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心目中想要的居住環境,不過既然來了,看看無妨。她舉手抹一下額角的汗 ,走進大廈,朝服務臺后的管理員露出微笑。
“請問這兒九樓有房子出租是嗎?”
管理員站出來,上下打量她的白棉翻領恤衫,淡藍牛仔褲,運動鞋!澳阋粋人住?”
“是啊!
管理員搖搖手!疤罄玻∥迨畮灼耗。你還是個學生吧?租金很貴的喲!”
“不是的,”安若笑。“我就是想找大一點的房子。我可以看看嗎?”
“你真要看?”
“嗯。麻煩你!
管理員滿面狐疑地拿了鑰匙,領她坐電梯上樓,開了白色鐵門和柚木門,他讓她自 己進去。
“看完出來記得替我把門關好啊!倍摵螅氯チ。
許是因為沒有家具,看起來空空蕩蕩地,果然很寬大的感覺。天花板很高。安若喜 歡的另一點是窗戶很多。每個房間都有窗,都可以放進充足的光線。兩套衛浴設備,主 臥房很大,兩間客房各在主臥房出來左右對面。廚房很寬敞,還有個后陽臺,可惜面對 的是另一棟住宅大樓。
安若轉身正要離開陽臺,閃過眼角的一些影像,使她為求證地又轉過去。面向她站 立的陽臺的,是對面那棟樓同一層住家的客廳。吸引住她視線的,是坐在沙發上的兩個 女人。
兩個都在哭,擁抱在一起。她停在那看,因為其中一人,安若認出來是藍(王玉 )。然后她留意到兩個女人的一些小動作。
親匿的小動作。更精確一點說,是情侶間的親密小動作。不是兩個傷心的女性好友 互相安慰,較像口角后的愛侶談和,又似談不攏。一個不依,一個哄著。
藍(王玉)是不依的那個。她的伴將她擁著,抱著,嘴唇貼著藍(王玉)耳際,似低語 似親吻。
是親吻。藍(王玉)本來余慍未消地推她的伴,當親吻由耳朵移到臉頰,熨上她的唇 ,她本就不很真心推著的手,環過來抱住她的伴。她的伴的手則溫柔地開始滑過藍(王 玉)的大腿,向上愛撫。
安若看不下去了,驚喘地回到室內。要甩掉親眼所見的景象般,逃也似的,等不及 電梯上來,一口氣從太平門出口直奔下樓。
幸好管理員不在樓下。安若想起來她忘了照管理員交代的,把門帶上。不過反正屋 子是空的,應該無妨。她不想再上去。
室外陽光和暖,她稍早走一會兒路還出汗,此刻卻渾身發冷。安若在太陽底下站了 好久,等她的冷靜回來。
她全身發抖,震驚,不敢置信,和害怕。女人的手撫摸藍(王玉)的動作,令安若記起另一只齷齪的手摸她的可怖感覺。那感覺將她拉扯進一個黑色漩渦……椎心刺骨的痛……血,她在流血……
“牧小姐!庇腥俗プ∷碾p肩扶著她。“牧小姐……安若,你沒事吧?安若…… ”
她眨了幾下眼睛,眼前恢復光明后,一張焦灼的臉映入視線中。
“費先生!彼雎,聲音微不可聞。
“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我送你去醫院。”
“不。”她抬一手,搖一搖!拔抑皇恰鋈活^暈!
“你臉色好蒼白。”希文環住她的肩。“前面轉角有個茶藝亭,我們去坐坐!
他的手的碰觸隔了一會兒才進入她意識,安若身體一僵。希文對身體語言何其敏銳 !他立刻察覺,并收回他的手。
坐在茶藝亭內古雅的臨窗座中,點了茶,希文注視對面神情已恢復常態,臉上仍無 血色的安若。
“真巧,”安若先若無其事地開口!坝钟鲆娔懔。”
她眼底倉皇猶在,嘴角已含笑!鞍l生什么事了?”希文問!澳銊偛畔袷鞘芰撕 大的驚嚇!
“大概走路走太久了!彼^察力太敏銳,安若升起了戒心。“真不好意思,老是 蒙你搭救!
