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到“歐梵”來,坐在二樓的展示廳。安若換掉了那身云霓般的衣裳,穿上件 寬大的白色套頭T恤和牛仔褲。當她說要回來換衣服,希文自然便跟來了。他沒否認他 等著她,為表示讓他久候的歉意,安若既不想和他去別處,除了提議到“歐梵”來坐坐聊聊,她也別無他法。
“我覺得蠢蠢的。”希文一臉糗相地搖頭。“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不會的。”安若啜一口茶,好奇地看著他�!拔液湍隳莻€朋友真的這么像?”
“她其實不是我的朋友。她是……”他又搖搖頭�!皠e提了,我太反應過度。只是我從未遇見過這種事情�!�
“唔,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和我像到被別人當成同一個人,而對方還是個外國人 �!�
他尷尬地咧了咧嘴�!昂昧耍业肋^歉了,別再損我了。而且我說過,她的姓氏是 外國姓,長相像東方人�!�
“好吧,不談她了�!�
目前,這是他所愿,更是她的。安若的視線與他的相遇,兩人相視一笑,都感覺到 一股潛隱的魔魅之力,把人牽引著。
這一刻,安若是放松的。他的眼神也不再若探照燈似的炯炯逼人。但那樣她反而比 較知道如何應付。似此刻的恬靜和溫柔,她有些難言而模糊的……怦然,墊著她輕微加 速的心跳。
她舉杯喝茶,避開和他交結的目光。
她越看越細致,最教他心動的,是細致中的那點堅毅。僅注視著她,便有種他此生 未曾有過的波瀾起伏情感,緩緩在他心中波動。那種人類原始的情感。
這是一見鐘情嗎?他自初見她后,即無一日能將她忘懷。希文不確定他是否愛上了 一個他還談不上認識的女人,但他隱隱感到他內在自我構筑的世界,正在緩慢地發生微 妙的變化。
“你這樣身兼兩職,從早工作到晚,會不會太辛苦了?身體吃得消嗎?”盡管她絲 毫看不出有倦容,他關心地問著。
安若笑�!拔沂菔鞘荩眢w是很結實的�!�
“也許我不該問,但是,有必要嗎?”
安若沉默著。
“我沒有刺探你隱私的意思�!�
他的真誠和體貼令她感到罪惡。發現了藍(王玉)的“私密”,費希文已不必再列入 她的報復計畫,但是她仍有保留自己的必要。
“我知道,謝謝你的好意�!彼氖种篙p撫著杯沿�!皟煞莨ぷ�,事實上,對我都 是磨煉。所以,是的,是有必要�!�
不是為了錢,希文寬了心,亦頗意外。“聽起來你似乎對未來有番企圖心?”
她又笑�!耙彩且靶�。這兩份工作都可以讓我接觸到各個不同層面的人,人際關系 是事業必備要素中很重要的一環�!�
“沒錯�!毕N念h首贊同�!澳阍诰频昴膫€部門工作?”
“你一直在問我的事,我對你卻一無所知�!�
“你不知是因為你沒問。你若問了,我自然知無不言�!�
安若心想,這下她可是又砸了自己的腳了。
“也許因為雜志上可以讀到關于你的報導。”她說,“至于報導上沒有的,我想應 該就是你的私事。我自然不好探問�!�
他又露出那透明似的目光了。
“你很防衛,安若�!彼赋�。
“人都有自衛的本能�!彼厮�。“你是公眾人物,費先生,想必應是防衛得 更深�!�
“此時此地,我不是時裝雜志上的費希文,我也不希望你把我當個公眾人物。我叫 你安若,你稱呼我的名字,不是很好嗎?”
她猶豫著�!拔也涣晳T和不熟悉的人太──親匿。”
他看得出來她說的是真話。希文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她立刻全身警戒地僵直。
“我不認為叫彼此的名字就算親匿。”他非常柔和地說,微微俯低上半身�!鞍踩� ,我注意到好幾次我一碰到你,你就跳起來。你為什么怕我?”
“怕你?”她短笑一聲�!澳阏`會了。我想──那是直覺反應吧?”
