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奕奕的叫聲又響又亮,不算高的戶部小侍郎十足精神地走進戶部,讓朝房的吏胥以及官員古怪地看她一眼之后,繼續(xù)做著自己的文書工作。
「阮侍郎,你每日精神很好啊!箛颖O(jiān)派來的監(jiān)生不禁開口。在戶部的監(jiān)生沒有官職,雖然名為實習(xí),但地位低微,通常只有巴結(jié)人的份卻沒有人來巴結(jié)他。
「是啊,我天天早起練拳,氣血通得很,精神當(dāng)然好,你要有興趣,下次我教你一套簡單的拳,包準你天天做事也不累!顾实匦Γ叩焦袂俺槌鰞宰永^續(xù)昨天未完的抄寫。
「阮侍郎……你負責(zé)太倉庫的,現(xiàn)在你不應(yīng)該在戶部啊。」監(jiān)生好心提醒。
「我要負責(zé)的都做完了,沒事了就過來幫點忙。」
「做完了?」現(xiàn)在才多早就做完了?這阮侍郎是不是太積極了點?「對了,阮侍郎,聽說昨天你下班之后,收到首輔大人的贈禮?」話一落,朝房內(nèi)其它官員紛紛好奇地豎起耳朵偷聽。
阮冬故一想起那把扇子就一肚子火,直言道:
「這種禮物,我可不想要!
「這……」監(jiān)生不敢接話,瞄到她的字跡,立即改口道:「你手受傷了嗎?」
「沒有。 顾闹玫娇梢愿鷳褜幋蛏先倩睾,前提是懷寧要放水。
「呃……」這幾日早就注意到阮東潛亂七八糟的字跡,原本他以為是手受傷了,搞了半天是天生字丑……當(dāng)年這姓阮的到底是怎么從主考官眼皮下過的?
監(jiān)生正隨口要再找話題,忽然聽見阮冬故問他:
「孫子孝,你住哪兒?」
監(jiān)生沒料到有人會記住他的名字,呆呆回道:「這里有國子監(jiān)提供的學(xué)舍。」
「是嗎?那可真好,我北上來京,吃喝都得靠自己!
阮侍郎身居小巷里的破宅,是戶部上下都知情的事。孫子孝暗示她:「如果能蒙首輔提拔……」呃,還是住口好了,因為看見很不會掩飾的阮侍郎,已經(jīng)開始在風(fēng)云變色了。
這幾日相處,多少摸清了阮東潛的脾氣。平?雌饋砭κ,像個活蹦亂跳的少年郎,但只要有人當(dāng)著他的面提起內(nèi)閣首輔東方非,那張還帶點稚氣的臉龐會在瞬間爆紅起來,像個紅臉小關(guān)公一樣。
「阮侍郎,你寫錯了,去年文武官員不加皇親開支,薪俸共是五十三萬三千兩,你少算三千兩!箤O子孝提醒。
阮冬故連忙翻開賬本察看,果然自己粗心大意,少補了三千兩。她內(nèi)心微訝,看了孫子孝一眼。
「是屬下不該插嘴。」孫子孝立刻作揖道。
她回神,開朗大笑:「有什么該不該的?我錯了,你糾正我是理所當(dāng)然!孫子孝,我一向粗心,要是我再弄錯什么,你一定要提醒我!」
孫子孝古怪地看她一眼,正要開口再說什么,忽聞外頭有人叫道:
「李公公到!」
孫子孝聞言,直覺拉起她的手臂,推她往朝房外走去。
「喂,孫子孝,你做什么……」即使她再笨,一看見朝房內(nèi)的同事奔向門口,也知道孫子孝是拖著她恭迎那個什么李公公了。
「戶部尚書呢?」李公公細聲問。
「尚書大人正在禮部那兒呢!褂忻賳T討好地說。
「禮部?哼,戶部尚書是去求救了嗎?」李公公冷笑:「好個戶部,分明是不把國丈爺放在眼里,以為投靠首輔大人就是找到救命仙丹了?」視線隨意掃過官員們,忽地落在阮冬故臉上。他暗暗吃驚,向她招手:「你,就是你,過來。」
