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起碼有一百個仆人，而我竟然一個也碰不到�！顾龑χ环砬閲�(yán)肅的柯氏祖先肖像畫說道。「大家都上哪兒去了？」她繞過轉(zhuǎn)角，瞪著另一條空無一人的長廊。
另一個殘酷的鐘當(dāng)當(dāng)響起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遲到半小時了。她撩起精致的衣裳裙襬沖到下一條長廊，朝兩邊看看，左轉(zhuǎn)右輚其實都無差，反正都是一樣的長廊。
「公爵閣下喜歡準(zhǔn)時晚餐，」華太太是這樣說的�！妇劈c正。這是貝爾摩傳統(tǒng)之一�！�
「噢，我的天，」她雙手攫緊衣襬. 「怎么會有人喜歡住這么大的房子呢？」
她可以看見亞力，接著畫面變成雙臂抱胸、腳不耐地打著地板、垂眼瞪著喜兒的華太太。她遲到了，而且喜兒確信那相當(dāng)于竊取貝爾摩莊園的銀器。
但更重要的是，遲到并非開始她婚姻生活的好方法，尤其她又必須對她丈夫「自白」，更得先把路鋪好。她瞪著鐘，它的指針一秒也沒停。鋪路的時機(jī)早就過了，她不禁咬著下唇。
時鐘指針？喜兒腦中有個主意在成形。她集中精神閉上眼睛整整一分鐘，深吸一口氣對時鐘念道：「噢，請聽我說，將我的家里所有的鐘時間倒轉(zhuǎn)！」她緩緩移動伸出的手指，指針也跟著緩緩回到差兩分九點處。她微微一笑，有效了！為自己倍感驕傲之余，她看看兩邊的走廊，決定可以再施點魔法。
她抬高下巴與雙手，閉上雙眼試著想象一間餐廳。由于無法想象貝爾摩的餐廳會是什么模樣，于是她改而想象各式精致可口的美食，想得她的胃都咕嚕嚕作響起來。「噢，魔法出現(xiàn)將我?guī)ё撸顾畹��！溉サ截悹柲Φ氖澄飻[的地方！」
然后她張開雙眼，她的頭頂上掛滿了各式用鹽包裹起來的獸肉和拔了毛的鳥。
這里不是餐廳。
一陣冰冷的空氣襲向她，她顫抖著一手抵著墻，這才明白自己在冰窖內(nèi)，所有的墻都是一塊塊冰堆起來的。她緩緩摸索到幾呎外的大木門。某種東西勾住了她的頭發(fā)，她抬頭一看，惡心地伸手拍走一個倒掛的雞頭，趕忙打開門。
她走進(jìn)另一個黑漆漆又潮濕的房間，隨即被一大袋洋蔥絆倒，落在馬鈴薯小山上。在七手八腳地試著爬起來時，她不知打哪兒抓到一把蘆筍。把蘆筍丟開后，她又試著爬出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望著成堆的菜蔬后面，一罐罐排列直到天花板、數(shù)量足可喂飽全世界的人的各式腌漬食物與果醬。整個房間充滿了鮮魚與帶土蔬菜的氣味。
現(xiàn)在她人是在食品室里。
不過，她想道，至少我來對樓了。
微開的門使她能聽見門后的廚房忙碌的聲響──食物烹煮的滋滋聲、鍋腕瓢盆的鏗鏗聲和一大隊仆人努力工作的聲音。難怪找不到任何人，她想道，聽起來他們?nèi)技显谶@里。
喜兒掙扎著站起來拍拍手，心想總算找到人問清楚方向了。她跨過幾堆蔬果和鹽漬魚，走進(jìn)廚房并停下腳步。
真是迷人的香味。加了大蒜、薄荷等香料的燉肉香直襲她所有的感官，她的肚子開始為它的空虛而抗議起來。喜兒完全沒被注意到地看著用食品室里那些不吸引人的材料創(chuàng)造出如此美食的神奇過程。