“你在酒店工作不會接觸到男人嗎?你每次在他們靠近你時,都會像受驚的鹿般逃 開嗎?”他問著,依然溫柔異常,唯恐嚇著她般。
“你現在靠我很近,我并沒有逃開呀�!彼⒅阱氤叩哪�,呼吸急促起來。
“但是你全身緊繃得快斷裂了�!彼囊暰€掃一下她握緊、貼在身側的雙拳�!拔蚁胛椰F在若碰你一下,你可能會揍我。對不對,安若?”
她抿緊嘴不說話。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對不對,安若?”他柔聲逼她。
“不要這樣,費先生�!彼裏o力地說。
“怎樣?”他伸手碰她的臂膀,她果然立即像彈簧般自沙發上彈跳起來。
希文的下顎差點被撞掉下來。但他沒有后退,反而用雙手握住她的手臂。
“安若──”
“放手!”她叫著,聲音充滿驚恐�!胺砰_我!”
他堅定地抓住她。她害怕,可是她沒有發狂似地掙扎,只是全身發抖地立在他面前 ,恐懼地瞪著他。
“你并不怕我�!�
“我沒說我怕你。”
“你怕的是男人�!彼岷土俗ノ账牧α浚珱]有放開,“我不會傷害你,安 若,不要怕�!�
她眼中的畏懼之色教他心口一陣陣刺痛。
“我不會傷害你�!彼貜停沂衷谒蟊凵舷履�。“放松,輕松點……”
“不要摸我。”
“什么?”她的聲音弱不可聞,他停止動作,問。
“不要摸我,”淚水在她眼中晶瑩,但她態度冷靜�!安灰ブ摇!�
“我沒有抓你�!彼胨_始明了部分關鍵了,雖然還不了解過程,她曾受害的過 程。他把雙手移到她肩上,輕柔地放在那�!拔抑皇且阒牢也粫䝼δ�。”
她很慢地深吸一口氣,再很慢地吐出來。當她終于抬頭看他,仿佛這短暫的內心掙 扎,比她工作了一天還累人般,她美麗的臉上出現教他心疼的疲憊,而他掌下,她的身 體仍未放松。
“我不習慣這個。”她也輕輕說。
“我知道�!彼脒@么做,便做了。他將她擁進懷里,不顧她變得更僵硬的反應。 “但是你需要�!�
“為什么?”她語氣同樣僵硬。
“放松,靠著我,一會兒你會覺得好一點�!�
“我不同意�!�
“要打賭嗎?”
“我不賭博的�!�
“就賭這一次嘛�!彼逭T。“我輸了,你就叫我一輩子的費先生。否則你要改口 叫希文�!�
安若想笑,結果只嘆出一口氣�!斑@算什么賭注?”她咕噥。
“對一個把直呼男人名字當親匿事件的人來說,這賭注很大啰�!彼に�。
安若瞪著他的胸膛,仿佛那是堵墻壁,而他要她拿頭去撞似的。說不定那樣還比較 容易。她的頭很慢地動了,向前移動,直到她的臉碰到他的衣服,柔軟的布料。淡淡的 古龍水混合著一股誘人的男性體味,鉆進她的呼吸,在她未察覺中,一點一點地消融了 她的緊張。
然后,她的臉貼上了結實又柔韌的胸膛,聽見規律、柔和的濤聲般的心跳。她感受 到從那環著她的胸膛深處反射出來的某種信息,像是幽靜的森林中傳出來的天然音語。 一股全新的流體灌進了她的身體,順著血管向全身伸展、流動。長時期的,她被一種不 能擺脫、不愿擺脫的力量制束著�,F在這股制約力松開了它的魔爪,她整個身心都漾著自由的愉悅。
安若沒有發覺她松弛了的身體完完全全地偎靠著他,沒有察覺他用雙臂擁摟住她。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當然也不知道,她的改變,帶給希文多么大的震撼。