阮冬故一頭霧水,確定自己跟這個姓李的公公素末謀面。她上前,還沒開口,李公公就伸出光滑的手掌,在她的頰面用力摸了下去。
她瞪大眼眸。
「好細致的觸感啊。」李公公驚嘆,又羨又妒地問道:「小官員,你是怎么保養(yǎng)你這一身肌膚的?」
「保養(yǎng)?」她呆呆地重復(fù),渾身毛毛的。
「你瞧起來像十五、六歲,面皮白里透紅的。說,你的秘方打哪兒來?」
「李公公是國丈身邊的紅人,他問什么你就實話實答吧!箤O子孝低聲說道。
什么實話實答?阮冬故忍住擦拭臉頰的沖動。她長這么大,還沒有人這么主動碰過她,一郎哥跟懷寧雖是青梅竹馬,卻很守男女之別的。
「你這小官員這么藏私?」
「誰藏私了?要說你我有什么不同,也不過是下官每天早起練拳健身而已,公公要認定這是秘方,好吧,您每天來找我,我教你一套拳。」她拍著胸說道。
李公公一時傻眼,沒有想到小小官員說話這么豪邁又粗魯。
惡意的笑聲由遠而近,東方非現(xiàn)身在戶部,戶部尚書緊跟在后。東方非笑道:「阮東潛,本官遠遠就聽見你的大嗓門。你當(dāng)這里是市井小街吆喝嗎?」
阮冬故正要沖口答道,她要身在市井小街上,那她必定是抓蛇人,專抓他這種沒有天良的毒蛇。
哪知,她還沒有開口,李公公尖銳的叫聲就起--
「你就是阮東潛?」
「他就是阮東潛啊。李公公,您在宮中的消息落后了嗎?國丈爺?shù)闹蹲泳褪潜贿@阮東潛給親手監(jiān)斬的啊!箹|方非「好心」地解釋。
李公公臉色一白,細聲道:「首輔大人,咱家先行告退了。」匆匆趕去報訊。
「大人,阮東潛是戶部的人,這不是擺明了要讓國丈爺專挑戶部的碴嗎?」戶部尚書憂心忡忡,又氣又惱暗瞪這個上任沒幾天就帶來麻煩的阮侍郎。
東方非沒理會他,專注地瞧著阮冬故,嘴角抹笑道:
「阮侍郎,我瞧你好像不記得你曾監(jiān)斬過人?」
她瞪著他,怒道:「我親自監(jiān)斬的共二十七人,每一個人名、每一條罪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絕不會忘記,什么國丈爺?shù)闹蹲?他沒有姓名的嗎?」
東方非就愛看這阮家少年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頭也沒回地問:
「戶部尚書,國丈爺?shù)闹蹲咏惺裁矗俊?br />
戶部尚書嘆氣道:「鄒進真。」
「鄒進真?是他啊!」阮冬故恍然大悟,罵道:「這人迷奸良家婦女,殺人逃獄,本就該斬!我監(jiān)斬并無不是之處!」難怪當(dāng)日一郎哥堅持將小有官名的鄒進真送往刑部處決,不要經(jīng)她手,就是為了預(yù)防今日嗎?
東方非見她一臉不知大難將至,心里更加興奮,笑道:
「阮侍郎,你可知國丈爺在朝中勢力?你小小一個侍郎豈能跟他對抗?好吧,你要低聲下氣地求我,我愿為你化解這一次的災(zāi)難!
她呸了一聲,不理戶部此起彼落的抽氣聲,怒道:
「我要是怕了,當(dāng)年我就不會親自監(jiān)斬!」
東方非陰柔的眸瞳抹著光彩,不氣不惱道:「阮侍郎,你可知,你的所作所為根本不為自己留余地?這樣的人,英年早逝的機會很高哪!
她皺眉,不以為然說道:「當(dāng)官的,就是要不為自己留余地,百姓才有好日子過。國丈要是昏庸到裝瞎子,看不清楚自己侄子的罪行,那就沖著我來吧!
