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粗啞的聲音使喜兒突然坐直身子，接著才抓起掉落的被蓋并將她糾結(jié)的長發(fā)往后拂開，看向站在她床尾的他。
他看來糟透了：亂糟糟的頭發(fā)彷佛他扒過一千遍似的，堅(jiān)實(shí)的下顎是胡子未刮的陰影，一夜無眠的黑圈使他的雙眼看來更凹陷了。他還穿著那件綠袍子，但衣料已起縐而腰帶也一高一低地歪到一旁。此外他一身都是白蘭地酒味。
她避開目光，改而望向壁爐旁的長形大窗，室內(nèi)一片冰冷，火苗就和喜兒的希望一樣地死了。他會撤銷這樁婚姻，這是唯一可能的結(jié)果。凌晨三點(diǎn)時她便想到這一點(diǎn)了。
他開始深思似地來回踱步，并未看向她�！甘紫任乙獮樽蛲淼氖B(tài)道歉。我從未那樣大吼大叫過，但也希望妳能體諒當(dāng)時情境的特殊�！�
喜兒點(diǎn)點(diǎn)頭。這么說并未使他看來快樂或輕松一些，而她預(yù)期的也并非道歉。在一八一三年的現(xiàn)在，她當(dāng)然知道自己毋須擔(dān)心會被綁上石塊沉入河里或綁在木樁上被燒死，但她也絕沒想到亞力會道歉，尤其是出自從來毋須向任何人道歉的他口中。
「我要一些答案。」
她又點(diǎn)點(diǎn)頭，并咬住嘴唇。
「妳」他又和往常難以表達(dá)他想要說的話時一般地?fù)]揮手。「女巫死亡是妳是凡人嗎？」
「你是想知道女巫是否比一般人活得更長？」
「是的�！�
「不。女巫與魔法師也會生病，最后就像其它人一樣死去�！�
「最后？」
「就像凡人一樣�！�
「我明白了�！顾坪跽谒妓鬟@一事實(shí)。
「但我只有部分是女巫，」她的聲音中有著希望�！肝业淖婺甘欠踩恕！�
「所以妳的故事有部分是真的了？」
「是的，而且我原來是真的要到色雷去，羅氏家族是我的親戚，但他們對我祖母很殘酷�！顾D了一下，而后承認(rèn)道：「但是并沒有馬車。」
「我明白了。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聽到這個，但妳是怎么出現(xiàn)在那條路上？」
「我犯了個小小的錯�！�
「小小的錯？如果妳的小錯像妳的意外一樣，我想我最好還是坐下來的好�！顾岩粡堃巫愚D(zhuǎn)過來再坐下，一臉期待地望著她。
「也許看法是因人而異的�！�
「那就把好自己當(dāng)作我吧�！�
她深呼吸一次�！嘎眯兄湔Z是非常困難的，但如果做對了，一個咒語便能將你送到另一個地方�！�
「送？」
她點(diǎn)點(diǎn)頭�！溉绻阍敢�，我可以示范一下。」
他搖著頭舉起手�！覆�！我已經(jīng)看過夠多的小意外了。」
在喜兒看來，今早的他可比昨晚要適應(yīng)良好了。他沒有大吼大叫，而譏諷她還能忍受。
他雙臂擱在椅臂上，指尖相連的雙手湊在嘴邊沉默了好半晌�！笂呎f妳祖母是凡人，那么妳的雙親呢？」
「他們在我六歲時死于一次霍亂大流行，撫養(yǎng)我長大的是我姑媽�！�
「她是你們之一嗎？」
喜兒的臉像蠟燭般亮起來�！膏�，是呀！她是麥?zhǔn)系呐�，所有女巫和魔法師中法力最�?qiáng)的。你真該看看她施魔法，那才叫完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完美的，而且她既美麗又有威嚴(yán)�！瓜矁赫f著不由抬起下巴�！杆堑匚环浅Ｖ匾呐�。」
「這位女巫的典范人在哪兒呢？」
「她到美洲待兩年，在那里作咨詢的工作�！�
「咨詢？」
她點(diǎn)頭并張嘴往下說，他卻舉手搖搖一只手指�！杆懔�，大英帝國正在和美國人打仗，我還是別知道的好�！顾⒁曋跔t，然后站起來走過去，沉默地望著時鐘。
整個房間喜兒唯一聽到的聲音只有她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他雙手背在身后，仰起頭望向天花板上的壁畫，然后停駐在她身上。「我已經(jīng)有了決定。」
她屏息等待，雙手緊握，心臟跳到喉間。
「我們會維持已婚的狀態(tài)�！�
「我們會嗎？」她幾乎被強(qiáng)烈的釋然擊倒。
「是的。貝爾摩家族從未有過任何離婚或之類的惡劣記錄，而我也不打算從我開始。我需要一個妻子，還有繼承人�！顾ｎD一下�！肝蚁脒@一點(diǎn)妳應(yīng)當(dāng)了解吧�！�
「嗯，是的」
「那我便看不出有什么問題了。妳將會一直是我的妻子，這樁婚姻也無可訾議，當(dāng)然可以維持下去。但是──」他舉起一只手指�！覆粶�(zhǔn)再有這種「天靈靈地靈靈」的玩意兒�！�
「你是說我不能使用我的魔法？」
「對，妳不能�！顾穆曇襞c臉色一樣嚴(yán)厲�！肝医埂Ｎ医^不準(zhǔn)許貝爾摩莊園沾上任何丑聞，而巫術(shù)正是丑聞中的丑聞。明白嗎？」
她點(diǎn)點(diǎn)頭，為自己沒在婚前告訴他而感到內(nèi)疚，但當(dāng)時她真的好想作他的妻子。她不得不對自己承認(rèn)心里有部分是很高興的，她終究還是有機(jī)會使他愛上她，或許她凡人的那一部分還能使她成為一個好公爵夫人呢。再者，假以時日，說不定她的魔法可以幫助他適應(yīng)，那他就不會再這么介意了。
但既然他提起而她又決定完全坦白，她還得再告訴他一件事�！改銘�(yīng)該明白如果我們有了孩子──」
「當(dāng)�！�
「當(dāng)什么？」
「會我們有了孩子。」
「那是無法確定的，孩子是來自天堂的賜予�！�
「妳相信有天堂？」
「當(dāng)然。我是女巫，可不是異教徒�！顾薹薜乜戳怂谎邸�
「那么那些魔鬼崇拜儀式又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一種宣示，白女巫不會用她的法力來傷害任何人事物的。」至少不是蓄意的，她想道，接著又望向他�！改阏f了什么嗎？」
「沒什么重要的。」
「嗯，誠如我所說，我是被教導(dǎo)相信上帝存于一切，包括樹木、海洋、花、鳥和動物，甚至是我們的心里。你也相信上帝吧？」
「我也不是個異教徒�！�
「呃啊，關(guān)于孩子」她絞扭著一束頭發(fā)。
他舉起一只公爵的手示意她安靜。「放心，小蘇格蘭，妳會有我的孩子的。」
片刻后他已來到床邊，喜兒抬頭看看他。他伸手輕觸她的臉頰，然后輕梳過她的發(fā)間。他肯碰她，希望還是有的。
「我會全力而為�！挂粋�男性化的膝蓋陷入床墊，他的手遲疑地離開她的頭發(fā)，然后雙手托住她的臀。他朝她挨近，雙眼火熱而需索。
她吞咽一下，一股腦地說道：「孩子有可能可能像我一樣�！�
他僵住了，然后閉上雙眼片刻。
「是女巫或魔法師�！�
時鐘敲響了一刻鐘，他警戒地瞥向它，聲音冷冽。「我明白了。」他轉(zhuǎn)回來，表情顯示他或許「明白」，卻一點(diǎn)也不喜歡。他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然后將自己由床上撐起來。