“不過舉手之勞,你若在意,就欠著,改天還我好了!彼槝蚨稀!澳闶遣皇 太累了?尹小姐告訴我,你身兼兩份工作。”
“哦。”他向尹惠卿打聽她?“那沒什么!彼f。
茶送來了,安若喝一口,讓溫熱的液體順過內里還在顫抖的腑胃。茶是好茶,喝過 后齒頰留香,余潤怡人。
“今天不上班?”他隔著杯口上方的熱氣問她。
“請假。我出來找房子!
“找到了嗎?”
“沒有。”
希文放下茶杯!拔乙彩浅鰜砜捶孔。就在剛才遇見你那兒。如果你有空,我們不 妨一起去看看!
“不!彼鸬锰,于是立刻接著說,“我剛剛去看過了!彼吹臅粫 同一間?“已經租出去了。你的是幾號幾樓?”
她在保護藍(王玉)。安若不知道為什么,只是本能反應。希文給她看他抄的地址,果然是同一間。
“租出去了。”她肯定又說一遍。
“既然如此!毕N乃旱裟菑埣垼澳隳壳白∧?”
“公司宿舍!彼S口答!皫讉人擠一間,我不習慣!
希文點點頭!澳阆胝沂裁礃拥姆孔樱恳苍S我可以幫忙!
“哦,不用麻煩你,我慢慢找就好,不急!彼俸纫豢诓瑁畔,站起來!皩Σ黄,我得走了!彼谒玫角跋饶米邘!八阄抑x謝你!
希文搖搖頭!坝靡槐柚x我?我是個很貪心的人!彼麍猿值纳熘氖值人褞 單給他!拔視氵欠我的情的,不過不是今天!比缓笏拥溃俺悄阃砩嫌锌 和我吃晚飯。”
當然不行。“如果你不要我付帳單,至少我付我自己的!
希文接著她固執的眼神,看著她忽然浮上冷漠的臉,再一次,他腦中出現兩個女人 重疊的影像。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牧小姐,你有姊妹嗎?”他只是問問。她和狄蘭德當然不可能是姊妹。
“沒有!卑踩艉芸鞄е鴰巫咄衽_。再和他待下去太危險,他的問題太多,目 光太逼人,腦筋轉得太快。
她才把帳單放上柜臺,一張千元鈔跟著越過她肩頭,疊在帳單上面,出納小姐手一 伸,一塊兒收了下去。
出了茶館,希文伸手接住她要打開皮包的手!耙槐瓒眩灰@么計較好嗎? ”他柔和地說。
她抬起峻冷的臉。“只因為我兼兩份工作,你認為我連一杯茶也負擔不起了嗎?”
凝視著她,希文又一陣怔忡。剪短她這頭長發,施上些淡妝,再加上她現在這個表 情,牧安若和狄蘭德便是同一人了。
“我沒有輕侮你的意思!彼f,腦子開始混沌。
這件事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好吧。那就謝謝你了,費先生。再見!
如果希文不是太用心去思考充塞在他腦里,似清晰的相同,似隱約的相異的兩張臉 蛋,他便會注意到安若逃避似的匆匆而去。
。
“我愛你。”
藍(王玉)仰首吻吻情人的下巴,然后蜷回她懷里!拔乙矏勰恪!
“我們今晚一起吃飯好不好?”
藍(王玉)沒說話,只靠她更緊些。
“你爺爺?”