東方非聞言大笑不止,笑到不得不用官袖掩住濃濃笑意。
「阮侍郎,本官愈來愈相信你能爬到今日的地位,憑的絕不是你一人才智。你以為國丈爺要對付你,會明著來嗎?舉個例來說,國丈爺身邊忠狗是李公公,李公公負責(zé)內(nèi)宮采買,小至一片琉璃瓦,大至饋贈外國使節(jié)的珍珠寶石,開銷全由戶部負責(zé)。這筆帳不報臺面,李公公想報多少,皇上也是不管的,即使戶部的銀子不夠也得擠出來。往年國丈爺還算知分寸,不敢明目張膽貪污到驚動我這個內(nèi)閣首輔。」東方非看著她,意味深長地說:「我要是國丈爺,必藉此事將戶部整得凄凄慘慘。只要我聯(lián)合工部、光祿寺、兵部,將戶部拔得一毛不剩,你就算去求皇上也沒有用了,戶部尚書穩(wěn)死無疑,你這小小侍郎的職位怕也不保了,敢問你這個為蒼生的好心阮侍郎,到那時,你怎么對得起天下百姓呢?」
阮冬故聞言一呆,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層。
她來戶部畢竟才幾天,雖然一切還在摸索中,但也知道戶部是六部里最難討好的一個部門,光是皇朝歷代的戶部尚書沒有一個全身而退,就知道這個職位有多難做了。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根本沒有想到堂堂一名連皇上都要喊聲國丈的老人,竟然也會要這種動搖國本的卑鄙手段。
戶部尚書低叫:「請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吧!戶部實在無法再負荷多余的開銷。
「哼,本官閑著沒事跟國丈爺作對,有我好處么……」東方非忽然瞧見桌上攤開的賬本。他上前,仔細看那賬本后,詭異地睇她一眼,問道:「這是誰寫的?」
這幾天,他都待在禮部,每天早上都會聽見好精神的早安,也知道阮侍郎在重寫賬冊,只是--
「是我。首輔大人不允許重閱賬冊嗎?」她一臉理所當(dāng)然,眼神卻游移不定。
「你寫的啊……」東方非緩緩打量她,眸里透著難解的光芒。
在旁的戶部官員心驚膽跳,就怕這個權(quán)傾一世的首輔大人挑中了戶部惡整。
阮冬故極力掩飾心虛,一臉無畏地回視著東方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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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府--
「他真是阮東潛嗎……」東方非沉吟大半夜,始終無法揣測出真正的事實來。
「大人,大人!試卷來了!」
隨從手捧長盒奔進房里,東方非立刻開盒取出試卷。他揚眉問道:
「這是阮東潛當(dāng)年的試卷,確定無誤?」
「是。小人拿大人的令牌,親眼確認,的確是阮東潛當(dāng)年應(yīng)試的試卷!
東方非攤開泛黃的試卷。打開的剎那,一見滿頁端正的字跡,俊目立露異采。
他一目十行,迅速讀完試卷,暗喜道:
「好大的志向、普通的才智。有夢想,卻不知現(xiàn)實,這一點與戶部里的阮東潛倒有幾分相似之處,只是文章中少了尖銳、魯莽!垢匾氖牵舟E完全不同。
科舉出身的官員不論程度如何,一手好字是基本,依戶部里那個阮東潛的字體,別說是進榜了,連三歲小孩練字都比他強多了。
如果手部曾受過傷,勉強可以解釋為何字跡差異甚大,但那個阮東潛活蹦亂跳、身體健康,根本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
「阮東潛,這份試卷讓你泄底了!箹|方非喜形于色:「難怪我第一眼瞧他,就覺他不似二十出頭的青年。哼,是買官鬻爵嗎?你買官的意義何在?不在外地貪污,還得罪了老國丈,你買這個官不劃算!」這假貨到底是什么時候頂位的?是在一年前監(jiān)斬國丈侄子之前,還是真貨被貶縣丞的時候就已經(jīng)掉換了?
