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罵這么難聽做什么?她再不懂得羞恥也是你生的女兒,你犯得著罵她罵得這么難聽嗎?」
「你好意思說?每天除了打牌、打牌還是打牌,你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嗎?現(xiàn)在她被搞大了肚子,你居然還在那邊羅哩叭嗦?!」
「我、你也不想想我是為什么每天打牌的?老公把我丟在家里像深閨怨婦,女兒跟我又不親,我不打牌還能怎的?雞不成要我去養(yǎng)小白臉?」
「你講那什么鬼話?養(yǎng)小白臉?!老子拚了命賺錢可不是為了讓你去養(yǎng)小白臉的!」
「我不能養(yǎng)小白臉,你就可以在外頭開小公館?」
「你……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不公平啦!只管自己交,哪有把我跟女兒放在眼里?」
父母的爭執(zhí)像跑馬燈一樣不斷的在夢里重現(xiàn),潘子璦被長久以來的夢靨壓得喘不過氣,掙扎許久才從夢里驚醒,霍地由床上坐起。
胸口像壓著大石似的郁悶難當,她用力的呼吸、喘氣,卻怎么也排不開那股深層的壓迫感。
當年她在離開旅館后,因為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所以她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拒絕應(yīng)門,接著又躲了他幾天,連電話也不肯接,怎知卻因此沒了他的消息!
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時,也曾試圖要聯(lián)絡(luò)他,卻意外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出國了……
當懷孕的事實被完全不關(guān)心她的父母發(fā)現(xiàn)時,寶寶已然在她肚里安穩(wěn)的「住」了五個多月,也就是說,她的父母依舊是沒注意她有任何變化,直到她的肚子大到藏不住了,才發(fā)現(xiàn)這個她根本沒有刻意隱瞞的秘密。
他們知道后的第一個反應(yīng),當然是要她拿掉寶寶,可是當時的胎兒已經(jīng)太大,無法施行人工流產(chǎn),于是他們竟想出一條讓她絕對無法接受的路走——他們要她帶著她肚里的孩子,嫁給智障的施氏企業(yè)小開。
反正施家的小開笨得厲害,有了這個孩子正好免去施家可能沒有子嗣的遺憾!
潘子璦當然沒辦法接受這樣的安排,于是她提領(lǐng)了戶頭里所有的存款,并趁著父母不注意的時候,連夜逃出家里,自此算是和父母決裂,且再沒回家的打算。
離開家之后,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養(yǎng)活自己。雖然她小有存款,但總是會坐吃山空,出門找工作絕對是必要的。
但是……一個才高中畢業(yè)的女生能做什么?
她完全沒有工作經(jīng)驗,加上挺個大肚子,能做的工作著實有限,因此她到處幫人打零工、做些手工賺點小錢,待孩子生下來,她才找到目前這個倉管的工作,由小妹開始做起。
她覺得這個工作很好,談不上喜歡不喜歡,而且因為很少有機會接觸人群,既可減少讓爸媽找到她的機車,又可以養(yǎng)活自己跟孩子,所以不知不覺做了將近十個年頭,再忙再累也都已經(jīng)習慣。
可是荀季堯的出現(xiàn),卻打亂了這一切慣性,也打亂了她以為自己早已平靜的心——
為什么經(jīng)過這么久的時間,他仍能輕易影響她的心?
不,這是不對的!她不能再一次讓那個男人改變她的未來!
下了床想到廚房倒杯水,突然看見冠佑的房間還亮著,她走過去輕敲他的房門,然后推門而入,發(fā)現(xiàn)坐在書桌前的兒子,快速將某樣東西放進抽屜里,令她不由得輕蹙蛾眉。
「冠佑,你怎么還沒睡?」她走到桌邊,并不急著戳破他的舉動。
「我、我忘了美勞作業(yè)還沒做,明天要交!构谟幽菑埳袼栖骷緢虻男∧樕嫌兄@慌。
「怎么會忘記呢?你以前不曾這樣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冠佑一直是個貼心的孩子,從不在課業(yè)上令她擔心,難怪她會這般以為。
「沒有,我沒不舒服!构谟訐u了搖頭,催促她去休息。「媽,你早點睡,我做好就會去睡了。」
「那媽媽陪你一起做好不好?」舍不得兒子這么晚還要趕作業(yè),她主動提議道。
「不用啦媽,很簡單的,我很快就可以做好,你先去睡覺啦!」小小年紀的冠佑有著超乎同齡孩子的成熟,他知道母親的辛勞,總是不斷叮嚀她多休息。
見他神色緊張,子璦不安的輕撫他的額!腹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想讓媽知道?」
孩子長大了,總會有些事不想讓長輩知道,她也是過來人,并不勉強他一定要說清楚講明白,她相信以冠佑懂事的程度,不至于有太離譜的事隱瞞她。
「哪有啦媽?我是怕你太累,才要你早點休息啊!箵P起笑,冠佑將桌上撕下的色紙掃成一堆。
「嗯,沒有就好!蛊@鄣拇蛄藗呵欠,她也真的累了,便囑咐他動作加快。「那媽先去休息了,你別忙太晚,這樣明天上課會沒精神!