大約五呎外，一個女人正在大桌上揉面團(tuán)。
「打擾一下�！瓜矁赫f道。
女人回過頭來，霎時整個僵住了。她捧著面團(tuán)旋過身深深行了個禮�！搁w下！」
三秒鐘內(nèi)整個房間除了正在燉肉的鍋外，一片鴉雀無聲。每一雙震驚的眼睛都直盯著喜兒。
「我似乎有點迷路了，我──」
偌大的雙扇門大開并撞上墻，向來沉著的韓森慌亂地沖進(jìn)廚房�！赋龃髞y子了！」他大嚷道�！感鹿舴蛉瞬灰娏�！」他發(fā)現(xiàn)每個仆人都看著同一個地方，也跟著望了過去。
喜兒抬手試探、不好意思地朝他擺一下手。
「閣下！」
喜兒發(fā)現(xiàn)自己正瞪著他低垂的頭�！缚峙挛沂敲月妨�，請你帶路到餐廳好嗎？」
他直起身子，再度成為英格蘭仆人的典范：雙肩挺直、下顎高抬、聲音控制得宜�！府�(dāng)然，請閣下隨我來」
喜兒隨他穿過安靜的廚房，感覺每一雙眼睛都隨著她在移動。大約一分鐘后，在一條長廊盡頭，韓森推開另一道雙扇門宣布道：「貝爾摩公爵夫人閣下駕到�！�
她吸口氣振作自己，下巴抬得像華太太一樣高并走進(jìn)去。房內(nèi)一群正在跟公爵說話的仆人、湯生及華太太都沉默下來轉(zhuǎn)向她，臉上全都帶著相同的、不贊同的神情。
他們像紅海般一分為二。除了領(lǐng)巾外一身黑色衣飾的他看來英俊無比，看在她渴極了的雙眼中就像珍貴的水。然后她犯了看他的臉的錯誤，因為他的表情是嚴(yán)厲而不以為然的。
喜兒第三次感到她的心沉到腳底。
就在這時，時鐘敲了九響，亞力蹙起眉惱怒地瞥一眼壁爐架上的金色時鐘�！哥妷牧�，拿去修好�！�
「是的，閣下。」華太太取過鐘走向門口。
公爵轉(zhuǎn)向喜兒�！笂呥t到了�！�
「我迷路了�！�
華太太經(jīng)過她身邊時仍不停地?fù)u頭，而且喜兒覺得似乎聽見她叨念著什么褻瀆貝爾摩的傳統(tǒng)。
亞力走向她，伸出一只僵硬的胳臂給她，但她卻情愿為一個安慰的微笑付出一切。「以后我會派韓森為妳帶路。」在她能感覺他低頭注視著她的一分鐘后，他放柔聲音說道：「我猜對妳來說，這地方大概像個古老的洞穴吧�！�
他為她找到了臺階，于是她吐出憋了許久的一口氣并抬頭朝他粲然一笑。她被原諒了。
他的表情再次變得有些迷惘，彷佛從來沒人對他微笑過，而他也不知如何反應(yīng)似的。他轉(zhuǎn)開去，表情再度變得嚴(yán)肅，眼睛看著所有的地方就只不看她。轉(zhuǎn)回來，她想道，轉(zhuǎn)回來好讓我擊倒那堵冰墻。但他卻沒那么做。
「不久妳就會認(rèn)得路的�！顾I(lǐng)她走向桌子�！肝蚁Ｍ窃诙虝r間內(nèi)�！�
另一個命令，對此她只能哀傷地點點頭，覺得自己錯失了一個好機(jī)會。他在一張大得似乎足可容納莊園內(nèi)每一個仆人的玫瑰木餐桌盡頭為她拉開一張椅子，她坐下并以為他會坐在她旁邊，當(dāng)他走到另一頭時她簡直藏不住她的驚訝。
他一揮手、至少她認(rèn)為是，雖然隔這么遠(yuǎn)不用望遠(yuǎn)鏡根本無法分辨──一隊仆人立即走向餐桌，開始上第一道菜。每樣菜一道接一道地都是以喜兒所見最沉重、精致的銀盤盛裝，一道比一道更加豐盛，而且容器與食物搭配得宜。她面前一共有七支叉子、三支刀和四支湯匙，每一支上面都有貝爾摩徽飾。