他從來沒有想到,只是一個女人愿意讓他擁抱著她,便是如此幾乎達到極點的喜悅 和滿足。他那經年在感情的路上迷茫徘徊的心,在她偎進他懷中的剎那,寧靜了,平靜 了,仿佛找到了歸宿。
希文微推開她一些,輕柔地以指抬起她的下顎,對她柔柔一笑。“你輸啦!我等著 收賭注呢�!�
他是有權利要它的。事實上,如此還不足以感謝他解救她于心靈和身體的雙重桎梏 。
“好吧,你是對的,希文�!�
他笑,沖動地,俯首吻了一下她的唇。那一觸,震撼了兩個人。她愣愣,仿佛不明 所以地看著還懸在她臉前方的他的嘴唇。就是她這個表情,使他低回他的嘴唇,要她明 白過程般,他觸一下她的唇瓣,再觸一下,而后,他的舌尖探測她唇的弧度似地潤著她 ,引誘她。當她本能地,不自覺地雙唇微張,他的唇遂溫柔地覆滿她。
感覺站立不穩,安若的手自己舉上來抓住他的肩,她的頭像相機鏡頭般,自動轉動 著配合他。她的心臟忽而急劇跳著,忽而又似即將停止跳動。血液一下子沖進腦子,一 下在全身奔瀉。他擁她更緊,她感覺他的心跳聲,竟和她胸膛內那顆心的跳動相仿;同 樣的節奏,同樣的強烈,同樣的急促。
希文的理智先回來敲醒他,他勉強將自己拉離她。她的眼中迷霧繚繞,雙頰暈深如 霞,醉了般的嫣然。他愉快地微笑了,曲指拂過她頰側。
“時間太晚了。”他柔聲低語�!澳闼奚嵩谀�?我先送你回去�!�
“我今晚住這�!彼樋谡f。當然不能讓他送。
“這兒?”
“后面有個房間。老板說找到房子前,我若需要,可以暫時住在這�!�
說到房子,希文想起來了�!拔医裉煊秩タ戳四情g屋子。它沒有租出去。”他只是 告訴她,心里已然疑竇全消。
他順口的自然語氣便教安若安了心。“是嗎?那也許我弄錯了。不好意思,害你多 跑一趟�!笨礃幼�,他沒有看見她見到的。
“無妨。那是我朋友的屋子,我只是去看看。”不知為什么,他不想告訴她結婚的 事。
主要是他沒有把那屋子當新房,不過是個掩蓋家人及一般人耳目的地方,及應藍(王玉)所求,由他出面頂著,讓她有個自由活動的空間。他仍會住在他自己的公寓, 僅于必要時過去露個面。這種情形,目前還不到向安若解釋的時候。
“我明天來看你�!�
“明天?”安若愕然,仿佛沒想過有“明天”。
他傾過來親親她的頰。“明天早上,來叫你起床�!�
他走了,門上的風鈴響了好一會兒,呼應著安若顫動的心。怎么辦?情況越出了她 的計畫。
回到樓上,坐回沙發,她舉手壓住猶留有他嘴唇余溫的唇瓣。她并不后悔,那感覺 ,那依然在她體內的熱流,像是她長期活著的黑暗世界里一朵柔和的燈光。現在,此刻 ,她再望進黝黑的記憶甬道,不再感到恐懼。傷痛仍在,但不再威脅她。
她還是恨的,想到摧殘她的男人,及令她陷入可怖境地的另一只人皮獸,仍有萬劫 不復的痛與恨�?墒乾F在有種新的感情揉了進來,使她的恨不那么尖銳和血淋淋了。
她沒有準備應付這個。有生命的感情,她沒想過要它。忽然,安若覺得她像個迷路 的孩子。
***
希文一早就醒了,心情愉快得就似情竇初開的少男。他吹著口哨刮臉,洗頭,吹頭 �;它c時間對鏡整裝,換了好幾條領帶,好幾件襯衫,才算“打扮”妥定。
跟個女人似的。但他不在乎,生命于他從這一天才是嶄新的開始。
他一打開門,藍(王玉)舉著手站在門外。
“我正要敲門,又怕你還沒起來,會吵了你�!彼f,眼睛是紅腫的,臉色蒼白。
“怎么了?”希文站開,讓她進來�!鞍l生什么事了?”