藍(王玉)點點頭。
因為才和好,樸楓也不說話了。
樸楓是歌手。藍(王玉)有一回和幾個香港來的客戶去吃飯,樸楓正在臺上演唱。她 認識藍(王玉)的其中一個客戶,唱完便到他們那桌坐下來,就這么認識了。藍(王玉 )喜歡樸楓豪爽、明朗,帶點俠氣的女中丈夫作風。那時沒想到別的,以后有應酬的生 意飯局,藍(王玉)就把客人帶到有樸楓唱歌的地方。
她自己后來有一晚單獨去看她,聽她唱歌。樸楓的歌聲和她的為人相反,沙沙啞啞 ,低低柔柔的,很教人聽了回腸。那晚樸楓邀藍(王玉)回住處,兩人邊喝邊聊。藍(王 玉)像遇到知己似的,什么心中的郁和苦都在酒后一一傾吐。樸楓聽著聽著,把她拉過 去摟住,用她特有的沉啞嗓音,低低哄她,安慰她。
當她開始吻藍(王玉),藍(王玉)的遲疑,不是害怕或吃驚,是因為那是她的初吻, 是因為羞澀。樸楓溫柔地待她,極盡輕憐蜜愛。漸漸地,藍(王玉)感到有一股抵拒不住 的力量,打開了她生命中禁錮的樊籠。那一夜,她脫胎換骨,由一個女人使她脫釋出應 為男兒命卻生得女兒身的夾縫。
那以后,她們開始不定時的見面,總是利用下午的幾個小時,藍(王玉)到她的公寓 來。她們之間的歡情,樸楓帶給她的滿足和快樂,每每令藍(王玉)激動不能自己。她對 樸楓的感情,還含著無限的感激。
樸楓離過婚,有個女兒跟著前夫。她偶爾去看女兒,有時會留在前夫那過夜。剛開 始藍(王玉)為這事很不高興地大吃飛醋。后來幾次樸楓要她留下不要回去,藍(王玉 )自然不能留宿在外,因為無法向爺爺交代行蹤。樸楓也老大不悅,自此兩人算扯平。 藍(王玉)不再過問她是否又和前夫睡在一起,樸楓不拿她從不肯晚上留下陪她來為難她 。
樸楓因為工作環境的關系,認識和結交的人、難免三教九流。樸楓又是豪邁、開放 得不把性當一回認真事的個性,藍(王玉)很受不了她這樣。她自己說她離婚后才變得如 此。離婚,是因她受不了前夫的風流和自命倜儻。樸楓責問他,他的回答是:“那么認 真做什么?我和她們之間只是性而已。你是我老婆,我終究最后是回到你身邊的。”
男人可以,她為什么不可以?這是樸楓開始“任性”和“隨性”的理由。
“你是懲罰他,還是懲罰我?”藍(王玉)如此問她。她們雖然是兩個女人,擁有的是在這個社會不被認同,無法光明正大的關系!翱墒俏胰匀幌M愕闹覍!
樸楓答應了?墒菦]有多久,藍(王玉)發現她仍和男人斷斷續續地有關系。
“光有你是不夠的!彼{(王玉)跟她吵,責她違諾時,她終于承認!芭紶栁疫是 需要有個男人!
藍(王玉)很傷心。傷心、沮喪和挫折。她自知有一部分是來自自小不能滿足爺爺和 父親對于她不是男孩的期望。那天她又悲又憤地和樸楓分手,因為樸楓說:“你既不能 搬來和我住在一起,又不能接受沒有你時,我在別處尋求慰藉,我們還是到此為止的好 !
藍(王玉)就在那天下午遇見安若。她并不想和樸楓分手,但既然爺爺反正要逼她嫁 人,她覺得自己在死胡同里,橫豎出不來了,本來已絕望至極,想不到安若一句話,又 教她靈光一閃,而希文的慨然相助,更令她在絕處尋到生機,所以她又回來找樸楓。
她有樸楓公寓的鑰匙,因此到時逕自開門進去,赫然撞見一個男人。他正要走,可 是藍(王玉)不用問也知道她來之前,他們在屋里做過什么。
男人走后,藍(王玉)坐下來哭,不肯說一句話。她讓樸楓哄得又“不計前嫌”,因 為她割舍不下,也因為樸楓說的對,她以前能給她的時間實在太少。
以后就不同了。經由希文,經由他們的權宜婚姻,她即將得到她從未有過的自由空 間。
“我要結婚了!