那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此時此刻--
阮東潛,本官輕輕松松就抓住你的把柄,你會怎么做呢?本官真的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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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時分,落霞滿天,西斜的夕暉將街上的人影拉得長長的。被京師百姓形容為只有貴族才能進駐的大街上,有一扇朱紅大門被推開,一身青色勁服的男子沉聲說道:「阮大人,請。」
阮冬故步進門內(nèi),緩緩掃過東方非居住的府邸。雕梁畫棟,粉墻金瓦,層層回廊上隨處可見精細繁瑣的雕飾,其富麗堂皇的程度,即使是做了十年的官,也決計蓋不起這樣的豪宅。
她忍著破口大罵的沖動,隨著領(lǐng)路的青衣護衛(wèi)走上長廊,赫然發(fā)現(xiàn)廊上地磚并非皇朝內(nèi)的產(chǎn)物……她輕訝一聲,終于脫口:「這是海外運進宮,只準宮中有的!混蛋東西,這么明目張膽地與皇上平起平坐嗎?」她一臉怒色。
與她同來的懷寧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詞,催眠自己是木頭人。
「首輔宅院里的每樣?xùn)|西都是由皇上賞賜,非我家大人私謀。」青衣說道。
「皇上賞賜?」她咬牙:「說穿了,皇上的賞賜皆由戶部而來!挂宦纷邅恚l(fā)現(xiàn)仆役不少,婢女倒是有限,似乎主子不喚,沒有人敢主動吭聲。
來到主廳,青衣停步,沉聲說道:「請阮大人的貼身護衛(wèi)隨我到偏廳去!
「他不是我護衛(wèi),是我義兄!
青衣眸里閃過訝異,仍堅持:「我家大人只見阮大人!
阮冬故蹙眉,與懷寧交換視線后,后者勉為其難開口:
「冬故,妳小心。」說這幾句話像要了他的命一樣。
阮冬故用力眨眨眼,笑道:「我又不是上龍?zhí)痘⒀,你不必緊張。我去去就來。」語畢,大步跨過門坎,走進主廳之內(nèi)。
主廳內(nèi),一身月白錦衣,腰間束了條鑲玉帶子的男子,悠閑地倚坐在披著白狐皮毯的華椅上,他原在閱讀某張卷子,一聽有人進來,立即抬臉揚笑。
笑顏短暫地僵住,瞧見來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平日看阮東潛身穿官服,即使相貌偏小,但也不至于像眼前這么的小啊。
「東方大人,平常你在禮部,我在戶部,近得很,有什么事你不在上班時候說,卻強要下官下班后來?」阮冬故直接挑明了問。
東方非一聽她的沖言沖語,心情頓時愉快,連忙起身向她走去。
「阮侍郎,本官特邀你前來,是為了一件事!
「一件事?」
「一件只有你我能知道的事!顾叩剿拿媲啊N创鳛跫喢钡哪樥媸切銡,烏發(fā)又黑又亮,雖然迷人卻像朵短暫的小花,他一捏就碎了。
她揚眉,不以為然說道:「下官可不記得跟首輔大人有什么共同的秘密。」
他不理她的無禮,反而笑得開心,道:
「阮東潛,我記得當(dāng)日你曾說你二十出頭?」見她遲疑點頭,丹鳳眸異采更熾。「你看起來真不像啊!
「首輔大人今年也三十了吧,我瞧你保養(yǎng)像二十五,在這年頭,官都能當(dāng)?shù)貌幌窆倭,這種小事又算什么?」
「阮東潛,你認為什么官才叫官呢?」兩人相距不過半個手臂,她卻不怕不懼,太讓他心癢難耐了。
「官字二個口,自然是要為百姓喉舌謀福了。」
「說得真好。那么本官心里一直有個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阮侍郎能不能代本官找出個答案來?」
「有什么事會讓權(quán)傾一時的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嘛……你認為,假若有個人買官頂位,他求的是什么呢?」他停睇不轉(zhuǎn)地看著她,發(fā)覺她在聽見「買官」時,眼神又開始游移不安起來。這么理直氣壯的人,竟然會把視線移開,絕對是心虛了。
「下官怎會知道他買官求的是什么?」她終于答了。
東方非凝視著她,笑道:「阮侍郎,今年秋風(fēng)已起,為何你滿頭大汗?」
她嚇了一跳,趕緊抹汗,辯駁道:「這屋子又悶又熱,流個汗不足為奇!
「這倒是本官的錯了。這種屋子是皇上賜的,連我也住不慣,好吧,阮侍郎,我也不多留你,只要你寫完一篇文章,你立即可以離去!
