約感受到這分前緣,但如今由師父
口中清楚得知,還是無法完全相信這是事實。
“宮本,坐到我身邊。閉上眼睛,靜心冥想。師父會幫助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師父對他說道。
宮本馬上至師父旁盤腿而坐,依照指示想要進入冥想的境界。但或許是心中太過期
待了,他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宮本,放輕松,心要平靜!睅煾柑嵝阉
是的,放輕松,一切即將有答案了,放輕松吧,宮本在心中反復(fù)告訴自己。
不知經(jīng)過多少時間,他突然感到眼前有一束白光急速地向他全身貫穿而過……
※ ※ ※
一九三七年,南京。
哭嚎、慘叫、機關(guān)槍瘋狂掃射的聲響,在南京的夜里劃下最深沉的痛。
君瑞的父親及哥哥早成了日軍槍桿下的亡魂,她咬緊牙根,強忍住喪父喪兄的傷痛,
但她告訴自己要勇敢;只要母親尚在,她就必須堅強地活下去啊。
她帶著母親躲到一個隱密的地方。母女倆就地相擁而坐。
“媽,要不要先睡一會兒?”君瑞望著疲憊不堪的母親,心中極為不忍。幾天來的
逃亡,早已把母親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我怎么能睡得著?我只要一想到,隨時隨地都可能出現(xiàn)一把槍口對著你,我怎么
能睡得著呢……”
母親又是一陣啜泣。畢竟她已是上了年紀(jì)的人,怎能負(fù)荷得了這種心驚膽跳的日子。
突然之間,君瑞發(fā)覺母親好象蒼老了許多。
“媽,您別怕。這里很安全的。”君瑞緊緊抱著母親,試固消除母親心中的那分恐
懼。
在這動蕩的時代里,若瑞要求自己要以冷靜的態(tài)度來處理任何緊急狀況,這是生存
的必然條件。其實她的內(nèi)心對死亡早已不再懼怕,要不是為了母親,她會選擇在亂世中
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突然,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上天保佑,可別是日本軍才好!蹦赣H神色驚慌,口中念念有詞。
君瑞摟緊顫抖的母親,示意她別出聲,只是屏息等待著。
老天真是捉弄人!一個日本軍人發(fā)現(xiàn)了她們,朝這里走來。
“大人,別殺我們,求求你……”母親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哀求著。
君瑞知道,這日本軍人要殺她們是輕而易舉的事。只要他輕輕一扣扳機,她和母親
便成了槍桿下的亡魂。
她并不想做任何死前的掙扎,對日本人她只有滿腹仇恨想要發(fā)泄,對這樣的生命她
早已毫無眷戀。但自己死不足惜,看著母親苦苦求饒、對死亡是如此恐懼,地也只能瞠
大雙眼瞪著日本軍人,而不能做些什么。
日本軍人卻遲遲沒有動作。
君瑞以為日本軍人有意用死亡來折磨她們,好多看看母親求饒的可憐模樣,不禁怒
火中燒。
“可惡的日本鬼子!要殺就快動手吧!”
君瑞憤怒地喊了出來。不料日本軍人卻猛然跪倒在地,臉上凈是痛苦的表情。
母親嚇得緊靠著君瑞直發(fā)抖。君瑞仔細(xì)地打量那人,卻發(fā)現(xiàn)他的腿部竟然血流如注……
“媽,別怕,這個人受傷了!本鸬吐暟矒嶂赣H。
戰(zhàn)爭是無情的,敵人的死亡就是自己的存活。君瑞和母親的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但
是她們?nèi)圆桓逸p舉妄動,只是靜靜等待著,或許他會就這樣死去……
但是日本軍人并沒有死,卻也似乎無視于她們母女倆的存在。他開始挪動自己的身
子,緩緩移靠到墻邊,然后把槍擺在身旁,遂閉上了眼睛,一動也不動。
這是一個好機會,君瑞心想。
“媽,等他睡沉了,我就過去偷他的槍。”君瑞小聲地說道。
“太危險了,萬一……”
母親當(dāng)然不愿君瑞去冒這個險,畢竟她是母親僅剩的唯一依靠。
“媽,如果不這么做的話,我們只有死路一條。放手一搏,或許我們還有生存的機
會!本鹦囊庖褯Q。
時間不知經(jīng)過多久,那人還是一動也不動地閉著眼睛。
該是采取行動的時候了,君瑞小心翼翼地爬了過去,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好不容易
到了那人身旁,伸手要抓起地上那把槍時……
“做什么!”那人大喝一聲,一把就將君瑞的手壓在地上。
君瑞雖然有些驚嚇,卻未曾求饒,只是直直地看著那人,那人竟也沒有發(fā)怒,就這
樣看著君瑞;彼此目光復(fù)雜地交織,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
母親見情勢不對,連忙跪在地上又是求饒又是賠不是,求他放過君瑞:“大人,求
求你大發(fā)慈悲,放過我的女兒,求求你……”
“媽,別求他!這些日本禽獸是沒有人性的。”君瑞憤怒地轉(zhuǎn)向日本軍人:“要殺
要剮隨便你,快動手吧!
