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于落地窗邊,卓越俯瞰著下頭街景,不否認(rèn)這「陽光之洲」確實(shí)美麗,但卻一點(diǎn)也引不起他的興致。
定居在此,全非他所愿,一切只是照父母的期望而走。
當(dāng)年,父母決意舉家遷移,尚未有能力掌控一切的他,只得跟從,但現(xiàn)在……不了,誰都不能再掌控他!
叩叩--敲門聲傳來,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說聲:「進(jìn)來!
「少爺!惯M(jìn)門者是Tim,名為他的專屬特助,實(shí)為父母親的忠實(shí)心腹。
「都準(zhǔn)備好了?」炯亮黑瞳定在遠(yuǎn)處,他的心思其實(shí)也飄蕩在遠(yuǎn)方。
「是的,全在這兒!箤⑹种械呐Fぜ埓胖棉k公桌上,Tim恭敬的回應(yīng)著。
「好,沒事了,你出去吧。」
命令下了,半晌,卻沒聽見聲響,于是他側(cè)首看人。
「少爺,老爺夫人他們說……」Tim被盯看得很不安,說起話來吞吞吐吐。
「夠了!谷琥棸愕睦垲D地迸射出一記冷光,凌厲且懾人。「要選哪邊站隨你,但別對我啰嗦!
「少爺,我……」他并非自愿當(dāng)墻頭草,只是卡在中間真的很難做人。
「出去!箘傄隳橗嬍冀K沒起伏,沉穩(wěn)聲調(diào)也依然平靜無波,他總是面無表情的冷眼看人世,但深知他脾性的Tim,卻很明白他已在盛怒階段。
總是這樣,只要一提及老爺夫人,少爺就什么都不愿再多聽。
唉,垂下肩,Tim只能嘆息離去。
門扉合上,卓越旋即往辦公桌走去。
俯首,他拿起牛皮紙袋,取出里頭的物件--
那是能讓他回臺灣的護(hù)照及機(jī)票……剛毅臉龐仍舊無表情,但眸底的情感流動(dòng),卻泄露出激動(dòng)。
終于,他終于能回去了。
等了這些年,熬了這些年,他終于有足夠的能力與雙親抗衡,也終于能履行當(dāng)年所許下的諾言……
為她,為了他心愛的天使,他必須要建構(gòu)堅(jiān)固的城堡,因?yàn)樗率碂o虞且無憂無慮。
其實(shí),遇見她之前,他不是這么人性化的,甚至可以說是冷酷無情的,但卻在遇上她后變了樣。
閉上眼,任記憶往前翻飛,飛到了初見天使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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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 臺灣
午后,大雨滂沱,狂驟雨聲著實(shí)擾得人心煩。
他,卓越,簡單兩個(gè)字,卻是無比沉重的負(fù)擔(dān)。為了那兩個(gè)字,他必須樣樣得第一,因?yàn)槟鞘歉改赣H的期望。只是,成就了他們,卻失去了自我。
甘愿嗎?
不,他其實(shí)并不甘愿,但不甘愿又能如何?年僅十三,他一無所有,根本無力反抗。
扔下書,他心情郁悶,起身跨出大書桌,最后定身在被雨打濕了的落地窗前。
落地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草地,原本是青翠美麗的,卻在大雨的侵襲下,失了那份青蒼翠綠,眼下看來只有幾分狼狽不堪的泥濘。
倏地,遠(yuǎn)方一抹動(dòng)靜,引起了他的注意。瞇眼,黑瞳落在一株大樹上,他看見兩條小腿在那兒抖晃著。
怎么回事?雨勢這般大,誰還有這等閑情逸致爬樹?不由地,濃眉一擰,他直瞪住前方,心里想著會是哪個(gè)蠢蛋。
然,思前想后,他想不出家中哪個(gè)仆傭會如此愚笨。而且,那白白細(xì)細(xì)的一雙小腿,怎么看都不像是大人會有的Size,那么……會是誰?
忽爾,天際劃下一道閃電,緊接著便傳來一陣轟隆巨響,最后則是聽見小女孩的尖叫及哭聲。
該死!是哪個(gè)笨蛋?
