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官屠三瓏曾為江湖人,后封武狀元,自動請纓,接手調(diào)奮一血鷹之事。至此之后,不論朝野,皆有人陸續(xù)死于血鷹之毒,死后肚破腸流,尸身腐爛沾毒。
七年后,血鷹之名,漸淡。
屠三瓏功不可沒。
江湖大事記·春香公子
平寧城·聞人莊
「事情好像挺麻煩的!垢涤褡蚤T外進(jìn)來,瞧見傅棋悠閑地啃著瓜子。
「怎么了?你偷看到什么了?」傅棋笑問。
「誰說我是偷看?」傅玉嘆口氣:「原來這次平寧大會,有朝廷命官來了!
「朝廷命官?咱們跟朝廷命官向來是表面三分禮,私下各走各道,每年舉辦的平寧大會,都是以武林盟主為首,商討江湖一年大事,這干朝廷命官什么事?」問歸問,傅棋卻沒有多大驚訝。
「還不是血鷹殺官員的事。原來不只咱們這樣認(rèn)為,連朝中都有人懷疑血鷹的頭兒是朝廷同僚,所以京官千里來了。」傅玉喝了口水!腹珜O小姐呢?」
傅棋閑閑道:「在隔壁房默著名單呢。是哪位官員來聞人莊的?」
「說別的你可能不認(rèn)識,但這個你一定認(rèn)識。你可記得二十幾年前朝廷選拔的最后一任武狀元屠三瓏?」
「記得!垢灯逦⑿Φ。
「就是他。以武狀元之身入朝,干了二十幾年的文官,也夠悶了。他還算有點良心,愿意為江湖出一份力,揪出血鷹之首。七師兄,你不知道剛才我在門外看,公孫先生拿出扁盒時,在場有好幾個人臉色微變呢。」
傅棋哼笑:「這些人真不會作戲,看來十有五六都是中了血鷹毒的人!
「七師兄……你瞧,山風(fēng)是不是有點古怪?每回她睡覺都得靠公孫顯點穴,她不像貪嘴的人卻又不停的吃。上回在魏林府里,我搶了她兩塊糕,她緊張個半死!
「是嗎?」
傅玉看他一眼!钙邘熜郑恪
「嗯?」
「你看起來非常愉快!
傅棋摸上臉,笑道:「我不就是這樣嗎?天生開朗是我的本性啊。」
「上回在魏林府里,我?guī)蜕斤L(fēng)回車?yán)锬没@子,你不在,照理你該在那里守著馬車,防人下手的,你去哪了?」
傅棋笑道:「我是去上茅廁了吧。對了,我去看看夫人吧。」
「我跟你一塊去吧!垢涤竦。
傅棋點點頭,來到門口時,他忽然說道:
「對了,你可知為何公孫小姐在默名單,公孫顯卻不在場?」
「自然是公孫顯要引開旁人的注意力了,F(xiàn)在由他親呈名單給盟主,沒人會想到真正名單還在公孫小姐腦子里呢。」
「錯!垢灯逍Φ溃骸腹珜O顯獨留公孫要白一人,正是個誘餌!本來我也沒想透,但現(xiàn)在還不算晚,這一路上公孫顯等的就是血鷹上門搶人!」
「咦!」傅玉駭然:「七師兄,你說的可是真的?這不是在害公孫要白嗎?」
傅棋聳肩!腹珜O顯的算盤是打錯了。那份名單只是混在市井江湖中的人名,不算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公孫山風(fēng)那冊子里的官員名單,不,應(yīng)該叫她公孫要白才對!顾^也不回,嘆道:「老八,其實在云家莊十年,我真是喜歡這樣的生活,真的,如果她沒讓我瞧見那冊子,我想,我還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可惜,真是可惜,失禮了,老八,以后……各自為主,你保重了!拐Z畢,突出重?fù)簟?br />
傅玉一臉錯愕,緩緩滑落倒地。
傅棋頭也不回地攏門離去。
聞人莊的莊園平靜如昔,前頭還在聚會。還聚什么會呢?市井江湖的名單確實是真,里頭也有他的真名,但,出來混江湖的誰肯用真名?要一一對出來,那耗費的時間可不是用幾天來算的。
反倒是公孫山風(fēng)冊里那份官員名單。朝官不比江湖人,人名皆屬實,一經(jīng)公開,那非得掀起大浪來,到時真出了事,他連解藥都拿不到了。
只是,他不懂公孫顯是云家莊人,這么執(zhí)著血鷹做什么?只要公孫山風(fēng)永遠(yuǎn)不揭其名,誰會知道她是過目不忘的公孫要白?