「文章?」她心跳加快,不只滿頭大汗,連手心也發(fā)起汗了。
東方非將她極力掩飾的神情看在眼里,笑著要門外的家仆取來文房四寶。
「等等,首輔大人,寫什么文章?」她惶惶不安地追問。
「前一日,我聽見當(dāng)年的主考官提及你的文章時,語氣多有贊賞,本官也曾是一甲狀元,很想看看你的文章好到何種地步。」
阮冬故臉色微白,笑顏早僵在那里。「大人,這么久以前的文章……」
「你要說你忘了嗎?」
「這個……」
東方非欣賞著她為難的神色,正要再逼她,門口傳來一聲--
「大人!」先前領(lǐng)路的青衣護衛(wèi)在門前,取過家仆的文房四寶后,走進主廳。「阮大人的義兄,已安置在偏廳。」遲疑一會,他附在東方非耳邊低語幾句。
東方非驚喜:「你沒有聽錯?」她義兄叫的是冬故而非東潛,他夠有把握了。
「屬下熟知數(shù)省的口音,的確沒有弄錯!
「很好,你下去吧。」東方非笑道。
他含笑再逼近她,她連動也不動,仰頭含怒迎視著他。他拉起她的手壓在自己心口上,雖然暗訝她的掌心細小白嫩,但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天生偏女的少年。
「阮侍郎,本官心跳得很快呢!馆p滑的聲音帶點陰涼與興奮。
「你……心跳快關(guān)我什么事?」她瞠目,朝里的人怎么都跟李公公一樣?
「阮侍郎,本官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這么快活過了,快活到我不想趕盡殺絕了。你要是從此歸于我的門下,聽我命令行事、受我控制,我可以留你一條命。」
阮冬故用力掙脫,往后跳了一大步,怒聲斥道:
「惡心死了!」這個東方狗賊有!嫌惡地用力擦手,看他一臉趣味,好像勝拳在握一樣,她罵道:「你不過是個首輔兼任尚書的官員而已!要我聽你命令行事,你以為你是皇上嗎?要不是有你這個狗官在朝堂作亂,太平盛世絕不是虛言!」
東方非見她氣得滿面通紅,不以為意笑道:
「阮侍郎,你要現(xiàn)在跟本官鬧翻嗎?」
她咬牙,想起鳳一郎的叮嚀,恨聲道:
「下官一向有話直說,絕不是有心與大人作對!
「有話直說啊……阮侍郎,既然你都有話直說,我也不捉弄你了。阮冬故,阮東潛,哪個才是你的本名呢?」
她呆了呆,立即答道:「在下阮東潛,冬故是家里取的小名。」
「是嗎?」他早料到這個答案,取過桌上備好的賬冊,攤開面對她!附曩u官鬻爵的人不少,本官也不想懷疑你,不過,阮東潛,你的字……實在教本官難以辨認,這樣的字體若能讓你考上科舉,那么本官真要懷疑是你買通主考官呢。」
「大人,你認為我買官?」
「本來半信半疑,不過你說話的樣子好心虛,瞧,你連語氣都在發(fā)抖了。本官私下找你來,就是要給你機會。我一向不阻止這種買官行為發(fā)生,但,必須在我的默許之下。只要你認罪,我絕不揭露,還能保你從此官運亨通!顾T并施。
她瞪著他。「我……我沒有!大人,污蔑官員是有罪刑的。」
一雙堪稱漂亮的劍眉揚起,他笑道:「阮東潛,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非要鬧到皇上那里,你才知道死到臨頭嗎?」
「下官不曾買官,即使鬧到皇上那兒,我何懼之有?」
「好!很好!你敢不敢賭呢?」
「賭?」
「你要能默出『你』當(dāng)年的應(yīng)試文章,我就在皇上面前進言,砍下李公公一半的買辦費,你們戶部也好過些;要是默不出同樣的字跡,你就得舔本官的鞋子。」
「我……我寫就寫!我寫過的文章怎么會忘記呢?」
「哈哈,阮東潛,你遇事沖動,容易受人挑釁,還有未來可言嗎?」轉(zhuǎn)身走向華椅。「本官就陪著你,看你何時能寫完。記得,只要你在皇城一天,即使你丟官棄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诡D了下又道:「現(xiàn)在還能反悔,你考慮看看吧。」
「要我同流合污,除非我雙眼瞎了,再也看不見這個國家的未來!」語畢,氣沖沖地走到桌前坐下,心神雖微虛,但還是鼓起勇氣,提筆寫上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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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降暗,東西巷的破宅里點上一盞油燈。
「大公子,飯菜煮好了,我都擱在廚房的桌上!箞A圓胖胖的婦人從小小的廚房出來,就瞧見那一頭白發(fā)的青年倚門而立。
鳳一郎取過今天的飯菜錢,微笑地交給她!钢艽髬穑闊⿰吜。」
「哪兒的話!三個大男人不會做飯是應(yīng)該的。大公子,小公子還沒回來嗎?」
「嗯。她上同事府里做客!