忘了自己可以不予理會,也忘了其實(shí)無須親力親為,他已拉開落地窗,往外飛奔而去。
冒著風(fēng)雨,他來到樹下,看到一尊濕透了的娃娃。
濕娃娃很狼狽,被雨打濕的長發(fā)卷曲的垂掛在兩頰,紅通通的小臉上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只知道她盡管害怕得哭泣,也不忘要小心翼翼地護(hù)著懷中物。
「妳在做什么?」擰眉,他瞪她,不敢相信她的笨。
「我……啊--」沒來得及說話,因?yàn)樘祀H又劃下一道閃電,嚇得濕娃娃臉色發(fā)白又尖叫連連。
「閉嘴!」是嫌雨聲不夠吵、雷聲不夠響,所以她硬是要再湊上一腳?沉著臉,他命令:「下來!」
「我……」?jié)裢尥逈]有動(dòng)靜,因?yàn)樗褪菚喜粫掳。?br />
「妳什么?下來!」難得有人敢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他不覺得有趣,只覺得氣惱。
他,十三歲的年紀(jì),卻有著超齡的氣勢。所以,從來沒人敢不從他,這笨丫頭倒是有膽得緊,但卻惹得他怒火中燒。
「我……我想下去啊……」小嘴癟了癟,濕娃娃淚濕得更徹底了。
「那還不下來!」怎么,等他用請的不成?少年老成的面容上,有著深刻的嚴(yán)峻及冷厲。
「我……我不敢嘛……」她又不是故意不下去的,他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兇?
「不敢?那妳還爬樹?」十多年來,他頭一次有被打敗的經(jīng)驗(yàn)。
「我……」水汪汪的眼兒對上他,她可憐兮兮的說道:「我想抱叮當(dāng)進(jìn)去嘛,可是上來就不敢下去了!
「叮當(dāng)?」這時(shí),他才瞧清楚她懷中護(hù)著的竟是只……貓?!
天!她怎么會這么蠢?都自顧不暇了,竟還想護(hù)著那只笨貓?而,他竟然就為了這么蠢的娃兒,冒風(fēng)雨前來?
對自己的蠢行生氣,他只能把罪全怪到她身上--
「牠是只貓,行動(dòng)力比人類好上太多,根本不需要妳雞婆多事!」冰涼雨水透進(jìn)體內(nèi),他已開始覺得濕寒,更甭提待在雨中比他更久的她了。
「我……」嗚,為什么一直兇她?
「把貓放下,妳下來!」該死!再這樣下去,難保兩人不傷風(fēng)感冒。
「不、不行……叮當(dāng)很怕雷公公的,我不可以丟下牠……」她跟小貓的感情一向很好,所以才會知道大雨一下,牠就會害怕的東躲西藏,常搞不清楚自己在哪。
也就因?yàn)檫@樣,她才會跑出來找牠,沒想到牠這回竟躲上了樹梢,害她現(xiàn)在只能陪著牠一同卡在這兒害怕。
「妳!」沒見過這么拗的娃兒,卓越著實(shí)被惹得惱火,只見他薄唇一抿、神色一凜,本想轉(zhuǎn)身往屋里踏步而去,決意不再理會那蠢娃加笨貓,然--
「啊啊啊--」天際又劃下閃電,轟隆隆的雷響再竄出,她的驚懼恐慌竟教他狠不下心不理睬了。
閉上眼,深深呼吸,再陰森回首。
她很笨,真的很笨,然而,最笨的是他,因?yàn)樗秊榱怂苤辏?br />
該死,這不像他,人人都說他冷得無情,為何卻無法對慘兮兮的她不理睬?
不,他不該理她、不用管她!是她自己蠢呆,他根本不需要……然而,雙腳卻不由自主地移動(dòng),他最終還是回到了大樹下、她的眼前。
「跳下來!拐娴牟辉摾硭,卻為她展開了雙臂。
他搞不懂為什么要同情她,也找不出理由來解釋這奇怪的舉動(dòng),但事實(shí)終究是事實(shí),他就是這么做了。
「不要不要……」看著下面,小小娃兒猛擺頭,不敢做出這種可怕的事。
「下來!」他為她紆尊降貴、他為她風(fēng)吹雨淋,她竟然還敢拒絕他?