有什么自他腦中一閃而逝,他一時抓不穩(wěn),但他一點也不煩心。
忽地,迎面有人走來。此人是陌生的,外貌約是三十出頭,一雙眸內(nèi)斂穩(wěn)重似比外貌年齡還要老熟,經(jīng)過他時,他聞到淡淡的藥味。
「兄臺!」傅棋忽然叫住他!改闶锹勅饲f里的人?」
那男子回頭看他,微微一笑:「七公子,你要找聞人盟主嗎?」
「你識得我?」他瞇眼。
「云家莊數(shù)字公子誰人不識,今早你一進(jìn)莊時,大伙都是看見的。」
「你是聞人莊的藥師?」
那男子微微點頭,氣質(zhì)頗為出眾。
傅棋見他底盤不算高手,稍卸心防,再問:「公孫先生呢?」
「尚在前廳!
「聞人盟主呢?」
「前廳還在開會呢,七公子怎會不知?」
傅棋點點頭!肝颐靼琢恕珜O夫人被安置在哪個庭院?」一入莊,公孫顯便將她安置到偏遠(yuǎn)樓院,真是保護(hù)得夠徹底了。
那男子聞言,道:「七公子要找公孫夫人?」
「嗯,我有事要找她,你引路吧。」
那男子遲疑地點頭,便轉(zhuǎn)了個方向,帶他往另一偏僻處走去。
傅棋走在他身側(cè)三步,打量著他,又問:
「你身上藥味頗重,想必長年浸在藥物里吧?」
「是啊,我是藥師,唯一專長就是藥物,以前,我常照顧兄弟們的身子,可惜,現(xiàn)在我唯一想救的,卻一直救不了。」
傅棋皺眉。「你藥理若是不佳,自然救不了人!
「我長年學(xué)醫(yī),還是比不過一個老神醫(yī),我確實藥理不佳。本來這次我偕同島上兄弟前來,就是想賭上最后一個法子救我侄女,不料,她的相公竟然有可能找到解藥,這讓我們欣喜若狂,她這十幾年來過得不快樂,我們這些叔伯自然也不好過……七公子,云家莊數(shù)字公子再不才,也不會為虎作倀,你再不住手,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傅棋本是愈聽愈詭異,聽到最后一句,他臉色遽變,不花時間質(zhì)問此人,先下手為強,袖中閃光一現(xiàn),似是沒入對方的心肺。
他看著那人倒地不起,撩過衣角奔進(jìn)院子里。
公孫山風(fēng)正坐在亭子里,提筆寫著字,瞧見是他,微笑道:
「你來啦!
傅棋沉默地看著她,同時搜尋四周。靜悄悄地,連個人影都沒有……公孫顯極端保護(hù)他的妻子,怎會連個人都沒有?
「公孫要白,妳到底想怎么樣?」
她訝了聲,笑道:「我被你認(rèn)出來了嗎?我不想怎么樣,只想趁著我還活著,把你這個暗樁自云家莊里拔除而已!