「我想」他轉(zhuǎn)身背對她，沒看見她眼中升起的淚霧�！附裉煸缟衔业靡娢业鸟R廄總管，」他走向相連的門并打開它�！肝覀兘裢碓僬�。」而后他便離開了。
X X X X X
他們那天晚上沒談話，因?yàn)楫?dāng)天下午亞力便因公被召至倫敦，至今也已五天了。
他不在的第一天，當(dāng)?shù)匾晃徊每p于十一點(diǎn)時抵達(dá)，把接下來的半天全用在為喜兒東量量西量量、試布料花樣上。等裁縫和她的助手走了之后，喜兒只覺得自己真像是個破布娃娃。
那天以后，她一直四處閑逛，就像現(xiàn)在這樣。這是個灰沉沉的冬日午后，她走在貝爾摩莊園花園內(nèi)的環(huán)形石板小徑上，風(fēng)吹得裙襬貼著她的腳踝，枯褐的樹葉在她腳旁打轉(zhuǎn)。
她走向通往另一個小花園的紫杉涼亭。四天來，她已來過這里多次，試著在一個她似乎不怎么受歡迎的地方找到家的感覺。這個詳和的地方，兩座噴泉的水往上沖又落至池底的聲音就像蘇格蘭海岸拍擊的浪濤聲般能撫慰人心。至少它能稍微紓解在陌生環(huán)境的不安感、自覺不屬于這里的不確定感以及──最重要的──對她與亞力的婚姻的疑慮。
前一刻她腦中浮現(xiàn)的是他驚恐的、當(dāng)她是惡魔似的表情，但下一刻卻是一張藍(lán)眼中滿盛渴望與某種本能告訴她將會把他們倆結(jié)合在一起的某種需要。
或者那只是一廂情愿的想法？不，她想道，他們初識那天確實(shí)有某種感覺告訴她，他之需要她就如同她需要他愛她那般殷切。她依然覺得是如此，如果不是，她不會也不能再留下來。而她也不要求他的全部，只要一小部分──一小部分的天堂。
此刻，在時光洪流的短暫片刻里，當(dāng)她坐在為她的朋友──自然──所圍繞的花園里，自植物、樹木與天空汲取使她完整的力量時，她又開始有了希望和夢想。她愛戶外：花、鳥和動物，以及使綠草滋長、花朵綻放、古木參天的魔法。
幾天前她偶爾發(fā)現(xiàn)了這小花園內(nèi)所有的樹修剪成各種她好想親自看看的動物形狀，自此每當(dāng)她想獨(dú)處時，就會上這兒來。她最喜歡的是一只由赤松修剪而成的長頸鹿，它向上延伸的長頸彷佛要親吻天空似的。但除了這些樹雕，籠罩于隆冬下的花園便只有一片單調(diào)的綠和灰，不見其它任何色彩。
她望向小花園外的湖及再過去些的小池塘，由于還不夠冷，水面都沒有結(jié)冰；溜冰自然是不可能，但這樣的天氣也不適合劃船等水上活動；幾乎全干了的魚池露出池底的石頭；五個迷宮也因?yàn)闆]人可比賽而顯得無趣了，因?yàn)槟蔷拖褚粋�人玩捉迷藏一樣。
她的視線越過花園望向一棵古老的橡樹。它向四面八方張開來的枝干有她的身子那么粗，樹干上刻劃著時間、風(fēng)和氣候的痕跡。這棵樹有個性。女巫們相信魔法的河流是藉大樹樹干流瀉出生命的奇跡的，樹愈老能量便愈強(qiáng)。
喜兒記憶中唯一另一段如此哀傷無助的時間，是在她雙親辭世后。她站起來走向老橡樹，張臂擁著偌大的樹干并將臉頰貼在粗糙的樹皮上，緩緩閉上疲憊、哀傷的雙眼。抱著樹使她有得到慰藉的感覺，就像母親安撫的手或被擁向某人的心窩一般。
幾分鐘后，她嘆口氣站直身子，微笑地轉(zhuǎn)過身�；蛟S事情并不盡然那么絕望吧。
她走回去坐下來，視線往上飄向大宅屋頂各式想象中的野獸的塑像，昨天她才發(fā)覺它們每一只都面對著不同的方向，而且第一眼看見時甚至?xí)詾樗鼈冋谔炜罩刑瑭ぉひ粋�野獸舞會。這念頭所生的景象令她微笑起來。
片刻前令她胸口發(fā)緊的悲傷已消失無蹤，樹真是奇妙的東西。