日本軍人伸手拿起地上的槍對著君瑞,用一口不怎么流利的中文向母親說:“要你
女兒活命可以,你出去幫我找些外傷藥和食物來。”
“好好,我現(xiàn)在就去。”母親連忙起身,連滾帶爬就要往外走。
“媽,外頭大危險了,你不要出去!”君瑞不愿讓母親出去冒險,只得轉(zhuǎn)過身向他
哀求道:“讓我丟,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你要的東西。”
他把槍口移向她母親:“好吧。你母親留在這兒,你出去找吃的東西!
“媽,您放心。我很快就回來!本鹋R走之前向母親保證。
“君瑞……”母親噙著淚,慢慢放開拉著她的手。
為了不讓母親受到傷害,無論如何君瑞也要找到東西回來。她的身影很快地消失不
見。
日本軍人嘆了口氣,其實他并無意為難她們,要不是君瑞威脅到他的性命,他也不
想這么做。唉!也許這一切也只能怪這場無情的戰(zhàn)爭吧。
“伯母,您也歇一會吧!彼麑鸬哪赣H說,便又閉著眼睛休息了。
他是在對我說話嗎?母親心里十分納悶。但她此刻根本無心去想,唯一掛心的就是
君瑞的安危。
時間在母親的祈禱中慢慢逝去……
突然,日本軍人倏地睜開雙眼,迅速地拿起槍;外頭傳來一陣不明的聲音……
君瑞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她手里捧著些東西平安地回來了。
“你要的食物和藥我都找來了!本鸢褨|西擺在他面前后,便和母親坐回墻邊。
他將大部分的食物挪了出來,朝她們比了比:“這些東西你們拿去吃!
君瑞和母親先是一楞,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個日本軍人為什么會如此待我們?君瑞實在想不通也猜不透。
在這種烽火連天之秋,君瑞也顧不得所謂的“不食嗟來食”,何況母親也真的需要
吃些食物來補充體力。
君瑞緩緩地靠近他的身邊取食物,卻感覺這人的眼神并不如想象中的兇狠、殘暴,
反而凈是慈悲與無奈。
這個日本軍人竟有這般的神情……,君瑞自心里泛起一絲憐憫。
當(dāng)君瑞拿起食物起身之際,突然發(fā)現(xiàn)他背部有好幾道極深的刀傷,而且鮮血直流,
君瑞心頭一陣抽搐。
“喂,我?guī)湍惚澈笊闲┧幇。”君瑞冷冷地說道。
日本軍人驚訝地看著君瑞。雖然她的語氣還是一貫的冷淡,眼里卻閃過一絲憐憫之
情。
“好,謝謝。”他滿是感激地說道。
君瑞拿起藥,卻不知從何著手。那些傷痕有的幾乎是血肉模糊,君瑞甚至不敢正視
那些傷口。
“請動手吧,我可以忍受的!彼f。
君瑞把藥小心地噴灑在傷口上,心也跟著不斷地抽痛著。日本軍人背對著她,卻沒
有發(fā)出一聲呻吟或哀嚎。
不愧是個軍人,竟然可以忍受這樣的痛,君瑞開始打心底敬佩這位軍人。
但是,她的心里又響起一個聲音:這是殺害千千萬萬同胞的日本軍人。o論如何
都不可以對他心軟的!
