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中沒有人開口說話，高碩是在等她開口告訴他，她所要對他說的事，而季芛瑤卻是茫然又心痛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從何說起，那折磨她多年、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我曾經(jīng)墮過胎，拿掉過我們的孩子�！顾蝗坏拈_口，聲音輕忽而且空洞得幾乎要讓人以為那只是錯覺。
「什么？！」高碩完全反應(yīng)不過來。她剛剛有開口說話嗎？
萬事起頭難，一旦只要開了口，一切似乎就變得不再那么困難了。
季芛瑤緩緩的抬起頭來面對著他，她的臉色雪白、唇色雪白，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是空白的，空空洞洞的就像個洋娃娃一樣，讓人完全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曾經(jīng)墮過眙，拿掉過我們的孩子�！顾种貜�(fù)了一次。
高碩在一陣呆愕之后，慢慢的露出猶如被雷劈到般難以置信的神情。他們倆曾經(jīng)有過孩子，而他卻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會這樣？
室內(nèi)氣氛迅速的沉重了起來。
「什么時候？」他聽見自己問，聲音似乎像是從別的星球傳來般的遙遠。
「我剛升上大一的時候�！�
「為什么妳沒有跟我說？」
「那時候你忙得連睡覺的時候都沒有了，我不想增加你的壓力和負擔(dān)�！�
「所以妳連我的意見都沒問，就一個人決定把我們的孩子拿掉？」
「對不起�！�
不知道接下來自己還能說什么，高碩驀然站了起來，轉(zhuǎn)身走到門邊的衣柜前，從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然后抽出一根煙點火吸了起來。
他很少抽煙的，帶著煙只是一種習(xí)慣，但現(xiàn)在的情況，令他忍不住用力的抽著煙，腦袋一片紊亂，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讓他整個人都亂了。
怎么會這樣呢？小瑤她不是很喜歡孩子嗎？為什么會做出墮胎那種事呢？而且連商量都沒找他商量，就私自決定了他們共有的孩子的去留，她當(dāng)時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這一點也不像他所認識、知道的她。
他們的孩子……
那會是怎樣的一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她沒去墮胎的話，現(xiàn)在孩子的年紀(jì)大概就跟威利差不多。會跟威利一樣聰明，一樣漂亮，一樣懂事，一樣惹人疼、惹人愛嗎？
他握緊拳頭，用力的抽煙，一口接著一口。
他真的無法接受自己曾經(jīng)有過一個孩子，而他卻始終不知不覺這件事。
恨她嗎？怪她嗎？
不，他覺得自己一點這樣的權(quán)利都沒有，因為他竟然連她曾經(jīng)懷過他們的孩子都不知道，這樣的他又有什么權(quán)利去責(zé)怪她呢？
更何況她的為人，他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如果不是有原因的話，她不會那么做。她明明就是一個那么愛小孩子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會親手毀掉他們的孩子呢？
她說事情就發(fā)生在她剛上大一的時候嗎？
那么不管原因或理由都已經(jīng)昭然若揭了，因為撇開她還是個大一新生的這個原因不說，那時候的他為了公司與父兄仍在住院治療的事，的確忙得焦頭爛額，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如果那時候她告訴他她懷孕了的話，他簡直就無法想象當(dāng)時的他要怎么處理，以及面對那一切。
不，他可以想象。當(dāng)他聽到這個消息時，他一定會很高興，而且毫不猶豫的立刻舉行婚禮將她娶進門來。被喜悅沖昏頭的他，不會去考慮到她還有未完成的學(xué)業(yè)要完成，不會考慮到他仍有龐大的經(jīng)濟壓力要負擔(dān)，也不會考慮到他光是公司、醫(yī)院兩頭跑，就已經(jīng)耗去他全部的時間，他根本就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可以分心去照顧她。