傅棋瞇眼,冷笑:「哼,帶妳回去復(fù)命后,我也不能再回云家莊了。妳當(dāng)山風(fēng)當(dāng)?shù)煤煤玫,偏要在我面前露餡,好,就帶妳回去讓妳嘗嘗我受過的苦,從此咱們是同一船上的人,誰也別想離開血鷹!」
「唔,我早就離不開了!顾Φ溃种貜(fù)一次:「我早就離不開了。」
傅棋微愕,但身后細(xì)響,讓他不及深思,一轉(zhuǎn)身——
「屠大人!」他脫口驚喊,看著屠三瓏帶著隨身護(hù)衛(wèi)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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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三瓏年約五十,但外型約莫三十出頭而已,他一身文人錦服,行路有風(fēng),一進(jìn)院先是看見傅棋,再移向亭子里的山風(fēng)。
「是姑娘找我嗎?」屠三瓏打量她。
「正是小女子!股斤L(fēng)笑容可掬,也沒起身行禮,合上冊子,捧著食籃吃著她的保命食物!复笕艘褋,那就是看見我寫的條子,上頭的人名大人一定很熟!
屠三瓏微笑:「是很熟。」他完全沒有設(shè)防的打算,徑自入亭落座!肝疫^來時,假稱我舟車勞頓,先回房休息會兒,聞人不迫跟云家莊的公孫顯沒察覺異樣。姑娘可滿意嗎?」
「滿意滿意!
「好了,姑娘,敢問妳是哪位?」
「我復(fù)姓公孫,」山風(fēng)還是笑盈盈著!副久,我大哥見我薄命,便為我取了延壽小名!
屠三瓏一頓,詫異地打量她。「妳就是公孫要白?公孫云的義妹?」
「正是。大人跟我大哥相識嗎?」
「當(dāng)年閑云之名,誰不識得?」屠三瓏又恢復(fù)可親的笑容!笂呎椅,到底想做什么呢?妳大可把名單呈了上去啊!
「其實一開始我不知道找誰,別說京師路途漫漫,連入了皇城,要見到京官也是不容易,我一介小女子能做什么呢?正好,您來聞人莊,我這才有了眉目,不然,我還想,要引傅棋出面搶我真是不容易呢!顾龥_傅棋笑笑。
「在魏林書房里,我蒙著面妳怎么認(rèn)得出?」傅棋沉聲問。
山風(fēng)苦笑!改阃宋疫^目不忘嗎?」
傅棋冷聲道:「那么,我早該在那一次就親手殺了妳!
屠三瓏擺了擺手,示意傅棋住口。他專注地盯著山風(fēng),問道:
「姑娘不把官員名單交給公孫顯,是怕牽連他吧。我也是名單上的一名,為何妳還要交給我呢?」
「我大哥曾說,武狀元屠三瓏出名的不是功夫好,而是高潔的心志。江湖本都是些隨心而為,不受束縛的人,偏偏出了個屠三瓏,心甘情愿入朝為官,系起江湖與朝廷的和平!
屠三瓏沉默一會兒,笑道:「閑云如此看重,屠某倒是負(fù)疚在心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瞞姑娘了!顾砥鹨滦,有塊血紅的老鷹展翅在他的臂肘上。
「我也有啊。」山風(fēng)言笑晏晏。「不過恕我不便給大人看。十二歲那年始,我便有了這不想要的烙記!顾乱庾R摸著右臂的齒痕。
傅棋瞪著她,脫口:「不可能!絕不可能!如果妳真烙了這老鷹,沒有解藥萬萬不可能活到現(xiàn)在……」他瞪著她還在吃食,腦中驀然想起傅玉說起她的古怪。
屠三瓏平靜的眼眸抹過激動!腹媚锶绾谓舛镜?」
「當(dāng)年老神醫(yī)試過各種方法,最后改變我的體質(zhì),以每日食不停,喂養(yǎng)腹中蟲子。我一清醒它便醒而討食,我一入眠它也跟著睡眠,我一死它便破體而出!
屠三瓏猛然起身,厲聲問:「神醫(yī)呢?就只有這種方法嗎?」
傅棋也一臉震驚。
「神醫(yī)未試完全,便已仙逝!股斤L(fēng)淡淡答道:「我五叔自那時接手,可惜,至今毫無進(jìn)展!