她逕自走到裝潢布置得十分男性化的客廳,坐進寬大柔軟的沙發,整個人陷在里面 ,坐姿像把那兒當個安全避風港。
“我可不可以喝杯酒?”她的口氣有如求荒漠甘泉。
“這么早?”希文反對地挑著眉�!拔医o你沖杯咖啡好了�!�
藍(王玉)不敢多說,注視他進精致型單身廚房燒水。
“對不起�!�
“為什么?”希文自爐前詫異地轉頭�!笆裁炊紱]說道的什么歉?”
“這么早來打擾你。你要去公司嗎?”
“本來要先去找個朋友。不過沒關系。”希文靠在隔開客廳和廚房的餐臺邊,望著 她。“出什么事了?”
她垂低著頭,看著她交纏的雙手�!盃敔斪蛲戆l好大的脾氣,血壓……夜里送到醫 院去了,現在還沒有完全穩定�!�
“什么?”希文交叉而立的腿(口白)地打直,“怎么不早說?進來還要酒喝。藍 (王玉),你真是……”他不知如何斥責她,也是不忍心,因為太了解她自小到大受到的 壓迫。他重重嘆氣,去關掉瓦斯爐,過來把她從沙發里挖起來,而她竟站不直,像團棉花。
“藍(王玉)!你喝過酒才來的嘛!”他這才聞到她呼息中噴出的酒味。這下他生氣 了,手一松,她軟塌塌地跌坐回去。
“只喝了幾杯。”她可憐兮兮地低語。
“幾杯!”希文吼一聲,隨即深呼吸,控制著脾氣。
“不要罵我,希文�!彼s得更深,簡直要鉆到沙發套后面去了。
人已經在醫院了,他早去晚去差個幾分鐘,藍季卿未必有太大變化。他又嘆口氣,側坐在另一張沙發扶手。
“到底什么事惹你爺爺氣得住院?”他捺下性子,溫和地問。
“爺爺的特別助理,尹仲桐,你認識的�!�
希文點頭。尹仲桐是藍季卿雇用的,年輕有為,踏實穩重。藍季卿刻意安排他輔佐 藍嘉修。給他的職銜是總裁特別助理,存心讓他比藍嘉修稍稍高一職等,明眼人都知道 藍季卿此舉有牽制藍嘉修之意。
“他怎么樣?”
藍(王玉)伸出舌尖舔舔發干的唇,烏亮的黑瞳此刻泛著些許紅絲,期望地在屋內飄 轉著。
“別想�!毕N拇疗扑!拔也粫o你酒的。”他又去開爐子燒水然后坐回來,盯 著她。“告訴我怎么回事?”
藍(王玉)抱著雙臂,顫抖著,像害了毒癮般�!八蛱斓郊依锵驙敔攬蟾嫠{氏的公 司情形。”
“他不是每個月都定期定時去向季老報告的嗎?”
“是。”藍(王玉)朝干澀的喉嚨吞咽一下。“可是,昨天他說了實話,爺爺氣瘋了 。”
“什么意思?”笛壺嗚嗚響著,希文回廚房去,很快地拿杯子,拿即溶咖啡,沖了 一杯濃濃的咖啡,端過來給藍(王玉)。“什么教他昨天說了實話?”
他耐心地等藍(王玉)捧著杯子,小心地吹杯口的熱氣,慢慢啜一口又濃又燙的純 咖啡。
“沒有糖和牛奶嗎?”
“不會比酒難喝�!彼麅此痪洹!耙偻┚烤拐f了什么?”
“就是公司的財務狀況嘛�!彼欀樣趾纫豢诳Х取!耙郧八恢睅椭职植m住 爺爺�,F在情況越來越糟,再瞞下去……他瞞不下去了�!�
她又把杯子湊到嘴邊時,希文不耐煩了,伸手拿走她的咖啡�!罢f清楚一點,藍 (王玉)�!彼幌胗妹畹目谖�,可是他知道藍(王玉)最習慣的就是接受命令。“什么 事瞞不下去了?他瞞了多少?”