一個典型梅家人的主意像發(fā)酵的蘇格蘭威士忌般在她腦海中成形。她想上屋頂去看看。亞力曾說那上面風(fēng)景不壞，而且她也還沒去過那里呢。她自石凳上起身，提起裙子匆匆往大宅走去。她要找韓森為她帶路。
不一會兒，她已隨韓森步上十二道階梯之一。十二！難怪她會迷路�！肝鲗殹褂峙试谀强蓱z的男人背上，也真難為韓森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做他自己的事，彷佛一只鼬鼠掛在他背后是全世界最正常不過的事。
近來，她的伴從似乎比較喜歡待在韓森背上，而非蜷在某個溫暖的地方睡覺。這是喜兒首次見到牠喜歡上某人，至少她希望牠喜歡的是人而非他瓣子上的金黃色絲帶。她湊近些看，發(fā)現(xiàn)牠又在嚼帶子了。她伸出一手打一下「西寶」的后腿，牠珠子般的棕眼轉(zhuǎn)向她，然后咧嘴露出牠尖牙間的貝爾摩金絲帶的碎片。
「屋頂?shù)搅耍w下�！鬼n森打開樓梯頂?shù)拈T。喜兒爬上去，將「西寶」從他背上抱下來，「西寶」不悅地嘶嘶叫著，但她不為所動地扯出剩下的絲帶還給韓森。這已是四天來的第八條了。「我很抱歉�！�
「沒關(guān)系的，閣下。」韓森神色自若地接過破爛的絲帶并鞠個躬，儼然是英格蘭仆役的典范，只除了他綠金制服肩背上的白色鼬鼠毛以及與絲帶一樣亂糟糟的棕發(fā)之外。
她皺起眉低頭看著「西寶」，懷疑究竟有多少韓森的頭發(fā)在牠嘴里。她將牠放在她肩上并緩緩轉(zhuǎn)身望著四周的美景。
「夫人要我在這里等嗎？」
「呣？」她轉(zhuǎn)向韓森�！膏蓿挥昧�，我一個人沒什么關(guān)系的�！顾洲D(zhuǎn)回去望著視野遠(yuǎn)達(dá)數(shù)哩的風(fēng)景，「西寶」在她肩上動著叫著，企圖吸引她的注意。
「好吧，夫人，我隔一陣子再上來看看您是否準(zhǔn)備離開了�！顾D(zhuǎn)身，又停了下來�！改詈貌灰獓L試自行下樓，閣下。」
她尷尬地朝他一笑。「怕我又走到冰窖嗎？」
「很有可能，要不然也可能會走到華太太的房間去，那里可是真會把人凍死的�！�
喜兒無法自制地笑起來�！杆嬗悬c(diǎn)像條冷魚，不是嗎？」
「非常像。」韓森眼中光芒一閃地帶上門。
她轉(zhuǎn)身四處望著，屋頂、風(fēng)景、雕像，這一切真是她所見最奇妙的�！膏�，「西寶」，看！」
牠嘶叫一聲，于是她將牠舉起來和她鼻尖對鼻尖�！改闶窍胂氯ズ没仨n森那兒，對不對？」
牠又嘶嘶作聲。
「我放你下去，但你不準(zhǔn)再吃那可憐的人的頭發(fā)，明白沒？」
牠茫然、無辜地望著她，接著又眨眨眼。她斥戒地瞪牠一眼后才放牠下去�！肝鲗殹挂运八匆姷乃俣葥u晃地沖向門邊，直立起牠肥肥的腰腹在門上搔抓著。喜兒嘆口氣過去為牠開了門，牠咻地便消失在樓梯間。
她為韓森的頭發(fā)祈禱后，這才轉(zhuǎn)身看向屋頂邊緣，跑向最近的角落立著的、真人大小的童話中的巨人。它的左邊是希臘神話中吹笛子的牧羊神；兩個手持喇叭與小豎琴的天使旁邊，則是張牙舞爪、希臘神話中半獅半鷲的怪獸。還有一個全副武裝的中古騎士。在集所有神話童話中人物之大成的雕像之中，最教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徒手與奧丁神的狼搏斗、高大強(qiáng)壯的維京戰(zhàn)士，他的旁邊依序是兩匹奔騰中的獨(dú)角獸、希臘神話中人首馬身的怪物及美麗的湖水女神。最近的煙囪側(cè)面站著蛇發(fā)女妖及楚楚可憐的小美人魚，再過去則是一些愛爾蘭與北歐童話中的巨人與侏儒等等。