喜兒望著那些刀叉又看看她的盤子，現(xiàn)在她究竟該用哪一支呢？猶豫不決好一會兒后，韓森不著痕跡地遞給她左邊的第一支叉子。
「謝謝你�！顾p聲說道，然后才開始吃。隨著送上來的每一道菜，她在韓森的「指導(dǎo)」下由左而右地用每一支餐具吃每一道菜──一小口。
一小時后，喜兒吞下一口波特酒調(diào)味的紅燒牛肉，室內(nèi)安靜得使她覺得自己吞食物的聲音大家都聽得見。食不知味地嚼著另一口食物時，她不安地突然感到一股孤獨的感覺。雖然有一整排靠墻靜候指示的仆從，湯生、韓森和公爵也都在，她卻有種在這個陌生的新地方被孤立了的感覺。周遭的一切都是美麗的，但卻顯得冰冷而僵硬，因為其間沒有愉悅、沒有笑聲、沒有音樂，除了偶爾有湯匙碰到無價的銀盤或脆弱的瓷器的聲音外，什么聲音都沒有。
但她仍想辦法在這中間自得其樂一番。她愛幻想的思路一旦接管一切，暖烘烘的愉悅便流遍她全身。她看見燭光在水晶玻璃杯上映出的光芒，感覺彷佛自星辰間喝水一般。而室內(nèi)其它各處的蠟燭映在兩邊嵌著鏡子的墻上，更使人忘了現(xiàn)在是晚上而且這房間沒有窗戶。
喜兒望著桌子中央的枝狀燭臺，如果能把它向右移一點，她就能看得到亞力了�？纯丛诓妥琅砸蛔峙砰_、有若雕像的仆人們，她拿起餐巾假裝要拭嘴，實則是用來掩住她的手。一彈指和用手指一指后，燭臺滑向桌緣。
她藏在亞麻餐巾后微笑著，現(xiàn)在她看見的就是亞力而不是蠟燭了。他正舉起一叉子的某種食物要送進(jìn)嘴里，卻在還沒到時抬起頭來，雙眼與她的交鎖。他們每回目光交會總會引起某種類似魔法的反應(yīng)，即令隔著這么一大段距離，她仍感覺體內(nèi)有火花一閃，幾乎就像是她吞下了一顆星星似的。
她體內(nèi)的悸動愈來愈強(qiáng)烈，甚至就算她用魔法也無法打消這個咒語。它比巫術(shù)更強(qiáng)而有力、比海浪更加扣緊人心、比夏季陽光更溫暖。
他的嘴吞噬了叉子再將之抽出來，眼睛一徑在她臉上，然后移向她的嘴。她緩緩舉杯輕啜冰涼的水，眼睛改而盯住他的嘴──那張曾如此親密地吻著她、使她除了他的感覺與滋味什么都拋諸腦后的嘴。
她的呼吸和心臟像是在海灘長跑過般地加速起來。他放下叉子舉起酒杯就唇，彷佛在淺嘗她的唇與頸般地淺酌美酒。時間似乎靜止并化為回憶：他的吻、他的滋味、他吹拂在她發(fā)間的鼻息。
片刻后，執(zhí)事湯生走過來將燭臺挪回原處。乍然被扯回現(xiàn)實的她對著他的背皺起眉，等他為她上了下一道菜轉(zhuǎn)而為亞力服務(wù)時，她又動動手指，滿意地笑望著燭臺滑回桌邊。今晚她的魔法倒是挺有效的。
湯生回過身，直視前方走了幾步后又停下來，注意力突然回到燭臺上。他蹙起眉并幾乎無法察覺地?fù)u了一下頭后，又把燭臺挪回她視線的中央。她正打算再故技重施時，卻看見四個仆人走過來要撤走盤子。顧及耐心的美德，她只得等待又等待，最后改而偏頭自燭臺左下方偷睹一下她丈夫。如果她脖子再伸長些，就看得到他握酒杯黝黑的大手。
「西樂巴嗎？」
韓林的聲音幾幾乎使她由椅子上跳起來，她慌亂地盯著她的盤子，等韓森指出要用什么餐具。
「西樂巴？」
「上帝保佑你�！顾吐曕�。
他大聲地清清喉嚨�！敢鳂钒蛦�，閣下？」他將一盤綴飾著水果與奶油的布丁拿給她看。
「哦，好�！�
他將一杯布丁放在她面前的盤子上，再將柄上有徽飾的小湯匙遞給她。
「謝謝你�！顾p聲道，并吃兩口等仆人們離開。然后她右手握著布丁高腳杯的杯腳，左手的手指動了動。