“很多�!笔稚弦豢�,藍(王玉)十指又扭在一起,又干干吞咽著。“他什么都瞞著 ,因為爸要他不要說。”她掩嘴打個呵欠。“我好困哦,一夜都沒睡。”
說著,她把頭斜靠著沙發椅背,閉上眼睛。
“藍(王玉)!”希文將咖啡杯放到玻璃幾上,“小(王玉)!”他過去拍拍她的肩,拍 拍她的臉,“小(王玉)�!彼呀浰恕�
希文搖搖頭,進房間拿條毛毯出來為她蓋上,把他屋里的酒全部鎖進櫥柜,他給她 留了張字條,離開公寓,駕車直驅醫院。
加護病房外,只有藍嘉修在。藍夫人和嘉修的太太都先回去了。藍季卿的病況尚在 觀察中。希文進去看了他一會兒。威嚴傲岸了一輩子的人,不到一星期前,還為孫女的 婚事喜得下著指令指示婚禮事宜,如今躺在病床上,衰弱使他臉上的皺紋一下子變得又 深又密。到了他這年紀,高血壓可能引起的各種并發癥會造成的后果,希文不敢想像。
藍嘉修,面貌、身型都和他父親那么酷似,性格上卻沒有一點像他父親的地方。他憔悴、萎頓地坐在那,等候他父親隨時起來判他死刑的模樣,反倒看不出絲毫擔心老人會否就此一病不起。
就算藍季卿這時好端端走出病房,希文想,見了兒子這副德性,只怕也還會氣倒回 去。
“公司出什么事了?”希文輕聲問,坐在他旁邊。
藍嘉修抬起白凈修長的手抹一下浮著青髭的臉�!澳阍趺粗拦境鍪铝�?”
“藍(王玉)去了我那。沒說清楚就累得睡著了。”
藍嘉修漠不關心地皺一下眉�!皢査惺裁从�?本來放她進公司我就不贊成。女孩 家充其量不過就是當當花瓶�!�
用不著說,他當然不知道他的獨生女酗酒。但此時不宜談這件事。
“我幫得上忙嗎?”希文問。
藍嘉修搖搖頭,神情絕望�!皼]用了,已經完了�!�
“說說看吧?”
“沒用了。說有什么用呢?一塌胡涂。”他又搖頭,一逕重復�!皼]用了,說什么 都沒用了。”
這兩個人還真是一對父女。希文只好改問,“尹仲桐呢?”
“在公司吧,大概�!�
他知道的也不比他的花瓶女兒多�!拔彝睃c再來,”希文站起來。“要有什么大變 化,打電話到我公司。我若不在,我秘書知道怎么找我�!�
藍嘉修茫然點個頭,仍瞪張著等死的眼睛。希文無聲嘆息,離開了醫院。
他在藍季卿以前的舊辦公室找到尹仲桐。他正在收拾檔案,是一副收殘局的模樣。
“尹兄,方便和你談談嗎?”敲敲開著的門,尹仲桐轉身看過來時,希文直截了當 問。
“當然�!币偻┝私馑退{家的交情與關系,自然也已聽到他將和藍(王玉)結婚 的消息。
兩人互相延請著在接待客人的沙發坐下。
“你問吧,費先生�!币偻┠樕嫌芯胍�,眼中盛滿歉疚,態度倒是坦然的�!拔抑獰o不言�!�
“我甚至不知從何問起呢?”希文謙和地說。“尹兄別誤會,我不是代表季老或藍 家來興師問罪的�!�
“無妨。我是有總裁的重托,受任何處罰都罪有應得�!�
“尹兄言重了。我想了解一下公司發生了什么狀況,把季老急成這樣。也許我可以 略盡棉薄之力,畢竟當年蒙季老提攜我才有今天。他的公司有事,我不能袖手旁觀。我 剛去過醫院,藍叔看起來心力交瘁,我想來請問你該是最適當的�!�
“今日一切后果,確實該唯我是問�!币偻┳钥诖贸鱿銦煟百M先生不介意吧 ?”他知道希文不抽煙。
“沒關系,請便�!毕N寞B起腿,露出輕松狀,不想讓對方感到自己有“狐假虎威 ”之嫌。藍季卿對他的厚愛和特別青睞,幾乎眾所皆知的,希文心里明白。
等尹仲桐點煙之際,希文不露痕跡地瞄一下手腕,不知安若起床開始工作沒?頭一 次允約即爽約,真是好的開始!