無視于屋頂上的陣陣?yán)滹L(fēng)，她輕快地在每一尊青銅雕像前佇足欣賞，腦中一一想象著它們所代表的每個故事傳奇的情節(jié)。而后美好的音樂在她耳畔響起，她忍不住閉上雙眼隨著音樂起舞，陶醉在想象的國度里。她踮起腳尖旋轉(zhuǎn)，裙浪飛揚(yáng)翻騰。睜開眼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一場舞會當(dāng)中：天使們展著金翼吹彈著喇叭與豎琴，牧羊神繞著她用笛子吹出蘇格蘭的舞曲；騎士擁著他的藍(lán)衣淑女翩翩起舞，巨人、矮人和侏儒們?nèi)谫即蟮奈蓓斏蠎c祝似地跳著舞。
音樂愈來愈大聲，野獸們也更加熱烈地旋轉(zhuǎn)著。喜兒像是個初次參加舞會的少女般深深沉醉于歡愉的氣氛中，她旋轉(zhuǎn)又旋轉(zhuǎn)，唇際帶著一抹微笑。然后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另一個持矛的騎士下了馬并朝她一鞠躬。她微笑地伸出手。在她手上輕輕一吻后，騎士帶著她跳起中古時代的舞步。維京人舞過她身旁，他精壯的臂彎中正是一身白裳、美麗絕倫的湖水女神。
在全威特夏最壯觀的大宅屋頂上，喜兒置身于比最棒的魔法更迷人的舞會中翩翩舞著，自亞力吻她之后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喜悅。
「天殺的！」
喜兒蹣跚地停下來，愧疚地睜開眼睛。
亞力站在門口，握著金門把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望著眼前一切的臉上混合著震驚與憤怒，眼中則充滿警覺。然后他直直看向她，顯然是在深呼吸。他踏出門口，牧羊神吹著笛子滑過她身旁。亞力又看著她，她從沒見過人的鼻孔也會冒煙的。
她畏縮地望著他大步邁向她。他走得愈近，臉就愈紅，呼吸也愈益粗重。她突然想到就一個訓(xùn)練有素、從不吼叫或詛咒、發(fā)怒的人來說，他在她面前卻做了不少這類的事。
他在距她約三呎處停下來并瞪視著她，他的下顎繃得死緊，因而他還能開口說話令她倍感驚訝。「這里是在干什么？」
「呃這個我想你可以我是說它是個舞會�！�
「我清楚記得告訴過妳不許用魔法�！顾忠粨]手。
「這是個意外�！�
「這個，」他舉起微顫的手，依舊是咆哮道：「怎么可能會是一個意外？」
一只矛凌空刺向他們中間�！咐霞一铮∧阆胍愕娜祟^落地嗎？」
他們倆同時轉(zhuǎn)頭，英勇的騎士正死盯著亞力。
亞力的眼睛挑釁地瞇起。「老家伙？」
「你滿頭白發(fā)�！跪T士不慌不忙地說道，全然不受亞力致命的表情影響，接著又轉(zhuǎn)向喜兒微點(diǎn)個頭�！感〗�，妳希望我取下這老朽的首級盛在銀盤上獻(xiàn)給妳嗎？」說著他的劍已出鞘。
「噢，我的天！不！拜托你！」喜兒伸手掩嘴。
騎士盯住亞力�！肛M有此理！你自以為是何等人，竟如此對一位淑女說話？你是她父親嗎？」
「我是她丈夫。」亞力自咬緊的牙關(guān)間說道。
騎士收回他威脅的姿態(tài)。
「而且我，」亞力相當(dāng)大聲地說道�！敢Y(jié)束這個胡鬧�！顾皇謸]向四周，然后臉湊向她她�！脯F(xiàn)在！」
喜兒深吸一口氣并閉上眼睛，雙手舉向上喊道：「事實(shí)并非如此，終止這場夢！」
她彈了手指并不確定地睜開一只眼，接著釋然地吐了一口氣。騎士消失、舞會結(jié)束，所有的雕像都一一回到了它們在屋頂邊緣的位置。
亞力僵立片刻，然后眨眨眼看看四周，視線特別停在馬上騎士身上片刻。雕像沒因而融化使喜兒非常驚訝。