燭臺輕輕滑向桌邊，她再度有了無阻礙的視野。但湯生一分鐘后又將之移回原位。他剛轉(zhuǎn)過身她立刻又動動手指，他轉(zhuǎn)回來，搖著他白發(fā)生輝的頭把燭臺移回來。她等他轉(zhuǎn)過去又做一次，他倏地旋身回來并將之移回來，同時拉拉桌巾，大概是認(rèn)為它會滑動吧。
這回她決定等待更好的時機(jī)。湯生走回餐桌那邊監(jiān)督送回廚房的菜肴，一面不時回頭看看，直到最后他的疑慮消失并忙于工作。
忍住愉快的微笑，她期待地動動手指。結(jié)果燭臺卻以閃電般的速度──滑過桌緣。
「噢，我的天！」
歐布桑地毯的易燃性著實令人驚訝，而一個三十呎高的房間充滿煙霧、十五個人滅火及亞力動作的速度也同樣令人難以置信。她還沒自椅子站起來他已沖到她身邊并把她拉到門口，仆人們則將一桶桶的水往冒煙的地毯上倒。
盡管濃煙四竄，火倒是幾分鐘內(nèi)便熄滅了，他們倆都站在門邊看著。望著煙散盡后紅地毯上黑色的大洞，她不禁感到萬分愧疚，更懷疑亞力會有什么想法。首先她的遲到違反了貝爾摩傳統(tǒng)，然后她又毀了一條貝爾摩地毯。偷偷瞥一眼他棱角分明的臉，顯然他是沒什么感覺。
我很抱歉，她沉默地告訴他，我不是故意破壞任何東西或惹惱你的。
他毫無表情的臉轉(zhuǎn)向她�！笂呄然胤堪�。韓森會給妳帶路，我馬上上去。」
她在他漆黑的眼中搜尋著某種可以幻想的什么，結(jié)果看見了一閃而逝的渴望、需求。
那是什么？
他伸出一指摩撫著她的嘴。這個還有更多。
她嘴發(fā)干、雙手出汗地轉(zhuǎn)身離開，他已藉表情告訴她他要的是什么。喜兒安靜地隨韓森上樓，納悶著亞力若發(fā)現(xiàn)他實際上得到的是什么后會有什么想法。
X X X X X
這時的亞力正在「得到」的，是刮胡子。
他坐在他浴室里的椅子上，他的侍從伯斯正將肥皂泡沫自他臉上抹去。他臥室內(nèi)的鐘敲響整點，幾分鐘后小沙龍里的鐘敲響了半點鐘的聲音，接著穿衣間敲響了一刻，亞力拿起他的懷表，表面上指著四十五分。
「現(xiàn)在究竟是什么時間？」
洛斯看看他自己的表。「十一點四十分，閣下�！�
「找人來把所有的鐘調(diào)整一遍�！�
侍從點點頭，舉起一件胸前口袋用金線繡著貝爾摩徽飾的綠長袍讓亞力穿上。之后他走向墨綠色大理石的壁爐，自架上的盤中取了煙斗和煙絲，點燃后，站在壁爐邊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一面抽著煙。
他渾身緊繃，肩上和背后的肌肉更是繃得死緊。他走向胡桃木酒柜倒了杯白蘭地，然后拿著煙斗和白蘭地在火前坐下。
聽著一墻之隔后他的新娘房內(nèi)供水系統(tǒng)發(fā)出的聲響，他回憶起晚餐時每回他看向她，她總是將水杯舉在嘴邊──一張經(jīng)常不請自來地盤據(jù)著他思緒的嘴，以及一張這整天下來從未離開他腦海幾分鐘以上、甚而令他的消化系統(tǒng)大亂的臉蛋。他一整晚都無法集中精神，很可能他的經(jīng)理已認(rèn)為他是瘋了。事實上他對自己也有這個懷疑。他從不曾未經(jīng)前思后想便莽撞行事的，直到今天。他喝了一大口白蘭地。