在他的堅持之下，也許他們會結(jié)婚，但是之后卻不見得會幸福美滿。因為他們有可能會因為經(jīng)濟的壓力而喘不過氣，因為沒有時間相處而產(chǎn)生怨懟，因為他太忙沒時間照顧她而吵架，然后距離愈來愈遠，隔閡愈來愈大，終至不歡而散的走上離婚或分手這一條路。
他們都太了解對方，也太愛對方了，所以對于對方處理某些事情的反應(yīng)，幾乎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也之所以他能夠了解她當(dāng)時為什么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只是即使如此，沖擊和傷心都是免不了的，畢竟那個孩子是他們愛的證明，也是他們生命的延續(xù)呀。
可是她受的傷應(yīng)該比他更深吧？畢竟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在背負這個罪孽與傷痛。他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男人。
他懊悔的深嘆一口氣，然后走到茶幾邊先將手上的香煙捻熄，才轉(zhuǎn)身面向她。
當(dāng)他從床上站起來走到衣柜邊掏煙來抽時，季芛瑤的一顆心就已經(jīng)隨之降至冰點以下了。
她知道他會抽煙，但是他很少在她面前抽，除非是心情壞到了極點，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他才會忍不住的在她面前抽煙，就像當(dāng)初他大哥突然車禍過世，他差點失控動手痛揍肇事者時。
他現(xiàn)在一定開始恨她了吧，就像當(dāng)初他恨害死他哥的兇手一樣，因為她也是兇手，是殘忍殺害了他們孩子的兇手。
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會原諒她了吧？
看樣子一切都可以結(jié)束了，她不必再挖開自己從未痊愈的傷口，讓它血淋淋的示人。
他應(yīng)該無法再繼續(xù)愛她，不會再想要跟她過一輩子了吧？
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她低下頭，淚水無法自己的在眼眶中打轉(zhuǎn)著，她揪著心口，心痛到不能自己。
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不是嗎？
她低著頭，因為心痛到不能自己，所以才沒發(fā)覺高碩移動了位置走到她身邊，直到他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把這件事忘掉吧，我們還會有其它孩子的�！顾f。
他的話像把巨刀般，一瞬間在她的胸口砍出了一道巨大的傷口，痛得連顫抖瑟縮的力氣都沒了。
還會有其它的孩子？
不，不會有了。
季芛瑤麻木的抬起頭看他，麻木得感覺不到淚水從她眼眶滑落，蜿蜒了她整張不見一絲血色的蒼白面容。
「小瑤……」她的樣子讓高碩瞬間擰緊了眉頭，想開口說什么，卻被她空洞而飄忽的聲音給打斷。
「不會有其它的孩子了�！顾f。
「什么？」他茫然的看著她，一時之間并不了解她在說什么。他們倆都還那么的年輕，只要愿意生，當(dāng)然還會有其它的孩子不是嗎？
「不會再有其它的孩子了，因為我墮胎導(dǎo)致不孕，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生孩子了�！菇K究她還是得挖開她的傷口，將它血淋淋的攤開。
可是已經(jīng)不會痛了，即使它再次的血流如注，她也不覺得痛了，因為她已經(jīng)對痛麻木了。
不會再痛了。
「不孕？」高碩的聲音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之后發(fā)出來的。
「墮胎后的結(jié)果。由于當(dāng)初墮胎時刮宮過度，子宮受到了傷害，造成子宮內(nèi)沾黏，以至于留下了不孕的后遺癥�！辜酒Y瑤表情空洞，目光遙遠的說，感覺就像在敘述一個與她完全不相關(guān)的事一樣。
高碩完全說不出話來，他不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也不是心痛得說不出話，更不是憤恨得說不出話，他是心疼得說不出話。
他從沒想過她除了背負著墮胎的自責(zé)之外，還得背負這么大一個懊悔。
不孕？這是真的嗎？她真的有確實的到醫(yī)院檢查，確實的做過治療，已經(jīng)確定不孕了嗎？難道真的沒有其它辦法可以受孕生小孩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沖到他喉嚨間，又被他硬生生的給咽回到肚子里去，因為他知道這些問題對他而言或許是關(guān)心，但是聽進她耳里卻可能是二度傷害。