他又轉(zhuǎn)向她，皺著的眉沒有絲毫舒展開來。
「你并不老�！顾Ｍ@句話足以安撫他，但他的表情告訴她這個策略沒奏效。
他深呼吸兩次�！钙婀�，我倒覺得這幾天像老了十年似的�！�
「它真的只是個意外�！顾吐暤馈＝又牬箅p眼，因?yàn)樵趤喠┯驳募绾螅骋娔裂蛏竦纳碛耙婚W──他躡手躡腳地從圓頂后潛向掉在屋頂中央的笛子。
「解釋。」亞力雙臂抱胸，手指輕點(diǎn)他的上臂在等著。
牧羊神更加靠近笛子，她知道一旦到手他一定會吹它。于是她像要掩住呵欠似地舉起一手，想象著那支笛子滑到她丈夫的視線外。結(jié)果那笛子卻浮在半空中輕晃著。
牧羊神對她皺起眉，然后跳起來試著抓住笛子。當(dāng)他的蹄子落至屋頂上時，喜兒假裝咳嗽一聲。
他一直跳著，喜兒一直咳著。
「我還在等妳解釋，咳嗽也救不了妳的�！箒喠σ粡诫p臂抱胸、下巴緊繃地站在那兒，對他身后正在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
牧羊神停止跳上跳下，顯然是放棄了，但她的輕松為時卻不長。他精靈似的臉轉(zhuǎn)向她，露出一抹惡作劇的笑容，她驚恐地望著他悄悄潛向屋頂?shù)拈T。她還未及彈手指，他已打開了門，對她一眨眼和揮個手，便走了進(jìn)去并關(guān)上門，下去她將永遠(yuǎn)找不到他的大宅里了。
下面的車道傅來達(dá)達(dá)的馬蹄聲，亞力轉(zhuǎn)過去，她也是。一支喇叭響起，有那么一刻喜兒以為天使之一也還在游蕩。號角再度響起，一隊(duì)由兩個身著紫金兩色制服的號手前導(dǎo)的騎士正朝大宅馳來。
「該死，」亞力望著那群人，臉上是不堪其擾的表情�！甘腔适业氖拐�。」他揉揉鼻梁。「幸好他們沒看見我剛才看見的一切�！钩脸恋貒@口氣后，他抓住她的手。「走吧，我們得下樓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顾现呦蜷T并推開它，轉(zhuǎn)過頭掃視屋頂，然后才看向她�！笂吷院笤俑医忉寠吽龅囊磺�，老婆�！�
下了樓之后，她幾乎是跑著跟上他的大步伐，而且徒然地四下找著尖尖的褐色耳朵、犄角或是羊蹄子的蹤跡。亞力拉著她走進(jìn)一個房間，把她塞進(jìn)一張皮沙發(fā)里。
「坐下！」
喜兒沉坐入沙發(fā)中。這房間有她丈夫的味道，混合著煙草、皮革和某種男性、有些異國風(fēng)情的氣味。她看著亞力走向位于十二呎高的落地窗前的豪華書桌，窗外可見花園中綠意與其后湖水的銀藍(lán)色閃光。
由緊張不安轉(zhuǎn)而感到無聊，于是她開始瀏覽著房內(nèi)的胡桃木鑲板與環(huán)室的書架，接著站起來想整理一下壓在她腿下的裙襬.
「坐好！」
她嚇一跳地坐了回去�！傅签ぉぁ�
「安靜！」
她蹙起眉，納悶接下來他會不會要她去撿東西�？上麤]有半點(diǎn)幽默感，否則她可能會學(xué)學(xué)狗叫呢。她忍住笑意，知道這會兒笑出來只會惹來更多麻煩。
門上一聲輕敲。
一會兒后，高大的立鐘敲了七響。
「天殺的！」
喜兒睜大雙眼看向正瞪著時鐘的亞力。
現(xiàn)在是三點(diǎn)鐘。
亞力轉(zhuǎn)向她，她畏縮地聳聳屑。
另一個更大的敲門聲。
「進(jìn)來�！箒喠ε暤溃驹谧篮蟮乃逶≡谟杀澈蟠安Ａ高^來的陽光中，看來更嚇人、高大、憤怒了。
湯生開門走了進(jìn)來，清清喉嚨后宣布道：「喬治王子殿下的信差求見�！�
亞力點(diǎn)點(diǎn)頭。執(zhí)事將門打得大開，一位身穿正式皇家制服的仆役直接走到桌前，遞給公爵一只乳白色信封�！肛悹柲糸w下專函�！�
亞力接過信后看看封印，才轉(zhuǎn)向執(zhí)事�！笢�，我相信攝政王閣下的忠仆一定想休息一下，你帶他下去吧�！�
「謝謝您，閣下�！蛊鸵劬蟼�躬�！肝沂苊却匾簟！�
「好，」亞力簡潔地說道�！改愫推渌丝梢栽趶N房等。」
「是的，閣下�！归T隨即關(guān)上。
亞力坐下，拿出一把拆信刀劃開信封�？赐晷藕�，他低咒一聲倚向桌子閉上眼睛，彷佛那封信宣告的是他的死刑似的。
「我們被卡爾頓宮召喚�！�
喜兒睜大雙眼看著他。「是嗎？」
「王子殿下想見見新公爵夫人�！�
「我？」喜兒指著自己。
「是的，妳。似乎我得到了把攝政王殿下介紹給我的女巫妻子的榮幸，」他一手揉過前額咕噥道�！改莻�把雕像都變成活的？而且還和他們跳舞的女人�！�
「他是什么樣的人？」
「頤指氣使、身材臃腫、專橫自大而且非常迷信，如果他看見像我方才看見的東西，只怕我們就不只是腦袋搬家了�！顾殖庳�(zé)地看她一眼。
喜兒驚愕之余根本未加注意，她就要見到攝政王本人了�！膏�，我的天。」她看了她丈夫一眼，而且確信自己聽見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杆趺催@么快就得知我們結(jié)婚的消息呢？」
「無疑的，一定是那個好管聞事的女巫──」
喜兒倒抽一口氣。
他看看她，揮揮手尋找其它的字眼�！改莻�禿鷹般的艾姬夫人和她那兩個沒大腦的朋友。」
「我們什么時候啟程？」
他一徑盯著她，手指輕叩著書桌�！该魈煸缟��！�
「那么快？」
他站起來，沒有回答，反而走向她。
她仰望著他嚴(yán)肅的臉。
「妳必須向我保證──絕不再施魔法�！�
她只是仰望著他，看著他罩著寒霜的眼睛。噢，亞力，她想道，你需要我的魔法。
他突兀地拉著她站起來面對他。「妳能保證這一點(diǎn)嗎？」
她望著他的臉，這么嚴(yán)肅、擔(dān)憂。她好想碰碰他，將手?jǐn)R在他胸口，感覺她渴望能擁有一小部分的他的心。她愿意答應(yīng)他任何事。「是的�！�
「不許再有時鐘的把戲。」
「不再有鐘�！�
「不許有東西或人浮在半空中�！�
「沒有飄浮。」
「不再有跳舞的雕像？」
她腦中閃過牧羊神淘氣的臉。嗯，反正他們就要離開了，亞力不知道的事也就傷不了他�！笡]有跳舞的雕像�！谷缓笏旨恿艘痪洌骸笍默F(xiàn)在起�！�
他雙手輕輕揉著她的肩，而且似乎相當(dāng)專注地看著她的嘴，眼中閃過以前他吻她之前總會出現(xiàn)的渴望。自她告訴他她是個女巫后，他就沒有吻過她了。她要他吻她，就是現(xiàn)在、在這里，以實(shí)際行動告訴她她不是怪物，結(jié)束這令人心痛的孤獨(dú)。
她舉起手輕觸他的嘴，他同時也伸手移向她的臉，卻又停住了。他似乎在思索著什么、掙扎著，他的呼吸變得沉重。他的手支住她的下巴，一徑望著她的嘴。
吻我吻我
他如此靠近，她只需向前傾身些許
她做了，但他沒有。
遠(yuǎn)處傳來一聲令人血液凍結(jié)的尖叫聲。
他們跳著分開并看向門。
那輕撫她下巴的手垂落他身側(cè)�！改蔷烤故鞘裁垂頄|西？」亞力走向門口，她跟在后面。他們走到穿廊，聽見主樓梯附近一陣騷亂。她得跑著以趕上他，差點(diǎn)就要在前廳的大理石地板上溜起冰來了。
六呎高的華太太昏死地躺在地板中央。一群仆人慌張地跑來跑去，湯生蹲在她身旁。韓森手持一杯水走了過來，后面跟著拿嗅鹽的波莉。
「發(fā)生了什么事？」仆人們分開以便亞力走近。