“什么?”樸楓推開她,瞪著她帶笑的臉!澳悄憬裉旎貋碜鍪裁?戲弄我啊你? ”
“你聽我說嘛。這是個假結婚。婚禮和形式都是真的,但他不會成為我實質上的丈 夫……”
藍(王玉)興奮地說著,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樸楓卻不這么想,她覺得藍(王玉)太天 真。她愛的也就是她這份蓮似的純真,那未沾過一點塵的感情。她的婚姻,她的世界, 在在復雜且混濁,藍(王玉)能使她自生活里尋到一片凈和純,使她覺得世界不盡然是齷 齪和粗劣,也有些單一的品質。
婚姻的失敗,前夫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落,周遭許多人與環境的頹廢、墮落,她 都無力改變,卻又跳脫不出來。但是藍(王玉),她需要她。她的全心全意,她的依賴和 信任,讓樸楓在醉生夢死中萌出一些自信。
可是藍(王玉)畢竟有著特殊的背景和出身,她的婚姻也不會尋常。樸楓沒有她這么 樂觀,或者說,沒法像她所想的那么單純。藍(王玉)興匆匆說著以后她們會有較多時間 和機會在一起時,樸楓仿佛感到一塊陰影沉沉壓上心頭。
。
希文慢慢放下聽筒,耳際猶響著方才他打給朋友的一段對話。
“老靳,你覺得我太閑了,給我找點跑腿的活兒做是吧?”
“我才沒那么閑,也沒那個熊膽。不過,請問你在說什么?”
“你房子都租出去了,還叫我去看,教我白跑一趟。這,老兄,你做何解釋?”
“租出去了?不可能呀。我就怕我弄不清狀況,浪費你的寶貴時間,還特地先問過 我老婆,確定她還沒租給別人,這才好心好意提供你個Chance,省得你到處去看房子。 你是不是找錯門,看錯房子了?”
他根本沒有進門,也沒看到房子。“也許吧。你把地址再說一遍!
希文當然知道他地址沒有寫錯,更沒有走錯地方,他只是進去之前巧遇牧安若,而 后相信了她。
問題是,她干嘛騙他?莫非是她自己要租那房子?據希文所知,老靳那房子相當大 ,她若租下,不大可能是一個人住。而且那一帶的租金不便宜,以老靳房子的占地坪數 ,月租至少十萬以上,牧安若負擔得起嗎?或者,有人替她付房租?金屋藏嬌嗎?
最后的想法,令希文感到頗不舒服。雖然“金屋”已幾乎成為現下一種社會常態, 希文對此現象亦向不置評,但牧安若如果是被藏的“嬌”,未免太教人失望和生氣。
話說回來,她如心甘情愿自貶自棄,干他何事?
然而第二天再回到現場,想著她時冷時熱的神秘,令人難解,他心頭還是抑著個郁 結。等他看過房子,證實她說謊,他便既心寬于他關于“藏嬌”的猜疑,又納悶她的謊 言之目的安在。
巧的是,希文回到這棟樓的同時,安若也到了隔壁那棟大廈。
“請問這兒有沒有空房子出租?”
她今天沒看見紅租條,純是抱著姑且一試心來的。不過她今天換了打扮,頭上是狄 蘭德的短發,身上是米色亞麻套裝,手里挽著個x魚皮包。
不管和她精明干練外表是否有關,總之管理員是笑咪咪,客客氣氣站了起來。
“有,剛好有幾間空出來,不過要就得訂快點,F在要租房子的可多著呢!”
“九樓有嗎?”她微笑地接著說明,“九是我的幸運數字!
“九樓啊?等等,我看看。”管理員翻著他面前一本又厚又大的本子!芭叮艠怯腥恕F邩怯幸婚g,比其他的都大,還有家具、很漂亮的進口家具喲,所以貴一點。你運氣好,這間才空出來!
“我就先看看這一間吧。方便嗎?”
“我得看看屋主在不在。這一間鑰匙不在我這,他們沒交給我。你等等,他們就住 五樓,那個太太白天有時候在,我替你問問。”他拿起柜臺上的電話。
“麻煩你!
結果屋主不在。
“另外一間在八樓,和九樓這間一樣大,差不多格局!惫芾韱T熱心地說,“八樓 的我有鑰匙,你要不要看看?”
“好。≈x謝你!
“甭客氣,我拿鑰匙。”他拿下掛在墻上的一串,抽出一支!皝,這邊走,小姐 !
安若隨他一起進電梯。“九樓都住了哪些人?您都認識吧?”
“認識。只要住在這,我沒有不認識的!惫芾韱T驕傲地說!盀榱税踩铮蝗 進進出出的,要是來了個小偷怎么辦?訪客啊,生人進來一定要登記才能上樓的。”
“這么說,住在這,有您在,就可以放十二萬個心了!