屠三瓏臉色一變,咬牙:
「如果我記得沒錯,妳五叔正是前任五公子。前任五公子專才藥理,奇智頗高,連他也沒有進(jìn)展……如果有解藥,五公子能研究藥方,依著多配幾副嗎?」
不止她一愣,連傅棋也是呆了呆,他期期艾艾地說道:
「屠大人,你這不是……」想背叛血鷹嗎?
「你就沒想過嗎?每年定時領(lǐng)藥聽令,要你去做不甘愿的事!雇廊?yán)湫,話鋒一轉(zhuǎn):「我原道云家莊公孫顯承父之名,武藝必是超群,哪知前廳幾個比試,竟小輸本官,我正為閑云感到遺憾呢,不料,他竟能不動聲色跟著我來,果然虎父無犬子?蓜e告訴我,連閑云都專程為姑娘回到江湖上呢。」
「家父不問世事多年,如果大人肯惠賜解藥,讓前任五公子研究藥方,救回內(nèi)人一命,公孫必感激不盡!
山風(fēng)猛地抬頭,嚇了一跳。
傅棋轉(zhuǎn)身,面色亦是駭然。
蝴蝶拱門前,公孫顯一身黑衣飄然,手執(zhí)無鞘長劍,渾身戾氣未收,顯然方才殺氣凜凜,一有差錯便會出劍相搏。
屠三瓏一怔,回頭看看迅速垂下臉的山風(fēng)!腹媚锸枪珜O顯的妻子?」
「嗯!顾p聲應(yīng)著。
「我與要白,并非親姑侄,屠大人不必驚怪!构珜O顯穩(wěn)步走進(jìn)院里,無視傅棋的存在,停在屠三瓏的面前。
屠三瓏微微笑道:「江湖人不拘細(xì)節(jié),但賢侄也要小心有心人胡亂放話。」臉色一斂,道:「血鷹是個組織,人物遍及朝野,齊大人是血鷹里的人,他忍受多年,終于是忍不住了。賢侄,我此次前來,表面是奉血鷹之命,特來觀望情勢,實則想與盟主聞人暗地聯(lián)合瓦解血鷹,但這事關(guān)重大,光是名單里就有一品官,這一折騰下來,恐怕幾年也不止。」
公孫顯毫不考慮道:
「大人如需云家莊,盡管吩咐。聞人莊也定會配合,務(wù)必鏟除血鷹!
「好,很好。那我更不能瞞你了,今年年初制藥者病亡,照說應(yīng)該有藥方子,但藥方子緊扣在首腦手里,要多拿實在不便。每年藥包數(shù)量固定,每人一帖足撐半年,這一次我?guī)Я藥装巵恚褪欠仲n在我名下的人!
公孫顯不語,等著他的下文。
忽然間,屠三瓏袍袖一揮,身后三名護(hù)衛(wèi)立時斃命。
屠三瓏掏出三包藥來!溉绱艘粊,這三包藥無用,就請賢侄代為轉(zhuǎn)交。不求真正解藥,只求找出成份量數(shù),依著仿調(diào)藥包,讓許多可憐人不再受到控制。如果還是不夠……」他往傅棋看去。
傅棋面色如紙,連退三步。
公孫顯竟不作聲,無視傅棋的性命。
一聲嘆息忽地響起,清朗高聲,自高處傳來——
「三包已夠,傅棋畢竟是云家莊之人,顯兒,你未免太過狠辣,還請屠兄放他一命,讓小弟帶他回島管教吧!
屠三瓏驚喜交集,抬眼往屋頂望去,屋頂無人,但——
「閑云,你果然出現(xiàn)了!
「十多年不回中原,中原早已物是人非。舍妹離島多日,小弟心有不安,便重回江湖,哪知遇上這事。屠兄若不嫌棄,可愿與小弟共飲一杯?五哥正在門外候著,屠兄若有藥理之事,盡管詳問!