「我……」
「再不下來妳就完蛋!」冷著臉,沉著聲,卓越雙眸凌厲的怒瞪她。
「嗚,你好兇,人家會怕嘛,摔下去會痛耶……」一手抱著貓,一手揉著眼,小小娃兒看起來真的很可憐。
深吸口氣,他很想不被那委屈影響,卻還是被她給深深影響。
「跳下來!我會接住妳,不會讓妳摔到的。」從不曾對誰溫柔,她卻讓他破例相待。
為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就是無法丟下她不管。
「真的?」低頭,她看他,似在考量真實(shí)性。
「嗯!蛊泊,懶懶點(diǎn)頭,雙臂仍為她展開。
「那……那你要接好哦……」小小娃兒的心防解除,因?yàn)槁X得能相信他。
「下來!谷允瞧泊,他的耐性已快被磨光。
「好……」眼一閉,心一橫,她往下跳,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落進(jìn)他懷中。
而他,在接住她的那刻、在被撞擊倒地的那刻,心,竟是莫名的躍動(dòng)了……
然后--
果然,如他所想,兩人都傷風(fēng)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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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少爺,真的很對不起……」瘦骨嶙峋的婦人連連鞠躬彎腰,神情語氣全充滿了悔意及歉意。
「妳對不起我什么?」倚躺著床頭,卓越單手捧書,側(cè)首睨望卑微婦人。
那女人好瘦,一看就知道營養(yǎng)不良,但他沒心思專注于她,只想知道她前來懺悔的理由。
「筠筠她……欸,全怪我沒看好女兒,才會害得少爺您生病……」
「筠筠?誰?」看向立在床旁的老管家,他面無表情的淡漠詢問。
打小,父母就教育他,不論天大事都要淡然處之,因?yàn)檫@才是王者該有的風(fēng)范。而他,從沒讓他們失望過,就連對待他們也是這般冷靜自持。
「您冒雨救下的娃兒!估瞎芗夜е(jǐn)回應(yīng)。
「嗯哼!乖瓉硭畜摅?合上書,坐直身,他將那名字細(xì)細(xì)品味在心頭。
「少爺,我保證,保證不會再發(fā)生這種事,求求您大人大量,大發(fā)慈悲,千萬別開除我,求求您……」怕鞠躬彎腰不夠慎重,婦人軟下膝頭,跪地懇求。
她一個(gè)女人家拖著孩子,既沒夫家又沒娘家可依靠,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份幫傭,是千千萬萬不能丟飯碗的!
「誰說要開除妳了?」他沒這打算,她何須求情?
「是……」覷了杵在一旁的老管家,婦人臉上有著萬分的驚惶。
「你說的?」隨著婦人的視線而去,卓越凝聲問他。
「呃……是、是的!贡荒请p冷瞳給盯上,老管家登時(shí)發(fā)寒。
很奇特,年近半百的他,竟無法承受十三歲少主人的瞪視,這事說出去多半不會有人相信,也肯定教人笑話,但--卻是再真不過的事實(shí)。
他家少爺,年紀(jì)雖小,氣勢卻迫人,宛若是天生的王者,那樣的教人心悅誠服。
「理由!沟瓋蓚(gè)字,不是詢問,而是要求解釋。
「那孩子害您生病!顾騺肀M忠職守,將捍衛(wèi)主子視為第一要?jiǎng)?wù)。「當(dāng)初,允她帶著孩子進(jìn)來,便有要求她須將其看顧好,如今卻……」
「這個(gè)家,是我做主還是你做主?」揚(yáng)手打斷,他淡聲問著。
「當(dāng)然是您做主!估蠣旈L年不在,夫人也常往外跑,少爺自然是唯一能做主的人。
「那就得了!购谕镉兄粣,但臉上表情卻無變化,依舊剛毅冷漠!噶粝滤齻!
「可少爺……」
冷眸一掃,老管家只能噤聲。而后,他才緩緩道:「她呢?」
「?」
「她是跟我一道淋雨的!惯@話,說得又輕又淡,彷似沒有任何意義,但--
「知道了,我立刻請醫(yī)生過去。」別人或許不懂少爺?shù)囊馑,可已跟他許久的人卻很明白。
唉,不懂吶,平時(shí)啥都不甚在意的少爺,怎會對那小丫頭這般用心?