“放心,放心,小姐,有我老王在,你盡管放心。”
“那么,九樓目前有幾戶人呢?”
“這棟大廈里的屋子占坪都大,大層樓就只有一間屋。專蓋給那種不喜歡有拉拉雜 雜鄰居的人住的。你要是喜歡八樓這間,甭擔心樓上會吵。這里隔音很好,貴哪,建材 都是最好的。住戶都是安分守己的,像九樓的樸小姐,人長得漂亮,客氣得不得了。她 是唱歌的,就一個人住,有個小姐常常白天來,也是漂漂亮亮,規規矩短的。這里沒有不三不四不正派的人,小姐放心好了!
他一面帶安若看房子,一面熱誠的滔滔不絕。對面安若前一天看的大樓,一層是兩 戶。這邊住家隱私性較好,那邊管理員話較少。
“怎么樣,小姐?要不要?”
“我考慮一下!
回到樓下,謝過熱心友善的管理員,安若步出大廈,下意識地轉往昨天去過的那棟 。再去看看,她想。也許會再看見藍(王玉),她只是要確定一下,也許昨天她看見的是 個很像藍(王玉)的人。
如果真的是她……安若想,她應該幸災樂禍,因為這是藍家一個大丑聞──如果揭穿的話。她等于平白撿到一個對付藍季卿的武器?墒撬秊槭裁葱耐矗繛槭裁葱那槿绱顺林?她墜入沉思,沒留意到迎面而來的人。
希文頓住腳步,回頭看著和他擦身而過的女人。這么巧?昨天牧安若,今天狄蘭德 ,幾乎在同一地點。
太巧了。
他的行動比思維快了一步地返身追上前!暗姨m德小姐!彼兴玫氖侵形, 試探的成分居多,雖然不確定他要的是什么結果。
若他以英文喚她,安若或許便來不及適時在轉頭時,給他那個冷淡、陌生的表情。 她反應前先認出他的聲音,及時壓下驚愕,她實在沒想到會再次在這見到他。
看到她疑問、漠然的眼神,希文難以言喻地沮喪。但既然叫住了人家,總要說點什 么。
“對不起。”他仍說的是國語,還有那么點不死心地密切注視她,留意她最細微的 臉部表情變化!拔蚁胛覀円娺^!
“抱歉,我的中文不是很好。”她以英語答話!澳闶遣皇钦J錯人了?”
希文這輩子不曾感到如此愚蠢可笑!拔覀兊拇_見過!彼挠糜⑽暮退徽!翱赡苣銢]注意或不記得了,我們曾自倫敦搭同一班機飛臺灣。”
“是嗎?”她偏頭看他,耳環在耳墜上輕輕晃了兩下。“對不起,我沒有印象! 轉開沒有表情的臉,她筆直走開。
連走路的背影、手姿都像。希文立在原地,盯著看,心底揮不去被捉弄、愚弄的感 覺。他向來自負的敏銳直覺到哪去了?
不確定若直走,他會否跟來,安若只有硬著頭皮走進大廈。
這是個錯誤的決定。他跟了進來。
“狄蘭德小姐,你住在這?太巧了,我也要搬進來。”盡量找她說話,總有破綻可 尋。他如此想!澳阕讟?”
不耐煩倒不用裝!安皇牵辈贿^她維持冰冷的禮貌!拔襾戆菰L朋友!
“哦,你的朋友住幾樓?說不定我們會成為鄰居呢!钡冗@事過去,他會好好嘲笑 自己一番,眼前他只問目的,不計方法。
斗計,這個安若可應付裕如。她做了驕傲的狄蘭德小姐會有的反應,不搭理他,走 向管理員的服務臺。
“清吻揪摟的不笑姐在不在?”她荒腔走調的國語聽得管理員一臉茫然。
希文過來幫忙!拔覟槟惴g吧,狄蘭德小姐。”
“麻煩你!彼Y貌地頷一下首!拔艺揖艠堑臉阈〗,她是歌星!眲偮牭降南⒄门缮嫌脠觥
代她向管理員說明時,希文已消除了大半懷疑。
管理員搖搖頭!熬艠菦]這么個人,她找錯了。”
“恐怕你弄錯地址了,狄蘭德小姐。”希文告訴她。
她微擰眉,再度向他頷首。“那么,好吧,還是謝謝你。”
越過他,她走了出去。這次希文沒有跟,然而他仍心有不甘。
“你說昨天有個小姐來看房子。”她走得不見人影后,希文問管理員。“是剛剛這 位嗎?”