「這真是極好!雇廊囀掌鹕斤L(fēng)那冊子,道:「云家莊不涉入是正確的。姑娘,妳最好也忘了妳曾看過的名單。」
「我會忘的!股斤L(fēng)笑得很美麗,柔聲道:「很快很快就會忘了。還請大人,務(wù)必一定要完成要白的心愿,讓這世上再也沒人受血鷹之害。」
屠三瓏盯著她半天,又看見公孫顯緊扣住那解藥,仿佛怕一不注意,就會失去似的。
他遲疑一會兒,道:
「賢侄,這解藥……只能應(yīng)付每年定時服藥的中毒者!挂姽珜O顯猛然抬頭瞪他,屋頂上也是靜默一片。他嘆息,不得不再說著:「就算是我,明年若無解藥續(xù)命,僥幸活過一年,這解藥對我也再無用處,依那老神醫(yī)所為,應(yīng)是冒著喂食姑娘腹中蟲子的危險,讓宿主與蟲子共存,姑娘今年不小了,喂養(yǎng)十多年的蟲子,其烈毒已非解藥可以控制,只怕……藥石罔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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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一見他進(jìn)房,她立時下床,面帶孩子氣的笑顏。
公孫顯看她一眼,嘴角淺淺揚起,道:「我當(dāng)妳不回房了!
「不會不會,晚上有點冷,我要再陪著大哥他們,那肯定會受風(fēng)寒。」她扮個鬼臉,笑道:「不如回房抱暖爐!
「妳很冷嗎?」指腹撫上她圓滾滾又有彈性的頰面。她的臉頰比他還暖呢,哪會冷?他也沒戳破她的謊言,看她上了床,他也跟著上床放下床幔,道:「明天一早,我請五叔跟咱們回莊!
「喔……」她一躺下就偎進(jìn)他的懷里!复蟾缢麄儊怼愣贾椋俊
「嗯,一進(jìn)聞人莊就知道了!
他知道卻沒告訴她。什么也不肯告訴她。她有點惱他,卻又生不了氣。
「回莊之后,你要做什么?」她低聲問著。
「我?自然是陪妳一陣了!
她眨眨眼,抬眼對上他深暗的俊眸。
「公孫顯,你老是在騙我。你又要去尋解藥了嗎?」她驀地閉上嘴,深吸口氣,展開笑容:「成親五年,前三年你留在島上,但大半日子都跟著五叔,聽到哪有解毒圣方你便尋去;后兩年你回到云家莊,以先生之名奔走江湖,為的也還是治我身上的毒。你這樣……我、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也就好了,你不要再為我忙了。」
公孫顯靜靜地抹去她的眼淚,淡聲道:
「我心甘情愿,妳嫌什么呢?」
「我才不是嫌呢。我只是想……想日子好好過,你別老忙著替我找藥,哪怕你是好好過一個晚上都好!诡D了下,她含淚笑著,有點靦腆!溉绻梢,我是說,今晚上,如果你有、有那個……興趣,我們可以試……圓、圓……但得把燭火熄了,不準(zhǔn)嫌我胖!」
他盯著她半天。
「嗤」的一聲,燭火忽然滅了,房內(nèi)沉進(jìn)一片黑暗里。
她深吸口氣,屏息以待。好,來吧!