他完全不相信白癡塞莫的胡言亂語，但這一整天所發(fā)生的事著實令人不安。原來他一直告訴自己娶了喜兒是最容易的解決辦法，至少他毋需再迎合那些勞啥子社交規(guī)矩費勁兒追求她，最后落了個被甩的下場。
盡管非常努力，他卻幾乎無法想起茱莉的模樣，腦中一再浮現(xiàn)的是在客棧里小蘇朮蘭一頭棕發(fā)如波浪般傾瀉而下的嬌態(tài)。在他所認(rèn)識的女人──這中間包括了每個紳士都會有的、相當(dāng)數(shù)目的情婦──當(dāng)中，從沒有哪一個有長到足以將他們兩人纏繞起來的頭發(fā)。在床上。
他又喝了一口酒，望著火中突然出現(xiàn)的一張嬌俏的小臉，那翡翠般的綠眸、雪白的肌膚和飽滿的雙唇
「公爵閣下還有其它吩咐嗎？」
「一顆痣�！�
「什么？」
「呣？」
「閣下？」
亞力瞪著洛斯，這才將一些理智搖入他向來理性的腦子里�！笡]事了�！�
臥室的門掩上的同時，隔墻他妻子那邊又有聲音傳來。他的妻子。他瞪著墻壁，然后驅(qū)走他在為新婚夜鼓足勇氣與她是個蘇格蘭人的想法。
但她同時也是英格蘭人。事實上羅氏家族是全英格蘭最古老、優(yōu)異的家族之一，與施家無分軒輊，而他們的頭銜與貝爾摩一樣可追溯至十二世紀(jì)。
他擱下煙斗，思索著她的家族，并告訴自己他做的是對的。他舉起白蘭地，想起了她的秀發(fā)，又告訴自己他做得棒極了。他站起來想著她的嘴，這回他不再告訴自己什么，而是直接走向相連的門。
X X X X X
「我是個女巫�！�
不，那樣不好。喜兒雙手背在身后，在壁爐前的小地毯上來回踱著步，偶爾還得分心跨過正在火邊睡覺的「西寶」。
一會兒后，她停下來一揮手。「我有個小秘密。」
她皺起眉，搖搖頭。這也不好。
想來她丈夫大概會認(rèn)為女巫的身分不只是個小秘密吧。手指輕叩著壁爐架，她凝視著架上的長鏡，彷佛它會給她答案似的。一、兩秒后，她堅決地束緊了身上玫瑰色便袍的腰帶并往后一站，雙手插腰朝鏡子偏著頭說道：「亞力，有件關(guān)于我的事是你該知道的。」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皺皺鼻子，聽起來像是大難臨頭似的。
她轉(zhuǎn)個身又開始踱步，最后在一張搖椅前停下來�；蛟S她不該太直接�！竵喠�，你知道我可以把你變成一只癩蝦蟆嗎？」
她沮喪地嘆口氣沉坐入椅中�！改侵挥性谒杏哪械那闆r下才會有效�！�
她以手托著下巴，靠在椅臂望著「西寶」。時鐘敲響兩點時，牠剛好也打了個鼾。她抬眼看看，心想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十二點。精致的銅鐘的指針開始像強(qiáng)風(fēng)中的風(fēng)向雞般瘋狂地旋轉(zhuǎn)起來。
「噢，停止！」她的聲音中充滿厭惡，結(jié)果時鐘的主發(fā)條刺耳地鏗一聲彈了出來。
壁爐內(nèi)的火忽地大起來，火焰彷佛咆哮似地躍動著。一扇門喀地合上，她轉(zhuǎn)過頭。
亞力就站在房間的另一端。
她自椅上站起來，但兩人都未發(fā)一言，只聞火焰嗶啪作響的聲音。
「西寶」嘶嘶作聲。
喜兒的心跳有若雷鳴。
亞兒的下顎繃緊。
時鐘當(dāng)當(dāng)響起。
他掉開視線，突然皺起眉�！高@屋里的鐘到底都怎么了？」他三個大步走到壁爐前瞪著那個出了問題的鐘。
喜兒后退，讓搖椅擋在他們中間，緊抓著椅背說道：「那正是我想和你談?wù)劦��！?br />