管理員立刻搖頭。“不不,昨天那小姐長頭發,比較年輕,像個大學生!
“你看她們像不像呢?”
管理員想都沒想!安幌瘢幌,今天這個時髦的多了。”他納悶地搔搔頭!霸趺撮L得像中國人,不會說中國話呢?”
希文也想知道。
牧安若。他想到她,并立刻想到一個可以找到她的地方。除非她此刻不在“歐梵” ,在飯店。尹惠卿應該知道她在飯店哪個部門。
尹惠卿正在向一位大客介紹一套新裝,見到推門而入的希文,仍盡快熱誠地迎上來 。
“費先生,歡迎大駕光臨。”她看看他后面!斑是一個人啊?”
希文笑笑!澳阋惨粋人在忙?”
“安若在樓上。您今天來得巧,樓上有個小展示會,要不要上去看看?”
“好啊。你忙你的,我自己上去。”
所謂小展示會是三個模特兒,輪流穿著最新的時裝,或由客人挑選出來,自己中意 ,但無法作抉擇的幾款新裝,一一向現場客人們展示。安若在一旁為客人對模特兒身上 的衣服剪裁及布料特點,詳加說明介紹。
她的音調本悅耳動聽──和狄蘭德的英文發音有異曲同工之妙,配合著優雅的手姿 ,簡捷明快,幽默風趣的文詞,現場不時揚起愉快的笑聲。模特兒個個皆是上乘之選, 步履流暢,肢體語言華而不浮,媚而不俗,舉手投足無不恰到好處地配合安若的介紹, 靈巧地展現出服裝本身的特色。
但希文的目光僅專注于安若一人。事實上,他上來后雙目一投向她,迅即又墜入五 里霧中。
今天她將長發往后攬了個優雅的法國髻,一襲黑底粉藍橢圓點綢紗拉格斐式開衩長 裙,柔軟飄逸地貼擁著她修長的曲線,一串黑玉石金鑲煉長長垂至腰際,耳上是一對相稱的長墜耳飾,耳飾尾端在她搖動頸部時,風情萬千地輕拂她的肩頭。淺藍眼影淡淡掃過眉眼間,使那雙烏瞳掩上蒙眬的神秘色彩,她帶笑的絳紅朱唇則是個教人無以抗拒的誘惑。
展示結束,觀賞的七、八位貴婦或名媛,喝著茶和咖啡,開始互相討論,交換心得 ,在她們作出決定前,通常還有約莫一盞茶時間。安若朝他走來。留意著她的步姿,希 文搖搖頭。
“怎么,費先生?”她嬌俏地微偏頭!安幌矚g我們的展示?”
他又搖頭!笆悄恪!
“我?”她雙手如芭蕾舞者般平舉,打量自己一遍,放下手,疊在身前交握!罢堉附。我何處搭配不當?”
“我需要和你談談,安若。你幾時有空?”
“現在不行嗎?”
“私下,單獨!
她端詳他!昂苤匾臉幼!
“非常重要。”
她考慮片刻。“我不知道,”她為難地說,“我這里還有一個小時下班,可是我緊 接著就要去上另一個班。那邊下班時太晚了,我也很累了!
希文注視著她,善于觀察的那部分本能突然萬分疲憊。他的眼睛同時告訴他兩個答 案:她是牧安若,不是狄蘭德。她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從那邊坐車回來,化妝、更 衣,做頭發。
然則,她又全身每一分都有狄蘭德的影子。
“費先生,對不起,我有事,不陪你了。”打個招呼,她朝向她招手的一位女客走 去。
希文沒有走,停在原處,等著,目光跟隨她所及之處移動,腦子竭力尋著一塊清明 地以便思索,分析。但他越看著她,越思索,越分析,越迷惑。
他等足了一個鐘頭,她過來了,才看見他似的,張大了眼睛。
“費先生,啊,你還在這啊!彼龑λ溉灰恍,才想起來般!罢姹,我得趕 去那邊上班了。”
“我送你。”他靈機一動,立刻說,并轉身和她下樓。
“不,不用了,真的。轉個彎,走幾步就到了。”
“我可以在路上跟你說幾句話。”
她納悶地看他一眼。就這個表情,又抓住了他。
和惠卿打過招呼后,安若出店來到街上,他半步不放松地跟著。
“安若,我……”從何說起呢?