他精實的身軀覆了上來,隔著薄薄的中衣,他偏涼的體溫傳了過來。
她是傻子,以前一直以為是他體質(zhì),現(xiàn)在才明白是他練功所致。
他吻著她的嘴,舌尖遞過嚼爛的食物,她才一口吞下,他就加重了這個吻。
又深又重。
無法喘息。
她下意識抱住他的腰身,承受他的熱情。她十二歲出事,今年二十五,她后半段的生命里與食為伍,斷不了斷不了,十二歲前正常人的生活她早忘光了,就連想跟心愛的男人正常的相吻,也只能偷偷幻想一下。
現(xiàn)在,她才算真正體會這種奇異的感覺。
她的身子微微拱起,本來抱住他腰身的十指控制不住地勒緊他的衣衫,痛到眼淚狂噴也要忍下去。
模糊的意識里,有人撬開她的嘴巴,塞進(jìn)甜甜的東西來,她馬上吞入腹中,現(xiàn)在連吃,她都是靠本能了。
淡涼的吻落在她的眼上。她吸吸鼻子,討好再道:
「其實,不吻也行……咱們再試試。」
「要白,妳想試試么?」黑暗里,他的聲音好沙啞,卻不是跟激情有關(guān)。
她點點頭,開心笑道:「我們可以再試,只是你別笑我,若是在緊要關(guān)頭,我還在吃,你也不能笑我丑的。」
她笑著伸出手,摸上他的臉龐。他右臉頰有輕微突起的傷疤,這是他為她受的火傷,就只為她只為她。
「會很疼嗎?」她憐惜地問。
「沒感覺!顾∵^食物,一口一口喂她。
「才怪呢,你咬在我臂上的疼痛遠(yuǎn)不如灼傷的疼,我都疼得哇哇叫了,你會不疼嗎?」繼續(xù)摸著他的臉,雖然眼睛已經(jīng)永遠(yuǎn)記住他的長相,但就是想摸著他。
「我真這么使勁的咬?」
「都留傷了還不算使勁嗎?」
「留了才好,妳才會時刻惦記著我!顾穆曇魳O輕,竭力隱忍著什么。
「以后我不敢說,現(xiàn)在我是非常非常愛你呢,顯兒。」摸著摸著,指腹停了下來。
他的臉……是濕的。
「顯兒……我的眼淚,怎么落在你臉上了呢?」
「是啊。妳的眼淚落在我臉上了!顾崧暤。
她嘴巴緊緊閉著,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真要眼淚鼻水齊流,難以抑住了。
他忽然想起身,她連忙用力抱緊他的腰身。
「我不重嗎?」
「不重不重,我喜歡,我很喜歡的!顾Σ[瞇地,淚珠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沒有再說什么,就這么輕輕壓在她的身上。
「要白,妳真的想試么?」他又重復(fù)問了。
「想想想,相公你不嫌棄就好了!
「不!顾Φ溃骸笀A房這種事,要做也是可以,但現(xiàn)在總不是時候,得等妳真正好了之后!
她一愣!肝也豢赡芎昧!顾在奢想什么?還沒從夢中醒來嗎?
他停頓稍久,才輕聲道:
「這幾年,我陸續(xù)送各式珍奇藥材回島上讓五叔研究。先前,天罡派送我金綿綿,它的毒性跟血鷹很像,我本來沒掛在心上,后來一想,就算跟血鷹無關(guān),但既然是劇毒之物,總有相通之處,五叔也可加以研究。方才五叔找我談過,金綿綿極為毒悍,至今世上未有解藥,但它未必不能相克其它毒物!
「你、你是說……」
「以毒攻毒。金綿綿與血鷹毒性相仿,但其毒遠(yuǎn)勝血鷹,妳體內(nèi)的血鷹養(yǎng)了十多年,不是傅棋他們的血鷹可以相比。如果妳真想試……」
「我試我試我要試!」她脫口道。
他沒有答話。
黑暗里一陣沉寂。
「妳真這么累了么?」他聲音粗啞,難掩語氣里的疼痛。
「……顯兒,這幾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沒有找上那個畫師,我的未來會是怎樣的幸福呢?我已經(jīng)想象不出來了,我已經(jīng)不知道普通生活要怎么過了,我在島上,看著大哥跟各位叔叔們,他們隨心所欲,肚子餓了才吃,要做什么便去做,要出島就出島,誰會阻攔?那是什么感覺呢?我竟然記不起那種感覺了。」頓了下,她的臉頰來回蹭著他的指腹,低聲道:「有時候,我又想,該不該恨顯兒呢?本來,我已經(jīng)沒有牽掛了,偏你來島上,故意成為我的牽掛,我想日日夜夜都看著你,可是,我也日日夜夜想著,如果能一覺不醒,就好了,如果能一覺不醒,就好了!雇蝗婚g,她笑了下!改翘煳以诩偕胶舐犚姼灯逭f,根本沒有我的解藥時,我傻了,心里想著,原來都是夢,我作了這么多年的美夢,終于醒了,那顯兒怎么辦呢?我要怎么做他才會拋棄那個永遠(yuǎn)不會成真的美夢呢?」
他沉默一陣,啞聲道:
「五叔提議以毒攻毒時,說妳這幾年始終不快樂,再這樣下去會出事的,今天妳瞞著我主動引來傅棋跟屠三瓏就是一例,若是我扣著金綿綿不肯讓妳試,妳遲早會發(fā)狂的……」到最后他咬牙咬得滋滋作響!笂呉嚤阍嚢!」
「顯兒……」
他呼吸沉重,壓抑著某種腔調(diào),再道:「妳生死都是公孫家的人!