“腿傷的部分你自己上藥吧!本鸢阉庍f給他,便回到母親身邊。
其實他已經(jīng)很感激君瑞為他所做的一切了。他拿起藥在腿部涂抹著,顯得有些吃力。
“你怎么不幫他把藥上好呢?”母親似乎有些責(zé)備君瑞的無情。
“媽,別忘了,他可是我們的敵人!本鹛嵝涯赣H。
“君瑞,他并不像其它日本軍那么沒有人性,見人就任意砍殺。媽媽看得出來,這
個孩子心地善良,你難道看不出他眼神有幾許無奈嗎?或許這場戰(zhàn)爭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啊。”母親見他吃力擦著藥的模樣,不禁低聲為他說話。
聽了母親這番話,君瑞心中的仇恨一點一滴地消失了。她明白,這一切的災(zāi)害與不
幸,并不是眼前這個日本軍人的錯,或許他也和自己一樣,都是這場戰(zhàn)爭的受害者啊。
君瑞漸漸地改變對他的態(tài)度。往后兩天,他們和平共處在這個隱密的地方。
君瑞主動幫他上藥,他則以一口不流利的中文道謝,也和她們開始交談了起來,他
說他叫喬本,原來還是個學(xué)生,他也談著他的家人,他的故鄉(xiāng)……
就這樣,他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
母親果然沒錯,喬本并不是個兇殘之人。他談吐文雅、溫和有禮,和她們所見的日
本軍大不相同;同樣也迫于戰(zhàn)爭,離鄉(xiāng)背井在外,卻又受了重傷才躲到這里。
君瑞幾乎已經(jīng)忘記他是日本軍人的事實了。
“小心!有人來了!眴瘫韭牭酵忸^有些風(fēng)吹草動,趕緊叫君瑞和她母親藏了起來,
拿起槍以防萬一。
是兩個日本軍人朝這里走來。
喬本松了口氣,向前與他們交談著。
君瑞聽不懂日語,不過從他們的表情及肢體動作來看,他們一定很高興在此地碰面。
突然,那兩人發(fā)現(xiàn)她們母女倆,其中一個立刻舉起槍對著她們。
“不!”喬本竟推開他的伙伴。
君瑞見他們激烈地討論著,或者應(yīng)該說爭吵較為恰當(dāng),可能就是為了她們母女倆的
事。
不知爭論了多久,喬本似乎說服了他的伙伴。
“我必須離開了,謝謝你們這幾天來的照顧。”喬本向君瑞和她的母親深深地一鞠
躬。
“保重,孩子!蹦赣H的語氣充滿了慈愛。
“你們也是!彼质巧钌畹匾痪瞎。
君瑞沉默地不說話。沒有人知道這場戰(zhàn)爭還會持續(xù)多久,將來又會有什么樣的遭遇?
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心中卻突然有種莫名的不舍悄悄浮現(xiàn)。
喬本和同伴相偕離去。
君瑞母女倆望著他的背影離去。就在這一剎那,他的一個同伴卻突然一轉(zhuǎn)身,用槍
瞄準(zhǔn)母親……
槍聲砰然響起。母親孱弱的身軀應(yīng)聲倒下。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突然了。喬本根本來不及阻止他的伙伴。他一面焦急地喊著些什么,
一面奪下伙伴手中的槍。那兩人似乎詫于喬本激烈的反應(yīng),大聲與喬本爭辯起來。
君瑞抱著中槍倒地的母親,也顧不得自己的生命危險,狂亂喊著:“媽……您忍著
點,我?guī)フ掖蠓!?br /> “君瑞,別管我了,你快逃……”母親的聲音愈來愈微弱,氣若游絲逐漸消失在寒
冷的空氣中……
“媽……”君瑞凄厲地喊著,整個人跌坐在母親身旁。
喬本眼見君瑞的母親死去,一把熊熊怒火從中而生,他痛恨自己同伴竟是如此殘忍、
如此泯滅人性……
喬本一拳重重?fù)]上同伴的臉,那人毫無招架之力地向后倒。
他們沒料到喬本竟會為個中國老婦人向自己同伴動手。另一人趕緊上前架住喬本,
喬本卻是又吼又叫,完全失去理智。
被打的那人掙扎著爬起,用手拭著被打傷的臉頰,竟是一片鮮紅。
“巴格野魯!”那人憤恨地咒罵了一聲,遂拾起地上的槍,將槍口朝向君瑞。
“君瑞!快跑!”喬本慌張地吶喊著,一邊奮力掙脫同伴的手,同君瑞跑去。
但是,子彈仍比他快了一步。
“砰──”君瑞只感覺到眼皮愈來愈沉重,痛楚卻慢慢地消失了。死亡的感覺就是
這樣嗎?