他轉(zhuǎn)身。
「談鐘嗎？我不是來談這個的�！顾呦蛩�
「既然你提起來，我只是想──」
「別管鐘的事了，今晚是我們的新婚夜�！�
「我知道，但你應(yīng)該先知道這件事�！�
「把妳的頭發(fā)放下來�！顾驹诓坏絻蓞胀獾吐暤�。
「我──」
「我說，把妳的頭發(fā)放下來�！�
「呃，如果你真的要我」
「小蘇格蘭」
一聽見他那魔法師般低沉的嗓音，她連忙取下頭發(fā)上的發(fā)針。他注視著她，藍(lán)眼中燃起極類似喜悅的光芒。她模糊地想著如果她照他的要求去做，那么等她終于鼓起勇氣將一切和盤托出時，他或許會比較容易接受。
她的頭發(fā)直瀉下她的后背，由于它的重量常會扯痛她的頭皮，因此放下后她總要梳理一番以紓解頭皮的負(fù)擔(dān)。她舉起手時，亞力不知何時竟已來到她身后，而且雙手抓住了她的。
「讓我來。」他的聲音就在她頭頂上，近得她甚至感覺得到他的呼吸拂過她的發(fā)絲。
接著她感到他的雙手像梳子般溫柔地穿過她發(fā)間。他將她的頭拉靠在他肩上并俯望著她的臉，他的嘴就在一息之外。
他吻了她。一手握著她的頭發(fā)，另一手則沿著她的頸項與下顎落下雪片般的輕觸。他輕撩著她的唇的舌使她同樣急切地接受他的吻，就像她喜悅的心接受他成為她的愛一般。
最后一絲理性說道：告訴他，告訴他但他卻將她在他懷里轉(zhuǎn)個身，他的唇從未離開過她的，而她的雙臂也繞上他的脖子。他的嘴緩緩吻向她的雙頰、下巴，然后是她的耳朵。
「上帝，小蘇格蘭，我多么需要妳�！顾碾p手扣住她的后臀將她舉起緊貼著他，這同時他的舌頭則探入她耳中。
「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顾诨馃�、美妙的親吻之間說道。
「妳要說什么都成，只要讓我碰妳�！顾氖终肿∷男馗�
「我是個女巫�！�
「妳想作什么都行，只要是在床上就好�！顾淖煅谧∷牟㈩I(lǐng)她走向床，然后一膝跪在上面將她放倒在床上，一條胳臂仍然環(huán)在她后背使她拱身向他。他的唇離開她的嘴。
她推著他的肩膀�！竵喠�，求求你聽我說嘛�！�
他的嘴掩上她的乳房，隔著薄薄的絲料拉扯著它。
她呻吟著捧住他的頭要推開它，卻怎么也無法成功。他的另一手移向她的腰，而后往下至她的腿際撩起她的衣襬. 她感覺他溫暖的手掌撫過她大腿柔嫩的內(nèi)側(cè)，不禁倒抽口氣推開他的手。
他皺著眉抬起頭來。
她七手八腳地自他身下爬出來跪在枕頭上，呼吸凌亂而急促。「我是個女巫，一個真正的女巫�！�
他雙眼半瞇，兩手依舊撐在床墊上，而視線更是一直沒離開過她。他的藍(lán)眼炙熱，沉重的呼吸中有著熱情與怒氣�！高@不是游戲的時間，老婆�！�
「這不是游戲�！顾溃曇粲行┻煅��！肝艺娴氖且粋�貨真價實、會使用咒語的蘇格蘭女巫�！�
「我完全不懷疑妳蘇格蘭的那一半會認(rèn)為妳是個女巫�！�
「我沒有瘋，亞力！這是真的呀！」她看得出他眼底的不信。她環(huán)視房內(nèi)，想找出某種能取信于他的方式。她看到了那壞掉的鐘。
她舉起一只手臂。「看好。J 她指向時鐘�！搁L針與短針，回到你們開始的地方。」