因為如果不孕的事是假的，她不會這么傷心。
如果她沒有確實到醫(yī)院檢查過，確實做過治療，確實確定不孕，她不會這么痛不欲生。
如果她有辦法可以再受孕生孩子，她便不會這么絕望，甚至于還想盡了辦法想和他分手，最后甚至于逃到國外來。
從大一發(fā)生到現(xiàn)在的事，這期間到底過了幾年？她一個人背負著這種痛心疾首的自責(zé)與懊悔，又有幾年了？
她怎么會這么傻，為什么不告訴他呢？
而他又怎么會如此的該死、混帳、不可原諒的沒發(fā)現(xiàn)她的痛苦呢？
他真是該死！該死！該死！
「如果這就是妳想和我分手的原因，我不會答應(yīng)妳的�！顾麊∪坏拈_口。
「你必須答應(yīng)�！辜酒Y瑤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為什么我必須答應(yīng)？」
「因為高媽媽就只剩下你一個兒子�！�
所以她除了日日夜夜必須承受著自責(zé)與懊悔的折磨之外，還得費心為他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擔(dān)心？
天啊，她怎么可以這樣無情的虐待自己，在自顧不暇之際，還得為他著想？她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會讓他有多心疼嗎？
她怎么會這么傻？怎么會這么傻？！
他在一瞬間猛然將她從沙發(fā)上拉起來，緊緊的抱進懷中。
他的擁抱來得是那么突然，狂烈又激動，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壓扁擠入他體內(nèi)一樣，讓她充滿了震驚、意外與沖擊。
他是怎么了，為什么突然把她抱得這么緊？他不是應(yīng)該會恨她，至少也該責(zé)怪她、埋怨她過去的所做所為不是嗎？
「小瑤……小瑤……」他不斷低喃著她的名字，低啞痛苦的語調(diào)和突然掉落在她額上的淚水震驚了她，讓她原本已經(jīng)變得麻木的心痛，在一瞬間又變得深刻了起來。
「嗚……嗚……」她頓時痛哭失聲，淚水狂泄的瞬間濕濡了他整片胸膛。
「對不起，我竟然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事，對不起�！顾蛦〉南蛩狼浮�
她在他胸前不斷言的搖頭，哭得泣不成聲。
「我愛妳�！顾跗鹚哪橆a，將沾了淚水黏貼在她臉上的發(fā)絲撥開，深情的對她說。
季芛瑤在一瞬間哭得更兇了。
「不，」她嗚咽的叫道，「不……」
「除了妳之外，這輩子我不打算娶別的女人。如果妳真的無法替我生孩子，我們可以用收養(yǎng)的，我不在乎�！�
「不、不……」
「我愛妳。我可以沒有小孩，但是不能沒有妳。從妳闖進我的世界里之后，我的生命中就已經(jīng)注定不能沒有妳了。我愛妳�！�
不……
即使他能接受她，那么高爸爸、高媽媽呢？他們有辦法接受曾經(jīng)親手殘殺他們孫子，最后卻因受到報應(yīng)而導(dǎo)致不孕的她嗎？
不可能的，他們絕對不會原諒并且不會接受她的，而且，她也沒有臉敢嫁進高家，不行的，這絕對不行的。
「不！」她倏然用力的掙開，悲痛的轉(zhuǎn)身就跑，但他卻在一瞬間便從她身后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放開我、放開我……』她用力的掙扎，哭泣的叫道。
她太激動了，根本就不可能冷靜的聽他告白。
高碩深知這一點，所以這回抱住她之后，他沒再開口說話，而是直接將她帶上床，狂烈的將她帶進愛欲的浪潮里。
她必須先冷靜下來，而現(xiàn)在的他除了用這個方法之外，想不到其它更有效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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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在寂靜的房間內(nèi)，兩人淺促的呼吸聲與心跳聲交融成一片。
「冷靜點沒？」高碩抬起汗?jié)窈诎l(fā)的頭，聲音低沉沙啞，并帶著些許輕喘的凝望著她問道。
他們的身體仍然結(jié)合著，他仍壓在她身上，只不過身體的重量并沒有全壓在她身上，而是適當(dāng)?shù)姆稚⒃诎霌纹鸬乃闹稀?br />
她雙眼紅腫的看著他，沒有應(yīng)聲。
「小瑤，我愛妳�！顾麑λf，沒想到她在一瞬間又哭了起來。
「妳打算以后我每次跟妳說我愛妳時，都哭一遍給我看嗎？」他打趣的問，但語氣中卻充滿了對她的心疼與無奈。
他低下頭來吻去她的淚水，她掉一顆，他就吻一顆。
季芛瑤再也忍不住的伸出雙手緊緊的圈抱住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斷的低泣著。