“君瑞……”喬本緊抱著她,淚水灑落在她泛白的唇上。
君瑞努力睜開眼睛,溫柔地看著喬本,口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知道……這不是……
你的錯。”
喬本從自己手上取下一枚戒指,套在君瑞指上。那是枚鑲有蓮花的紫色戒指。
“戴著它……,答應(yīng)我,用它作為我們來生相認(rèn)的信物。”
君瑞輕輕點著頭,雙眼卻漸漸闔上,終至不再睜開。
“君瑞,讓我為你做些什么,就像你不認(rèn)識我,卻為我做了這么多……”
喬本的聲音,悲憤地消失在這一片頹敗的廢墟中……
※ ※ ※
一道白光再度向?qū)m本貫穿而來。當(dāng)他睜開眼睛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清水寺中,剛才
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
“我想,你應(yīng)該了解齊小姐和你的前世因緣了!睅煾负吞@地說。
“是的,我都明白了!睂m本微點著頭,神情仍顯呆滯。
惡夢的謎團已全部解開了。難怪當(dāng)他見到孟恩的瞬間,心中會有一股莫名的震撼。
原來,在惡夢中出現(xiàn)的那位女子,真的就是孟恩;原來他們在前世就已許下了承諾,要
在今生再續(xù)前緣。
“前世種種已無法改變,不如今生好好珍惜吧。明白嗎?”師父語意深長地說道。
宮本點點頭。是的,這是他前世虧欠孟恩的,唯有今世好好對待孟恩,彌補所有一
切罪過。
“有機會帶齊小姐到清水寺走走!睅煾刚f道。
“我會的,謝謝師父教導(dǎo)!睂m本感激地向師父鞠躬。
一切的不明白,都隨著謎題解開而更加明朗。此刻宮本的心情,就像天空一般的晴
朗無云,只想立即飛奔到孟恩身邊。
※ ※ ※
中一才剛踏進門,便感受到家中洋溢著歡愉的氣氛。
“中一,你回來了!大家正等著你用餐呢!敝写ㄒ灰姷剿M門便對他說道。
“!你們都來了?”中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三個哥哥們都帶著妻兒家小回來,整個屋里好不熱鬧。這種場面平常是看不到的。
因為每個兄弟已有各自的事業(yè)與家庭,要像今晚這樣湊在一塊實屬難得。
今晚之所以能全員到齊,一方面當(dāng)然是因為中一回國的關(guān)系,另一方面則是母親透
露中一將宣布有關(guān)“那女孩”的事,所以中一的兄弟都好奇想一探究竟。
用餐時間好不熱鬧,一群小孩們簡直是吵翻天了。待用餐完畢后,大人們便將小孩
驅(qū)離餐廳,一心只想聽中一的故事。
“中一,你答應(yīng)我的事還記得嗎?”母親首先開口。
“當(dāng)然記得!”中一停了一會兒,又按著說:“今晚趁大家都在,我也要宣布一件
事!
在場的人都屏息等待,不知中一要告訴他們什么樣的好消息。
“半年多前,我認(rèn)識了一個臺灣女孩,她叫齊孟恩!敝幸痪従徴f道。
“你和她是……”三哥探詢著。
“我們非常相愛!睂m本簡短有力地回答。
這個答案讓在座的家人震撼不已。這幾年來,母親不知介紹給他多少的名門閨秀,
他連瞧都不瞧人家一眼。如今,他卻宣布他和這個臺灣女孩相戀的事實。
“她是臺灣人?”父親微微皺起眉頭看著中一。
“是的。她曾到日本留學(xué)攻讀碩士,現(xiàn)在是在臺灣一所?茖W(xué)校教授日文!敝幸
眼神炯炯有力,毫不畏懼地回視父親。
“你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女孩,母親當(dāng)然替你高興,但她畢竟是外國人……”母親的
口氣似乎有些惋惜。
“媽,您放心。孟恩的日語說得很好。我保證您見到她之后,一定會很喜歡她的。”
他揚起嘴角,掩不住滿心歡喜。
“這件事我會和你母親再討論。”父親突然截住他的話,冷冷地說道。
父親的口吻好象極不贊成。屋子里的氣氛突然變得僵硬。
“聽媽說你今天又去清水寺了。”中川大哥趕緊轉(zhuǎn)開話題。
“怎么?你在臺灣還是常做惡夢?”二哥也很關(guān)心。
“說來也奇怪,自從我到臺灣之后,惡夢就沒有再出現(xiàn)過,連我也無法相信!敝
一向大家說明,“今天我到清水寺丟,是要請師父幫我解惑。”
“解惑?”大家不約而同地喊著,一臉不解。
宮本于是將師父引領(lǐng)著他到前世所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轉(zhuǎn)述給家人聽。
所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雖然這家人都篤信佛教,卻無法相信這種輪回的事竟發(fā)生
在自家人身上。
“前世里的那位中國女孩,就是我現(xiàn)在的女友齊孟恩!睂m本在安靜的氣氛中補上
這關(guān)鍵的一句。
“什么?”全部的人全都睜大雙眼,一副無法置信的表情。
“我意外發(fā)現(xiàn)孟恩竟有著相同的惡夢,于是懷疑她和我的惡夢有些關(guān)連,所以我到
清水寺請教師父,才明白了這一切!睂m本解釋著。