她聞言,猛;匮蹨I笑著!改钱(dāng)然,我嫁人了嘛,以后我的牌位是要跟你放在一塊的,不準(zhǔn)讓人搶我的位子……唔,等我們很老很老以后,老到你牙齒掉光光,還得背著我天天到屋外曬太陽!
「好!
她簡直笑瞇了眼,用下巴蹭著他的胸前,像滿足的貓咪一樣。
「還有,還有,以后你的小孩都由我來生!
「好!
「嗯……你最好吃胖點,才不會老是有人說我不配你!
「妳確定?」
「這……我想,我不是很喜歡魏老爺那樣,大哥比魏老爺年紀(jì)小一點,但他外貌跟二十年前一樣年輕好看,你還是跟你爹一樣好了。」比較賞心悅目點。
「好!
「還有啊,等我好了后,你總得偶爾聽我?guī)拙,別老是欺壓我!
「我是妳相公!
她扁扁嘴!革@兒,我睡不著,咱們再聊聊,好不好?」
「好!
「那個……剛才我說的話,你都別當(dāng)真!顾ξZ氣帶著難掩的認(rèn)真。「只要一件事允我就好,以后不管你的小孩是誰生的,第一個……取名公孫白,好不好?」這樣子一來,他看著小孩,偶爾會想起曾有個短命老婆,那也是很好的。
忽地,他有了動作。
她嚇得連忙抱住他,不讓他動作成真。
「不來不來了,我是說笑的,你別點我穴別點我穴。咱們再聊,再聊!
「聊什么?」他平靜地問。
「聊……聊,顯兒,我有沒有告訴你,你十七歲那年來島上找我時,我想著,這是哪家俊秀的少年,讓我臉紅心跳的呢,根本沒想到你會是那個小小的顯兒!
「沒有,妳沒說過!顾p聲道。
「唉,你生得這么好,就這樣被我獨霸,我真是有些過意不去,大哥大嫂心里不知怪不怪我,公孫家到現(xiàn)在都還沒后!
「他們再生也是可以的!顾皇呛茉诤酢
她愣了愣,脫口:「那不是老蚌生珠嗎……沒沒沒,我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說!你別告訴大嫂!」她太對不起大嫂了!