“這事說來話長。”尹仲桐徐徐吐一口煙,艱難地開始敘述,“八年前我奉總裁之命,隨侍藍先生左右,同時按月固定向總裁報告公司現況。我一開始就發現公司營運情形走偏了。”他頓一下,“費先生明白我這‘偏’的意思吧?”
“偏出正常軌道?”
“正是�!睖贤ㄈ菀�,尹仲桐神情略為松弛�!拔蚁蛩{先生提出反應,他表示他營 作方式和總裁不同。雖然我受命只對總裁負責,藍先生還是老板,我怎可真的就一派監 督相?監督是總裁當切派任我時,特別明令我務必盡到職責�!备郊诱f明后,他深吸一 口煙,繼續,“總之,我盡量配合著藍先生的新運作方針,三年后不見成效,營運作業 直線落后,赤字不斷上升,我仍然先和藍先生溝通,總裁面前,我只說一切如舊。”
希文點點頭。“我了解你的用心�!彼Z氣含著敬意。“你用不著因此抱愧,你立 場的為難我能領會�!�
尹仲桐目露感激之色�!八{先生保證他會設法彌補和修正。我想,先與后之間造成 偌大差逆,要挽救他需要時間。因此我繼續在總裁面前隱匿未報實情�!彼O聛�,又 深吸一口煙,吐出來的青灰色濃煙遮不住他懊悔、憾愧的表情�!巴系浇裉�,我無法再 掩護藍先生了。眼看總裁一手創下的企業王國,即將崩塌于前,我不得不據實以告�!� 他用力熄煙蒂�!熬褪侨绱肆�。”
希文沉思良久�!斑@么嚴重嗎?”
“這么嚴重。”尹仲桐沉重地點頭�!八{先生已將藍氏好幾支企業變賣易手,剩下 的部分,眼看就快撐不下去了,藍先生前天開會決定發行股票。這如何還能瞞得住總裁 ?我只好硬著頭皮去請罪。沒想到……”他閉一下眼睛,張開時,眼里充滿罪惡�!翱� 裁若有不測,我一生一世都難再為人了�!�
“別這么說�!毕N呐纳纤募�,“你在職責上難辭其疚,可是,正如我說過的, 我了解你的為難。你已經盡力了�!�
“力所難為啊�!�
“先別盡往壞處想。季老一向健朗,他會沒事的�!北M管自己沒有多少把握,希文 以堅定的語氣安慰他�!拔覀兿葋砩塘靠从袥]有可以補救的地方�!�
“太難了,費先生。”尹仲桐不停搖頭,叉點燃一支煙。
“事情有難也有易。任何事都有漏洞,我們不妨就漏洞先補補看。”希文這次直接 抬手看表。“我要回我的公司開個會。麻煩你整理些你認為尚可處理的檔案出來,我們 找時間研究一下�!�
“費先生,你真認為有用嗎?”尹仲桐十分質疑�!盎蛟S你該先了解漏洞有多大, 船若要沉,補都來不及了�!�
“尹兄,別喪氣。船也不是一下子就下沉的。我會再和你聯絡�!�
回到自己辦公室,希文先拿出“歐梵”的名片,撥了個電話過去。
“‘歐梵’,您好�!眰鱽淼氖且萸涿骼实穆曇�。
希文按下失望,輕快地開口,“早啊,尹小姐。我是──”
“費先生,我認得您的聲音。您也早啊。”
“好靈慧的耳朵。你一個人嗎?”
“是啊,不過還沒有開店,只在做些準備工作,不忙。有什么事需要我為您效勞嗎 ?”
無法拐彎抹角了,他遂說,“不敢當。請問牧小姐在不在?”
“我早上來的時候她在,這會兒出去了。您找她有事嗎?要不要為您留話?或者她 回來我請她打電話給您?”
“哦,不用麻煩。我晚點再打給她好了。還有,尹小姐,請不要再‘您’啊‘您’的,把我叫老了。我還沒老到可以堪當你的長輩吧?”