她步伐未停,側臉,給他個詢問的眼神。
“有一個人,姓狄蘭德,你認識嗎?”
她思索半晌,搖頭!斑@是誰?聽起來是個外國人?”
希文重重一嘆!八湍汩L得非常像,像得我都要把你和她當成同一個人了!
“哦?”她笑起來。“這倒有意思。你改天帶她到我們店里來,我和她見見面,看 有多像!彼T诰频陠T工專用出入口!澳憔褪且艺勥@個?”
沖動地,他握住她的胳臂!澳銕c下班?我要見你!
他的手碰到她的剎那,她臉上笑容迅速消失,表情變冷,聲音亦然!百M先生,我 要遲到了!
由于她還是那身明媚、成熟的裝束、加上驟然變冷漠一疏離的臉,儼然當著他的面 ,搖身一變,就成了另一個人。“你……”過度錯愕問,希文不知不覺松了手。
但在他有進一步行動前,她閃身進了那扇員工專用的后門。
安若經由太平門出來,搭電梯上樓到她在飯店安置的一間套房。進門后,她砰地關 門,反鎖,怕他進來般。
該死的他!她生氣的抽掉發夾,一瀑長發飄然垂下。五分鐘之內,安若卸掉了妝, 換回她喜歡的寬T恤和寬松家居棉褲,長長吐一口氣。
他在她面前出現的次數太頻繁,而他太機敏。這出戲,若她再不提高警覺,就要大 穿幫了。
生活和她自己的意志,將她鍛煉了二十年,煉得她除了為媽媽和自己討回公道,其 他皆無動于衷,費希文卻使得她一次又一次險險失控。
安若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著,讓被費希文挑起的不寧情緒沉淀下來,然后她坐到桌 后,由抽屜和桌面間的秘密夾板摸出一支小小的鑰匙,打開右手邊三層間中間的抽屜, 拿出一疊酒店五年內的資料檔案。
她已看過更早之前的,發現酒店營運狀況下跌始自十年前,其后一年比一年糟。她來接下它時,它已是一個大爛攤。
這里面一定另有內情,藍季卿不可能坐視他的企業頹倒或為他人所占,既無反應亦 不采取任何行動。
安若審閱著檔案,也沒有忘記時間。注意到時間差不多時,她撥電話給戴洛。
“去酒店接你?現在?”
戴洛還沒有睡,但是安若從沒有這么晚要見他。所謂這么晚,雖然才十點半不到,不過他們偶爾一同晚餐,或晚上碰面談公事,十點以前,安若必定堅持“散會”。“太晚了”,她總這么說。
“Ann,出什么事了?”戴洛把話筒夾在肩膀上,已開始穿衣服。
“見面再告訴你。你需要多久?”
“十分鐘。”
“好。大廳見!
。
如果她是她,她們倆果是同一人,她就會躲開他,那么她便會猜到他會在這。希文 于是站到巷子外的騎樓下,正好可以看見酒店正門出入的人。巷子是死巷,她若自她今 天下午進去的入口出來,她必須從這邊出到街上。又如她走大門,他同樣可以看見她。
再化為狄蘭德,企圖避過他眼目,希文預想過這個可能性。但他沒料到那個金發男 人。他們上了一部銀灰賓士,狄蘭德穿的是小禮服,金發男子也是盛裝,兩人才赴過宴 的樣子。
希文緊皺著眉頭,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癡。然而自他遇見她們之后,他就沒正常過。 他也不在乎多當這一會兒白癡了。
十五分鐘后,希文想,如果現在有面鏡子,他絕對不要看見自己的臉。
巷子里走出來的牧安若,仍是白天他看見她時一模一樣的裝束,睜大眼睛瞪著他。
“費先生!”她驚訝不置地叫!澳阋恢钡任业鹊浆F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