「不知道，閣下。我聽見那駭人的尖叫跑過來，她已經(jīng)像這樣了。」湯生撐起管家的頭和肩膀，波莉?qū)⑿猁}湊到她鼻子下。
女人睜開了雙眼，她眨眨眼并推開波莉的手，喃喃地說了些什么。
「究竟怎么了？」亞力問道。
她臉色灰敗地舉起一只顫巍巍的手指指向前門附近凹室里的大理石雕像。「那里，犄角，噢」她兩眼往上一翻，又昏倒了。
每一只眼睛都望向她指的角落，那兒除了一尊大衛(wèi)王的雕像之外別無他物。喜兒咬住下唇。
她感覺到亞力的目光并錯誤地抬起頭，他懷疑地瞇起的眼睛正直盯著她。
她深吸一口氣后聳聳肩，希望心中的罪惡感沒出現(xiàn)在她眼中，并祈禱牧羊神不會在這節(jié)骨眼上迸出來。半晌后，亞力轉(zhuǎn)向仆人�！刚胰说酱謇镎堘t(yī)生馬上來，把華太太送回她房間�！顾D(zhuǎn)向兩個女仆�！竸e讓她獨(dú)處。」
一隊(duì)仆人抬起華太太走向屋后，亞力轉(zhuǎn)向韓森。「我們明早上倫敦，準(zhǔn)備好。」他又轉(zhuǎn)向波莉。「打點(diǎn)好夫人和妳自己的東西，明天早上八點(diǎn)出發(fā)，明白沒？」
「是的，閣下。」波莉行禮后匆匆離去。
前廳內(nèi)其它人都走后，亞力轉(zhuǎn)向喜兒�！杆匆娏耸裁�？」
她畏縮一下，并舉起手指來咬著指甲。
「回答我！」他嘶聲咆哮道。
「牧羊神�！�
「牧羊神？」他咬牙道。
她指向屋頂并點(diǎn)點(diǎn)頭。
「活生生的？」
「嗯�！顾f道，看著他的臉色轉(zhuǎn)為豬肝紅。
「找到他！在我們離開前。妳聽明白沒？」
她點(diǎn)點(diǎn)頭。
他旋身欲離去。
「亞力？」
他轉(zhuǎn)回來，表情說著：「現(xiàn)在還有什么事？」
「我們一定要那么快就走嗎？」
「我們必須盡早到倫敦。王子不喜歡等人，而我們只有幾天可以為妳準(zhǔn)備。」亞力拋給她一個冰冷的表情便要走，但喜兒阻止了他。
「你要到哪兒去？」
「我一整晚都會和我的總管一起研究帳冊，這兩次回來都沒待多久就又要走了�！顾D了一下，下巴緊繃，然后又說道：「找到那那個東西！」
她點(diǎn)點(diǎn)頭。
他轉(zhuǎn)身要走，卻又停了下來。「妳認(rèn)得回房的路嗎？」
「認(rèn)得，」她對他僵直的背說道�！肝业诙炀陀涀×�。」
「很好�！顾f著大步走下穿廊，十足冰冷、嚴(yán)厲的公爵架勢。
她目送他走出她的視線外，又聽著他的足音漸漸模糊、消失。最后她嘆口氣，情緒低落地轉(zhuǎn)身拾階而上。
她走過大理石地板，突然停下腳步仰望天花板的壁畫。她的四周盡是最光鮮耀眼的裝飾，卻和芬格爾洞窟一樣冰冷孤寂。
而現(xiàn)在這是她的家，一個她覺得格格不入的家。她閉上雙眼并吞咽一下，轉(zhuǎn)身望向亞力消失的走廊。
她緊抓住希望揚(yáng)起下巴、挺起雙肩，決心使她的雙眼更加明亮。她會努力成為最棒的貝爾摩公爵夫人，絕不接受挫敗，使亞力以她為榮，或許會像他以他姓氏為榮一樣。而后，她相信愛會繼之而來。
她笑著上樓，沉醉在想象之中，一面哼著情歌一面轉(zhuǎn)上第二個樓梯平臺，偶爾抬頭往上一看，彷佛看見了她那高貴的丈夫在全世界面前親吻她。她作夢般的眼睛集中了焦距，她看見的不是她丈夫的臉。
一張長著羊角、淘氣、精靈般的臉正從三樓的回欄往下對她咧嘴而笑。
「你這小魔鬼！」她嘶聲低吼并抬起手要使他消失，他卻一下子消失了蹤影。
貝爾摩公爵夫人提起裙襬，沖上樓梯，彷佛她后面有來自地獄的惡犬在追她，而非是她在追前面的東西似的。