尹惠卿笑起來。“抱歉,有點像口頭禪了,我對客人都這么敬稱的�!�
“對我平稱即可。好了,不打擾你了,牧小姐回來,請代我轉達,就說我今早事忙 ,稍晚向她解釋�!�
�。�
“他說‘解釋’呢�!边@邊,放下話筒后,尹惠卿揶揄著安若�!鞍⊙剑銈儌z不 吭不哈的,怎么交往進展如此神速?我一點也沒覺察到�!�
“你想到哪去了?”安若淡淡說,將一件新衣掛到架上。“費先生是何等名人?我哪高攀得上?”
“這是什么話?”惠卿過來幫忙拆開剛送到的一大箱巴黎新裝�!八阅悴唤铀� 話?就為了妄自菲薄?”
“我說的是實話。”安若將要熨燙的衣服放在一邊�!安皇峭苑票�,是有自知之 明�!�
〝永遠不要相信男人。〞
她怎會忘掉了媽媽的教訓?情最是傷人,也最易傷心。費希文真面目露得太快,她 太容易上釣。以他的身分和得天獨厚的外表,要女人還不手指一勾即手到擒來?是她這 活了一把年紀,將近三十,一輩子視男人為毒物的傻子,太天真,太愚蠢。
他不過被她兜得團團轉,一時好奇,而她竟掉進了自己的陷阱。幸而才開始,尚未 危及她身負的使命。她搏命“演出”,為的可不是偷嘗禁果。
“你不接電話,未必躲得了他。他隨時可以到店里來�!�
話說的沒錯,安若并不擔心。“我對男人有天生的免疫力。”她篤定地說�!皝砭� 來,我做我的工作。他能奈我何?”
但是她篤定的太早了。希文開完會去醫院之前,先繞到“歐梵”來�;萸湓诤竺娴� 裁縫室,店前只有安若一人,躲也無處躲。他一進來就打個正著面。
“安若�!彼溉坏谋砬�,毫不掩飾的思念眼神,充滿柔情的聲音,使她不及戴上 冷面孔,心已先融為水了。“我一早就要過來的,臨時出了事,我趕到醫院去了�!�
什么教訓,什么氣,什么計畫,她全拋到腦后了。
“醫院?”安若任他握著她的手�!罢l出事了?”
“季老。我是說,藍季卿。藍氏的……”
“我聽說過他�!卑踩衾潇o地打斷他。“他怎么了?”
“他有高血壓,腦中風。情形似乎不大樂觀,現在還不知道。他還在加護病房觀察 中�!�
安若把其他問題全部咽在喉中。她沒有任何立場表示好奇或關心,否則只怕啟人疑 竇。她必須記住,費希文的觀察力極為細致,反應十分敏銳。
“你現在要去看他嗎?”她柔和地問。
“對,我剛開完會,先來跟你說一聲�!彼竽笏氖�。“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現在不了�!辈恢獮楹�,她實話實說。不偽裝的感覺好得在她心中掀起一陣翻擾 。
“那就好�!彼e起她的手移至唇邊,輕吻她的指尖。
她暈紅了雙頰,抽回手�!皠e這樣。惠卿就在里面。”
“怕什么?我光明正大追你,誰會嘲笑我們?”
光明正大這四個字刺了她一下。她在他伸手又來握她時,躲開了。
“我在上班。”她正起顏色對他說,“公私要分明,你快去醫院吧。”
“好吧。”他微怏然�!拔以俅螂娫捊o你�!�
她送他到門邊,他臨走轉身,很快吻一下她不及防他的唇,“要想我�!彼虢淮� 地說完,揮揮手走了。
安若怔忡了一會兒,返身,遇上惠卿洞晰的含笑眼睛。
“免疫力是不夠的�!被萸湔{侃她�!按蛄朔酪哚樣袝r候都還會出例外呢?何況還 沒有愛情防疫針問世哩!”
愛情?安若吃驚得彷如挨了重重一擊。她沒有愛上費希文;她不會;她不能,不可能的。
但她為何突然間迷惘、惶惑、慌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