「那不是挺好的?朝里有人幫忙,小公子必能官運亨通!挂娝⒉幌铀嘣,周大嬸按捺不住好奇,問道:「大公子,你跟小公子不是親兄弟吧?」
他摸著自己的白發(fā),笑道:「不是。我十一歲才與她相識,算是義兄弟吧!
「十一歲,好小的年紀啊。大公子,你一頭白發(fā)是天生的?」
「是天生的。我也不大能見太陽,所以咱們的三餐以后還要拜托大嬸了。我家阮弟很喜歡大嬸煮的菜呢!
「哪兒的話,是小公子不嫌棄!」周大嬸眉開眼笑地說。
又閑聊了幾句,送走了周大嬸,鳳一郎看著天色,算著時辰,走回客廳。
雖然是破宅,但至少還有間待客的客廳,可惜冬故官緣不佳,一直派不上用場,所以小小的客廳改成書房。他在舊桌前坐下,取過字筆,想起十一歲與她相識后,他只為她而活,即使她一心一意走向險峻的未來,他也從不后悔與她并行。
他再看一眼天色,然后閉眸凝思,陪著她一塊提筆寫出端正工整的文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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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聲響起,東方府內(nèi)靜寂無聲。
主廳內(nèi),坐在高椅上的俊美男子,眼皮微抬,睇向正在專心默寫文章的少年。
這小子寫了很久啊。他是有耐心等,反正結(jié)果都一樣,到頭還不是得跪地求饒。
「阮侍郎,就算你能默出通篇文章,字跡不同也是白費心機,你不如認了,千萬別令本官失望,當(dāng)個不知死活的……」話末完,就發(fā)現(xiàn)自己在自說自話,這魯少年正全神貫注,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耳去。
東方非暗自哼笑,也不以為意,他多的是時間跟這阮家小子耗。視線回到先前閱讀的雜書上,沒一會他又覺無趣,于是開始打量起阮冬故來。
這少年絕對不到二十,玉面秀美,身骨纖細,可以說是新生一代里最具賣相的朝官之一,可惜舉止粗野,心眼又太單純,加上無人當(dāng)靠山,要鬧出事來太容易。
他很清楚他的態(tài)度決定阮東潛的未來,現(xiàn)在百官拒阮侍郎于門外,即使這小子有心要議事也無人附和,在朝里等于是個滿懷抱負卻無用武之地的廢官。
他閑著無聊,干脆起身繞到阮冬故的身后,俯近單薄的背,看向?qū)懙揭话氲奈恼隆?br />
一看,立即怔住。
怒火頓時竄升,東方非不理她驚訝的叫聲,一把抽過她正在寫的文章。
一目十行速讀,字跡、內(nèi)容與他所讀的試卷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大人,我還要繼續(xù)默寫下去嗎?」她別有用意地問,明眸充滿異樣的光亮。
東方非瞇眼,緩緩從文章里抬頭凝視著阮冬故。
「阮東潛,從頭到尾你都在耍本官嗎?」他忍著怒火。
「耍?」她哈哈大笑:「下官從沒暗示過我不是阮東潛。∈悄约憾嘁。想當(dāng)年我寫這文章費了多少心血,它讓我從此能為百姓抱不平,我怎么會忘記呢?對了,李公公的買辦費要請首輔大人多費心了!顾_心地拱手作揖。
「阮東潛,你可知你得罪了國丈爺,若無靠山,在朝中絕無生機?」
「一個國丈爺,一個首輔大人,不管我靠誰,我都只會成為一條狗,我是來當(dāng)官,不是來當(dāng)狗的!大人,天色已黑,下官得回家吃飯了!顾姈|方非不吭聲,當(dāng)他是默許了。她揚聲大笑,大步走出主廳,喊道:「懷寧,回家了!」痛快的笑聲響徹東方府。
「大人?」青衣護衛(wèi)在門口低問:「要強留嗎?」
「讓他們走吧。」東方非臉色微青,咬牙道:「依阮東潛直來直往的性子,要拐個大彎栽我到灰頭土臉的地步是絕不可能,必有人在背后幫他!」
「屬下上東西巷請阮大人過府時,阮家里還有一名白發(fā)青年……」
「白發(fā)?」東方非想了片刻,臉色和緩不少。「我想起來了,阮東潛背后有兩條忠狗在幫他。那白發(fā)的必是他的狗頭軍師了!