時鐘當(dāng)?shù)仨懥艘宦�，但什么也沒發(fā)生。亞力搖搖頭，跳下床站在床邊。他一手揉揉前額，然后再望向她，他的表情變得寬容有耐性多了�！敢苍S我們該放慢速度。妳還純真而年輕，我了解的。」他開始繞過床�！笂厙樀搅耍签ぉぁ�
「我沒有嚇到！我是一個女巫！」她溜下床不讓他抓到，傲然昂起下巴站著。下定決心又有點絕望的她這回用兩只手�！刚堮雎犖业闹湔Z，把這鐘修好！」
霎時間她雙眼閃過希望、驚訝，然后是驕傲。她微笑地指著壁爐架。「看吧？」
他傲然搖一下頭，他的表情告訴她這回他就暫且遷就她。他瞥壁爐架一眼再轉(zhuǎn)回頭并迅速又轉(zhuǎn)了回去，令她光是看他就頭昏了。他搖搖頭，再看了鐘一次。
緊繃而沉默的片刻后，他緩緩走向壁爐，機(jī)警的雙眼一直沒離開過時鐘。他朝它伸出手卻又遲疑著，彷佛怕它會咬他似的，而后他的手才試探地碰觸玻璃的鐘面。
「這原來是壞的�！顾D(zhuǎn)身面對她，臉上有著震驚、迷惘的表情。
「現(xiàn)在你信我了嗎？」她雙臂抱胸的模樣活脫脫是華太太的再版。
「妳是怎么做的？」
「巫術(shù)�！�
他瞇起雙眼，雙唇抿起。「沒有這種東酉的�！�
「姑媽就說過英格蘭人全是些石腦袋�！顾驼Z道，四下尋找著其它能證明她所言為真的辦法，她的視線盯住了壁爐�！竿笸�，拜托，離火遠(yuǎn)一點。」
他退向一張搖椅并抓住椅背，表情有些不安。
她舉起雙手并活動十指以集中精神，這需要一點時間。
「他們說所有蘇格蘭人都是瘋子�！顾麕撞豢陕劦剜哉Z道。
「我聽見啦�！顾f道，眼睛一徑盯住火，然后她吟唱似地說道：「噢，燃燒的火焰，做你敢做的吧。吐出火舌，宣告你的存在！」
壁爐內(nèi)原本小小的一簇火苗突然間竄向煙鹵，爆發(fā)般的熱度襲向房內(nèi)四處和她丈夫驚愕的臉上，他往后退，皺眉的臉上一片通紅，并且一徑盯著火。
你要證據(jù)嗎？她沉默地問道。我就給你證據(jù)�！膏�，躍動的火焰啊，消失！」她一彈手指，熊熊烈焰倏地消逝無蹤。
好半晌，亞力只是站在那兒不動、不言不語，幾乎看不出來有沒有在呼吸。
「我是個女巫�！�
他聞言看向她。「這可不是什么童話故事，女巫根本是不存在的。」他像是想說服自己似的。
「我存在�！�
「老天在上，我是貝爾摩公爵，」他威脅地降低聲音�！肝易顭o法忍受的就是被愚弄。這是某種──把戲，我可不認(rèn)為它有趣。妳是貝爾摩公爵夫人。」他大步走向相連的門并打開它，回頭瞪著她。「我?guī)追昼姾髸貋�，屆時妳要解釋妳的行為�！拐f完他就走了。
喜兒喪氣地跌坐在床緣，令她的長發(fā)也沉重地落在她四周，她抓起一束頭發(fā)往肩后甩。
這正是女巫不向凡人表露身分的原因，她想道，完全沒料到他會這么生氣。她嘆口氣，看來要使他相信她該做的還多著呢。
另一個房間傳來玻璃碰撞清脆的聲響，然后是沉默。她躺靠在枕上，揉揉灼熱的雙眼，然后閉起來并等待著。
聽見關(guān)門的聲音，她眨著服睛坐起來，對手中握著一大杯琥珀色液體的他微微一笑，但得到的響應(yīng)卻只是冰冷的注視。他走向大椅并斜倚著其中一張，站在那兒喝一小口酒，不耐地用一只手指輕敲玻璃杯�！脯F(xiàn)在，老婆，解釋一下妳的小把戲吧。」
「它不是什么把戲。」
他又瞇起眼睛�！笂呎f謊。」
她認(rèn)命地嘆口氣自床上滑下，赤著腳走向他。她的目光自他生氣的臉轉(zhuǎn)向另一張椅子，于是抬起手并閉上眼睛，試著想象椅子懸在半空中的景象。