「知道了媽,晚安!
目送母親離開房間,冠佑唇邊的笑迅速斂去,慢慢的由抽屜里拿出剛才藏起來的美勞半成品。
不是他真的忘了這個作業(yè),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著手?
老師給的撕畫題目是「我的爸爸」,那對他而言是全然空白的記憶,為了這個作業(yè),他傷透腦筋,躺在床上想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可以藉由見過同學爸爸的印象來完成作業(yè)。
他知道,「爸爸」在這個家是不能談?wù)摰脑掝},他也曾經(jīng)試著問過媽媽有關(guān)爸爸的事,換來的卻是媽媽垂淚以對,害自己也跟著難受。
他不能再拿這種事來讓媽媽擔心了,不過是份作業(yè)嘛,他可以搞定的。
*
第一百萬次,潘子璦在心里低咒荀季堯那個不懂得死心的男人。
連續(xù)一個禮拜,他天天到倉庫來「站崗」,雖沒指名「召喚」她,也沒抗議她的不理不睬,但那不容忽略的存在感,總是在無形中給她無限威脅,也帶來公司里難以遏止的蜚短流長。
「欸,你們看到?jīng)]?那個帥哥又來了耶!」資訊流通部——女廁所內(nèi),幾個女性員工議論紛紛。
「用帥哥來形容是不夠的,他可是最近跟我們公司合作的『季堯電子』的總裁!辜着畬χR子勾勒出完美的唇型,恨不得荀季堯能因此注意到她的存在。
「『季堯電子』?!」乙女驚呼!改强墒亲罱谂_灣崛起,成績亮眼的電子公司耶!你確定嗎?」
「那可不。」甲女細長的眼閃耀著花癡般的光芒!干系蹖λ斦媸翘昧,他擁有全世界最令人稱羨的條件,哪個女人能讓他看上,等于是麻雀變鳳凰,一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別傻了,像他那種男人還怕有得不到的女人嗎?隨便勾勾手指頭,女人不前仆后繼才怪!贡爸S道。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丁女鄙夷的睞了丙女一眼。
「少在那邊假清高了,我就不信你不會!」丙女不屑的冷哼。
由聊八卦演變成爭執(zhí),情勢之詭譎教人難以想象,潘子璦無奈的坐在馬桶蓋上,說不出理由的,她就是覺得在此時走出廁所實屬不智,只好傻傻的呆坐在里面。
「你們很好笑耶,在那邊爭個什么勁兒?」戊女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領(lǐng)口,認為自己的情報最準確,因為是她親眼所見!赣媚銈兊呢i頭豬腦想一想,像他這樣一個天之驕子似的男人,干么天天到我們公司報到?搞清楚,這里只是倉庫跟品管部門,可不是一般白領(lǐng)階級愛來的辦公大樓喔!
幾個女人都明顯安靜了下來,而坐在馬桶蓋上的潘子璦,則懊惱的撫額暗自呻吟。
她真的很努力跟荀季堯保持距離,就算不得不從他身邊經(jīng)過,她也會秉持三不政策——不談判、不妥協(xié)、不嘻皮笑臉!甚至連他主動開口,她都不予回應(yīng),應(yīng)該不會有人看出他們之間有「鬼」才對……
「喂,你嘛幫幫忙,要講就講清楚,別這么吊人胃口行不行?」女人們不耐煩了,只想要個答案。
「笨吶你們!我注意他很多天了,這些天他只跟一個人講過話,而且是個女人——」戊女刻意停頓半晌,直到女人們?nèi)滩蛔≡俣闰}動,她才得意的公布:「倉管部的潘子璦,想不到吧!」
「是她?!」
「怎么可能?那女人每天灰頭上臉的,像個歐巴桑似的,他怎么可能看上她?」
「喂,跟她講話未必就是看上她好嗎?我們幾個隨便哪一個都比潘子璦出色多了。」
「少無聊了你們,趕快回去上班了,免得等等又被念。」
令人感到無趣的答案很快便打消女人們的繼續(xù)八卦的興致,魚貫的離開洗手間,直到確定洗手間里的人都走光了,潘子璦才溫吞的步出廁所。
打開水龍頭沖洗雙手,她的眼不由自主的鎖住此刻映照在鏡面中的容顏——微亂的發(fā)、略顯蠟黃的膚色,未施脂粉的臉上刻劃著幾許細紋。
那些同事說得沒錯,她看起來的確比實際年齡大上許多,以歐巴桑稱呼她并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