「將來妳七老八十還想有孩子,我也不拒絕。」
她噗哧一聲,忍不住笑出來。
「我才不想呢!诡D了頓,再重復(fù):「我才不想呢!故种该剿恼菩,慢慢與他十指交纏,她傻氣地微笑,柔聲道:「那時,我要跟你在島上享清福,你看著我,我也看著你。我要守著你,看著你、愛著你,不管你聽不聽得見我說話、看不看得見我的魂魄,我都會一直喊著你,等著你。就算你人生里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會忘了我,我也不會怪你,等我們再見面時,你就會想起我,我們再一塊走!箵P起亮晶晶的眼眸望著他的方向,然后,慢慢地,她臉色變了,委屈地說道:「顯兒,是我錯了,別點我穴道,我們可以改聊別的……你作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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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她精神出奇的好。
她的視線一直膠在不發(fā)一語的顯兒臉上,不時地?fù)嶂谒凵狭粝碌凝X印。五叔說些什么,她全然記不住,只想一直一直看著他。
「山風(fēng)?」前任五公子柔聲叫著。
她回神,接過溫酒的雙手竟然有些發(fā)顫。
她傻笑:「我有點緊張……」又朝公孫顯笑著,把一臉笑容送給他,讓他記憶里留下她最好的一面!革@兒……」
「有什么事,等妳好了再告訴我!顾Z氣平靜道。
「……好。」她低低說著:「等我好了我再告訴你!顾哪抗庥行┟悦,注意到他扣住桌緣的手勁有多強。
她抬頭看了五叔一眼。前任五公子微地頷首,明白她未出口的心意。
她不由得松了口氣。即使她真出了什么事,有大哥跟幾位叔叔在,多少能安撫顯兒的,思及此,她又深吸口氣,對著公孫顯燦爛笑著:
「顯兒,我喝了。」
公孫顯目光不離她,沒有答話。
她把食籃扔到地上,然后一飲而盡那杯溫酒。眼角瞥到他動了動,她連忙道:
「我沒事沒事,只是有點嗆!
公孫顯緊緊扣住她的手。
她心跳如鼓,直看著他。
「山風(fēng),」五叔的聲音有些遠(yuǎn):「我不在酒里下緩劑,怕金綿綿一入腹中便被血鷹食了,剛開始也許妳會不舒服,但妳忍一忍,能……能熬過一個時辰,再服一帖藥,閑云跟屠三瓏會以內(nèi)力讓妳藥效迅速散發(fā),以保住妳五臟六腑為主……」
她點點頭,用力感覺一下!肝液孟襁沒有什么感覺呢!怪皇,五叔的聲音有點模糊,讓她聽不真切。
「以后每隔一天,閑云、聞人莊主都會輪流助妳,等到血鷹跟金綿綿兩敗皆亡,我會放藥,讓他們順利自妳體內(nèi)排出。」
她還是只能點頭。五叔說的,都是最美好的結(jié)局,不管是哪一個階段出了差錯,后面的都不必再做了,但無論如何她還是想試一試。
她輕輕反握住公孫顯的雙手,朝他開心地笑著。
其實,她一直有句話想告訴他卻又不敢。
她不想他做陳世美,就算她走了,也不想他去喜歡其他女人,可是,她更不想他過得太苦。自始至終,她只喜歡過一個男人,無法了解喜歡第二個、第三個男人需要花上多少時間,但至少想著她幾年吧;至少,心里只有她幾年吧,她真的想這么說,卻忍著不敢說。
他會聽著她的話,然后就這么孤獨幾年,那她罪過可大了……她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妳為什么不說話?」公孫顯忽地厲聲問道。
她緊緊抿著嘴,握著他的雙手一直在發(fā)抖。她好怕好怕……
一道血泉自她鼻間滑落,她用力抹去,眼睛還是盯著他,嘴角含著傻氣的笑。
緊閉的嘴角無法擋住涌上的熱流。她又開始用力抹著嘴角流出的紅色鮮血。
好像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她聽不見,好像有人在抓著她的肩,她也沒有感覺,她直勾勾地望入她一輩子的顯兒眼里。
他臉色遽變,她想要告訴他,沒什么大不了的,她會像平常服藥后入睡那樣,世界黑漆漆的,眼一閉,什么感覺也沒有了,所以,不要太難過了。
不要太難過了……
她想要這么說,嘴巴一張開,不受控制地噴了他一臉的血。
她渾身一軟,往后倒去。好像有人抱住她了,是顯兒嗎?
十二歲那年她賭贏了,痛苦地活下來了;現(xiàn)在她賭輸,未嘗不是件好事,所以……
所以……
別舍不得她,別不甘心,她很高興能有他相伴,能成為公孫家的人、成為他的妻子,就算再來一次,讓她痛苦這么多年,她還是心甘情愿。
真的,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