“你難道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和齊小姐交往?”父親一臉嚴(yán)肅地問。
“不是這樣的。雖然我不能否認(rèn),也許是前世的這分因緣,讓我在一見到她就有著
無法割舍的情感。但是在得知真相之前,我和她就已經(jīng)非常相愛了。現(xiàn)在我明白了前世
的事,只有更加愛她,但這并不是只為了補償。我是真的非常愛她。”
父親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不友善,中一老早就可以想見。畢竟在父母的觀念里,一直想
替他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名門閨秀。如今他卻和一位外國女子相戀,也難怪老人家的態(tài)度不
怎么熱衷了。
不過,宮本卻有十足的把握打鸁這場戰(zhàn)。他相信愛情的力量。更何況他和孟恩的情
緣,已經(jīng)過漫長的時空考驗,不是任何人可以輕易阻攔的了。
“你和齊小姐的事,我會和你母親再討論。”父親還是滿臉不悅,丟下這句話后便
兀自離開餐桌。
在座的人心里都有數(shù),父親對這件事頗不滿意。
“中一,你放心!蹦赣H溫柔地握著中一的手:“如果你真的喜歡那位齊小姐,我
會說服你父親。”
“是啊,我們也會支持你的!睅孜恍珠L也站在中一這邊。
中一見家人對自己是如此的支持,心中也舒坦不少。
二哥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不過……千代那邊怎么辦?”
“是啊,千代她一直很喜歡你呢!蹦赣H擔(dān)心地嘆道。
“可是我一直把她當(dāng)做妹妹看,根本就沒有其它意思。”宮本搖著頭,無可奈何地
說。
“我覺得你還是找個機會,跟她說清楚比較好!贝蟾绾眯牡靥嵝阎幸弧
“對,大哥說的沒錯,她的大小姐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既任性又死心眼,只怕會
惹出麻煩來。”三哥也附和著。
說巧不巧,一陣嬌滴滴的聲音突然打斷大伙的談話。哎!才說到千代,千代就來了。
“伯母!”千代幾乎是跳躍著進入飯廳。
“千代,怎么有空過來啊?”二哥是明知故問。
“這還用說嗎,當(dāng)然是來看她的中一哥哥啰。”三哥一旁打趣著。
千代被他們逗得笑得合不攏嘴!霸趺催@么說嘛!人家來看看伯母不行嗎?”邊說
著,千代倒真羞紅了臉躲到老人家身邊。
“中一,你不是有話要告訴千代嗎?”大哥暗示著中一。
中一明白大哥所指何事,立即向千代說:“千代,我們到庭院走走好嗎?”
“好啊。”千代高興都來不及,當(dāng)然是滿口答應(yīng)了。
千代隨著宮本來到屋外的庭院。
“千代,你應(yīng)該知道我母親替我相親的事吧!睂m本首先開口。
“知道啊,可是伯母說,你一個也看不上眼。”千代眨著眼回答道。
千代從小便死心塌地地認(rèn)為中一喜歡的人一定是她,只是沒有說出口罷了,正因為
這樣,中一才遲遲沒有接受其它女孩。
“千代……”宮本停頓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千代實情:“其實,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
女孩子了。”
千代居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鐵青了一張臉,三言不發(fā)地站著不動。
宮本不知道千代到底聽懂了沒,千代已經(jīng)是二十三歲的女孩子家了,有時卻像個三、
四歲孩子般無理取鬧、不可理喻,所以他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等著迎接她的大吵大鬧。
千代的平靜卻讓宮本出乎意料之外。
“千代──”中一再度喚著她。
千代抬起臉,目光冷冷地射向他,宮本心中竟不由地抽了一個冷顫,這樣的千代太
反常了。
千代終于開口說話,但一字一句都像冰般的寒冷:“我知道了,你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
我會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千代說完便想轉(zhuǎn)身跑開。宮本知道她不對勁,馬上一把抓住她。
“千代,聽我說,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你,但是我是像大哥哥一樣地疼愛你呀,
你懂嗎?”宮本急著想再解釋。
“我懂,我什么都懂。”千代回過頭來,同樣冷冷地看了宮本一眼,便用力掙脫,
逃離他的視線。
千代這般冰冷的反應(yīng),讓宮本大為意外。以他對千代的認(rèn)識,似乎少了些狂風(fēng)暴雨。
想到這兒,不禁讓宮本真的擔(dān)心起來。
他只希望千代能夠了解這一切,畢竟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