搖搖頭,老管家快速退離,片刻也不敢再多耽擱。
「起來吧!估瞎芗易吆,他喚起仍跪在地上的婦人。
「是,是,謝謝少爺!」能保住飯碗,婦人真的是衷心感謝。
「出去吧,照顧好那丫頭,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一聲!共恢谴蚰膩淼纳菩模褪翘貏e會想到她。
「是的,謝謝少爺,真的謝謝……」邊說邊退,婦人感動(dòng)的掉著眼淚,一心以為是遇上了好心腸的主子。
向來,他的善心少之又少,不會為任何人設(shè)想,他只是……
唉,只是什么,他一時(shí)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忍不住要為她想就是了。
亂了、煩了,他不該對她記憶深刻,卻忘不掉她那慘兮兮的模樣……
接下來,情形發(fā)展的更為怪異,那丫頭恢復(fù)了健康之后,競開始三不五時(shí)跑來向他噓寒問暖,惹得他常是啼笑皆非,卻總是拿她沒轍。
對她,他就是莫名的放縱。理由?他找不到,一切就是那么不由自主,他也拿自己的異常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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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體好點(diǎn)了沒?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cuò),請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連著幾天下來,她總在他身邊打轉(zhuǎn),每天問的都是同樣一句話。
一開始,所有人都試圖阻止,卻教卓越給冷眼瞪回。于是,現(xiàn)下再看見這場景,大家也早已見怪不怪。
不過,筠筠的母親比較提心吊膽就是了,因?yàn)樗ε乱怯钟袀(gè)什么閃失,就真的得帶著女兒去行乞了。
「我沒事!诡D下步伐,小小身子便撞了上來。
「唔!棺蔡哿吮,她擰眉又癟嘴,可卻又急著想討好,「那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顾募t鼻頭很可愛,可愛得教人忍不住想擰一把。
然后,他也真這么做了,而她沒有躲,只是乖乖地任他欺凌。
「真的嗎?可是你……」兩只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視在他那沒有笑容的臉上。
「嗯?」挑眉,他有了表情,很明顯的是在等她把話說完。
「你都不笑……你一定是在生我的氣。」低頭,她扳著手指數(shù)出自己的罪狀:「我害你淋雨,又撞痛了你,還害你生病……你一定很氣我,所以才都不笑。」
她的稚言,教他怔住,突然間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
而后,他抬手,不由自主地輕撫自己臉頰,黑眸里竟然有了尷尬。
「我沒有生氣!顾皇遣粫。
「騙人!拱T著嘴,她拾眼看他,小臉上寫滿了不相信跟委屈。
其實(shí),她也不想害他的,她已經(jīng)被媽咪罵過了,她也知道自己做錯(cuò)了,所以她很乖的來說對不起,可是她說了這么多天、講了這么多遍,他就是不肯拍拍她的頭,也不肯對她笑一笑,所以她想他一定還在氣她。
「我沒有騙人!箍峥崛蓊仜]有變化,但心里卻有著淡淡無奈。
「真的嗎?」她可憐兮兮的瞅著他看。
「真的。不然,我該怎么做?」總覺得她是在等他做些什么,但他真的不明白她想讓他做什么。
「你真的不生我氣?」霍地,愁云撥開,小小臉蛋散發(fā)出迷人光采,笑出了好甜、好可愛的兩個(gè)小窩。
點(diǎn)頭,他看她,神情雖仍舊淡漠,其實(shí)早教那笑顏給暖了心。
他不明白,明明什么也沒有的她,為何卻能活得這般快樂、沒有憂愁?
他知道她小自己五歲、知道她是個(gè)沒父親的私生子、知道她只有一個(gè)病弱的寡母……這樣的孩子,該是悲苦凄慘的,但她總是笑得很滿足。
幾日下來,他看得出她不是逞強(qiáng),也看得出她真心體貼,不論吃得如何、穿得如何,她總是不吝于給所有人微笑……就像天使一般,她是那樣的溫暖人心。
而,可笑的是,他竟也貪戀著她的暖息。
「那,手來!股焓郑蛩懼。
「嗯?」忍不住地,他再度皺了眉,冷酷的臉又有了變化。
見他沒伸手,她只好主動(dòng)去抓,然后將它擱在自己頭頂上,學(xué)著母親稱贊她、哄她時(shí)的輕輕拍撫。
「這是做什么?」
「我要是做錯(cuò)事,跟媽媽說了對不起之后,她就會這樣拍拍我的頭。 剐⌒∧X袋里認(rèn)定這就代表「不生氣」了。
「還有嗎?」老天,他是瘋了不成?竟讓她為所欲為,甚至還覺得……樂在其中。
「有啊,她還會抱抱我、親親我,還會笑著對我說:筠筠乖,媽不生氣了哦……」
所以,她要他也這樣?
天,她實(shí)在要求得太過,但為何他卻氣不上心頭?面對那燦爛笑顏,他竟彷似著了魔般的陷落。
這太詭異,也太離譜!但,為何他就是想寵著她、聽著她、讓著她?
不行,他該收回,不該放任這異樣情愫滋長,然……過了一年再一年,兩年朝夕相處下來,那情愫非但是快速成長,甚至根深柢固的茁壯成大樹。
他,就是認(rèn)定了她,只為初相見的那份悸動(dòng),也為那暖和人心的甜美笑容……他不求什么,只要她輕輕一笑,萬般愁都會隨風(fēng)去。
她,是他的天使,是他永遠(yuǎn)珍視且鐘愛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