集中精神一會兒之后，她彈一下手指�！钙穑 �
「天殺的！」
她睜開眼睛往上看，亞力和椅子都在離地五呎的半空中�！膏蓿业奶�！」
他俯視著地板�！高@沒有正在發(fā)生。」
「是的，它有�！�
「不可能，該死！」他怒視著她。
「當(dāng)然可能�！�
「我在作夢，」他頑固地說道。「把我搖醒。」
「亞力，我是女巫，你不能命令我不是�！�
憤怒的紅潮自他臉上褪去。「妳是女巫�！�
她點點頭。
「我和一個女巫結(jié)婚了�！顾桨宓卣f著，然后環(huán)顧四周彷佛在等著惡魔出現(xiàn)在他四周似的�！概�？」他皺眉又揉揉太陽穴，然后俯視五呎下的地板，又看向她�！概住！�
她點點頭。
「妳是個女巫。」他對著房間宣稱道。懸在半空中的他看看酒杯，一口喝光所有的酒。
「我是啊�！�
他瞪著空杯半晌，而后低頭望向地板，動動兩腿并看著它們在空中晃蕩，接著又看看他的腳和地毯之間的距離，才又直視著她。
「你相信我了嗎？」
「快把我弄下去，現(xiàn)在！」
喜兒緩緩放低手臂，椅子和她丈夫同時重重地落到地上，玻璃杯自他手中落到地毯上。
「噢，亞力！」她說著跑向正非常不像公爵地趴在地上的他�！肝液帽福 �
她朝他伸出手。
他畏縮一下并退離開她。
「亞力」
他一徑警覺地盯著她，手腳并用地站起來。
她朝他走近，雙臂展開�！盖笄竽��！�
「走開！」
「我知道這是一個意外，但是──」
他的表情從震驚變?yōu)閼嵟�。「意外？」他咬牙說道。
她咬住下唇。
「一個意外？」現(xiàn)在他的脖子變成紫色了。
她低望著自己緊握的雙手，他充滿厭惡的表情令她無法忍受繼續(xù)看下去。知道他視她為某種怪物實在太傷人了，她的喉嚨開始發(fā)痛。
「意外是在你的口袋里找到了一頂被忘記的王冠，老婆，不是──」他走向壁爐，對著時鐘憤憤地一揮手�！俯ぉげ皇前l(fā)現(xiàn)你的新娘是個是個」他試著說出那字眼，連連又揮了好幾次手。
她緊閉雙眼并吞咽一下，但眼淚還是汨汨流下�！概��！顾p聲道。
接著是一段折磨、憤怒的沉默。
「全能的上帝全能的上帝！」
她張開雙眼，看著他臉上憤怒的神色褪去。
「我不相信這個，」他視而不見地看著她�！肝也幌嘈盼胰⒘藠吜�，在證人面前，在教堂里�！顾e步恍惚地走向門口。
她在他經(jīng)過時遲疑、請求地對他伸出手。他卻避得遠(yuǎn)遠(yuǎn)的、甚至看都沒看她一眼地喃喃道：「新任貝爾摩夫人──是個該死的女巫�！�
她喉嚨緊縮地吞咽著，一手掩嘴彷佛要避免哭出來似的。門喀地打開，而后砰地合上。
顫巍巍的吸口氣后，她轉(zhuǎn)身透過淚汪汪的雙眼望著關(guān)上的門，而后拖著身子、受傷地爬上床。她腦中閃過他震驚、厭惡、生氣的各種表情。她從沒告訴過別人她是女巫，也沒預(yù)料到會惹來如此的厭惡，而對方竟是她自己的丈夫�？赡苡腥藭酃治飭幔�
她的胃不停翻騰扭絞，直到自覺就快因羞恥而生病了。她將膝蓋縮在胸前，握拳的雙手緊抓著床單，彷佛它是這世上她僅有的依靠。
她胸口作痛，無法控制沉重的呼吸，就像她無法控制傾瀉而下的淚水一樣。她扭緊了床單，最后將臉埋入柔軟的枕頭內(nèi)藏住她的啜泣聲。窗外下起大雨，就像天空也在哭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