「噓，那是個意外，不是妳的錯，因為誰也無法預(yù)料會發(fā)生那種事，不是嗎？」他柔聲的安慰她。
「不，孩子……我……是我親手、親手……」
「我才是罪魁禍?zhǔn)住！顾驍嗨�，然后輕輕的扳開她的環(huán)抱，抬起頭來嚴(yán)肅的凝望著她。「如果不是為了不加重我當(dāng)時的負擔(dān)和壓力，妳根本就不會去墮胎，對不對？只要不去墮胎就不會發(fā)生不孕這種事，對不對？所以如果硬要怪誰的話，一切的罪惡都是因我而起，錯的人是我，不是妳�！�
「不……」
他伸手輕輕的壓在她顫抖的唇上，眼眶泛紅的凝望著她。
「是我的錯，如果我能夠再強壯一些、能力再強一些的話，就不用妳為我擔(dān)心了，甚至于做出傷害自己身體的事。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妳，是我沒照顧好妳，我……對不起、對不起，請妳原諒我好嗎？」他說著說著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般，啞然哽咽。
「不，不是的�！辜酒Y瑤哭得泣不成聲，投入他懷中緊緊的抱住他。
他為什么要這樣說？他沒有錯，錯的人是她呀。
是她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
是她親手毀掉了他們的未來。
是她親手葬送他父母抱孫的期望。
是她、是她，一切都是她害的，是她的錯，不是他。嗚……
「如果真有錯也是我們倆的錯，否則的話，老天不會有這樣的安排，因為弛知道我們倆是一體的，從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密不可分了�！拐f著，他低下頭親吻她的發(fā)香，再伸手溫柔的捧起她的臉，深情的凝望著她啞然的請求。
「所以小瑤，不要再有要離開我的念頭好不好？失去妳會讓我比死還要難過。這一生除了妳之外，我是不會娶任何人的。如果妳真的要離開我的話，我將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等妳回心轉(zhuǎn)意，一個人孤老一生。」
「不要這樣……」
「我是認真的，小瑤。我可以不要孩子，但是不能沒有妳�！�
「你不能沒有孩子，你是家里唯一……」
「爸媽并不是老古板的人，如果他們身上有一點古板的因子在的話，當(dāng)初就不會容許我高中畢業(yè)就不再讀書而提早入伍，退伍后又三不五時的更換工作、居無定所了。這些年來的接觸和相處，難道沒讓妳感覺到他們的與眾不同與開明嗎？」
「可是－－」
「相信我，他們絕對不會為了這種事變得不喜歡妳的�！顾麚u著頭打斷她，一邊伸手溫柔的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水�！笂呏绬�？這幾天妳睡著之后，我都有打電話回臺灣，我爸說，如果我沒辦法把妳帶回去的話，我也不用回去了。我媽說，如果妳還堅持要和我分手的話，她也要跟我斷絕母子關(guān)系。天璇他們則威脅我說，如果我不交還一個愛笑愛鬧的小瑤給他們的話，他們絕對會要我好看的。這樣，妳還忍心要和我分手，讓我從此孤零零的眾叛親離嗎？」
「我……」
「把不愉快的事情通通忘掉，關(guān)于孩子我們順其自然，如果妳真的那么想要的話，我們回臺灣之后再一起到醫(yī)院找醫(yī)生幫忙。如果確定真的不行的話，我們就用收養(yǎng)的，因為我知道妳是真心的喜歡孩子。好嗎？」
「我……不知道……」她淚眼婆娑的望著他。
「妳只要說好就夠了�！顾钋榈哪�，溫柔的撫慰著。「好嗎？」
「我……」她仍在猶豫。
「說好。」他柔聲哄道。
季芛瑤沉默著沒有出聲。
高碩突然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隨著她的沉默愈吊愈高，讓他連呼吸都不自覺的變得小心翼翼，以防萬一一個不小心就讓心摔成了粉碎。
「小瑤，說好�！顾p聲的再度哄道。他不知道自己微顫的聲音，正透露著深刻的不安與恐懼。
可是季芛瑤注意到了，并為此而心痛不已。
所以在她了解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她已不知不覺的沖口答道：「好�！�
高碩激動得在一瞬間，立刻將她緊緊的攬入懷中，緊得她差一點就要喘不過氣來，可是她卻突然有種松了一口氣，以及希望他能將她抱得更緊，再更緊一點的感覺，希望他能就這樣抱緊她一輩子。
「碩�！钩聊嗽S久，她在他懷中低啞的喚道。
「嗯？」他輕應(yīng)著。
「謝謝你�！�
高碩微笑的親吻她的發(fā)梢。
「不客氣�！顾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