「大人,只怕厲害的是那名白發(fā)青年,而非阮大人。」大人真要對付的,應(yīng)該是那個聰明的白發(fā)青年才是。
東方非想起二人初遇的那晚,阮東潛確實提過他家有人才智不輸諸葛……
「大人,是否要屬下去調(diào)查那白發(fā)青年?」
東方非瞇眼沉聲道:「我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有興趣的,只有阮東潛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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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冬故奔進阮宅,一見鳳一郎,大笑道:「一郎哥,你全料中了!你真厲害!」
鳳一郎連忙起身,確認她毫發(fā)無傷,再看向跟著進屋的懷寧。后者輕輕搖頭,鳳一郎才暗吁口氣,微笑道:
「這只是剛開始。咱們先下手為強,讓他先完全否決妳的身分,他就會以最快的手法確認你的身分,自負的人一旦確認,以后要再改變就很難了。否則再過兩年他才起疑,找人來認妳,那時就算妳再神似阮東潛,只怕也躲不過真假之分了!
「為什么?」
鳳一郎看著她一臉迷惑,笑了!冈龠^兩年,妳就二十了,二十芳華如花季,妳只會愈來愈漂亮,不會再像個男孩子了!
她聞言,眉頭緊鎖似是沉思,眼角覷到桌上剛寫的文章,下意識走過去翻看。
鳳一郎溫柔笑道:「冬故,周大嬸做了妳愛吃的菜色,咱們先用飯……」
她突然抬起臉,握緊桌上書寫的文章紙卷,道:
「一郎哥,當(dāng)年你讓阮東潛寫下當(dāng)年試卷內(nèi)容,要我每天反復(fù)默寫,直至一筆一劃與他一模一樣為止,你早就預(yù)料有朝一日用得上了吧?」她自嘲笑道:「東方非一定以為我在玩虛實之策,在他面前假心虛。其實我真的心好虛,任何事我都可以理直氣壯,唯有冒充阮東潛,我很難氣壯,這一點你也早預(yù)料到了,所以讓我這個不會作戲的人在他面前表露真情,他才能掉進你設(shè)下的陷阱,是不?」
鳳一郎平靜地注視著她。
「一郎哥,你默寫的文章跟我一模一樣呢,我記得當(dāng)年你只在教我的時候,仿過阮東潛的筆跡,可是現(xiàn)在你卻還能寫出分毫不差的內(nèi)容。這個官,不該是我來做!挂焕筛缡裁词露寄苌駲C妙算,她卻完全不行。
「這個官,我做下來!锅P一郎柔聲道,遲疑一會兒,摸上她的臉。「冬故,我說過,小事我來,大事由妳決定,因為我永遠做不來這個官,即使我今天一頭黑發(fā),我依舊做不來,咱們?nèi)死镏挥袏吥茏!?br />
「我不明白。」
「以后妳就明白了。雖然東方非信了妳的身分,從此不再懷疑,但這只是第一關(guān),接下來他一定會在朝堂上處處刁難妳,妳要有心理準備了。」
「我早有心理準備。我要應(yīng)付的也絕不只有東方狗賊!顾钗跉,精神抖擻地露出笑顏。
鳳一郎原本想勸她圓滑點,前途就不會太難走,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等她先行去廚房時,懷寧忽然對他問道:「你會有事嗎?」
「什么?」鳳一郎停步。
「那個東方非絕不是好惹的人物。他要對付的是冬故,連帶著她身邊的人也有可能會遭殃!顾凶员D芰,也必須保護冬故,會落單的只剩鳳一郎了。
鳳一郎搖頭笑道:
「即使東方非為害朝野,他也是個真小人而非偽君子,除非他對我起了興趣,否則不會用這種低三下四的手法讓冬故屈服。懷寧,今天,東方府里有誰?」
「只有家仆跟護衛(wèi)!
「這樣啊……那么一開始,他就沒要把冬故送進刑部。他對冬故的興趣,比我預(yù)想的還要大,這可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